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十四岁,那天正是我十四岁的生日

那天早上,我被我妈王晓梅从睡梦里摇醒。我睁开眼,看见她眼睛发红,一头乱发,嘴唇干裂。那件过了时的红毛衣紧绷在她圆滚滚的身子上,让她看起来充满了杀气。

她把我的外套和毛衣扔过来,然后说:徐小龙你听好了,你爸昨天晚上又没回来,和那个骚货在八一宾馆开房呢。现在那两人还在二○三号房里。你赶紧起来,和我一起捉奸去。

我一言不发,一件一件地套上秋衣、毛衣、外套。穿衣服的时候,王晓梅盯着我说:你怎么光着身子睡觉?真恶心。

我没说话,从床上跳下来。饭也没吃一口,就跟着她出了门。

我是从两个月前开始光膀子睡觉的。不光因为光着身子睡觉舒服,更是因为我听人说,这样有助于新陈代谢,能使肌肉不受阻拦,自由地生长。我十四了,刚过一米六的个子,一百斤。人看着像个小鸡崽子,我挺自卑。

我妈个子不高,我爸却英俊挺拔,可我偏偏像了我妈。我总觉得正是因为这这样,我爸才不怎么待见我。他对冯曼语的儿子都比对我好。

冯曼语就是那个骚货。

当然这想法我不能跟任何人说。每次我妈和外人说起我的长相、个头,总还会一脸得意地说:小龙像我们家这头的人,秀气。

二十年前我妈确实挺秀气的。在和我爸的结婚照里,她身形苗条、一脸娇羞,小鸟依人地靠在她英姿飒爽的军人丈夫身边,看起来是如此的清秀可人。

怎能想到,不过十几年的光景,她就彻底地放弃了自己,人发了胖,也不爱收拾打扮。经常顶着鸡窝头,任由她那没有胸罩束缚的两个奶子垂在肚皮上,和她一样,失望哀怨、垂头丧气。

她经常把隔夜的剩菜和米饭一起倒进一个搪瓷大碗里搅匀了,然后打开电视,一边吃着油腻腻的剩菜,一面对着电视里婆媳大战的剧情叹气。

她的背影越来越松、越来越肥。看起来总是灰蒙蒙的。

八一宾馆在城北,离我家有十几站路。这在B城里也算是很远的距离了。王晓梅走在我前头,我们俩一路穿过大院门口的菜市场,朝公车站走去。

北方的晨风还是不饶人的,像是干而快的刀子,一刀一刀,割得我难受。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她的嗔笑。她说:小龙,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也不戴个帽子?

我看了看手腕上的破表,七点十五。菜市场上已经有几个菜贩拾掇起摊铺来。王晓梅路过一个卖萝卜的摊位时,突然停了下来,她买了一个粗粗肥肥的白萝卜,让我抱着。

我以为她要拿这萝卜当凶器,谁知道她却说:你脚臭,把白萝卜煮烂,用那水泡脚,可以治脚气。

没几个人等公车。晃悠而来的破旧五路车也是空空荡荡的。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天。

我其实对冯曼语的印象挺好的。她是我爸税务局单位同事的邻居。一次我爸和同事们在外面公款吃喝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冯曼语。她比我爸小十岁,我爸对她应该算是一见钟情。他们一伙人招呼着冯曼语一起坐下,我爸那天一反常态地没有喝醉。

本来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的时候,我妈已经站在门口,做好了数落他、和他开战的准备了。可是他不仅没喝醉,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他没和我妈吵架,还到我的房间里问了问我的学习、摸了摸我的脑袋,然后自己一个人跑到楼下的电话亭里,打了很久的电话。从那天以后,他就很少回家了。

我第一次见冯曼语,是在放学的路上。我没走老路,而是准备和同学一起去网吧打游戏。人还没走到网吧门口,却看见我爸的车停在路边。

我吓了一跳,缩进梧桐树后面。我探出头来偷偷一看,司机小许叔叔不在,是我爸自己开的车。副驾驶座上面坐了个女的,两个人正在笑着,说着话。

我同学见我躲在树后面,不明就里,大声叫我。我爸正好从车里面出来,我躲闪不及,两个人撞了个正着。

他竟然有点尴尬,指着冯曼语说:小龙,这是你冯阿姨。我们两个正好出来帮单位办点事。

冯曼语倒是很大方,她微笑着走过来,跟我打招呼:小龙,老听你爸提起你,说你又乖、又聪明,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她很漂亮。明眸皓齿,应该就是形容她这样的女人的。

这世上没有人不喜欢听奉承话。冯曼语说了这么一句简单的开场白,就把我收服了。看来我妈说得没错,我爸贱。

我流着我爸的血,所以也跟着贱。

我转身离开前,她又笑嘻嘻地说:小龙,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也不戴个帽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妈对长得好看又会打扮的女人有了偏见。我爸不回家的夜晚里,我陪我妈一起看电视,每当电视剧里出现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时,她总会撇撇嘴,憋出俩字:傻逼。

有一回我问她是什么意思。她用一副明白人的语气说:那些个女人,整天减肥啊、美容啊,又是吸脂又是去斑,还花那么些钱,买那瓶瓶罐罐往脸上抹、身上涂,为了啥?还不是为了供男人睡、让男人玩?自己成了男人的玩物还觉得挺光荣,你说这不是傻逼是什么?

