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这个邻居姓杨大名叫杨生根队里没多少人晓得他叫这个名字只知道他属龙小名叫龙锁。他还有个诨名叫杨瘸子。其实他并不瘸只是走起路来有点儿外八字听说是胎里带生下来就这样大集体时男人们天天在一起干活无聊时便相互打趣差不多每个人都有绰号。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倒霉的绰号害得他到了二十七八岁还没能定下一门亲事。

龙锁有三个姐姐他是老小又是家里的独子。他爹走得早刚解放没多久还在单干时才五十多岁就撒手人寰听说是因为是挑苏北灌溉总渠时落下的痨伤。其时龙锁的三个姐姐已经出了嫁龙锁才十岁。是妈妈带着他过着孤儿寡母的艰难日子把他拉扯大。因此龙锁没上过几年学先是替农业社里看了几年牛后来人民公社了就成了队里的大劳力。三年经济困难那会几龙锁的妈妈在黄海边上的“海里”讨了几年饭。每隔十天半月都要步行四五十里路回来看一下龙锁给他带一些讨来的玉米糁子和山芋、胡萝卜之类的吃的。后来龙锁曾跟我说过那几年要不是他妈讨饭他可能早就饿死了。三年大饥荒过后农村的形势开始有了些好转虽然吃不饱但也不至于饿死人。妈妈把他照顾得很好煮粥时总要存心捞一碗稠一点的给他吃宁可自己喝薄汤。因此龙锁的个子长得不算矮国字脸上红朴朴的见人一脸笑力气不小脑子也不笨样样农活都拿得出手。除了走得快时一条腿有点那个其它方面都挺不错的。眼看着人家的小伙子到了二十多岁就结婚生孩子他妈妈心急如焚。

其时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庄子上龙锁有个比他妈小几岁的姨娘姨娘家有个二十岁刚出了头的丫头这姨表妹叫粉莲子比龙锁小七岁。粉莲是有三个哥哥他最小又是家里唯一的一个“丫头宝”哥哥们从小都让着她脾气有点儿任性。粉莲的三哥比龙锁小一岁因为眼睛高度近视至今也没说上对象姨娘就想要女儿跟人家换亲让老三成个家说的那个人家姑娘倒挺不错就是哥哥有点儿不“玲珑”半傻粉莲死活不肯答应。姨父就劝老伴“你就别再逼丫头了我家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成了家有了孩子老三就先由他去吧说不定将来碰到机会还能娶个半边人指寡妇”于是这话就不提了。

过了些日子姨娘又问女儿“你大姨娘跟我说过好几回了她想要你嫁给龙锁表哥如果你没意见我就答应了。”对这个表哥粉莲是再熟悉不过了她觉得除了岁数大一点其它倒也没什么不合适的表哥忠厚老实长得也还算过得去她没说不同意就等于是认可了。事情定下来后当年秋天就张罗着过了门。虽然那时的婚姻法已明令禁止表兄妹通婚但农村中“亲上加亲”的旧习俗一时改不了因为那时没多少人领证也没人去制止。

杨家的老屋与我家隔一条巷子大门对着大门那时我还在生产队里当会计大家都替龙锁高兴这么大了想不到还能娶到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表妹做婆娘。记得进门的那天是个天高气爽的好日子蓝天白云秋阳高照。那几年婚事都办得极简单谈不上什么排场都是亲戚朋友们撑一条稍大点儿的木船船艄上面搭个临时棚子就将新娘娶回来了船靠岸时放几串炮仗新娘便由“搀妈奶奶”搀扶着在爆竹声中缓步走进家门。那天新娘子上身穿着一件“毛纶格子”一种斜纹棉布价钱大约是洋布的双倍那时时兴这种布料算是姑娘们的高档服装夹袄不松不紧地裹着她略显丰满的身材曲线毕露十分养眼。那时还不时兴化妆只是在出嫁时要先将辫子改成髻儿再用细线扯一下脸此前姑娘家是不扯脸的所以叫“毛脸姑娘”。门前挤满了看新娘子的闲人都说新娘子“痛”得像观音菩萨“痛”是方言美丽漂亮的意思。那天晚上除了招待家中的亲戚还多请了一桌客庄上的大、小队干部正好凑了一桌记得一桌只有两小并2两5的瓜干酒最后吃的米饭里掺了许多剁碎了的胡萝卜。尽管如此有肉有鱼还有萝卜饭管饱对那时的人来说也算得上是一场盛宴了。

