天很蓝,太阳很热,一望无际的田野上,人们顶着日头正忙着收割。

“哎哟!我的妈呀!快快!蛇蛇……”

当阿言听到父亲像杀猪一样尖叫时,他正躺在麦地里抽着旱烟,看着蓝天,他正想着自己为什么会是人呢?怎么就不是天上飞翔的小鸟呢?这大热天的干活真累!

父亲喊了,他大吓一跳,赶紧站起来,不远处,有一片黄澄澄的麦子在厉害地摇摆,这个年,北方的降水比较充沛,麦子长势喜人,秸秆很高。他看不见父亲,但他知道他在打滚。

“爹——爹——你咋了?”阿言朝着前方喊话。

“……败家玩意!快点!老子就要死了,你还愣着干嘛!”王老汉气急败坏,喊声已经变得有气无力。

王阿言有点生气,小声嘟囔:吵什么吵嘛!有事不会好好说嘛!你才败家玩意呢!

“聋子!聋子——”他是在喊母亲,女人耳朵聋,根本听不见。据说年轻时候有一次夜里发高烧,村里有个自学成才的“医生”,主要是给畜生看病抓药的,阿言母亲高烧久久不退,没辙就请来了村里唯一的“医生”,那人一看说好办,打一针就好了,拿了个大针管,输了一管子药水,一下子全部打进去了。后半夜,女人的高烧终于退了,可打那以后,女人的耳朵不知道怎么了整天嗡嗡响,一天比一天严重,因为家里穷没看大夫,后来就落下这病根。

他叫了几声,女人没有一点反应,还在卖力地割麦子。这时老父亲破口大骂:你个狗日的不孝……

阿言一听越生气,捡起地上的一个土块,使劲朝母亲打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女人的头上,女人这才反应过来,停下手中的活,捂着头转过身,她看见儿子正指着她骂骂咧咧,她都习惯了,因为自己耳聋,这些年来没少受阿言的气。

“你个傻子!咋了?”

“你看!老汉喊话呢!”阿言大声喊着,手指着前方。

女人回过头,一看不好,赶紧扔下镰刀飞奔过去。

过去的时候,老人已经瑟瑟发抖,他被毒蛇咬伤了!

蛇没有走,它使劲缠着老人的腿,没有一点放松的样子,还时不时吐着信子。虽然不是什么很大的蛇,但这东西谁见了都叫怕。

女人一看不妙,赶紧回头喊阿言,这傻子居然又躺下抽烟了!

听到母亲的叫唤,这个傻子才慢腾腾的走过去,一看有条蛇,正紧紧地缠着父亲的腿,他大叫一声妈呀!一把捡起地上的镰刀,二话不说就朝那条蛇身上砍去。

只听得一声嚎叫,王老汉疼的晕厥过去了,一条蛇被砍成了两段。

一边的老母亲吓蒙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傻子竟会这么做!早知道就不喊他过来了,老汉的腿血流不止,加上方才被蛇咬了一口,身上的毒正在扩散,看老人的嘴唇已经变暗,女人着急了,她跑到麦地边,朝着附近的村人大声求救,不一会,来了四五个年轻人,把王老汉背到了家里。

这里离家有一段路程,因为是羊肠小道,绕来绕去不好走,途中年轻人被石头绊了一跤,老人也被重重地摔了一遭,本来身子骨就不结实,这下雪上加霜,老人的胳膊也摔断了!

一番波折,老人终于送回了家,可谁也没想到,这时老人已经奄奄一息了。腿上砍了一刀,血流了一路,胳膊摔断了,又被蛇咬了一口……

老人还没有送到医院,就死在了半路上。

女人哭得死去活来,她一个劲地埋怨阿言,说要不是他砍老汉一刀,血不至于流那么多,老汉也就不会这个戏剧性地死去。阿言毫不示弱,他跟母亲叫板:你个聋子,眼睛没瞎吧!蛇都缠到他腿上了,不弄死难道看着它继续咬他?

女人不想跟他多说什么,也没心思跟一个傻子讲清道理。

王老汉,名王宽,65岁,曾在大树村当过村长。老人膝下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外打工,儿媳在家看一岁半的孩子。二儿子王宽,天生就是个半脑壳,精神有问题,时好时坏,但总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方年32。

王宽老人就这样撒手人寰,女人哭了个天翻地覆,在女人的眼里,老头子是个很好的人,平时就一个坏习惯,爱抽旱烟。晚上,半夜醒来,或者是她感冒生病,他都抽着烟,没一刻闲过。凡是吵架,就因为抽烟的事,其余,老汉都很好。

可惜,老伴就这样离开了她,对傻儿子,她既恨却又无奈,谁叫他是个傻子呢!她大骂老天不公!

因为这事,大儿子出手打了阿言,可最终的结果是,老大的门牙被打掉了,其实,在很小的时候,他们弟兄闹出什么矛盾,老大总很少赢,因为阿言被惹恼的时候,打人从不手软——他是个傻子。

这以后,人们都在骂阿言,说他是个真正的败家子,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害得家破人亡。之前,人们见了面都会向他打声招呼,如今,很少有人给他笑脸,连自己的父亲都敢砍的人,还有谁不敢砍的?

