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透过小餐馆油腻的窗玻璃,他注视着外边被雨水淹没的街道。

街上刚刚还喧嚣热闹的人群此时像被河水冲散的蚁群,不见了踪影。临街低矮的小餐馆内却挤满了湿答答的人,尽管他们有的只是想来图个方便躲躲雨

这里和外边就像是两个世界,他想。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言不发,偶尔啜一口杯里的茉莉花茶,看情形好像是他把自己关进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他能观察到别人的细枝末节一举一动,而别人却对他的存在浑然不觉。

他这种状态大概持续了一年多,从丽芳决然离去的那天他就变成了这样,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轧马路,一个人来到离他和丽芳过去同居的小出租屋两街之隔的小餐馆吃饭,那间小屋他现在还在住,里面曾住满了他们的幸福回忆。丽芳的离去也带走了他的全部,包括思想。

不,确切地说她还给他留下一样宝贵的礼物,他的双耳,他用它们捕捉来自外界的一切讯息,然后从这些繁杂的讯息里找出有用的部分。此刻,他的双耳捕捉到了隔桌两个妇女的谈话,他往声音的来源瞟了一眼,她们的长相极为普通,有着被生活蹂躏的痕迹。她们以一种欲盖弥彰的古怪嗓音在交谈,虽然压低了声音,却更像是生怕全世界都听不到似的。他从她们的谈话里听到了一些关键性词汇,如壁纸刀、雨夜、红伞

。这些字眼在旁人听来也许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此时进入他的双耳却引起了他浑身一阵兴奋的颤栗。

这时只听一个女人对另一个说,你知道吗?那个失踪一年多的雨夜狂魔好像又出现啦!

另一个说,真的吗真的吗?是那个专门尾随雨天打红伞的女人然后用壁纸刀残忍割喉的那个死变态吗?

一个说,是呀是呀,就是那个死变态。听说警察厅今天早上刚接到的报案,说是护城河边上早上被人发现死了个女人,是被一个晨练的老头子看见的哦,那个女人死的呀啧啧,老头儿当场就吓疯了,听说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呢!

听到这里就足够了,他挥手叫了服务员过来结账,然后从门口拥堵的人缝里挤出去,把自己抛进滂沱的大雨里。此时的他无暇顾及店里众人诧异的目光,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急促地在雨中的街道上行走,他把双手放入衣袋,在那里,冰凉而无比锋利的触感从手心传来,给他一种异样的安慰。不错,那是一把壁纸刀,足以割开任何一条柔软的喉咙。

2.

窄窄的护城河道已经被雨雾遮蔽,他淋着雨茫然地向前走了大概一百多米,看到地上有一滩被雨水冲刷变淡了的血迹,那一定是早上那个可怜的女人留下的。

唉,何苦要来这世上走一呢。他摇头,这样想。

这个女人一定是和丽芳一样的温柔善良,有着漂亮的脸庞。是的,他的温柔漂亮的丽芳一年前也是同样死在了这个地方。

雨夜恶魔恶魔每当想到他(或者是它?)他都恨得全身发抖。

他不知道那只恶魔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也是他每到雨天都会来到这里的原因。他想,既然它习惯性在这里杀人,刚在这里杀了人它就会再回来这里的,他一定会的。

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早上她出门时的最后场景。在那个倒霉的早晨,他们在家门口灿烂的陽光里亲吻互道再见后他立即折身回屋,他想当时也许是被这种幸福感弄昏了头,想要让这种关心和呵护更加延长一点,他给她取了一把伞塞到她手里,他清楚地记得当时有两把伞而他特意为她挑了一把红色的伞,而那把红色的雨伞却最终要了她的命。

她没能走回家去最终停留在了这里。他想,难道女人们天生都喜欢雨天撑着一把红伞走在街上?她们一定不会想到爱美的天性最终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原以为他的懊悔会随着时间慢慢变淡,但是他错了,这种悔恨慢慢转化为急切抓住凶手的愿望。丽芳死后他一直揣着壁纸刀,他要募仿凶手的心理,他甚至千遍万遍地在脑中演习凶手杀人时的手法,以期寻得破绽。

他在雨中走着,完全沉浸在过分的悲伤里,以至于差点撞到了人都没有发觉。他刚要道歉就愣住了,在他前面一个女人打着伞匆忙地赶路,而她拿着的居然是居然是一把红伞!