在龙锁结婚的第二年春天他妈妈得了一种怪病有时候吃的东西咽进了喉咙要好长时间才进得到肚子胃里。一查是贲门癌晚期医生说至多还能活三个月。那时得了这病是拿不出钱来作无谓努力的只能回家等死。小夫妻不敢将实情告诉妈妈一直隐瞒了两个多月后来连很薄的粥都很难喝进去了。有一天小两口都上了工我和我的那口子桂芬一起过去看她她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像个半死的人桂芬喂了她几口水她说感觉到好像是流进去了她告诉我们粉莲要在家里陪着她她不曾肯她说她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省得队长三番两次地在门口喊。后来她还跟我们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话她说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得的是“老症”过去农村里都将食道癌之类的病叫“老症”我已经比他爸多过了十多年了七十多岁死也不算短寿了在最最困难的这些年我将龙锁带大成了家到那边去对老头子也交代得过去了唯一让我丢不开手的还是龙锁两口子有我在他们早上不要起早煮早饭下工回来有现成的吃农忙的时节他们换下来的衣服也都是我洗我虽然不上工挣工分但我在家里养十来只鸡鸭一年还能养一头大猪子收入并不比他们少。我不在了估计他们的日子不会好过……还有龙锁这小伙太老实他婆娘从小就娇生惯养看样子还是个“油神”方言指不检点不安分俗话说‘烈女怕闲夫’我就担心将来龙锁管不住她。你们跟他门对门住这些年对我家照顾得也不少我走了还要靠你们帮着点儿如果出了什么事要劝劝龙锁别认死理让着她点儿好丑都要把这个家撑起来将来有了孩子要将孩子养成人。”

她说完了这些话好像力气已经耗尽了就停下来泪眼婆娑地望着我们。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她我就说“婶你别多想了我看龙锁两口子还是挺有出息的也一定能把日子过好的。再说我们两家的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跟龙锁哥哥又是从小就一起长大的就是有什么事我们都会互相帮忙的。”

其实龙锁只比我大两岁桂芬比粉莲大三岁我们结婚早当时我的大女儿已经两岁多了。因为我多念了几年书比他见多识广些又是他的“父母官”因此平时相处倒好像我是他的大哥哥。

龙锁妈咽气的那天已是暮秋队里正忙着秋播种冬麦。那时还是土葬龙锁请人用一副床板和一扇老屋房门为给妈妈拼凑了一口薄皮棺材又跟队里预付了些钱、粮才将老人入土为安。

妈妈死后龙锁两口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艰难。因为操办丧事预付了队里一些钱、粮当年分红时没分到一分钱还倒欠队里几十元本来口粮就不够吃每月还要被队里扣掉一些家里又拿不出钱来买青菜胡萝卜之类的代食品每至月底都要断几天炊那时候大家都困难在粮食方面谁也帮不了谁就是临时跟人家借一点下个月分了粮也是要还的否则以后就不好意思再去借了。后来我跟队长商量了一下暂时不扣他家之前预付的粮结果还是坚持不到月底主要是两个大口扯不住又没钱买代食品。提起钱他家那时可真的是一文不名妈妈得了病时就将一条半大的猪子卖掉了现在连几只母鸡都养不起来有时家里买一盒火柴的二分钱都没有烧饭时都是拿一个草把到我家灶膛里过火有时风大点着了的草把在路上被风吹熄了要反复好几回。

那时候队里好像总有干不完的农活主要是社员出工不出力大家都是混日头混工分因此社员们天天都要上工而且天天都要起早带晚天没亮时队长就挨家挨户地叫门先是叫人起来烧早饭接着就派工、喊工以前龙锁妈妈还在时都是将早饭煮好了再喊小两口起来吃现成的现在几乎都是龙锁煮三顿粉莲从小就被她妈宠着睡惯了懒觉又因为是老夫少妻丈夫都要把婆娘当孩子似的宠着。

那年冬天每个队要抽出六七个大劳力上大型河工挑河我跟队长说“不如安排龙锁去挑河吧工地上每天有一斤几两米的补助还能补到几角钱零花钱。”后来龙锁果真去了。我原以为这样安排能够解决他家的粮食困难哪想到我是犯了一个错误那年冬天粉莲在家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了。

龙锁走后个把多月后的一个晚上桂芬悄悄地告诉我“好像这几天粉莲有点儿不正常龙锁刚走的那会儿她三天两头往娘家跑我还替她高兴隔三差五地到娘家去混几天饭家里的口粮就够吃了不过这些天不往娘家跑了老看到二侉子有事没事地往她家跑有时捧个粥碗也要转过去搭几句寡话不晓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听了开始并没在意后来在一个漆黑的晚上果然看到了一个个子不高胖敦敦的黑影子熟练地撬开了她家的大门反手又将门关上人进了里就再也没什么大动静了。从那身材上看是二侉子无疑。后来村子里也有人说二侉子走了桃花运搭上了龙锁家的“痛”婆娘两人正打得火热夜夜不空房。据说这情况还是二侉子本人在外面“摆方子”方言显摆的意思不经意间说出来的已经成了村里公开的秘密。

二侉子也是我们队里的人与我同龄住在村子中间一处破败的大瓦房里家里有一个三十大几岁的哥哥和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妹妹因为他爸是富农弟兄俩至今都没娶上媳妇。二侉子家姓陈小名叫二小小时候特别皮十岁出了头时还光着屁股在巷子里跑邻居们就都叫他二侉子。我们那里都把北方人叫“侉子”将南方人叫“蛮子”不过在地区划分上是很模糊的我们家乡地处长江北边有时也常被北方人叫蛮子被南方人叫侉子。习惯认为与儒雅文弱的南方人相比北方人更剽悍豪爽一些。不过这种称呼是含有贬义的通常是指这个人既邋里邋遢又不拘小节。

