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要落山了,阳一边还在乡间小路上用一只脚跳着前行,用一只眼睛四处搜寻,一颗桂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半个额头滚下来,顺着半边鼻梁掉下去了。他实在跳不动了,半个屁股跌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看着草叶上他那颗汗珠圆溜溜荡漾的样子,禁不住羡慕地哭喊起来:还不如一滴汗水,谁愿意和我组成一个完整的人啊?

但是谁也听不懂他的嘶喊,他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因为他只有半个嘴巴、半条舌头。

这是山海经时代最不幸的国度,本来叫一臂国,但外国人都叫它半边国,这里的人一生下来就只有半边身子,两个半人拼成一个完整的人,才能正常说话,正常生活。男孩拼男孩,女孩拼女孩,只有个头差不多的同龄人,才会拼接得最完美,嘴巴、舌头接得丝丝入扣,眼睛也在一条直线上,大脑的重组融合也最顺畅。如果找不到最佳组合呢?那就只好将就了,不论高矮年龄,以嘴巴对接为原点,马马虎虎地合体吧。合体后,双方会在漫长的斗争中渐渐妥协,矮的会拉长,高的会缩短,鼻孔会平行,手脚会对称,最终变成一个和谐的人。所以,你要是在半边国看见有个人一瘸一拐地走路(有的甚至吊着一条腿,像寄生着半个肉身),额头起伏不平,两只眼睛一高一矮,嘴里嘟嘟囔囔地冒出两种腔调,仿佛在和自己争吵,请向他们致敬吧,因为他们正在进行重组生命的伟大斗争。

人已经不堪了,没想到这个国家的所有动物也是这种命运。鸟孵出来只有半只,猪生下来只有半头,鸡牛羊,鱼蛙蛇,苍蝇甲虫屎壳郎人生的头一个重大任务就是寻找另一半重组生命,如果失败,根本就没有人生。所以,你在这个国家,会经常看到半只鸟扇着独翅飞不了几下就掉在地上哀鸣,半只蜘蛛吊着脆弱的丝线在空中冒险旅行,半条狗在大街小巷蹦跳着游荡,独眼发出希望和绝望交织成的可怕的强光请向它们致敬吧,因为它们在为求索完整自我进行伟大斗争。

那些成功拼接的鸟,叫比翼鸟;拼成的鱼,叫比目鱼;拼成的狗,叫比肩狗;拼成的蛇,叫比头蛇;拼成的猪,叫比肚猪;拼成的牛,叫比耳牛;拼成的鸡,叫比叫鸡;拼成的鹅,叫比呆鹅;拼成的猫,叫比须猫;拼成的鼠,叫比溜鼠;拼成的长颈鹿,叫比高鹿;拼成的屎壳郎,叫比屎郎;拼成的金钱豹,叫比钱豹这个国家的所有完整动物,都姓比;所有的半边动物,都在为贴上这个标签拼死奋斗。

而人的命名就复杂多了。拼成的人,就把两个姓组合起来,姓欧和姓阳的,就叫欧阳,或者叫阳欧,谁先谁后商量而定。后世中国的许多复姓,欧阳啦,慕容啦,詹台啊,东方啦,等等等等,就是这么来的。拼接后,名字可以重新取,也可以把原名连成一串,比如,欧学习和阳小华,组接后就可以叫欧阳学习小华,也可以叫欧阳小华学习,也可以叫阳欧学习小华,阳欧小华学习。为了谁先谁后,新诞生的合体人总是自己跟自己打得不可开交,但若不解决称呼问题,下一步的融合根本无法进行。

