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戒》是唐代文学家柳宗元被贬永州后写的一组寓言,含有“物不平则鸣”之意,包括《临江之麋》、《黔之驴》、《永某氏之鼠》三篇散文。题名“三戒”,可能是取《论语》“君子有三戒”之意。不过“三戒”,在佛教、中医和古代文献中分别有不同的含义。

《论语》中的三戒指的是“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贪得)”。也就是戒色、戒斗、戒得。

佛教中的“三戒”指“戒贪”、“戒痴”、“戒嗔”,佛家有所谓“贪、痴、嗔”三念。“贪”是指陷于色、声、香、味、触等五欲之境而不离的心理活动;“嗔”又作“嗔怒”、“嗔恚”等,指仇视、怨恨和损害他人的心理;“痴”又作“无明”,指心性迷暗,愚昧无知。

中医中的三戒的说法比较多,有一种说法是,三种行为要宜加警惕:大怒大欲并大醉。

戒,持戈,以戒不虞(意料不到的事)。引申为凡不利于国家、群体、家庭、个人的人和事,均需警惕和防备。

读柳宗元的《三戒》,我们便能品味出:麋之可怜,驴之可悲,鼠之可憎!《三戒》前面的小序,说明了这三篇寓言的主旨:“吾恒恶世之人,不知推己之本,而乘物以逞,或依势以干非其类,出技以怒强,窃时以肆暴,然卒迨于祸。有客谈麋、驴、鼠三物,似其事,作《三戒》。”翻译过来意思是这样的。我常常厌恶世上的有些人,不知道考虑自己的实际能力,而只是凭借外力来逞强。或者依仗势力和自己不同的人打交道;使出伎俩来激怒比他强的对象;借势作恶、胡作非为,但最后却招致了灾祸。有位客人同我谈起麋、驴、鼠三种动物的结局,我觉得与那些人的情形差不多,于是就作了这篇《三戒》。意思为,这三篇讽刺的是倚仗人势、色厉内荏、擅威作福这三种人。

临江之麋

临江之人,畋(打猎)得麋麑(míní),畜之。入门,群犬垂涎,扬尾皆来。其人怒,怛(dá,惊惧)之。自是日抱就犬,习示之(让狗看熟了,习:熟悉;示,给…..看),使勿动。稍使与之戏。积久,犬皆如人意。

麋麑稍大,忘己之麋也,以为犬良我友,抵触偃仆(碰撞翻滚),益狎。犬畏主人,于之俯仰(周旋,应付)甚善,然时啖其舌。

三年,麋出门,见外犬在道甚众,走欲与为戏。外犬见而喜且怒,共杀食之,狼藉(尸体散乱不整)道上。麋至死不悟。

江西省清江县有个打猎的人,捉到一只小麋鹿,把它带回家饲养。刚一进门,一群狗流着口水,都翘着尾巴来了,那个人非常愤怒,便恐吓那群狗。从此主人每天都抱着小鹿去接近狗,让狗看熟了,使狗不伤害它。后来又逐渐让狗和小麋鹿在一起玩耍。时间长了,那些狗也都按照主人的意愿做了。

麋鹿逐渐长大了,忘记了自己是只鹿,把狗当作自己真正的朋友,时常和狗互相碰撞在地上打滚,越来越亲近。狗因为害怕主人,于是就和麋鹿玩耍,与麋鹿低头抬头十分友善,然而时常地舔自己的嘴唇,想要吃掉麋鹿。

三年之后,麋鹿走出家门,看见大路上有一群野狗,立刻跑过去想跟它们玩耍,这群野狗见了麋鹿既高兴又愤怒,一起把它杀了吃掉,麋鹿的尸体七零八落地散落在路上,麋鹿至死都不明白自己死的原因。

狐假虎威者,最终的结果总是很凄惨的。一旦失去老虎的威风的庇护,狐狸依然是狐狸,别人也就不再惧怕它。这只麋麑的可悲之处在于,在家里有主人的保护,也慑于主人的威风,那些狗虽然对它垂涎三尺,时常舔自己的嘴唇,但还是不敢对它下手。但这让它错误地认为,狗对主人的敬畏是对自己的友好;天下的狗,都会对它友善,都会怕自己的主人,所有地方都是主人的势力范围。它出门见到野狗立刻跑过去想跟它们玩耍,那么,悲剧就来了。没想到人家压根就没想到与它玩,而是既高兴又愤怒,一拥而上,把它吃个干干净净,来一顿饕餮大餐、大快朵颐、不亦快哉。这麋麑死得不明不白、带着疑问走了:我是带着善意去和它们玩,为什么要把我吃掉呢?有时候正确地评价、定位自己,也正确地评价、定位别人,是很重要的。否则,就会落得树倒猢狲散的结果。或许麋麑忘记了主人家的狗不时地流涎水、舔舌头。所以,再得宠,也要淡定、低调,也要知道自己是谁。美人也有人老珠黄、色衰爱弛的时候,大树底下未必就能乘凉,抱大腿也有没抱住的时候。

