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制报记者关风文,因随警方采访一起跨省解救被拐卖儿童案,大年二十九才坐上开往郑州的火车往家赶。关风文上了车,见对面坐着一对满脸沧桑的中年农村夫妇。他们脚边放着陈旧的被褥卷和破旧的旅行包,女人脸色蜡黄,神情憔悴,却像个孩子似的依偎在丈夫怀里,操一口地道的河南腔说个不停。关风文隐约听她好像在说孩子被拐卖、他们寻找孩子的事。出于职业敏感,关风文与这对夫妇攀谈起来。从那女子絮絮叨叨的话语里,关风文知道她叫李二凤,老伴叫王合根,家住驻马店某村。她六岁的儿子小宝,十年前被一个过路的汽车司机拐走,从此杳无音讯,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四处寻找。

当李二凤得知关风文是郑州一家报社记者,认识很多专门解救被拐卖儿童的警察时,马上兴奋地恳求关风文帮忙寻找她的小宝,并告诉他,儿子小宝右肩头上有一个暗红色的胎记看着关风文郑重其事地把她的话和家庭地址,都记在一个黑皮本子上,李二凤才虚弱地靠在老伴的怀里,闭上眼睛休息,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让关风文奇怪的是,在他与李二凤交谈过程中,她丈夫王合根却始终无动于衷,未发一言。这会儿,见他老伴睡着了,关风文小声问他说:大哥,刚才您老伴说的还不太详细,您能不能给我再详细说一下?

王合根动了一下嘴,正要开口时,怀里的妻子忽然挣动了一下,他微微一震,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随后,他不好意思地对关风文摆了摆手,表示了歉意。关风文以为他是怕惊醒妻子,不再问了。

很快,驻马店站到了,王合根晃醒了妻子,二人带上东西准备下车。临下车前,李二凤拉着关风文的手,反复恳求说:记者同志,您可记着一定要帮俺找儿子啊,他右肩上有块胎记

转眼到了正月初六,这天,王合根刚刚照顾妻子吃过午饭,忽听外面一阵汽车喇叭声,出门一看,只见村主任陪着记者关风文,领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来到他家门前。关风文看到王合根,马上说:老哥,这几天,我通过那个专门寻找和解救被拐卖儿童的网站,终于找到你们的小宝啦!

王合根并没有显出意料中的惊喜,他愣愣地看着跟在关风文身后的那个半大男孩,疑惑地说:记者同志,您是不是弄错了,俺的小宝他关风文打断他的话说:老哥,村主任把过去发生的事都对我讲了,这孩子就是你们的小宝。这时,李二凤听到动静,蹒跚着从屋里走出来,关风文转身对李二凤大声说:大姐,喜事啊,你们的小宝找到了。随后,他拉着那男孩说,小宝,这就是你亲爸亲妈,快叫啊。小宝腼腆地走上前,叫道:爸爸妈妈,我回来了,是这位记者叔叔帮我找到了家,找到了你们。

李二凤打量着眼前的陌生大男孩,忽然撕扯着他的衣服,说:把衣裳脱了。小宝红着脸,尴尬地用目光向关风文求助。王合根上前拦住老伴,连哄带吓地说:孩子他娘,你快放手,别吓着孩子。你想看他肩膀上是不是有胎记,对不对?要看也得等孩子进屋啊,这大冷的天,冻着孩子咋办?李二凤这才放开手。

关风文这时才明白,李二凤是要验明正身。进屋后,他让小宝把肩膀露出来给李二凤看。小宝解开上衣扣子,把衣服往下推了推,露出的右肩膀上,赫然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李二凤一下子扑上去,搂住小宝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孩子啊,你可想死妈了

随后,李二凤拉着小宝进屋,发疯似的打开那个有些掉漆的衣柜,抱出一摞整整齐齐却大小不一的衣服,一边一件件地在小宝身上比试着是否合身,一边又哭又笑地说:俺就知道,俺的小宝会回家的,妈每年过年都给你做新衣裳,妈做了十年,老天爷终于把你给妈送回来啦。

