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了,美丽大了点儿,手会指东西,指妈妈,指爸爸,还会抓耳朵,抓妈妈的头发,抓爸爸的鼻子。

一天,老张的老婆抱着美丽,老张在旁边挤眉弄眼,逗得美丽嘎嘎乐。老张的老婆把美丽凑到老张的脸前,美丽的手就伸进爸爸的嘴里。

说时迟,那时快,老张抬手就是一掌,把母女两个打了个趔趄。老张在地质队,天天握探锤打石头,手上总有百来斤的力气。老张的老婆没有提防,就跌倒了。到底是母亲,着地的关头,一扭身仰着将美丽抓在胸口。

美丽大哭。老张的老婆脑后淌出血来,从来没有骂过人的人,骂人了,老张的老婆骂老张。

老张呆了,浑身哆嗦着,喘不出气来,汗从头上淌进了领子里。

老张进了医院,两天一夜,才说出话来——

一九六0年,我毕业实习,进山找矿。

后来,我迷路了。有指南针,没用。我饿,我饿呀。慌,心慌,一慌就急。本来还会想,这下完了。一直就吃不够,体力差,肝里的糖说耗完就耗完。后来就出汗,后来汗也不出了。什么也不敢想,用脑子最消耗热量了。躺着。胃里冒酸水儿,杀得牙软。

后来,从肚子里开始发热,脚心,脖子,指头尖儿,越来越烫。安徒生不是写过卖火柴的小女孩吗?这个丹麦的老东西,他写得对。人饿死前,就是发热,热过了,就是死。

我没死。死了怎么还能跟你结婚?怎么还能有美丽?

我醒的时候,好半天才看得清东西。我瞧见远处有炊烟。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烧饭才会有炊烟。爬吧。

就别说怎么才爬到了吧。到了,是个人家。我趴在门口说,救个命吧,给口吃的吧。没人应。对,可能我的声音太小。我进去了。

灶前头靠着个人,瘦得牙龇着,眼睛亮得吓人。我说,给口吃的。那人半天才摇摇头。我说,你就是我爷爷,祖宗,给口吃的吧。那人还是摇头。我说,你是说没有吗?那你这灶上烧的什么?喝口热水也行啊。那人眼泪就流下来了。

我不管了,伸手就把锅盖揭了。水气散了,我看见了,锅里煮着个小孩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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