这几年二侉子倒是一点儿也不“侉”了他有一套“相亲服”穿起来仪表堂堂的好像换了一个人。他年年都要相好几回亲大都是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谈几天就谈黄了。他本人的条件倒是挺不错的中等个儿胖胖的圆盘脸人也机灵干起活儿来从不卖奸还是驾牛耕田的一把好手。让他觉得伤心的是就连同是富农家庭出身的姑娘也都不肯嫁给他。其实也难怪那时出身不好的人就是二等公民干的都是些苦活脏活工分给多给少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哪像那些贫下中农出身的人有时还敢对干部发发牢骚。

自从粉莲嫁过来后二侉子的那套专门用于相亲的服装就成了常服有时男劳力与妇女一起干活时他也穿得整整齐齐的小分头也梳得服服帖帖的与龙锁站在一起就好像龙锁是他的大叔有人说他是穿给粉莲看的他是在想她的心思。这次龙锁出去挑河听说要到过了春节才能放工客观上为二侉子攻城掠地创造了极好的机会。事实印证了龙锁妈妈的担忧——“烈女怕闲夫”一来二去的二侉子就得了手而且两人都相见恨晚如鱼得水轰轰烈烈得一发不可收。

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能帮到龙锁这种事人家做得旁人却说不得弄得不好要出人命。幸好桂芬与粉莲处得不丑平时好像无话不谈只能叫桂芬去探探虚实顺便说说她。有一天晚上桂芬在她家跟她谈了好长时间回来后告诉我“她倒是一点儿也没瞒我外面的传言确是一点不假两人已经好了个把月了。她说‘与龙锁相比二侉子更会体贴女人他日早日晚地粘着我我就也动了心现在要我跟他断恐怕很难。’她还说‘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跟他在一起感觉就是不一样好像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女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就是觉得跟龙锁结婚一年多了一次都不曾有过那种感觉。我也寻思过了反正他也不容易找到人对象如果能瞒住龙锁或者他不计较我们就这么扯着过假如龙锁要责罚我我就跟他私奔上江西。’”我知道二侉子有个叔子在江西五八年逃荒过去的早就有了江西户口现在在一个林场里当工人听了桂芬的话我觉得事态已经严重得超出了我原来的估计。很显然粉莲是被二侉子的床上功夫征服了也难怪二侉子这么大了还是个处男家里也过得不丑龙锁历尽坎坷活儿苦生活上又有一顿没一顿的那个方面怎能与之相比

后来我直接找二侉子训了一次话。我说“你这是破坏人家家庭的行为人家可是贫下中农你出身不好却还这样胆大包天还敢在外面嚼舌头摆方子你也不怕龙锁回来会打断你的腿还有万一丑事传开了女方寻死觅活地出了人命这责任你怎么负得起”二侉子被我连珠炮似的发问吓蒙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他慌忙表态“我听你的我保证改。”我虽然知道他言不由衷但也只是希望他收敛一点把事情做得隐蔽些。后来我听桂芬说“从被你训过后去得没以前勤了而且总要等到庄子上定了人脚才敢悄悄地过去。”在外面人家跟他说笑时他也矢口否认说以前是他瞎说着玩的绝对没这回事。

龙锁放工回来时已经过了正月。憨厚老实的他一点也没发现家里有什么异样还给粉莲带回了一件裤子料那是他用他在工地上省下来的零化钱买的他不抽烟不喝洒没什么开支那点钱别人大都不够用工地上的伙食太差除了饭粥一天只能吃到一大碗在大锅里沤熟了的青菜汤别的人隔三差五的会买点儿肉碰头聚餐他舍不得活儿又重因此他回来时显得比别人更憔悴些。不过毕竟久别胜新婚他们也还年轻自然会有好几天激情澎湃的日子。

过了个把多月粉莲害起了宝宝我们那里都把妊娠反应叫害宝宝队里婆娘们就在私下议论也不知道是龙锁的还是二侉子的议论的结果是管他是那个的反正照田收庄稼生下来总归是要跟龙锁姓杨的。对此龙锁却没一点犯疑要当爸爸的感觉让他兴奋异常一早一晚的像宠孩子似的宠着粉莲。

龙锁回来后我又找过一回二侉子严正警告他与粉莲绝对不准再有来往。后来虽然还有点藕断丝连但两人都特别谨慎二侉子是怕“犯法”粉莲也觉得对不起龙锁。古人将婚外恋情叫“偷情”现在看来这个“偷”字确实是用得恰如其分。