其实,对阿言来说,事情有点糟糕,是人们以讹传讹,从最初的砍了一刀传成砍了七刀,从最初的砍在腿上传成砍断了筋骨,总之传来传去,他就是杀死父亲的凶手!而被蛇咬伤中毒的事似乎被传没了!

阿言很悲伤,他心里有苦说不出,他觉得自己很委屈,当初那样做完全是为了救他,可谁想到出力过猛竟然砍伤了父亲。他心里很清楚,当初砍蛇的时候,力度并不大,只是割麦的镰刀太过锋利了,钝刀见肉还七分利呢!虽说他是个傻子,可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阿言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每个夜晚,他都会做噩梦,梦见人们围着他嘲笑,有时候还梦见父亲在咒骂他!家里,就连平日里爱说爱笑的母亲,也变得沉默寡言了,也骂他是个不孝子,是个败家玩意!

他很伤心,这谁又能洗脱他的罪名呢?

时间一长,积压在心里的委屈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以前的阿言有说有笑,没事的时候总会叫上一群小屁孩去河里玩水,和他们捉迷藏,掏鸟窝,捅马蜂……,如今的他,很少出门了,那些曾经经常找他玩耍的小屁孩们一个个都不来了,他心里清楚,不是孩子们的错,而是那些大人们在阻止。

有一日,阿言蹲在自家场里哭了,他嘴里骂骂咧咧,声音很大,大树村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他在骂他的父亲,他骂老人的命不牢靠,就那么经不起折腾就死了!他骂老人走得太早,没有给他一个清白,他骂万恶的蛇,是它咬了父亲才死的!他骂以讹传讹的乡亲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好人!他骂打了他的哥哥,他骂生养他的老母亲……

那次,阿言从黄昏一直骂到了天黑,没有人去劝阻他,是不敢劝!连老母亲都吓得发抖。那一夜,阿言拿起父子砸坏了家里的好多家具,那晚,阿言第一次喝了酒,他是带着酒性骂人的,那晚,阿言伤心地哭了很久。

可这一切,似乎在村里入的眼里,都是一场闹剧!没有证明任何东西,在他们的眼里,阿言永远是个傻子,这样一闹,更证明了他的无知和半脑壳!

一切照常,他在人们的心里又加深了印象,阿言疯了!

从那一次开始,时隔一段时间,阿言就开始闹腾一次,时间长了人们都习惯了,任凭他怎么吼怎么骂没人去理会他,他成了一个笑柄。

若是时间一场阿言不这么闹腾一次,村里人反倒不适应了,他们私下议论:这么长时间了,阿言怎么静悄悄的,该是需要闹腾一次了!

有过了一段时间,等阿言折腾的时候,人们说,这才有过年般的气氛。

半年过去了,阿言的母亲因为受不了这个傻子的折磨,她要求大儿子带她去外面,老大答应了,他带着母亲到外地去了。整个空荡荡的王家大院,就只剩下阿言一个人了!

母亲走了,阿言临走告诉他说,你走吧!走了永远都别进这个家门了!老母亲二话没说,伤心地离开了这个家。

阿言从没有做过饭,一进厨房他就犯愁,他不得不靠煮洋芋暂且维持生活。可时间一长,光吃煮土豆哪受得了?他无奈之下逼着自己学做饭,先是学会了压面,之后学会了蒸馒头,半年下来,凡是厨房里的活,他五六成能拿的下来。

一年过去了,阿言就这样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种地,一个人过活。时间的推移并没有冲淡人们对他的看法,而是变本加厉了!

人们如是说:阿言害死了他的父亲,又赶走了他的母亲!

平日,他很少出门,他不敢出门。他不爱看别人对他的那种眼神,竟连四五岁的小屁孩都拿他不当回事,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想是个魔鬼,没人亲近他,没人把他当人看!

在他眼里,在一个傻子的眼里,他觉得人心太可怕了!母亲的走,他有错!可父亲的死并不是人们所说的那样!他无处发泄,他没有能力向人们说清原委,他很委屈,他只有发泄,可这也有错吗?谁理解过他的感受?

你们这些“正常人”啊!阿言无奈。

时间一天天过去,寒冷的冬日渐渐来临,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看着远山荒凉的败景,看着人们团团圆圆,看着远处父亲的坟头,看看灰色的苍穹,这时候他心里尤为悲伤。他很想父亲,虽然因为自己的不懂事和他经常吵架,但父亲对他最好,因为自己是个不正常的人!可如今父亲不在人世,母亲已远走,他好不伤心,所有的苦楚只有自己明白。

大年除夕夜,人们都在家里烤着火炉,有说有笑,享受着天伦之乐,而唯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人来他的家串门,他的母亲他的哥哥,一年多了也没有个消息,他知道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了……

站在门外,看着夜空炸开的爆竹,他看到了另一个美丽的世界,却又瞬间消失。

也许生命不过如此吧!他叹了口气。

他想起了父亲,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对他好,也没有人会说他是个魔鬼,他很清楚。

望着夜空美丽的烟花,他拿起砍过父亲的那把镰刀,使劲插进了他的心脏,他没有感觉到一点疼痛,他知道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他早就麻木了……

伴着阵阵爆竹声,他想从此再也不会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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