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宇隐约听说过顺山洼好像流传着“范洪天,占荒山,又抢女人又抢钱’’的歌谣。按歌谣看,爷爷是土匪,可村里为啥要慰问土匪呢

这是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一件荒唐事。那年的秋来得特别早。一夜之间,整个顺山洼的山山岙岙、村村落落全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地上也仿佛踅了一层淡淡的盐花,浅水处已经结了蝉翼般的薄冰。庄稼上同样裹着一层霜“毛”,手抓上去,既凉且滑又黏,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可是,庄稼人是没有功夫去抓紧时间把地里的庄稼抢回来,直到放进自家的仓房里才放心。所以一大清早,顺山洼的男男女女便踏着满地的初霜走进了田间,毕竟三春不如一秋忙嘛。

一大清早就爬起来的还有村主任罗大民,他要去路口迎接客人。顺山洼村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十分贫困,每年乡县领导都极少来检查工作,因为那一番车马招待会让顺山洼村很为难。可今天这个客人却不一般,他是日本桑榆株式会社社长山田一郎先生。

桑榆株式会社是日本一家颇有名气的公司,在多个国家都有业务往来,而来顺山洼村寻找投资项目或者合作伙伴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罗大民想不明白桑榆株式会社来他们这个小村子干什么,可从县到乡里都把招商引资列为实现经济振兴的根本大计,县领导特别指出,只要桑榆株式会社愿意,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把他们招来。谁留住他们,谁就是首功一件,而谁要是破坏了,县里绝不轻饶。既然上头下了死命令,罗大民也只好打起精神来做这件他觉得根本没有任何可能达成的工作。

直到日上三竿,山田一郎一行才出现在路口。出乎罗大民意料的是,这次来的并不是浩浩荡荡的大队伍,县委书记、县长都没有来,就连乡党委书记也没有来,一行只有四个人,山田一郎、乡长冯平升和他们的陪同人员。冯平升为山田一郎和罗大民双方作了介绍,告诉罗大民,轻车简从是山田一郎的意思。他要步行走完县里所有的乡镇村屯,哪个地方哪个项目适合他投资他就留下来。而陪同他深入各村考察的,也是山田一郎亲自选定的人。用山田一郎的话说:一切随缘。

山田一郎他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满面笑容,没有丝毫架子,做起事来也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

里里外外一圈走下来,看得出,山田一郎并没有发现什么太有吸引力的地方,打算告辞。罗大民抬头看看天,早已是太阳偏西,忙了一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人家饿着肚子走呀,他急忙拦住山田一郎,邀请他留下来吃一顿农家便饭。罗大民笑着说:“在俺们农村,来了亲戚客人,是没有让人家空着肚子走的,这是多少年来的传统。这可和投不投资没有任何关系,拿你山田先生的话说,这就叫缘分。”

一句话把山田一郎逗笑了,他点了点头:“好,那我就在你们顺山洼村吃顿便饭。不过,你可一定要给我吃最家常的农村饭,否则,我抬腿就走。”

“放心吧!”罗大民说完,把几个人让进了自己家。

饭菜很普通,酒也是顺山洼村自酿的散白酒,满满地摆了一桌子。不过,山田一郎倒是特别开心,毫无拘束地和众人吃喝起来,大家边吃边聊,仿佛老朋友一样,气氛极为和谐浓烈。

正在这时,罗大民的老婆走进屋,轻轻拉了拉罗大民的衣角,往外呶了呶嘴。

罗大民一愣,放下酒杯:“咋回事儿,说!”

见众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老婆不由脸一红:“外边……外边有人找你。”

“谁呀?”罗大民这才意识到老婆可能是想让他出去和来的人见面,急忙站了起来,要往外走。

“我!”罗大民刚刚站起来,外边的人已经走了进来,竟然是范小宇。

范小宇是从外地落户顺山洼村的村民,他这次来是为了爷爷范洪天的事儿。

打记事儿起,范小字就知道,每逢年节,村干部都会到家里来慰问。他知道,那是因为解放前去世的爷爷范洪天。可令他奇怪的是,村干部给其他军烈属家留下的慰问品却是他家的一倍,他也隐约听说过顺山洼好像流传着“范洪天,占荒山,又抢女人又抢钱”的歌谣。按歌谣看,爷爷是土匪,可村里为啥要慰问土匪呢?他悄悄问爸爸,范守根告诉他,爷爷是按战时失踪人员落实待遇。什么叫战时失踪?他又去问奶奶,姜秋娥就答了一句:打鬼子时没了。仔细体会这种感觉的,他们要