她身上的那件红毛衣,还是我八岁那年买的。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现在这么胖。穿了这么多年,毛衣早就变了形。我妈对我爸的怨恨,也是和她的发胖一起开始的。她怪我爸,也怪自己。杵着扫帚在厨房里扫地的时候都能骂骂咧咧:我怎么嫁了这么一个俗人啊。只是要脸、要胸、要屁股,根本不重视思想境界、精神交流啊。

那段时间她正在看《红楼梦》,那本书她就摊在我爸的书桌上,想让我爸看到。可是我爸每次回家,只是匆匆地洗澡、换衣服,连饭都不在家里吃就走了,根本没注意到她的思想境界。我爸走后,她也生了气,把那本书扔进了垃圾堆,从此走上了看婆媳剧的不归路。

她端着饭盆,扒拉着剩菜剩饭。每当电视里又出现一个她不喜欢的漂亮女人,她就咬牙切齿地骂:傻逼!

在很多人眼里,我应该是那种发育迟缓的孩子。

我妈总是说,有苗不愁长。可是我却挺担心我会不会永远都只有一米六,二级残废。一辈子不能扬眉吐气,只能永远当鸡崽子。

我在班里坐第一排,几乎没怎么和班上的女生说过话。

可也不是没有人喜欢我,比如我楼上的王鹏哥哥。他大我五岁,去年高考落了榜,现在正在家复读。他戴着副高度近视镜,脸上总是泛着油光,让人很难看到他干净的真实长相。每次在楼道里碰到,他总会招呼我说:小龙,没事了上来找我玩。或者说:功课有什么不懂的,尽管上来问我。

王鹏哥哥的爸妈是个体户,倒腾海鲜的,总是不在家。他们给王鹏哥哥很多零用钱,还请了一个保姆照顾他。保姆早上来晚上走,每天晚上,王鹏哥哥总是一个人在家。

去年入秋的一天,我和我妈吵了一架,原因是为了零用钱。我骗她说学校要交资料费,其实是想去网吧打游戏没钱了。谁知道她真的跑到学校里去问老师,老师说没有这事。她回家后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巴掌。

她是个断掌,打人本来就疼。她下手又重,一掌劈得我眼冒金星、晕头转向。我摔门而出,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只好坐在单元门口伤心。王鹏哥哥正好路过,他看我垂头丧气还流着鼻血,问:你怎么弄成这样?

他把我领回了家,吩咐保姆给我做了饭。我吃完饭,他又塞给我五十块钱。他说:以后缺钱,就到哥哥这来要。

他第三次给我钱的时候,我正在想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谢意。谁知道他却突然惆怅地问我:小龙,你觉得哥哥对你好吗?

我真心地点点头。

那么,王鹏哥哥真诚地说,我可以亲你一下吗?他顿了一顿,又说:嘴对嘴地亲。

我惊呆了。还不等我说什么,他的嘴唇就覆了上来。他油腻腻的脸蹭在我干巴巴的皮肤上。他那黏在嘴唇上的唾液被压入了我的嘴里,唇齿间隐约的包子味也透进了我的口腔内。

我使出全力把他推开,想给他一拳,却停住了。我扔下他给我的一百块钱,夺门而逃。

他的表情很淡定,在我身后慢悠悠地站起来,脸上浮上来一个胸有成竹的笑。他说:你还会再回来的。你喜欢我,我知道。

回家后我使劲地刷牙,快把整个牙刷的毛全都磨烂在我的牙齿上了。我觉得恶心。我怎么会喜欢男人。我喜欢谁,我知道。

第二次见冯曼语,是她来找我。她开着我爸单位的车,等在我们学校门口。见我出来,她高兴地迎上来说:小龙,你爸今天有点事,所以托我在这等你,给你捎点东西。

她递给我一个纸袋子,我打开一看,是一条新的牛仔裤。是个我没见过的牌子,不过看起来应该不便宜。

她说:回家试试。

不等我说谢谢,她又闪进车里,隔着玻璃对我招了招手,开走了。

后来我穿着牛仔裤进进出出了好几天,才弄明白原来这牛仔裤根本就是她自己给我买的。我爸回家后见我穿着新裤子挺精神,夸了我几句。我妈在一边听着,觉得不对劲,后来拐弯抹角地问了几句,我爸说漏了嘴。我妈当场摔了盘子,要和我爸动手。我把自己关进里屋,在他们的对骂声里睡着了。