总的来说,动物比人过得好,或许是因为头脑简单,它们的拼接、融合更为顺利,即使起初拼得奇形怪状,惨不忍睹,过不了半个月就舞姿翩翩,歌声婉转,鹰击长空,万马奔腾了。

而人呢,除了要看外表是否对称,还要看家世、地位、经济、性格、文化水平等是否匹配,所以,不少半边人到死也没拼接成功,一辈子困在婴儿状态,连妈妈两个字也喊不出来。

11岁的阳一边就是一个苦命的婴儿,因为眼球又大又凸,像一个小铃铛,仿佛半脑里瞪着一头比耳牛,小朋友们都吓坏了,不敢和他拼接,家长们也嫌他丑,老早就把他一笔勾销。阳一边无奈,只好每天跳着离开镇上的家,到大街小巷、四乡野里寻找愿意和他组合的半边人。最远的一次跳了四十五里,当父母找到他的时候,他漂在水坑里像一片枯黄的树叶,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可不管他怎样努力,怎样流汗流泪流血,日日月月、年年岁岁送给他的还是失败。



我真的不如身上掉下来的一滴汗水。

此刻,他坐在夜色四合的乡间小路上,盯着那颗在草叶上闪亮的硕大的汗珠,悲哀地想,你看这滴汗水,多么圆,多么亮,多么完美,无需别的液体来拼接,自成一个完整的生命。

咿传来一声嘶叫。他抬头一望,远处的土坡上,浓重的阴影中好像站着一个半边人,看不清容貌。咿,它又嘶叫了一声,声音透着欢喜,似乎发现了阳一边。那人也在寻找合体!阳一边撑着地激动地跳起来,挥着手也咿咿呀呀地冲它叫,那个半边人立刻朝他飞跳而来,阳一边也没命地跳着大步迎上去,每一步都逼近新的诞生,每一步都把狂喜砸进大地。此刻,只有朦胧的天地才能翻译他那半张嘴吼出的叫嚷声:我就要变成完整人了,我就要说话了!

砰,因为步子太大了,他一脚跳在边沿上,摔进了沟里,一时动弹不得,只好奋力扭过头,望着那个半边人裹着一团暗影飞驰而来。它跳得真快,一串串兔起鹘落,袋鼠般地越过层层菜畦田垄。当它凯旋般地落在阳一边面前,咧着上下两根獠牙,伸出仅有的一只毛茸茸的手臂时,阳一边的半颗心都碎了。

天哪,不是半边人,是半边猿猴!

滚开,人不能和动物拼接!阳一边一掌推开半边猿。

这句话他当然说不出,他只能发出咿咿呀呀声,但是身体语言出卖了他,那只半边猿读出了他的沮丧和怒火,它愣了愣,唧唧叭叭地叫起来,又是拍胸脯又是弯腰,仿佛在诉说什么,说着说着竟涌出泪来,一颗颗桂圆大的泪珠淌过龟壳般坚硬的半个脸颊,掉在阳一边的手背上。然后,它一爪把他拽起来,帮他拍拍身上的泥土,转身狂跳而去,袋鼠般地越过层层田垄菜畦,眨眼消失在土坡背后,不见了。

它到底要干什么?这个国家还从未有半边动物和半边人交流过。阳一边望着半边猿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突然四面八方传来呼喊他的声音,亲人们举着火把找他来了,还有不少合体成功的同龄小孩。他们都漫山遍野地拥上来,祝贺他即将揭开生命的新篇章。

原来,是司法大臣的11岁儿子点名要和阳一边拼接。

怪不得全镇轰动!

来接阳一边的是司法大臣的秘书。秘书把一袋金币扔给阳一边的父亲,用寒冰一样的声音说:永远不许到京城来看你儿子,因为你儿子不再是你儿子了。

按照习俗,合体后的完整人都尊对方父母为亲生父母,两家像亲人一样往来。阳一边的父母尽管不乐意,但是摄于司法大臣的淫威,加上那一袋金币足够让他们升为上流人士,于是都眉开眼笑地答应了。阳一边的妈妈还谄笑着说:我儿子本来就是个废品,能被贵公子拿去利用,全家人已经感激不尽了。而阳爸爸则恶狠狠地命令儿子忘记他们,不许想家,这个家也不再欢迎他!