作者对封建守旧势力及其爪牙深恶痛绝,通过这则寓言尖锐地讽刺了那些倚仗权贵而得意忘形的小人物,指出他们必败的命运。也讽刺了那些无自知之明、认敌为友、结果招致灭亡的人。

“至死不悟”四个字,既表达了作者的厌恶之情,也勾画出麋麑的可怜与可悲。

黔之驴

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稍出近之,慭慭(小心谨慎的样子)然,莫相知(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来视(观察)之,觉无异能(虎觉得驴没有特别的本领)者;益(渐渐)习(熟悉)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稍近,益狎,荡倚冲冒(荡,碰撞。倚,倚靠。冲,冲撞。冒,冒犯)。

驴不胜怒,蹄之。虎因喜,计(盘算)之曰:“技(本领)止(只)此耳!”因跳踉(跳跃)大(hǎn,吼叫),断其喉,尽其肉,乃去。

噫!形之庞也类有德,声之宏也类有能。向不出其技((老虎当初如果说看不出驴的本领),虎虽猛,疑畏,卒不敢取(猎取)。今若是焉,悲夫!

黔地(这里的黔不指贵州)这个地方本来没有驴,有一个喜欢多事的人用船运来(一头驴)进入这个地方。运到后却没有什么用处,就把它放置在山脚下。老虎看到它是个庞然大物,把它作为神(来对待),躲藏在树林里偷偷看它。(老虎)渐渐小心地出来接近它,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有一天,驴叫了一声,老虎十分害怕,远远地逃走,认为(驴)要咬自己,非常害怕。但是(老虎)来来回回地观察它,觉得它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本领。(老虎)渐渐地熟悉了驴的叫声,又前前后后地靠近它,但始终不与它搏斗。(老虎)渐渐地靠近驴子,态度更加亲切而不庄重,碰倚靠撞冒犯它。驴非常生气,用蹄子踢老虎。老虎于是很高兴,盘算这件事说:“驴的技艺仅仅只是这样罢了!”于是跳起来大吼了一声,咬断了驴的喉咙,吃光了它的肉,才离开。

唉!外形庞大好像有德行,声音洪亮好像有能耐,(老虎)当初(如果说)看不出驴的本领,老虎即使凶猛,(但)多疑、畏惧,终究不敢猎取驴子。如今像这样的下场,可悲啊!

有些庞然大物,其实熟悉其老底之后,就只能是“黔之驴”。人们由敬畏到平视到鄙视,认为其不过尔尔。一头“无可用”的驴,放之山下,连虎都认为是“庞然大物”,“以为神”。老虎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也惧他三分,在林间窥视、小心谨慎地慢慢靠近。不过这驴也搞出一些动静,来证明自己的不同凡响。猛一嘶鸣,吓了老虎一跳,远远地逃走,还以为驴要咬自己,很是恐惧。但老虎经过长期观察,终于摸清了驴的底细,觉得它“无异能”,虽然不敢前去与它搏斗,但已熟悉其叫声、靠近它。最后,老虎的行为更加轻佻,碰倚靠撞冒犯它。驴的老底也彻底暴露出来,最大的本事、最恼怒的表现,只不过是“蹄之”。最后,老虎大吼一声,尽情享受这迟到的大餐。作者就此议论道:“形之庞也类有德,声之宏也类有能。”意思为外形庞大好像有德行,声音洪亮好像有能耐。现实中,这样外强中干的人,也还是不少的。似乎是来头大、能力强,把自己这头无用的驴当作千里马,但与“黔之驴”不差上下,甚至连“蹄之”的本事也没有。

本文文旨在讽刺那些无能而又肆意逞志的人。联系作者的政治遭遇,又可知本文所讽刺的是当时统治集团中官高位显、仗势欺人而无才无德、外强中干的某些上层人物。它从另外一个层面也说明,貌似强大的东西并不可怕,只要敢于斗争,并善于斗争,就一定能战而胜之。