等我第二天早上一醒来,才发现裤子不见了。我问我妈:我牛仔裤呢?她不说话,冷笑着指了指垃圾桶。我奔过去一看,牛仔裤被我妈分了尸。她应该是用了家里最大、最利的一把剪刀,才把质量那么好的牛仔裤剪成了一条一条的破布。

我从冯曼语那里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就死于非命。后来她再送我的东西,我都悄悄藏好,再不敢让我妈看见。

我妈是在麻将馆里,听到我爸的绯闻的。和我妈一桌打牌的一个女的,她老公和冯曼语在一个单位。洗牌间,她八卦地说起他们单位一个有名的狐媚子,说那女的小姑娘的时候就不学好,让人弄大了肚子。后来奉子成婚,生下一个儿子,还不到三年,老公就出车祸死了。后来仗着自己年轻漂亮,就开始四处勾搭男人。最近搭上的一个冤大头姓徐,据说以前好像是当兵的,后来转业去了税务局,还当了官。

我妈慢悠悠地一边出牌、一边琢磨,税务局就那么多当官的,大部分她都认识,也都叫得出名字。姓徐,又当过兵的,只有我爸一个。

我妈那天破天荒地没有输钱,反而手气很好。后来回家的路上,她路过一个杂货铺,掏出了一兜赢来的零钱,给自己买了瓶酒。她以前从来不喝酒。

我没见过冯曼语的儿子,但我估计他一定很喜欢自己的妈妈。冯曼语是个细心的人。她每次送给我的礼物都正合我心,不管是刚刚开始在B城流行的Walkman,还是专卖店的限量版T恤衫,都是最潮、最流行的东西。

有一次,我觉得实在不好意思了,就说:冯阿姨,你别再给我买东西了吧。我也不能回报你什么。

她笑了:你爸平常工作忙,对你不够上心,阿姨帮他补回来。她靠过来,揉揉我的头发。阿姨是真心喜欢你,不求回报。

她的手心很温暖。

夏天到来的时候,我姥姥犯了心脏病住了院,我妈赶过去照顾。她不在家的那一个礼拜里,冯曼语来我家住过两晚。当着我的面,我爸很尴尬,冯曼语反而很释然。

他们进了里屋后,就随手关上了门。半夜我口渴,去厨房找水喝。路过我爸卧室的时候,被里面橘黄的灯光吸引了。有女人深深浅浅、高低婉转的声音,融化在那片暖暖的橘色里。

我蹲下来,慢慢地爬过去一看。冯曼语像条光滑无瑕的白海豚,在海里飞扬。她平常束起来的长发被她放了下来,在一高一低的起伏里,像块黑色的绸,一点一点散落成丝,再聚集成缎。迎击海浪的时候,她终于昂起脑袋,对着空气里的虚无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她的嘴唇微微开启,表情是那么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我突然明白了我爸对她的痴迷。我妈回来以后,问我:你爸这几天回家住了吗?我说: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表现得也挺好。我指指阳台上还在滴水的床单、被罩和枕巾。你看,我爸洗的。

我妈嘴上埋怨着我爸,说他那个懒人肯定没洗干净,可是心里是高兴的。她拿了一个塑料盆放在地上,接住床单滴下来的水。又把窗户开到最大。

风刮得床单快要飞扬起来了。我盯着它久久地出神。趁我妈不注意,我走过去舔了一下还湿漉漉的床单。我感觉小肚子里一阵温柔又酸楚的抽搐。

第二天,我就去了鸡皮的家。鸡皮是个混混,整天泡在网吧,和人打架,是我在网吧打游戏的时候认识的。本来他看我个子小,不怎么待见我,可有一天我特意选了个角落里的位置,点开了一个成人网站,想看点小电影。不知怎么的,被鸡皮瞅见,他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他说:嘿,小子。发育好了没呢,就想看这个了。

我有点气愤地说:我都快十四了。

他说:好,也算个小爷们儿了。他又说:是真爷们儿就别看这个。想看更好、更刺激的就跟我来。

我知道鸡皮不是什么好货,可还是没管住自己的腿。我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只不过想再看看白海豚弄潮,深浅起伏、轻声吟唱的场面罢了。我太想了。

鸡皮的家是个平房,有个小院子。我跟他回去的时候,院子门口已经等了好几个人,看起来都是高中生的样子。一个留着板寸、个子挺高的人看了看我,又笑着对鸡皮说:哥,你真行!这么小的小屁孩,也让你给骗来了。