当晚,阳一边就乘坐马车,赶到了京城司法大臣的家。那是一座深宅大院,富丽堂皇,戒备森严。阳一边一见司法大臣的11岁小儿子,就吓得手脚发颤。

他斜坐在金光闪闪的椅子上,穿着半件蓝白相间的骑士服,一只脚踏在柔软的丝绸虎形凳上,手里捏着一条黑乎乎的皮鞭。他那半张脸堪称俊美,白得像大理石,头上竖着根根刺猬般的黑发,眼神冷漠犀利。他向阳一边竖起食指,再噼噼啪啪地甩了五下鞭子。

秘书立即翻译说:你是我的第十五个合体。

当,阳一边的铃铛眼都瞪出响声来了,他张大半张嘴,想问那十四个半边男孩到哪儿去了,结果只发出一声啊。



司法大臣的小公子伸出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问号。

秘书立即翻译说:知道为什么找你吗?因为你长了个铃铛眼,把你的大凸眼变变变,变小,一定好玩死了。

屈辱像针一样刺来,阳一边只觉半个心痛成一团。

啪,小公子突然腾身而起,朝左边狠狠打了一鞭。

秘书立即翻译说:拼接后,左边要听右边的话,不然挨打。

阳一边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好像第一次才发现自己是左边人。毫无疑问,如果身躯占位不对,眼球再大,司法大臣一家也不会要他的。

小公子指指嘴巴,又拍拍肚皮。秘书立即翻译说:好想狂吃一顿啊,嘴巴不全太不方便也。小公子突然踢掉马靴,秘书立即高喊:拼接开始!

轰,家丁们一拥而上,一半为小公子卸装,一半剥掉阳一边的衣裤,把赤裸裸的外省男孩拖到小公子左边。由于阳一边矮半根指头,他们把他拎起来,让他的上颚、下颚、舌头、牙齿接上小公子的半个嘴巴。阳一边立即感到有无数根线像蛇一样长出来,把他的嘴巴缝到别的东西上,又痒又痛,不觉啊呀呀地惊叫起来。顷刻间,他的头和别的头生在一起了。他看到有只眼珠从右上方乜斜着打量自己,哈,眼睛没对齐,他扑哧一笑。啪,他挨了一鞭。十几只手把他的下巴、脖子、胸膛和腰腹用力地贴住小公子的半个身躯,无数条蛇冒出来,死命地把他咬向另一边,痛得他抓着胸口尖叫起来。没想到重组生命如此痛苦!他想倒在地上打滚,但无数利爪把他死死卡住。他感到骨骼在变软,血液在化烟,意识在消融,终于,他昏厥了

当他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换上盛装,坐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四周围满了祝贺的人群。他感到浑身乏力,仿佛一根柱石变成了细柳条。闪亮翻腾的脑海里航行着无数陌生的轮船,只有几点时明时灭的星光掠过幽暗的海浪,他明白自己的大脑已经被别人占据了,只有那几粒星光还残留着他的个人意志。

朦胧中响起一个声音:老爷,少爷这次重组真是顺利啊,一下就把左边抻直了,从头发到脚尖,都对齐了,就差那个铃铛眼,还没缩下去,玷污了少爷的帅气。

爸爸!妈妈!阳一边突然听到自己嘴巴在说话,登时浑身哆嗦。

这是他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啊,他多想把这个亲热的呼唤送给亲生父母,他们一定会开心得把他抛到空中去的,但他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每天被他呼唤的人和他素不相识。