那年夏天二侉子也找了个人结了婚。是他爹妈做主拿妹妹跟人家换的亲。那户人家也是富农成分姑娘已经二十七岁了一直不肯把人家因为怕二十岁刚出头的弟弟将来寻不到人特地留着为弟弟换亲的。这桩交易看起来是双方都互不吃亏各得其所但对二侉子这边来说还是不太划算的因为那姑娘生得太丑了虽然不麻不疤也样样活儿拿得出手但脸上的下巴好像比常人短一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起先他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因为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难免会有曾经沧海的想法。后来经不住他妈反复开导妈妈说“我和你爸也是怕你犯法想早点了却掉一桩心事那小伙跟你妹妹也般配就是姑娘的面貌不大好看但我听人说了那姑娘勤劳、懂理手也不笨。你就别再犟了婚姻是前世里注定了的。再说长得丑一点怎么啦“痛”又不能当饭吃老话还说瘦田丑妻家中保美貌娇妻惹祸根。娶一个会过日子能生儿育女的人我看挺好。”二侉子想想妈妈说的也有道理这事情就成了。说来也奇怪结婚后小两口感情还不错起先是看不顺眼时间长了就越看越顺眼了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说的就是这个理。过去乡里人都这样男女双方结婚前都不曾有过多少交流他们之间的感情都是在后来柴米油盐的平常日子里慢慢积累起来的。从此二侉子就彻底断绝了与粉莲的那种关系有时候在上工的路上遇见了也没多少话说只是二侉子会从粉莲那哀怨的眼神中读懂藏在她心中的千言万语此时二侉子就在心里对她说我也舍不得跟你断只是没办法我这样做是为你好。

秋天粉莲生下个白白胖胖的丫头按时间推算“早产”了个把月也算是在常理之中只是丫头那圆嘟嗜的小脸就像是从二侉子脸上剥下来似的不过这只是队里的那些碎嘴婆娘们参详的龙锁可一点儿也没往歪处想高兴得好像是拾到了个宝贝。丫头出生时他家院子的一角正盛开着一簇黄灿灿的菊花于是他们就为丫头取了个乳名叫小菊。

那年秋天我们这个生产队“领导”大换斑。先是我被调到村里任大队总账会计原来的会计年老多病算是“升迁”。后来与我共了好几年事的队长被免职表面上说他是年纪大了没领导能力老好人一个管不住队里那些邪头逆角的男劳力队里产量上不去工作没起色。其实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是村支书想借机安排他的一个亲戚。这个亲戚是支书儿媳妇的哥哥村里还有传言说支书“扒灰”挺怕儿媳妇儿媳妇交的任务他不敢不完成。那时支书免队长的职就跟过去地主辞退管家一样便当虽然公社规定撤换队干部要经公社组织科审批但一直没严格执行过有的队长跟支书顶一回嘴支书一句话就把他撸下来了。

新队长上任后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作风倒是真的镇住了这个长期后进的生产队。不过没过多久他就慢慢地露出了狐狸尾巴。那人特好色队长的特殊地位又为他的这种恶习创造了有利条件。第二年他搭上了粉莲差点儿搅散了龙锁的家庭。

新队长姓陆叫陆凤基因为此人特好色人家在背地里都叫他骚公鸡。他不是我们队里人到这里来当队长也算是“空降”。全村人都清楚他原来在他那个生产队里是出了名的邪头常常闹得队长头疼没法开展工作又因为有支书护着更奈何不了他因此队里私下里都叫他是“二队长”还有人说“二队长是‘国舅’比队长的权力大。”

陆队长比龙锁大两岁没上过几年学生得人高马大打起架来心狠手辣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他是家中的“惯宝儿”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还在十多岁时就是家里的小霸王姐姐妹妹们都没少挨过他打对此他妈妈不但不责备反而说他有本事将来没人敢欺。

一开始他敢于碰硬不循私情办事说话也还公正原来队里的几个投机取巧惯了的邪头社员还真的被他镇住了他谁也不怕杠桑方言吵嘴、打架他随时奉陪有的社员说队干部就要像这样有点“虎气”的。

不过好景不长他除了有点“虎气”外还有痞气而且不是一般的痞。他在他原来的那个队里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除了有两个老相好有时还打打游击他的婆娘被他打怕了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平时在田里干活也是没大没小的瞎胡闹就连比他大十几岁甚至还是长辈的婆娘们都敢摸奶子捏屁股。他还在人前摆方子总结他的那一套猎艳的心得体会说什么“对姑娘家要猛对婆娘家要哄”之类的乱七八糟的所谓“经验”。

他刚来的那会儿粉莲正在坐月子那年冬天龙锁又上了工地去挑大型这主意还是桂芬帮他出的桂芬对他说“粉莲刚生了孩子孩子又没人带不如你再上一年河工让粉莲带着孩子到她妈那里过一个冬天明年开了春回来上工把孩子丢我这里我奶奶其实是我的母亲我们那里媳妇都将婆婆叫奶奶反正又不上工”那年河工放工早快过春节时就放了工。龙锁两口子都说桂芬的主意不错既解决了他家的粮食问题又没耽误多少工分因为冬天上大型一个男劳力差不多能拿到两个人的工分。

春节过后他们两人都上工时就把小菊跟我的二女儿一起丢到我妈妈那里那时我又有了一个比小菊大两个月的二女儿妈妈那时在家里同时还照看着我哥哥家的两个孩子她还用一台旧缝纫机给人家做衣服已经是够忙的了但没办法他家小菊没处丢。好在那时的孩子也不难带小菊就整天躺在童车里上、下午粉莲都要在干活休息时急急忙忙地跑回来喂一回奶。平时也没人去抱她。那时都这样俗话说“哭不死儿伢吊不死茄儿”婴儿只要没病不饿让他们哭会儿也没事。再说丢在我妈那里总要比锁在家里放心得多。