李二凤这些年为寻孩子,家里被折腾得一贫如洗,但她每年都坚持按她想象中孩子的身高,给下落不明的小宝做新衣。这一针一线中缝进了多少凄楚、心酸,多少思念和母爱啊。想到这里,关风文拿出相机,含泪用镜头记录下了这催人泪下的一幕。然后,他又拉着王合根去村主任家,与他单独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开车回郑州去了。

整个下午,李二凤拉着小宝的手问这问那,说个不停。晚上睡觉时还缠着孩子,非要他跟自己睡一个被窝。看着小宝为难的神色,王合根劝老伴说:孩子他娘,我知道你舍不得跟孩子分开,可小宝都十六岁了,是大小伙子了,要是外人知道,他这么大了还跟娘睡一个床,那不被人笑话吗?这么一说,李二凤才很不情愿地让小宝去另一个房间睡,可她一夜间竟起床三次,到小宝房里看个没够。

第二天,李二凤一大早就把自己梳洗打扮得整整齐齐,带着小宝到村里左邻右舍串门,见人就说:俺小宝回家了,你看俺儿子长得俊不俊?村里人自然顺着她的话,夸奖孩子英俊漂亮,聪明懂事。李二凤一脸的幸福,小宝羞红了脸,拉着母亲走开了。

接下来一连几天,她依旧每天带儿子串门儿,让人分享她的幸福。在儿子的陪伴下,她度过了有生以来最快乐、最满足的一段时光。只是这些天,除了王合根之外,村里人谁也没留意,从天而降的惊喜和幸福,让李二凤心理上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散乱、呆滞的目光,时而会变得清澈而专注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晚上,李二凤高兴地看着小宝在大门上挂起红灯笼,破天荒地吃了一满碗饺子。然后,她对丈夫说,她累了。王合根服侍妻子上床躺下,待她睡着了,才把小宝叫到外间,小声说:孩子,马上就要开学了,我帮你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你回城里上学去吧。小宝说:妈对我这么好、这么依恋,我咋开口对她说呀?王合根说:没事儿,我有办法哄她听话。两人说着话,小宝收拾好行李,才去房里睡下。

鸡叫时分,里面房间突然传出李二凤的哭喊声:不!小宝没有死小宝从睡梦中被惊醒,慌忙披衣过去,只见王合根正急切地抱着妻子说:孩子他娘,你又做噩梦了吧,咱小宝不是好好的吗?小宝赶紧拉住她的手说:妈,我在这儿呀。

李二凤止住哭声,让丈夫扶她坐起来,慈祥地抚摸着小宝的脸问:孩子,你跟俺说实话,你是不是那个好心记者的儿子?小宝说:妈,我是您的儿子小宝啊,您不是都验看过我肩头的胎记了吗?

不料,李二凤一反往日的疯癫,用从未有过的庄重而温和的口气说:孩子,俺家小宝要是活着,也有你这么大了,可惜他十年前就死啦。王合根和小宝被这话惊得目瞪口呆,一齐吃惊地望着她,不知所措。

李二凤继续对小宝说道:你爸爸是个好心人,那天在火车上,俺跟他说了小宝的事,他就让自己的儿子冒充小宝来安慰俺。你肩上的胎记也一定是你爸爸用油彩画上去的。孩子,告诉俺你叫什么名字?

小宝见事已至此,只得说实话:您猜得不错,我爸爸就是您说的那个好心记者,我叫关郑强。他顿了一下,随后又惊疑地说,我爸爸说,小宝十年前被人抱走了,您怎么说他死了呢?

李二凤抹了把眼泪,悠悠地说道:十年前,小宝在村口路边玩耍时,被过路的汽车撞死了,因为孩子他爸不想让俺看到孩子被撞的惨状,就说小宝被司机拐走了,还央求全村人一起对俺隐瞒真相,让俺心里一直存着一丝念想。有一次,俺在责任田里收玉米,无意中听旁边田里干活的人在谈论小宝的事,俺这才知道孩子已经死了。俺受不了打击和刺激,才变得疯疯癫癫刚才,俺做梦又梦到小宝被汽车撞得血肉模糊,大喊一声醒来时,脑子忽然清醒过来,过去十年里发生过的事,一下子都记起来了

王合根喜极而泣,猛地抱着妻子,哽咽着说:孩子他娘,你的疯病好了!老天爷开眼啦!