噫,我怎么激动了?阳一边发现自己夸张地叫嚷起来,是小公子的声音,放心吧,三天之内,我一定把他的最后一点意识驱逐出去,把这个铃铛眼变成一轮美丽的小月亮。

大家鼓掌欢呼,为小公子的豪迈气概和优美口才。

可别用他的名字。司法大臣亲了亲儿子的脸蛋说,对左边那张借来的脸,他正眼也不瞧。他是一个戴高帽的留着山羊胡须的干瘦老头,夫人却是一个体态臃肿的胖女人。她伸出尖指甲弹了一下儿子的左脸,笑眯眯地说:就是,他们只不过是工具,不满意再换。

羞耻!羞耻产生力量!大海在咆哮,星光在聚合,光轮在飞旋,阳一边把残留的所有意志制成了一把钢钎,撬开了自己的嘴巴,一字一板地、清澈见底地吐出了五个字:我、叫、阳、一、边。

一片惊呼,司法大臣的老婆尖叫着昏倒在秘书身上。小公子抓着家丁的手臂跳起来,抡起小皮鞭狠狠抽打自己的左半身:谁叫你说话的?你只能叫太立!不,根本就没有你!只有一个我,我叫太立!就是允许你的意识加入合体,也只能叫太阳立一边!不,不能让你来吃我,只能我吃你,只要有一点儿你的影子,我就做不了仅次于木松天王子的京城第二小霸王!



铃铛眼痛得涌出了核桃大的泪珠,但它的主人却没呻吟一声。

小公子打累了,气呼呼地跑进餐厅海吃海喝起来。

三天后,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失败,铃铛眼没有压缩成小月亮,它强硬地宣示着那个叫阳一边的半边男孩的存在。

他更加变本加厉地惩罚自己的左半身,除了鞭打,捆绑、针刺、开水烫、烟头烧种种酷刑都用上了。由于他并没有和拼接体进行意识融合,他那右半身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对他来说,左半身就是走路用的拐杖,拐杖的痛苦人会去感受吗?工具,只是工具而已。

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的痛。对阳一边来说,真正的痛苦是看到这个小霸王横行霸道、欺凌弱小的时候。即使不曾受伤,他也无力阻止,他残留的意识只剩下五缕星光,仅供维持自我存在所需,连争夺嘴巴说话都艰难至极,要去抗暴救人,实在生不出力气。看见司法大臣的儿子拿他的手去鞭打贫民小孩,拿他的脚去踢翻小贩的水果摊,拿他的铃铛眼去吓唬婴儿,他恨不得马上变蚂蚁钻进地缝。他觉得是自己在做坏事,不能成长为善良的人使他痛彻心扉。

不,这不是我的选择!他渴望挣脱司法大臣儿子的控制,重新变成半边人,在夕阳下的乡间小路上跳跃搜寻,即使单边终老,也比被人诅咒强。可是他的骨骼、肌肉、血液和神经已经和小霸王连成一体了,合体后是不能分解的,分体会大出血而死,这也是半边人与生俱来的悲剧。在小霸王熟睡之际,他试着拼命别开左腿,用左手去掰胸口的中线,可如蚍蜉撼树,左半身丝毫没有逃离分毫。

当工具不可耻,可耻的是为虎作伥。难道一辈子就这样附着在这半个丑恶的躯干上吗?深夜里,他睁着那只硕大的铃铛眼,望着墙上的烛火,彻夜难眠。

小公子已经不再关心铃铛眼能否缩小了,相反,他开始炫耀这个威风凛凛的大眼珠,把它作为彪悍霸气的标志。他的玩伴们也从嘲笑转为啧啧称奇,就是木松天王子也羡慕有加。由于小公子没有和拼接体融合,他没有形成新的脸,而是保持原貌,两张脸色泽不一,表情各异,看上去十分怪诞,但是对于贵族阶级的子弟来说,这不是丑陋,而是荣耀。

半年后的一天,吃早饭的时候,阳一边突然发现左手食指的指甲上生出了一小团褐色的铁锈,他吓了一跳。小公子却兴奋地用叉子戳了戳生锈的指甲:哈,开始生锈啦,这个身体要腐烂喽,我又可以换新的啦!