打鬼子没了应该是英雄呀,可为啥没人承认爷爷是英雄?范小宇始终想不明白。因为这个,他跟村里人没少争执,也没少受欺负。范小宇总想着,要给自己的“英雄”爷爷正名!就为这,他前前后后找了罗大民好多次,可惜罗大民总是推三阻四。

“是小宇呀,我这有客人,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罗大民一见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搪塞他。

“不用,我现在就说。”范小宇扫视了一下满桌子的酒菜和山田一郎,“八月节到了,领导又来检查慰问了,你们有吃有喝有酒有菜的,也得想想老百姓不是?我本不想来打扰你们的酒兴,可我奶奶八十多岁了,整天糊里糊涂,我爹又像个半瘫,平时日子也就算了,可这八月节,我家连块月饼都买不起。听说各位领导已经在村里村外转了二天,马上就要走了,不管怎么说我家也是军烈属,我奶奶还活着,所以我来问问今年的慰问品的事儿。”

“范小宇,你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人家是日本客人,到咱这儿考察准备投资的,赶紧给我回家去。”罗大民的脸阴成了一汪水。

“日本鬼子?我爷爷范洪天可是打鬼子没的,现在倒好,打鬼子送了命的人没人管,被送了命的人赶出去的鬼子又让你们这些人请回来了,还好酒好菜地招待!这是怎么了?我还要问问,我爷爷范洪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是打鬼子的英雄,不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可既然是英雄,为啥把我爷爷划到失踪的行列,他就应该是烈士……,,

“罗大民!”冯平升低喝一声,眉头皱成了疙瘩。

“你给我出去!”罗大民脸色铁青,三两下便把范小宇推出了屋,“我告诉你,人家不是什么扶贫的领导,人家是准备来给咱投资的客商,你要是活不起了,我家仓房里有绳子,你赶紧拿一根到村头的弯脖树下上吊去,你要是像个人就赶紧给滚回去。你能丢得起人,我罗大民丢不起,顺山洼村丢不起,你爹你奶奶也丢不起!滚!”

范小宇呆愣了半天,转身气呼呼地走了。罗大民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老婆,说:“把门插上!”

老婆急忙把两扇大门“轰”的一声关紧,插上门栓,罗大民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平稳了一下情绪,进了屋。

“山田先生,实在不好意思,刚才这人还是个孩子,二十几岁,不会说话,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山田一郎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喜欢年青人这样直来直去,有话讲在当面,他说他爷爷是范洪天?他是范洪天的后人?”

冯平升奇怪了,问:“怎么,山田先生认识范洪天?”

“不,我只是觉得挺有意思。不知罗先生和冯先生能否把范洪天的故事讲给我听呀?”

冯平升愣了一下:“这……范洪天他可是……”

“我知道,这没什么,你们尽管讲吧!二战的历史,我们谁都不能回避也不应回避,只有正视历史以史为鉴,我们才能真正发展呀。”

“还是山田先生想得对看得远。大民,你是顺山洼人,范洪天你更熟悉,那你就讲讲他吧。”冯平升发话了。

罗大民给众人满上酒,就说开了:“范洪天这个人,怎么说呢,顺山洼的人谁都没见过他,可他又好像和顺山洼的每个人都有联系。老百姓说他是土匪,可政府却还给他抗战失踪人员待遇,他呀,倒真是一个很有争议的人……”

只见苞米地的垄沟里铺着一件衣裳,衣裳上躺着一个女人,她的身上骑着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

范洪天原本不是顺山洼人,好像是冀中地界的人。其实他是个苦出身,爹范奎恩是地主冯尧顺家的佃户,娘在冯尧顺家打短工,他从十岁起就给冯尧顺家放猪,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也是一个苦水里熬大的孩子。十四岁那年,他在草甸子上放猪,看到了他不该看到的一幕。