夏天骚公鸡打起了粉莲的坏主意。上工的时候他那色迷迷的眼神老在粉莲身上转因为正值哺乳期粉莲的两个大奶子越发丰满挺拔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每回看到了都让他心动不己。在这方面他有许多成功的经验这回他采取的策略是慢慢地哄她上钩。他先是利用手中的一点权力对她进行感情投资。那时的队长也等于是家长每个“家庭成员”今天干什么活记多少工分都是他说了算绝对不能不服从分工。安排农活时他都会将粉莲安排一些比较轻巧的离庄子近一些的工分却不比别人少这样既可以少出些力回家给孩子喂奶也少走些路。受到“照顾”的人会对这种人性化的安排十分感激。后来对她的照顾又升了级干计件的活儿时常常有意给她多记一些工分甚至有时因事歇工记工薄上也给她记出勤。次数多了粉莲也就猜到了他的心事他这么一个绰号叫骚公鸡的“好人”如果不是图她的身体他还会图什么

想到这里粉莲就觉得有点害怕她想“他这个人与二侉子不同二侉子是真心地爱她这人分明是想玩弄她。如果拒绝了他他会恼羞成怒将来没好果子吃如果顺了他他得了手后就有可能到处显摆通庄人都晓得她粉莲是个烂货。万一传到龙锁耳朵里后果不堪设想。

有一天晚上桂芬跟我说“我看队长这些日子有点不正常怕的是看中了对门的那婆娘他这样想方设法地照顾她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思。”我说“这事情你要说说粉莲叫她注意点儿那人不是个东西千万不能跟他搭讪。”因为又没拿到过什么红的白的我也不好贸然地去找那家伙说什么只能静观其变。

后来我看到这段时间里龙锁老是被派出去“远征”那时常常派男劳力弄船出外取肥料习惯叫远征每次出去都要在外面过三四宿。桂芬听队里人说前些日子骚公鸡已经得了手有人在黎明时看到他从龙锁家出来。在桂芬的盘问下粉莲在私下里将实情全部告诉了桂芬。

那是一个刚下过一阵雨的夏夜天气难得的凉爽骚公鸡在龙锁家不是太高的院墙外两手攀墙双脚一蹬身子就窜上了墙。他轻手轻脚地翻过了院墙很快就熟练地撬开了里边搭着门搭子的堂屋门这种老式的对开木门即使从里面用门搭子搭死了对于想进来的人还是形同虚设很容易从外面撬开只要将其中的一扇门向上提一下下面的门轴就脱了臼人就挤进去了。其时粉莲刚给小菊喂过奶正沉沉睡去虽然撬门的动静并不大但还是将她惊醒了迷迷糊糊中她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摸到了铺边上是他她早就预感到将要发生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她惊坐起来故作惊愕地说

 “哪个你要干什么”

“是我别吱声。”说着一只手已经压上了她乳房。

“你千万别胡来龙锁脾气犟要是被他晓得了就没命了。”她虽这么说但声音并不大骚公鸡经验老到只要女的不大声呼叫这事就算成了。他说“怕什么怎么会让他知道”说着就用嘴捂住她的嘴又用双臂将她紧紧地搂进怀中。那时候生过孩子的女人夏天睡觉时大都光着上身下身也只有一件薄薄的洋布短裤。等到骚公鸡伸手去拆除她那最后一道防线时她好像也有点儿进入状态了竟然连一点装模作样的反抗也不曾有。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她一丝不挂的胴体是那样的曼妙动人。他先是像一头发情的公羊一样贪婪地吻遍了她的全身紧接着就是一场残酷的肉博。

她太饥渴了一切一切的顾虑都不复存在有的只是从未体验过的愉悦她觉得身上这个将她“折磨”得欲仙欲死的男人仿佛就是一头野兽比二侉子更娴熟老到与之相比龙锁那循规蹈矩经典而传统的三板斧根本算不得一回事。她以前听队里的婆娘们谈起过他说他胯间的那话比常人长而粗壮跟他好过一回的女人都还想着他现在与他长期保持着这种关系的两个婆娘都是在做姑娘时被他强过奸的她们没告发他反而成了他的老相好。耳听为虚今天她算是领教过他的不同凡响了。她觉得她再也不想离开他了哪怕他是个魔鬼哪怕她将会因此万劫不复。

反反复的激情过后他们都精疲力尽本能让他们恢复了理智粉莲幽幽地说“如果你想和我好得长一些你要听我的劝第一你不能在外面吹牛皮摆方子说在这里又搭上了我这事传到龙锁那里说不定他会跟你拚命。你倒是无所谓我将来怎么做人”那时出轨的女人最在乎的就是这一点有句俗话说“十个婆娘九个肯就怕那人嘴不稳”。她接着又说“第二今后你对我的照顾别做得太显眼让人家怀疑还有你别看队里的那几个剌儿头被你整得服服贴贴他们心里可恨你了一旦抓到你的什么把柄肯定不会有好果子给你吃。”骚公鸡听了觉得这婆娘说得有理想不到她还这么有情有义他说“你放心这事我在外面打死也不嚼舌头至于其它事情我也全听你的我会和那几个人把关系处得好一些他们无非就是要沾到一点集体的光我让着点儿就是了一点儿小恩小惠就能捂住他们的嘴反正集体的又不是我个人的。”