刹那间,阳一边明白那十四个和小公子拼接过的半边男孩到哪儿去了他们全身生锈,死了,像腐烂的果子自动掉到地上,解体了,被扔到荒山野岭或者垃圾堆。怪不得严禁亲生父母探望,原来敲锣打鼓欢送的那一天,就是去送死的开始呀!

为什么会生锈?为什么会腐烂?阳一边残留的意识在黑色咆哮的大海上空厉叫。五缕星光坠落在惊涛骇浪间,像被撕裂的羽毛跌跌撞撞地飘逃着。所有的声响都变成了哭喊,所有的奔涌都变成了挣扎。当一切恢复静寂,阳一边渐渐醒悟,拼接后的半边人只有彼此融合才能保留各自的灵魂和生命力,才不会生锈腐烂,只要一方独占合体,驱逐另一方的意识,就会导致对方身体死亡,自己之所以会生锈是因为缺失了灵魂的滋养。

不,我不想生锈,不想腐烂,我要拯救我自己!我要挣脱这个小霸王的控制,逃出去,恢复自己的意识和生命。

凝聚吧,星光,你们是我最后的一丝气息,凝聚成一把耀眼的利刃,把我劈开,让我复活!

可是,为什么这么虚弱,这么黯淡,这么无能为力?

五缕星光坠落在海里。

阳一边无声地痛哭起来。

三天后,五个手指都生满了锈,左手已经不能动弹,斑斑锈迹像苔藓一样爬向臂膀,顺着脖子蔓上左脸。一周后,左脚也生锈了。小公子取消了外出,像蝉一样藏在家里,等待蜕壳。看着自己慢慢朽烂,阳一边除了从铃铛眼滚出一滴泪,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小公子是耐不住寂寞的,就是躺在床上也要玩。这天,家丁给他献上一头怪兽,阳一边一见大吃一惊。

那不是在四野乡里和他一样跳着寻找、想和他拼接、被他严厉推开的半边猿猴吗?

但它已经不是半边猿了,它和一只半边狼狗合体了,变成了一头怪兽。它一定是在流浪中被捉住,被强行和半边狼狗组接,变成怪兽供人玩乐。瞧,它那只猿眼定定地注视着阳一边的铃铛眼,哆哆嗦嗦地抬起右爪,半张着嘴,一副震惊的模样。

它一定是认出我来了。阳一边心想。然后,他看见那只猿眼哗哗地涌出了泪水,一条猿腿奋力抬起了整个怪兽身躯,又是捶胸又是顿足,嘴哇哇叫着,满脸悲愤。

准是看出我在腐烂了。阳一边悲哀地想。除了从铃铛眼流泪,他做不出其他任何回应。

啪,家丁一鞭抽在猿身上。怪兽老实了,伏下身子,家丁把小公子抱到怪兽背上。小公子骑着狗猿合体兽,在庭院里吆三喝四地跑来跑去,玩得十分开心。他是那样喜欢这个宠物,晚上睡觉时让它躺在自己床边。

阳一边睡不着,他拼命睁开铃铛眼,盯着床下边的怪兽。那怪兽只有狼狗脸睡着了,猿猴眼还睁着,也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阳一边的眼睛。阳一边的脸已经蒙上了铁锈,只有那只铃铛眼还没被吞噬。两只眼睛对望着,彼此簌簌地流着泪。那半边猿极力地掀动嘴唇,想说悄悄话,但是熟睡的半狼狗紧闭着另一半嘴巴,使它连基本口型都做不了。它举起可以控制的猿爪,在空中写了两个字:救我!