当时正是下午,范洪天抱着鞭子斜躺在草窝里,晒着暖烘烘的太阳,一眼瞥见有两条黑影,一闪就钻进了密不透风的苞米地。

干什么的?范洪天皱起了眉头。偷苞米么?可苞米还没成熟。想了半天,他终于明白了,他们可能是想穿过苞米地去偷姜大爷的瓜。姜大爷平时对范洪天不错,绝不能让小偷偷了他的瓜,范洪天想到这儿,看见猪群全都趴在地上打酣,就收起鞭子,蹑手蹑脚钻进苞米地,顺着黑影穿进去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还没到跟前,他就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喘息声,再上前几步,只见苞米地的垄沟里铺着一件衣裳,衣裳上躺着一个女人,她的身上骑着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男人的后背上全是汗,白花花的屁股正一起一伏地动着,那奇怪的声音正是躺在下面的女人发出的。看着这莫名其妙的一幕,范洪天愣住了,他傻呆呆站了半天,才冲口问出了一句:“你们在干啥?”

仿佛晴天霹雳,两个人“呼”的一下全坐了起来。女人本能地拿衣服护住了她的身体。范洪天这才看清,男的是冯尧顺家的打头乔铁柱,女的是冯尧顺的宝贝闺女冯春兰。乔铁柱一见是范洪天,一步抢过来,揪住他的耳朵,狠狠就是两个耳光,喝问他为什么要偷看,并告诉他如果说出去就要了他的小命。而此时冯春兰则穿好衣服,来到跟前,推开乔铁柱,把范洪天领到一旁,擦去他的眼泪,从兜里掏出几块糖塞给他,告诉他不许把看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她会经常给他糖吃,否则她就会收回地,饿死他们全家。惊慌失措的范洪天点着头,拖着鞭子出了苞米地,想了一下午也没想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儿。

不管范洪天能不能想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儿,日子还是要过的,他也不想全家人饿死,于是,他就把那件事儿埋在了肚子里,没有和任何人说。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了三天,第四天晚上,冯尧顺突然请他们全家去冯宅吃饭。冯大爷请佃户家吃饭,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一家人诚惶诚恐地到了冯家。

酒宴只有一桌,桌上有大碗的炖肉、雪白的米饭和大壶的美酒,陪客也只有冯尧顺一人。他说请范家吃饭的原因很简单,一年前,范洪天放猪时,一条野狼去袭击猪群,范洪天抡着鞭子和野狼搏斗,浑身受伤,也没让野狼抢走猪。现在范洪天拼命救下来的那头猪长成了,上午刚刚杀完,冯尧顺便想宴请一下有功之人范洪天一家。他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你对得起冯尧顺,冯尧顺绝对对得起大家。

听冯尧顺说明原因,范奎恩和老婆的心这才放下来,一家人放心地吃了起来。冯尧顺一个劲地敬酒,范奎恩喝得有点儿头昏脑胀,就连老婆也不得不喝了一杯。一见丈夫有点儿过量,老婆便扶着范奎恩,领着范洪天,谢过冯尧顺,回到了家。真应了那句话,穷人肚子浅,担不了二两油水。回到家不久,范洪天竟然闹起了肚子,又吐又泻,一会儿的功夫便把肚子倒腾了个空空如也。他整整折腾了好一阵子,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他一觉醒来,已经是夜半时分。他叫了声娘,没人应声;叫了声爹,也没人答腔。可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熟悉的爹娘的酣睡声。

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范洪天一翻身爬起来,只见爹娘就躺在炕上,都已直挺挺地硬了尸,脸色乌青,嘴角鼻孔里还有凝固的黑血。范洪天吓坏了,急忙找来了姜大爷。姜大爷进门一看,差点儿坐到地上:这是让人毒死了呀!

姜大爷急忙询问他们晚上都吃了些什么,范洪天说出冯尧顺宴请他们全家的事儿。姜大爷眉头皱成了疙瘩:你爹娘老实本分,怎么可能得罪到冯尧顺呀?这是为什么呢?

范洪天呆愣了半天,猛然想起了苞米地里的事儿,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姜大爷。

姜大爷二拍大腿:就是这事儿了。他告诉范洪天,傍晚那阵儿他回村取烟,听人家说冯尧顺家的打头乔铁柱死了。他正奇怪一个精壮的汉子怎么说死就死了呢,现在看来,肯定是冯尧顺知道了他闺女和乔铁柱的事儿,暗下杀手。为了灭口,他宴请范家全家,暗中在酒菜里下了毒药。幸亏范洪天又吐又泻,这才逃了一命。

范洪天一听,眼珠子当时就红了,操起菜刀就要去找冯尧顺拼命。姜大爷一把拉住他:不行呀,咱没证据证明是他害死了你爹娘,打官司咱又打不起,再说你这样去就等于往狼窝里送死呀!