他赶紧与那个女人拉开一段距离,但好奇心又很快占了上风,他想看一看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难道她不知道杀人狂魔已经出现了吗?难道她这样孤身一人就不感到害怕吗?

在他们的四周雨还没有丝毫要停歇的迹象,他从雨中抬头,看到不远处有几个灰色的人影晃动。

哦,原来不止是我们两人,下雨天还有这么多人迷失在雨雾之中啊。

有那么一刻,他在想,一年前的那个雨夜丽芳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在雨中彳亍独行,她当时是否察觉了身后不远处一双陰鸷的眼神正像锁定猎物一样将她紧紧盯住?他不觉的望着女人的背影出神,想象着她会是怎样一个女子?他还想象着她那白皙的脖颈如果真被利刃划开会是怎样一个画面?想到这里他猛然惊醒,为自己有这样的可怕想法而心悸不已。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攥紧了兜里那把壁纸刀。雨已经彻底浇湿了他,有那么一刻,他恍惚觉得自己也许就是那个狂魔,但不一会儿他又觉得狂魔没准是一个护城河边游荡的幽灵(要不然警察怎么查了一年多还一无所获呢)。他觉得再这样走下去这个幽灵会不会借他的手对前面的女人实施谋杀?

他跟着那个女人,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叫尾随。突然发觉她和记忆中的丽芳背影很像,包括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简直太像了。天呐,他不敢再想下去,尽管他很想把眼前女人的背影同记忆中那个心上人重合,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丽芳已经死了,一年前的雨夜,就在这里,她被人残忍地割开了喉咙,他想象着她倒下的身子斜偎着栏杆,自喉管涌出的鲜血被无情的雨水冲刷一夜,在她身下形成一片血红的汪洋。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他已经分不清哪些是雨水而哪些是泪水。

不行,他要追上前面那个打着红伞的女子,他要告诉她这样的天气独身一人在外边很危险!外边很危险!

他要问清楚她家的住址然后亲自把她护送回去。想到这里他紧走了几步,当他的手搭上女人纤弱的右肩时,女人像是受惊般的发出一声尖叫,随后头也不回地朝前方逃也似地跑去,他呆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使那个女人做出这么大的反应。

那把红伞被她丢弃在地上,如一朵凋零的红花。他刚想弯腰捡起,就听到身后杂沓而至的人声还没来得及回头他就被几个人摁住并掀翻在地,慌乱中只听有人在喊抓住啦抓住啦。他刚想张口解释脸就被一只大手死死压在地上的水坑里,双手也被起码有两双以上的手反剪着,手臂有些麻木,关节似乎快到被扭断的极限。他忽然想到这几个人可能就是刚刚那些不远不近的灰影。

这时那个女人也从前面折了回来,惴惴地围着他转了一圈后朝他的小腿上狠踹了两脚,他被摁着看不到女人的长相,但小腿处真实的疼痛彻底击碎了刚刚关于这个女人也许是丽芳的所有幻想。

女人站在他身后开始质问起那几个摁住他的人,说好的早点过来你们咋这么慢呢?你们知不知道刚才差点吓死我啦警察同志!

那些警察也无暇搭理她,他们这时开始搜他的衣兜,他感到几只手像游蛇一样划过他的脊背。

女人的声音又在他头顶炸响起来,对对,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好好搜搜他才行,他一定拿有凶器他刚刚还想追上来杀我你们可是都看见了的!

不一会儿功夫,他感到一只有力的大手探进他上衣的内兜,把那件还留有他体温的东西掏了出来,随后他听到他们爆发出了一阵低沉而兴奋的欢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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