阳一边眼皮一颤,怎么救?除了在小霸王睡着时可以睁眼眨眼,他做不出任何动作,手和脚都已经锈蚀了,他早就觉得自己像墙壁上的石灰在开裂,剥落,只待这只铃铛眼被铁锈覆盖,他就像朽烂的房子轰然坍塌了。

但是我还有五缕星光,它们是我残存的灵魂,尽管越来越黯淡,但在最后消失之前,也能照亮一朵小小的浪花。

阳一边闭上眼睛,回到那黑色咆哮的大海上空,聚集五缕星光,让它们像扭麻花一样,扭成一只半边鹤和一只半边猿的形状,然后飞进小公子的梦里,开始绚烂地合体,并让半边猿的手臂变成了翅膀

第二天,小公子一醒来,马上下令解体狗猿兽,要让半边猿和仙鹤拼接,看那只猿臂会不会真的变成翅膀。家丁们把怪兽拖出去,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叫后,半边猿和半边狼狗被血淋淋地分开了,但它们没有性命之忧,血很快就被药粉止住了。在半边国,合体动物的解体不像人那样危险。

这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大部分家丁都四面八方捕捉仙鹤去了,偌大的宅院静悄悄的,小公子半躺在床上,翻阅着司法大臣秘书送来的画册,那上面全是年龄相近的尚未拼接的半边男孩的画像。他在挑选能让自己过霸王生活的第十六个工具。

半边猿悄无声息地跳进来了,小公子还没叫出声,就被它的利爪卡得昏厥过去。阳一边睁开了铃铛眼,只见一根寒光闪闪的爪子刺了下来。呀,一阵剧烈的疼痛使他闭上了眼睛,他倒在黑色咆哮的大海上,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哗啦,他突然感到浑身轻松,五缕星光蓦地灿烂,腾空飞旋,他睁开眼,哇,他看见自己赤裸裸地被分开了。半边猿用利爪粗暴地救了他!只有未生锈的眼睛并接之处才流着血。半边猿把药粉涂在铃铛眼的伤口上,它没有管司法大臣的儿子,而是把阳一边夹在腋下,迅疾从窗口逃走了。

阳光奔涌,空气里清香流淌,在呼呼后退的风里,阳一边惊喜地发现,一蓬蓬锈像沙子一样从他身上飘向天空,五个手指出现了,手臂出现了,小腿出现了,用手一摸,脸也出现了,嘴也出现了。啊,他复活了!他呀呀呀地呼喊着,发泄着新生的喜悦和对半边猿的感激。



碧绿的田野来了,远处的山林来了。

但是追兵也出现了,司法大臣的家丁们骑着马追来了。

半边猿已经跳不动了,它把阳一边放在地上,指着远处的山,叽哩哇啦地示意他快逃。

阳一边望了望疾驰而来的追兵,毫不犹豫地把半边猿拽到自己右边它正好是右半身把头贴上去。半边猿呆住了,但是很快热烈地回应他。他们在天地间紧紧并立,开始了拼接,以及平等、尊重、你谦我让、心心相映地融合

当家丁们扑上去的时候,他们惊呆了,站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生命,既像猿,又像人,身上长满毛发,颧骨高耸,下颚突出,铃铛眼不见了,两只眼如鹰隼般犀利,脚是兽脚,人是人手,但是没有獠牙。

那就是和半边猿合体后的阳一边。

只见他怒吼一声,纵身一跃,老天,他跳得真高啊!从半空中踢翻一名家丁,落到马背上,夺过大刀,杀得家丁们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然后打马奔向远山,消失在血红的夕阳深处

你知道那天下午我对你说什么吗?半边猿在路上问他。他们都可以用共同的嘴巴说话。

我说,我们都是孤独的半边生命,我们可以做好朋友,一起跳着走下去。

对不起,当时我以为

现在没有危险了,你可以分

不,这样最好,阳一边大声拒绝,我喜欢这种自由的感觉!

他策马跑进森林,由于他拥有猿的敏捷和人的智慧,很快,他当上了猿猴领袖,统一了半边国的所有猿群,成了山海经世界的传奇英雄,当然也被人类当成第一个人猿载入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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