姜大爷知道如果等于天亮,冯尧顺发现范洪天没有死,还会再下杀手,于是他让范洪天赶快逃跑,逃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至于范奎恩两口子的尸体,他会掩埋的。在姜大爷的再三劝说下,范洪天跪下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擦了擦眼泪,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可是,范洪天并没有逃走,他悄悄翻墙进了冯宅,一把火把冯家的柴房点着了。烈焰冲天,冯宅里的人起来拼命救火。

湮没英雄(2)

也不知怎么的,范洪天就被人发现了,几个人叫喊着来捉他这个放火贼。范洪天糊里糊涂地从冯宅逃了出来,像只没头的苍蝇一样,拼命地逃着。身后追赶的人越追越近,他脚下一滑,一个跟头摔倒在地。跑在最前面的人一步蹿过来,一把扯起了他。正在这时,一个黑影扑了过来,狠狠就是一棍。那个人惨叫一声倒了下去,其他人立时停住了脚步。借着火把光,众人这才看清,救下范洪天的人竟然是老姜头儿。

原来,姜大爷刚刚把范奎恩夫妻脸上的血痕擦拭干净,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铜锣声。他冲出门一看,只见冯宅里火光冲天。姜大爷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后悔自己太大意了,那大火肯定是范洪天放的。他抓起一根棍子就往冯家跑,看能不能救出范洪天,刚到冯宅跟前,就见一伙人大呼小叫地举着火把追了出来,在前面拼命奔跑的正是范洪天。老姜头儿心里一喜,抄斜道接应了过去,正好赶上范洪天摔倒,他便一步抢上前,一棍打倒那人,救了范洪天。

“姜大爷!”范洪天又惊又喜。

“快跑,再也别回来了!”老姜头儿双手横棍,看着对面的人,嘴里对着身后的范洪天说道。

“老姜头儿,这小患子可是放火烧了东家,你救他,不怕东家扒了你的皮?”领头的人问道。

“他还是个孩子,再说你知道他为啥放火吗?他的爹娘都让东家药死了。”

“这个我们不管,我只管把这个放火的小崽子抓住,交给东家。”领头的说着~挥手,“上!”

“姜大爷!”范洪天捡起一块石头冲到了老姜头儿的跟前。

“你快给我滚!”老姜头儿说着,一脚把范洪天踹进了身后的大河。与此同时,众人狼一样扑了上来,老姜头儿抡起棍子,和他们搅在了一块儿。

范洪天呛了几口水后从河里露出了脑袋,他扭头看了一眼,一咬嘴唇,拼力向对岸游去。

老姜头儿被抓住了,范洪天则逃了。

马老刀过去,把枪管塞进商会副会长的嘴里,足足盯了他一分钟,手指狠狠一动,崩飞了副会长的大半个脑袋

范洪天并没有逃往关外,也没有流落异乡,而是直接投奔了大绺子马老刀,因为他要报仇。

可是,马老刀的绺子却不是谁想加入冯尧顺,问他当年为什么要害死他的爹娘。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冯尧顺只好实话实说。原来,当年范洪天无意间撞上了乔铁柱和冯春兰的好事后,乔铁柱越想越害怕,最后敲开了冯尧顺的门,跪在地上,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

冯尧顺做梦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安慰了几句乔铁柱,说事已至此,他只好把女儿嫁给他,但是春兰毕竟也是有头有脸人家的闺女,就这么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打头,对谁的脸上都不好看,所以他要先帮乔铁柱做几笔生意,等乔铁柱有钱了再和春兰结婚。

乔铁柱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好结果,高兴得合不拢嘴,谢过东家便兴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刚进屋不久,冯家的管家便提着酒肉走了进来,说东家准备让他陪同乔铁柱一起去作生意,他要先恭喜一下乔铁柱。乔铁桥喜不自禁,和管家喝了起来。可三杯酒还没喝完,乔铁柱便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了。