永某氏之鼠

永有某氏者,畏日,拘忌异甚(特别畏惧禁忌)。以为己生岁直子(出生的年份逢子年),鼠,子神也,因爱鼠,不畜猫犬,禁僮勿击鼠。仓廪庖厨,悉以恣鼠不问。由是鼠相告,皆来某氏,饱食而无祸。某氏室无完器,椸(yí,衣架)无完衣,饮食大率鼠之余也。昼累累与人兼行,夜则窃啮斗暴(啃咬东西,打闹),其声万状()千奇百怪,不可以寝,终不厌。

数岁,某氏徙居他州。后人来居,鼠为态如故。其人曰:“是阴类恶物也,盗暴(盗吃食品、糟蹋物品)尤甚。且何以至是乎哉?”(这些应该生活在阴暗地方的坏东西,偷窃打闹得尤其厉害,是怎样到达这样的地步呢)假五六猫,阖门,撤瓦,灌穴,购(雇用仆人)僮罗捕之。杀鼠如丘,弃之隐处,臭数月乃已。

呜呼!彼以其饱食无祸为可恒也哉!

永州有一家的主人,特别畏惧犯忌日。他认为他出生的那一年是子(鼠)年,老鼠就是子年的神,因此非常爱护老鼠,家里不许养猫养狗,禁止仆人击打老鼠;家里的仓库、厨房,全任凭老鼠放纵灾祸不管,恣意横行。

于是老鼠们就相互转告,(别的地方的老鼠)也都来到他家里,大吃大喝却没有任何灾祸。这个人家里没有一样完整的东西,衣柜里没有一件完好的衣服;凡是吃的喝的东西,大都是老鼠吃剩下的。大白天,老鼠成群结队和人在一起活动,到了夜晚,啃东西,咬东西,打打闹闹,发出的声音千奇百怪,闹得人睡不成觉,而他始终不感到讨厌。

过了几年,这个人搬到别的州去了。后来搬进来另外一家人,但老鼠依旧闹得还像过去一样凶猛,认为这家人还跟以前的那家人一样。新搬来的人看见了说:这些应该生活在阴暗地方的坏东西,偷窃打闹得尤其厉害,是怎样到达这样的地步呢?便借来了五六只猫,关闭上大门,撤除砖瓦用水浇灌老鼠洞,雇用仆人到处搜寻追捕,杀死的老鼠堆得跟山丘一样,老鼠的尸体被扔在偏僻的地方,臭味好几个月后才散去。

哎!你们认为这样吃饱喝足并且没有灾害的日子是可以永恒持久的吗!

借势作恶,是某些人的天性。永某氏之鼠,由于主人的忌讳,得以“饱食而无祸”。它能够任意胡为,打烂器物,咬碎衣物,糟蹋粮食,嚣张到大白天,成群结队和人在一起活动,到了夜晚,啃咬东西,打打闹闹,发出的声音千奇百怪,闹得人睡不成觉。但这些老鼠,并没有感到大祸临头、要有所收敛,以为一直可以过这样潇洒的日子,得到这样的待遇。但世事变迁,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属鼠,都像这个主人这样迷信,都把它当做子年的神而倍加爱护。当世道变了,依然一如既往地任意胡为,那么末日到了。新来的主人容忍不了这些鼠类继续胡作非为,也不认为它们是神,而认为它们是“阴类恶物”,借来五六只猫,关门、撤出瓦罐、洞里灌水、雇用仆人,来了一场屠鼠运动,结果是“杀鼠如丘,弃之隐处,臭数月乃已”。老鼠“饱食无祸”的日子就这样彻底结束了,连命都丢了。所以那些暂时得到宠幸的人,别颐指气使、吆五喝六的,别特别亢奋、特别指手画脚。他们虽然上蹿下跳,像上青楼的太监,干着急什么事也干不成;但嚣张的气焰却是极盛的,特别认为自己是个人物,必须对其仰视。哎,奉劝这些人,还是好好读读《永某氏之鼠》吧。

《永某氏之鼠》把那些自以为“饱食而无祸”的人比作老鼠,深刻有力地讽刺了社会丑恶的人情世态、纵恶逞凶的官僚和猖獗一时的丑类。暗喻小人得志虽能嚣张一时,却不能长久;依仗权势的小人会遭到彻底被消灭的下场。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对待坏人坏事,决不能姑息、妥协,要勇敢面对,坚决予以打击。也告诉我们,要居安思危、不可安于享乐、从而大祸临头而不自知。还告诉我们,被洗脑而幼稚、天真,是可怕的,有被牺牲生命的危险;一味纵容,实际上把对方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三个故事都有被人纵容、操纵,而演绎悲剧的意味。麋麑是主人强制狗要对其友好,黔之驴是“好事者船载以入”,永某氏之鼠是主人把它供奉为神。所以上级对待下级,还是要记住:严是爱,纵是害,一味娇宠会歇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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