关郑强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直发酸。其实,他来冒充小宝,缘于寒假前老师布置的一道家庭作业。老师要求每个同学利用假期,做一件有特别意义的关爱社会、关心他人的善事,并依此写一篇作文,开学后进行评比。爸爸关风文知道后,就给他讲了李二凤的不幸,并建议他以小宝的身份,到李二凤家住一个假期,给这位饱尝失子之痛、生命之火又随时都会熄灭的母亲一个最后安慰。

关郑强不知道的是,爸爸在此之前,为了解李二凤丢子之事,已经与他们的村主任取得了联系,得知其儿子是死于车祸,丈夫怕妻子受不了这沉重打击,就对妻子谎称儿子被人拐走了。儿子失踪后,妻子常自责没看护好孩子,不久就精神失常,一犯病就哭闹着找儿子。说来也怪,不吃不喝、哭闹不止的妻子,只要一踏上寻子之路,马上就变了个人似的不哭不闹,精神特别好。丈夫见状,就顺从于她。这十年间,他们几乎是在徒劳无功、漫无尽头的凄苦旅途中度过的,家里因此被折腾得一贫如洗,只能靠打短工、拾荒和社会救济生活。村主任叹口气,最后说:王合根说,这些年他随妻子外出寻子虽然很苦,但并不后悔,因为只要妻子开心,能天天守在自己身边,他就满足了。可现在,妻子得了肝癌,医生说没几天好活了,他怕妻子死在外乡,这才好说歹说哄她回家过年关风文得知这些情况后,为给李二凤一个最后安慰,决定让儿子假扮小宝,去她家陪她一段时间。为防儿子知道真相后受影响,他对他隐瞒了小宝早已死去之事

这些天里,关郑强勉强扮演着小宝的角色,只想完成这次寒假作业。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理解和体会到,李二凤对儿子至死不渝的骨肉亲情。心中震撼之余,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叫了李二凤一声妈。

李二凤爱怜地抚弄着关郑强浓密的头发,说:孩子,俺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俺死后你大伯他孤苦无靠,你能答应俺,每年过年时来看看他吗?关郑强哽咽着说:妈,我答应您,我虽然不是您的小宝,但我永远都是您和大伯的儿子

天亮后,关郑强依依不舍地告别王合根夫妇,回到了郑州的家中。当他一口气对爸妈讲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后,他突然拥抱着母亲胡爱莲,动情地说:妈,我爱您!您还记得那天发生在网吧里的事吗?儿子对不起您

胡爱莲当然不会忘记,半年前一个周末,丈夫出差不在家,儿子从家里不辞而别,一天一夜没有消息,她担心儿子的安危,着急地找了一夜,终于在一家偏僻的网吧里找到了正在打游戏的儿子。当时,她粗鲁地硬拉着儿子回家,还当众训斥他,并打了儿子几巴掌。年少任性的儿子认为,妈妈让他在同学面前大失面子,为此就一直记恨妈妈。现在,母子之间的鸿沟终于填平了,儿子终于明白了:妈妈是因为那一夜过分担心儿子出意外,以致着急上火才情绪失控的,是爱之深的体现。

见儿子主动说出这些,胡爱莲惊喜地对儿子说:十天前,你爸让你去冒充小宝时,我还不同意、不放心,怕你到农村受苦,生活不习惯,现在看来,你爸说得对,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这个寒假的特殊经历,让你长大了,懂事了。你爸的一番苦心总算没有白费,你以后就认李二凤做个干妈吧!

说到李二凤,关风文忽然眉头一皱,像猛地想起什么似的说:不好,从儿子说的情形看,饱尝失子之痛的李二凤,突然神智恢复正常,很像是临终前的回光返照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是王合根委托村主任打来的。半晌,关风文才放下电话,伤感地说:那个可怜又可敬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关郑强听后,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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