第二天下午管家便向外散布消息,说乔铁柱急火攻心死了。与此同时,冯尧顺找到女儿,向她挑明了一切,并说明乔铁柱就是他害死的,他这么做就是要维护女儿和冯家的名声。除掉乔铁柱后,他便把目光投向了范洪天全家,于是请范家人吃了饭,在酒里和菜里下了毒。

冯尧顺万万没想到,范洪天竟然逃了一命。范洪天又追问姜大爷的下落,这才得知,他逃走后,老姜头儿被那几个下人捉住,抓回了冯宅。冯尧顺对外说老姜头儿因对冯家不满,去找范奎恩两口子商量着要放火烧了冯家。冯家两口子不同意,他便害了范奎恩两口子,又放火烧了冯家柴房,被范洪天发现,带人去追,结果他把范洪天踹进了大河。随后他厚葬了范奎恩夫妇,在范奎恩的坟前,把老姜头儿开膛破肚了。

范洪天气得浑身发抖,把冯尧顺和冯春兰扯到父母的坟前,亲自抡起鬼头刀,砍掉了这两个人的脑袋。他余怒未消,认为老姜头儿的死就是那些下人、短工、长工们为虎作伥所害,而且他这次砸窑十几个弟兄的死也和他们那些人有关,于是一声令下,那六十几口人便都成了刀下之鬼。随后,他把冯家所有的家财席卷一空,一把火烧了冯家,绝尘而去。

打那后,范洪天便过上了打家劫舍、走马飞尘的江湖生活。他经常带领弟兄下山去大户人家砸窑,而每次砸到大户人家,他不但席卷一空,还会对大户人家灭门,甚至连大户人家里的下人、短工什么的也都不放过,所以他欠下了许多血债,结下了许多仇人……

讲到这儿,罗大民叹了口气说:“听我爷爷说,老范太太姜秋娥来到顺山洼的时候,范守根还在怀里抱着,没人知道她们娘俩从哪儿来。看她们的样子也是受苦人.那时候天南地北来的人多了,也就让她们留下了。大家伙儿帮着给她们搭起了马架子,平时也都常去帮衬一下。还有人劝老范太太再找一家,可她矩活也不肯再嫁,这么些年就一直守过来了。老范太太平时话语极少,为人善良,他儿子范守根也一样老实厚道,大家,伙做梦都想不到他们能和土匪头子挂上钩。直到“文革”的时候,有一天打河北那边来了个人,他指证说老范太太就是他们那的土匪头子范洪天的老婆。列出了范洪天的许多血债,还说他是专门寻找她们的。既然是土匪头子的老婆,那自然是阶级斗争的对象了,大家就开始斗老范太太和范守根,让他们交待血债。范守根什么都不知道,而老范太太又一言不发,对别人控诉的血债她都默认了,所以一直是各种运动的斗争靶子。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她们才恢复正常,可是范守根已经落下了残疾,没过两年,老婆就跑了,把一个孩子扔给了她们母子俩,就是刚才来的那个范小宇,现在已经二十多了。”

“其实范洪天这个人还真有点儿不好下结论。”冯平升接过话头,“我在咱们乡任乡长之前,当过一段民政助理,每年对军烈属什么的扶贫慰问的事儿,我都参与。可我发现,咱们乡军烈属里最特殊的就是范洪天,他属于失踪照顾之列。我也向上面问过,到底他是土匪还是抗日队伍的人。如果他是抗日队伍的人,他是牺牲了还是逃跑或者是投敌了,应该有个准确的说法。上头也查了相关的档案和记载,说当年统计的时候,人家老范太太有范洪天在作战部队并且在战时失踪的证据,而部队上也承认。所以这失踪人员的相关待遇除了“文革”的时候给她断了以外,其余的时候一律照发。可我们也曾问过老范太太,范洪天是参加的哪支抗日部队,后来又是什么时间没了消息,她却始终一言不发,看来,这个范洪天还真是个谜呀!”

“范洪天,范洪天。”山田一郎突然兴奋地站了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就是他,范洪天!爷爷,我找到了。”

冯平升和罗大民惊讶地对视了一眼:“山田先生,您这是?”