后来队里还真的比以前平静了一段时间社员们发现队长好像比以前温和了一些特别是他动辄爆粗口骂人甚至有时还会动手打人的恶习已经极难得发生了。他也清楚我与龙锁是发小怕我坏他的事对我也有点毕恭毕敬起来了。只是他与粉莲的那些风流韵事队里除了龙锁几乎没人不知道。世界上事就是这么奇妙越是做得隐秘的事情越难瞒得住人常言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其实他们的事做得也不是很隐秘有时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在龙锁接连好几天不离家的那些日子里为了重温一回旧情他们有时也会挺而走险违反常规出牌。比如在大忙时节粉莲每天要回来给小菊喂奶她在我妈那里匆忙地喂过奶后还会回家去看一下如果是两个人约好了的话骚公鸡就会尾随而入那时节巷子里空无一人他们关上门有十多分钟的时间就够吃一顿“快餐”。还有时队长起早喊人煮早饭摊着稻草的锅膛门口也能成就一回好事。龙锁家有个小厨房在院子的一角以前大都是龙锁起早煮早饭今年粉莲一反常态说龙锁活儿重让他多睡会儿早饭由她起来煮为此龙锁还觉得是体贴他心里暖暖的他哪里晓得其中的猫腻

第二年秋天骚公鸡马失前蹄被龙锁捉奸在床。这段维持了一年多的畸形恋情瞬间走到了尽头他的“仕途”也因此寿终正寝。

其实龙锁早就起了疑心他发现队长没来由地对他照顾有加分明是有意跟他套近乎比如安排送粮几乎每次都少不了他别的男劳力一年只轮到一两回。那时送粮是桩“美差”虽然到我们的定点的粮站有二十里的水路下半夜就要撑船出发夯粮时还要爬很高的粮屯但在那里可以拿集体的粮换米换肉大吃海喝一顿那时候这种机会是很难得的。有一回龙锁无意中听到几个男劳力在背地里议论他其中有个人大发感慨说“有个‘姨夫’当队长真好回回送粮都有他。”在我们那里“姨夫”一词有另一层含义别人会把女人的相好调侃说成是她男人的“姨夫”。话说得这么直白龙锁又不傻心想怪不到每回队长遇到粉莲虽然说话不多但那眼神总让人觉得有点不对劲。自此龙锁就提高了警惕不过他还是挺有心计的他也没回去“拷问”粉莲他晓得如果真的有事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反而会打草惊蛇只有多留心观察一旦有了真凭实据再出这口恶气不迟。

队里收中稻的时候有一天夜里队长喊人“翻场”。那时没机器脱粒全靠人力和畜力一般是将人工割上来稻把摊铺在大场上用牛拉碌碡碾场午夜过后一遍碾过了再用人工翻过来碾第二遍一片大场需要喊七八个男劳力翻一个多小时。这天也轮到了龙锁他想这段时间他已有个把多月没出门了就连起早煮早饭也不曾让粉莲起来过如果真的有那么回事他们极有可能要利用这点时间“作案”。果然骚公鸡将人喊上场后在场上转了一圈就不见了人影。场翻到一半的时候龙锁就说肚子不舒服要上庄解手。那片大场就在庄后只有庄上才有茅缸离龙锁家也只有些200多米远。翻场的其它几个人看到今天龙锁有点失常此时上庄会不会是回家“侦察”情况如果真的是回了家恐怕今天会有好戏看骚公鸡十有八九会在他家床上。有人提议“不如我们也歇会儿上庄看看动静龙所一个人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假如让他逃脱了他提起裤子就不会再承认。或许黑灯瞎火的我们能帮龙锁点儿忙。这家伙太张狂了这回要彻底治一治他”那些人大都是队长的对立面其中有一个被队长打过嘴巴子的人还悄悄地拿了场上的一根细麻绳。

当这帮人在黑暗中走到龙锁家大门口时只见大门洞开房间里传出撕打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正当这些人不知所措时堂屋门里突然窜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显然是这家伙已经成功地从龙锁手中挣脱了正惊失措地向外突围他那里料到院子里站满了人。他一愣神立即就被从屋里冲出来的龙锁扑倒在地不知是那个在黑暗中还蹬了他几脚。这时有人悄悄地递了一根细麻绳给龙锁没多会儿他就几近疯狂的龙锁捆了个结结实实。

