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就是个流氓。

从小到大,我对自己的流氓行径不仅不会脸红,还津津乐道。比如十二岁那年春天的一个夜晚,供销社大院里放电影《双旗镇刀客》,正当孩哥和一刀仙战得黄沙漫天的时候,我将右手搭在了坐我身边的安白云肩上。她没有拒绝。我又将左手从她的衣服里伸了进去。我紧张得快要晕过去了。我捏到了她饱满的乳房,像丰收的雪梨。当孩哥和好妹策马走向天边,夕阳染红了银幕,电影结束了。安白云站起身来,拍了拍坐得僵硬的屁股,说,还没三泡牛屎高呢,就学会耍流氓了。

那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娶了安白云。她的嫁妆是一群鸭子。即使是在梦里,我也知道,她家除了鸭子没有别的值钱东西。我神情恍惚地去上学,在路上遇见了放鸭子的安白云,我的腿迈不动了。我悄悄跟着她和她的鸭子,顺流而下。二十三只鸭子,它们在水里或者浅滩上嘎嘎叫着,安白云手里的竹篙便是它们的指挥棒。她给每一只鸭子取一个名字,这些名字,是山,是河,是路,是庄稼,甚至是人名。她有只鸭子叫蚕豆,有只鸭子叫四姑娘。

安白云十八岁,她的世界里只有鸭子和歌声。她的三个弟弟嗷嗷待哺,等着她的鸭蛋换吃穿。那真是一个贫瘠的年代,风岭的人们尽的努力才能解决吃饭问题。钱,还没有进入人们的生活。去供销社大院里看电影,需要五毛钱的门票,风岭的男人们总是凭力气冲撞开大门,蜂拥而入。安白云喜欢看电影,她兴致勃勃地跟在男人们身后,当门被撞开,检票员无力招架的时候,她便轻松入了场。风岭的青年男子,比安白云家的鸭子还要多,也比鸭子更听她的话。他们争相跟她打着招呼,献着殷勤,请她吃瓜子,送给她手帕,有个男人甚至在某个看电影的夜晚,送给她一副墨镜。时间长了,男人们便发现安白云对他们都是一样的:你笑,她也笑;你送东西,她便笑着收下。你拍她的肩膀,甚至乘机摸了她,也不是什么大事,最多被她骂几句而已。风岭的男人们,他们像一条条赖皮狗,腆着脸跟在安白云身后,总能占到一些小便宜。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一个女人要怎样才算美?我觉得标准就是能否让一个少年蠢蠢欲动。

我从小爱安白云。

我悄悄躲在她和鸭群后面的柳树背后,看她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把雪白的双腿伸进河边,像桨一样地划动着。她的双手从背后支撑着身体,昂着头看天空,蓝天下,白云朵朵。

她唱:山青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小小船儿撑过来/它一路摇啊摇//为了那心上人睡呀么睡不着/我只怕他找不到/那叫我怎么好……

安白云唱完歌,看着山外的世界默默发呆。我捡了一块石头扔进河里,在水花响起前躲了起来。我听到她问:谁?只有她的鸭子嘎嘎嘎。我吃吃笑着,又扔了一块石头。这一次,我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正当我纳闷之时,一支竹篙已经按住了我的头。

“出来!人小鬼大,我就知道是你。”她并没有生气,脸上挂着胜利的笑容。她用竹篙在后面赶着我,一直将我赶到她的鸭子身边。“拿着!”她将竹篙递给我,“你不是不想上学吗?那就帮我放鸭子。我睡会儿觉。”

她仰面躺在河边一大块光洁的石板上,胸前耸立着两座小山峰。她闭着眼,微微笑着,那一瞬间,我真想朝她扑上去。但是我不敢。我十二岁,虽然开始长个子了,但瘦骨如柴,像只蜻蜓。她其实没有睡着,时而仰面躺着,时而背对着我。最后,她干脆趴在石板上,睁开眼睛跟我说话。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

“你是一个小流氓。”她丢了一粒瓜子在嘴里,吐出壳,“我敢打赌,你今后是个坏人。”

“我才不坏呢,”我说,“我要好好读书,考到外面去,去城市里工作。”

“如果你能考到外面去,猪都会上树。”她撒了一把瓜子壳在河里,顺流漂走了。

“如果考上了,你怎么说?”

“怎么说都可以。”

“如果考上了,你就嫁给我。”

“哈哈哈,你还嫩呢……”。

“我会长大。”

然后,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在心里想着这段对话,越想越微妙。我不敢再跟她对视,眼神飘忽,面红耳赤。鸭群也变乖了,它们凫在水面,昏昏欲睡。我坐在离安白云不远的地方,无所事事。

“喂!”她说,“你再逃学来跟着我放鸭子,我就不客气了。”

“嗯。”

我决定为了安白云而努力学习。我拿出课本在河滩上读,专挑我喜欢的古诗念: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我将自己想象成杜甫,得意洋洋地朗读,然后丢开课本摇头晃脑地背诵。我看了一眼安白云,她一直微笑着看我。背了古诗,我又掏出数学作业来做。我趴在她身边的石头上做题,她凑过来,灼热的气息像蚯蚓似的舔着我的脸。

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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