“对不起,我实在太激动了。实不相瞒,我爷爷是个参加过侵华战争的老兵,他交待过我一件事,来到中国,一定要找到一个名叫范洪天的军人的家属或子孙。我爷爷向我介绍的范洪天,和你们说的那个范洪天差不多,我估计这个人就是我爷爷要找的。”

冯平升和罗大民又对视了一眼:“那……,,

“我要先把情况报告爷爷,请他亲自来核实。如果真的就是爷爷要找的那个人,我知道,爷爷是有许多事要对范家的后人做啊。”山田一郎说着,紧紧握住了冯平升和罗大民的手,“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呀!”

冯平升和罗大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真的没想到,没有任何优越条件的顺山洼竟然可能靠一个灰色人物和国际客商结下缘分,原来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在却要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罗大民一步抢过去,抱住姜秋娥的双腿,用力往上一挺。冯平升一把抽出别在仓房棚顶的镰刀,一刀割断了绳子’消息就像长了腿一样,还没等掌灯,便传遍了顺山洼的村巷角落。日本桑榆株式会社要来顺山洼投资了,而招来他们的人就是当年那个土匪头子,现在享受失踪人员待遇的范洪天。

不是英雄的范洪天,一夜之间,成了顺山洼的英雄。

山田一郎走了,冯平升和罗大民直接来到了范小宇家,他们告诉范小宇的奶奶老范太太,县里已经知道了这个具体情况,他们是代表县委县政府和他们谈话。其实谈话的内容很简单,就一句话:想一想范洪天和山田家族有什么关系,要动用这种关系,让桑榆株式会社在县里投资。罗大民告诉范守根和范小宇,如果这次招商成功,那范家就是全县的大英雄。根据县里招商引资的奖励政策,范家将会一次性至少获得五千块人民币的奖励,而且县里、乡里、村里都另外还有奖励,他们范家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了。

听了这番话,范小字眼珠子转了几转,没有说话。范守根窝坐在炕上,一个劲儿地说:“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可不知道俺爹和那个山什么田的是啥关系。”众人的目光便集中到了老范太太姜秋娥的身上。

冯平升紧紧拉着老太太的手,说:“大娘,现在可是关系到咱顺山洼村子孙后代的大事呀。要是他们能来投资,那咱们这就变样了,那子孙后代就不用受苦受穷了。你以前啥事都憋在心里,现在可不能憋了,你一定要好好想想,范大爷他究竟和那个山田是啥关系?”

姜秋娥呆呆地坐在那里,老半天才突然张开嘴:“别翻旧账了,范洪天他不是英雄,不是。”

“大娘,范大爷以前是不是英雄没人计较,也没人追问,关键是他现在就要成为英雄了,而且是咱顺山洼世世代代的大英雄。为了咱顺山洼,为了范大爷,您老人家好好回忆回忆吧!”

姜秋娥依然呆呆地坐在那儿,两眼发直,目光里透露着无奈与哀伤,她慢慢地摇着头,说:“这是怎么了,又来啥运动了?俺当年就是为了图个清净,想和过去的日子一刀两断,这才抱着守根跑到这儿。上头发给咱范洪天战时失踪的证明,咱本不想拿出来,可那孤儿寡母的日子太难熬了,为了活命,俺才拿出来,换回了政府那些待遇。可俺没想到,就是露出了他范洪天的命,俺们娘们儿就更有了遭不完的罪呀。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们娘俩……”老太太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几十年前那些批斗的场面,她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摇了摇头,“这几年好了,没人斗俺们了,咋又因为他范洪天要出啥事儿呀。范洪天呀范洪天,你可把我害苦了!”

“大娘!”冯平升还要说什么,姜秋娥摆了摆手,一扭身,面朝窗户横躺在了炕上,只留给了冯平升和罗大民一个脊梁骨。罗大民站起来要说什么,姜秋娥干脆把两只耳朵死死捂住了。

一见这个样子,两个人也不再说什么了。冯平升看了看范守根,说:“你要多劝劝老太太,这件事可是关系重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咱们对县委县政府、对顺山洼的老少爷们儿以及后世子孙都没法儿交待呀。”

“一定一定。”范守根鸡啄米一样点着头。

“爹,你也先别说一定。”范小字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冯平升,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现在谁也不知道我爷爷和那鬼子啥关系,要是我爷爷是那鬼子的仇人呢?人家找我爷爷就是为了报仇呢?那这投资的事儿,根本就是猴子捞月亮——空欢喜。所以咱先别急着逼谁怎么着,先等人家那个鬼子爷爷来了,看人家咋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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