等到我和桂芬被惊醒赶过去时屋里己点上了油灯骚公鸡被捆得像个棕子似的掼在堂屋的地上他光着上身下身虽有一件短裤但只伸了一只裤管他的那个超级小兄弟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垂头丧气。龙锁正一边喘着大气一边挥舞着一把菜刀嘴里嚎叫着说“你们都出去我今天非要把他的上头下头一齐剁下来幸好有两个大劳力死命地按着他人们心里都清楚事情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这时已经有人去叫醒了支书和主任我料到这两个人今天都不会到场这事情对支书来说他是不具备调解资格的主任那人正与支书闹着矛盾正好要看支书的笑话。因此只有我才是“消防队长”的最佳人选。后来果然两人都没到支书让人带来了口信说这事由大会计处理那时习惯将大队会计叫大会计把生产队会计叫小队会计。桂芬进门后只厌恶地瞟了那家伙一眼就进了房门她关上了房门点上了房里的灯看到粉莲用双手捂着脸在嘤嘤地哭身旁的小菊在拚命地哭。桂芬先是抱起了小菊对粉莲说不管怎么样别把儿伢吓坏了接着就将自己的乳头塞到小菊嘴里才止住了哭声。那时我正在外面紧张的思考着如何才能平息这一场不同寻常的风波。

我先是拿下了龙锁手中的菜刀接着又对那几个翻场的男劳力说“这事由我来处理你们翻场的人还是继续去把场翻结束不能耽误明天起场晒稻。其它的人也都回去睡觉明天大家都还要上工。”后来我只在那些半夜起来看热闹的人中留下了两个人一个是德高望重的老队长还有一个是龙锁的本家哥哥。我对他们二人说“你们先在这里看住一会儿我到大队部去打个电话全村只有大队部里一部电话这事如何处理要请示一下公社的顾科长”那时还不曾有派出所一般治安方面的工作都由治保科长和他的一个助手处理。回过头又对已经平复了一些的龙锁打了一剂防疫针我说“这事情你千万别瞎来国家有法律你如果瞎来就也要犯法”

顾科长听了我的汇报后在电话那头跟我说“你们这事算不上是什么案件只要不是强奸在捉奸的过程中又没有打伤人由大队里调解一下就算了不过因为是队干部腐化公社还是要管的最好的办法是你们弄一条船把人送到公社来这样可以先平息那边的风波然后再由我们通过调查后“冷”处理。人送过来后你们重点要做好女方那边家庭的工作千万不能再出事。”我听了就说这办法好。

回到龙锁家我对他们说“顾科长说了问题很严重他要我亲自将人‘押送’到公社去可能要逮捕。”说完后我看到龙锁对这个结果没反对就立即叫来了大队公勤员叫他把那条带棚子的小差船划过来。等到船划出了庄子我才替那个倒霉的家伙解开绑在身上的麻绳穿上了上船前他老婆给他送来的一套单褂裤。后来才知道这家伙“作案”时只穿了一件短裤而且在行事时只将短裤褪掉一只裤脚主要是为了遇到突发情况时好方便脱身。我松了一口气这事情的第一阶段算是圆满解决了。

那天夜里天特别黑静悄悄河面上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岸上不时传来一阵阵秋虫的鸣叫。这里离公社驻地有十多里水路平时大约一个半小时能划到那里这种一个人划双桨的小船速度不慢今天是摸黑估计天亮后才能到。惊魂乍定的“罪犯”与我一起挤着躺在狭窄的船舱里感觉到他好像在微微颤抖。黑暗中他轻声地对我说“真难为你了对不起。”很显然他对我用这种方式把他救出“虎口”是十分感激的。

顾科长问了我一些详细的情况后对我说“好了人先丢在这里几天你回去仍要注意女方那边情况还是那句话千万不能再出事。”我说“科长你放心我跟那家住门对门那女的又跟我婆娘处得不丑估计过几天能缓过来。”

后来的几天桂芬也没上工整天地陪着粉莲头两天那婆娘躺在铺上不吃不喝连奶也不给小菊喝害得桂芬好像生的是双胞胎。夜里也是桂芬带着两个丫头跟她一起睡她家只有一张铺龙锁就在我家临时过渡了两宿这时龙锁已经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只是希望粉莲别寻短见。夜里桂芬反反复复地开导粉莲“你别老想不开世界上又不是你一个人有这事别说我们是做农民的就是那些有工作的当演员的当大官的女人也常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人家背地里嚼舌头她嚼她的嚼嚼就不嚼了她总不敢当着你的面嚼。龙锁跟我说了他不怪你都是那个畜生太花心这回他也算是出了一口气。把你的脸撕破了他现在也懊悔你也要体谅他的感受这事情哪个男人能忍受再说不是我说你本来错就在你这回给你个教训我看也好听说公社里发狠要认真地处理那个家伙至少他别再想当什么干部了。你要知道你这样不吃不喝的其实是在折磨我我哪有那么多奶给小菊喝”粉莲默默地听着桂芬的数落也不吱声显然是觉得桂芬的话句句都在理上。后来桂芬从我家端了一大碗热粥过去看着她喝下去了接着就把小菊推到她怀里。那晚桂芬对龙锁说“没事了今晚你回去睡吧下一步就看你的了回去好好地哄哄她她好像也知道错了不过你也要保证这事过去就算过去了今后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准再提。”

