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便得安宁，血肉都被吃喝干净。
原本只是最无目的地夜行，逃难似的最初，最后却也忘了归处，走到哪里算哪里，衣衫也褴褛，步履也蹒跚，每天只得浑浑噩噩地留了一口气，只为前行，不需记挂，毋用惦念。终于遇得那虎，连惊吓都省掉，只感觉黑暗里两朵绿光一闪，喉头一阵甜腥，便已经终结。真真看到来物，却已经是变了出窍的魂魄。
那虎吃得尽兴，似乎也是饿了许久。这山野离有人烟处不远，来此处觅食多少有些冒险，看来是这冬天也不好过。眼见着自己被撕扯吞噬，起初尚觉得有点可怖，慢慢尽然有点入迷，那点点滴滴间的消逝，就好像是极慢速着画一个终结，默然幻灭，化了新的血肉，一命换一命。
“你不走？”
却是那虎在说话。
“不走，无处可去。”竟然也不觉得奇怪，只淡淡然地回答，好像理所应当。
“不恨？”
“无仇无怨，无牵无挂，无得无失，有啥好恨？”
那虎笑了。
“那么，从此跟了我，我便就此帮你把骨头埋了。”
于是便默许。并不为这点埋骨的恩惠，只因为这世上，就得那虎还血脉相连。便这么跟着他也是好，否则只能成四处游荡的孤魂，连个说话的物什也是没有。
这山里倒真是荒芜。除了偶而有猴子从高处穿梭而过，竟是连兔子都罕见。草木花果，冬天里都萎靡，再一场雪过来，更是惨淡淡一爿光景。那虎许久又是没吃过东西，肋骨都根根显露出来。他倒也习以为常的模样，抱怨都省去，时时还回头看看有无跟上脚步。再往前行，便是人的村庄，无论如何也不敢下去的，哪怕乘着夜色进去，也会立即有燃了火的标枪射过来，那虎现在这样的体力，恐怕绝无可能全身而退。于是远远望了望，就此折返回林里。
再数天，那虎终于倒下。
“也没让你跟上多久，我这就也要去了。当初倒不如不去伤你性命。”“
“我去帮你骗个人来吃。”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主意。
那虎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似乎全然不可相信，只是默默闭了眼睛。
“等我。”
“那好，我便等你，等不住了，也莫要怪我。”
于是找来许多枯草，把那虎精心掩埋起来，完全只是个土堆模样，转身化了个妙龄女子，温婉哀怨，跛了只脚，用头巾用力扎了，做出误踩捕兽夹的惨相。接着便是骗那村外打柴的樵夫背了进山，诱他躺在土堆旁宽衣解带。
那虎从此温饱一冬。
村里人许久才反应过来，惶惶间，伥鬼作祟的传言终于流传开。然而已经春暖，万物复苏，那又咸又油的人肉也不必再吃下去。于是骑了那虎，重新进得另一座更深的山林。
那么，倘若再得一冬，又是怎才好？
有啥担心，人的记性最是烂透不过，一年过去，换个山村，谁还记得那为虎作伥的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