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桂凤隔一会儿站在街门外等等,隔一会儿又等等。
萧桂凤等什么呢?等着正当午时,等着热热闹闹地上梁。其实,除了盖房上梁这件大事外,她还等着自己的哥哥,等着大伯子和小叔子。
院子里乱糟糟的。一大堆和起来的泥,稀哩哗啦地就堆在新房檐下,乱糟糟的。崭新的栈子,和准备在栈子上铺的胡麻柴,乱糟糟的。就连房上房下十几个年轻小伙子,和五六个半大老汉,有说有笑地边干活儿边开着玩笑,也是乱糟糟的。
其实乱是乱在房顶上,是那种人欢马叫的乱。房顶上带着大家干活的是张万富。七八个小后生,不是张万富的本家弟弟,就是他的本家侄子。和性格开朗的张万富一样,小后生们活干得嗷嗷叫,他们和房下刘理财带着的一帮后生们摽着劲。而刘理财是村里有名的闷葫芦,他带的地上的这些人,也是清一色的姓刘,这些刘家后生们,和刘理财一样,也是只知道埋下头和那一堆泥拧眉。压栈上梁,是一个流水作业,房下的后生们把泥和好了,然后一杈子一杈子搭到房顶上的两块门板上,上边的把栈子铺好,再均匀地铺上胡麻柴,再用泥一块一块地抹平了。不管是盖几间新房,栈子要一口气压下来,而且不能超出中午十二点,十二点准时收工,然后是放鞭炮上香上供,亲朋好友前来祝贺。上梁是怎么回事?过去上中檩叫做上梁,中檩承担着房顶的主要重量,那就是整个房子的大梁。现在呢?人们担心上了中檩就放炮就祝贺,会耽误后边的活儿,所以把压栈和祝贺叫做上梁。张万富和另外两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弟弟,掌着房顶上的抹子。用抹子摊泥压泥既把着质量关,也是个体力活,哪一抹子力气不到位,压不瓷实了,那个地方就留下了隐患,泥皮干了裂了下雨了就漏了,所以掌抹子的手腕上最见功夫。掌抹子的人也占据着整个活路的主动权,干得快了就催促着所有的环节链,铲泥的搭泥的和泥的,谁偷了懒都不行。张万富蹲在铺好的栈子旁,时不时地叫着要着泥,萧桂凤从旧房里再一次出来,被张万富瞟到了,他直了直腰,夸张地用手里的抹子画着圆,憋足了劲从喉咙里吼出一嗓子:上泥咧!房顶上所有的张家后生们,紧跟着张万富,众口一声地吼叫着:上泥咧,上泥咧!
真是一伙叫驴!正在地上和泥的刘理财,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他仰起脸看了看头顶上的门板,泥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不知是真的没了,还是小子们在胡闹。他也不能爬上房顶去看,就从泥堆里拔出脚,把正在搭泥的后生手里的泥杈子夺过来,哗哗哗地搭了起来。刘理财天生就是一头牛,站在那里黑黝黝的虎性性的,就像是一座铁塔,村里人都叫他笨牛。笨牛嘴巴是不利索,可干活却是全村数一数二的好手,他把腰一弯一直就是一杈子,如同一张特别有张力的弓,就那样一弯一直,一弯一直,把一杈杈带着水掺着蒅的泥,嗵嗵嗵地扔上了门板。
萧桂凤从街门外回来时,刘理财扔得正欢。他光着膀子露出古铜色的身子,随着一弯一直,胳膊上的肌肉,一疙瘩一疙瘩地隆起了舒展,舒展了再隆起。那种强烈的节奏,一起一落地回应着张万富的叫板。房顶上门板的泥已经摞了一大堆,再扔就会拖下来,可刘理财还在扔,就是拖下来也要扔,看那些只会溜嘴皮子的还有啥话可说。
真是头笨牛。萧桂凤笑着低声和自己说。
房顶上是另一番景象。张万富边叫喊边招呼着后生们,乱是乱了点,可这些小子们精神着呢。萧桂凤知道,张万富就是个鬼精灵,干活使用的是巧劲,是四两拨千斤。和刘理财相比,张万富少了一点农村人的憨厚,但多了一份城市人的灵气。张万富在大城市里打过工,走南闯北六七年,钱多多少少挣了几个,但养成了眼高手低的毛病,混了几年媳妇反倒跟着别人跑了,眼看就要过四十岁,再婚的事还没着落,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盯上了桂凤。自从桂凤守了寡,鬼精灵就动上了心思,桂凤男人一过了周年,就有意无意间往跟前凑,嘴上像抹了蜜似的,一口一个桂凤妹地叫着。桂凤几次提醒他,寡妇门前是非多,还是以村中叫嫂子的好,哪知鬼精灵嘻嘻哈哈地说,将来嫁了我怎么能叫嫂子?羞得桂凤脸上像着了火一般,热辣辣的。她正言厉色地说,这样胡说八道小心点!小心什么呢?等男人过了元周年,还不是要嫁人的,要不两个没成年的孩子谁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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