过了几天这边安定下来了公社那边的处理决定也出来了只是撤去了骚公鸡的队长职务其实队长也算不上是个什么官但社员们还是觉得处分不轻也挺解恨。听说支书本人也受到公社书记的严厉批评只过了个把月就将他调到了公社副业办公室去当什么副主任去了由我来接任他的支书职务。我知道他去那里是被冷冻起来了那个单位里安排了好几个免了职的支书整天无所事事。人说那个地方是“书记处”。

第二年夏天粉莲又生了第二个女儿。那时庄后的莲塘里莲叶田田开满了一池荷花他们就给二女儿取名小荷。其实在去年出事时粉莲已经怀着身孕了。由于营养不良小荷生下来时瘦瘦长长的一看就料到将来会有个高挑的身材也不知道是不是骚公鸡的种几个月后我家的第三个孩子也跟踪而至让我爸妈激动不己的是我家老三是个带把儿的小子。

生产队里的情况比前几年好了些被停了近二年的老队长又复了职经过了一段时间“强权统治”的折腾人们对老队长好像比以前更加敬重了些。龙锁家的口粮也比以前宽裕了主要是因为有两个小口扯着那时基本口粮不分大小口但经济仍十分拮据两个人做的工分要买四个人的口粮粉莲有两个孩子拖着也做不了多少工分要不是我妈那里有个免费“托儿所”粉莲一天工都上不成。两个人整天忙得团团转正值壮年的龙锁倒有点像个小老头粉莲虽然还没到三十岁但也显得心力交瘁风光不再哪里还顾及到当年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后来我家桂芬做了妇科结扎手术龙锁家又生下了个儿子只可惜那个儿子是个“白毛儿”。据说这种现象在医学上叫白化病在近亲结婚的人群中发生的概率相对会大些当然也有另外有的表兄妹结婚生的孩子照样健康聪明也有的不是表兄妹却生下这样的孩子。生下来时龙锁两口还不是太沮丧他们觉得总比再生个丫头好好歹是一条根他们把儿子取名叫贵根子精心呵护疼爱有加。贵根子智商并不比其它的孩子差小时候还挺聪明伶俐惹人喜欢只是他的那双蓝眼睛特别怕光将他抱到阳光下眼睛老是眯缝着。队里有人议论说“这贵根子倒是杨家的真种只是可惜撑不了杨家的门户如果粉莲不曾痛改前非仍像以前一样“风流”可能结果还会好一些。”也有人说“这白毛儿可能就是他家的最后希望了计划生育一年比一年紧要想再生第四个恐怕是不可能了。”还有人说“就是批准他家再生一个估计也结不出什么好果子来除非他婆娘再去借种。”有时候男人们还互相打趣“要不你借个种给他家”

分田到户那年我得以提升被调到公社工作。我的大女儿进了社办厂上班两个小的都在外面上学桂芬一个人在家种了七八亩承包地那时还不曾有机械化了比在大集体时还要忙。龙锁家孩子上学少家中劳力多每至农忙季节都会帮桂芬不少忙。几年后他的大女小菊嫁给了本村里的一个民办教师后来又转成了公办现在每月能拿到好几千元工资比我的退休金还高一大截。二女儿小荷嫁给了邻村的一个小木匠改革开放后先是跑到东北沈阳给人家做装修后来自己在那里与人合伙办了个家具厂听说现在已经是身家好几百万的小老板了。令人有点婉惜的是龙根这边的情况很糟糕。贵根子到三十岁出了头还没找到个合适的人成家。无奈之下只好化了6000多元钱买了个媳妇那姑娘是贵州过来的还是个弱智。生了个孙女虽然不是白毛但比她妈更弱智上了五年小学才读到二年级。

改革开放后的这些年他家的经济情况倒是一年比一年好家里的承包地都是粉莲和贵根子在家里种他一个人到苏州去收了好几年的废品他在郊区租了人家的一间房子买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走村串户每年能赚得好几万元。他又舍不得化钱穿的衣服、鞋子都是从废品中挑出来的他告诉过我他已经存下了五六十万

后来我退休了回到了村里的老屋中养老。有一年过春节他因为中风险些送命幸好我及时找人用车把他送到市人民医院抢救才捡回了一条老命。不过打那以后他就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走路也离不开轮椅了那年他正好70岁。在病中以及后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粉莲对他的照顾也算得上是无微不至了虽然他们之间在那特殊的年代里曾经有过那么多的故事但几十年风雨同舟甘苦与共平平常常的岁月已经将他们打磨成一对情深意笃的恩爱夫妻。

坐在轮椅上的龙锁好像脑子还不怎么糊涂能清楚地记得过去好些陈年旧事我们也常常在一起聊天。有一次我跟着他坐的轮椅在庄前的公路上散步看到路边一排排新建起来的堪称豪华的乡村别墅他不无感慨地跟我说“想不到乡下人还能砌得起这样的房子。”我说“你不是也砌得起吗”我这话好像是触到他的痛处他幽幽地说“是的我现在砌一所这样的房子不管怎样装修也不会欠债不过我砌它干什么呢再过短短的几十年我的这个家庭可能连一个人也没有了。”

我实在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安慰他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杯人生的苦酒也许这就是“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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