什么小屁孩!人家都发育了,算是个爷们儿了。对不,小龙?再说了,性教育,要从娃娃抓起。这是国务院党中央的指示啊。

一伙人哄笑起来。

鸡皮拿钥匙开了门。一伙人轻车熟路地进去,从里屋搬了板凳出来,坐在露天的院子里。鸡皮从里屋搬出录像机和一台小电视机,连好线,放进一盘录像带。

电视里出现了一对白人男女。女的大胸、大屁股,一脑袋的金发,看起来像金毛狮王。她坐在男人身上,手里握着一根巨棒。她玩弄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屁股坐了上去。

这画面像惊涛骇浪,一下子铺天盖地把我打晕了。我想离开,却发现自己根本挪不动步。

片子放了还没有一分钟,身边的高中生们都一个个地开始喘粗气了。

鸡皮对我们的反应很满意。他说:哥几个看着啊,我去给你们把门去。听说最近严打,警察也缺钱用,抓得紧。

一部片子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片子放完后,我偷偷地四处看看。每个人都像放空了一样,滞在原地,动弹不得。

鸡皮这时候过来,伸出手说:老规矩啊,每人五块。

身边的高中生们纷纷掏钱给他。我正不知所措呢,他却笑笑说:小龙是第一次来,不要钱。喜欢了,以后常来。

我很快就变成了鸡皮的常客。来的日子久了,才发现原来鸡皮这门生意做得很有学问。不同的片子有不同的价格,最便宜的片子三块,最贵的十块。顺带着也发展了一些周边产品。

比如有的人看完录像后实在憋不住了,鸡皮就会拍拍他的背说:去里屋弄吧。弄完用这个湿巾,擦得干净。湿巾也要收钱,五毛钱一片或者一块钱三片。他还卖冰镇饮料。其实也就是自来水装进矿泉水瓶子里,然后冻成冰。卖的也比外面贵。

有的看官走火入魔了,想要看通宵,鸡皮也接待。不仅好片不停放送,还有方便面和火腿肠伺候。当然包夜要多少钱,我没敢问。

没人知道这些录像带鸡皮是从哪里弄来的。有一次我听两个高中生说起这事,一个训斥另外一个说:别找事,想死的话就说出去。鸡皮背后有人,弄死谁都是分分钟的事。

更有人说,鸡皮和一个黑社会老大拜过把子,谁和他过不去,谁就是和黑社会老大过不去。谁和黑社会老大过不去,那谁就是和自己的命过不去。

当然这些传言谁都无法证实,不过都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有一点,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那就是鸡皮是个厉害的商人。他不仅有生意头脑,更牛的是,在一屋子的雄性动物都对着电视机喘着粗气的时候,他却冷静无比,神兵天将般地来到你的身边,用温柔坚定的口气说:来,该交钱了。

我通常看的都是五块钱的片子。十块钱的片子也看过两回,无非是时间长一点,没有什么新意。片子里的女人都没有冯曼语好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这些片子的时候,能让我再次回到那个晚上,让我感觉离她很近。她的光洁白净的背、黑绸般的秀发,似乎都触手可及。

那晚之后,我突然有点害怕再见到冯曼语。我怕那只优美的白海豚早就忘了她赐予偷窥者的盛宴,而是又衣冠整齐、一脸和蔼地说:叫我冯阿姨。

她果然这样做了。她和我爸接了我一起,为她的儿子过生日。本来我在一旁当陪衬就好,可她竟然没忘记给我也买一份礼物,还笑笑地说:小龙快打开看看啊。

那礼物方方正正,被蓝色的包装纸包得很精美。

我爸在一旁笑着说:你看你冯阿姨对你多好。

冯阿姨!什么冯阿姨?我会长大的。我会长成一个又高又壮、浑身肌肉的男人,而我爸会更快地变老,肌肉消失、干巴猥琐,变成个不中用的老头。

我捏着礼物,低着头,不说话。

冯曼语小心翼翼地问:小龙,你怎么了?是不是在学校里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如果可以的话,给冯阿姨说说……

我没等她说完,终于忍不住扔下礼物,夺门而出。

我爸的骂声在我背后响起,他说:你个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

我一路跑回家里。

我妈一手抓着我的内裤、一手叉着腰,两眼喷火地等在那里。还没等我放下书包,她的巴掌就过来了。

你个小流氓,整天的不学好,毛还没长齐呢,就想媳妇了!

她把我内裤上脏的地方专门展开给我看。也难怪,她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和你爸都是一路货色。

我想起冯曼语,又挨了我妈一巴掌,我真想哭。

现在这世上,只有一个地方能让我暂时的快活。我想起了鸡皮家的院子。

第二天下午一放学,我就去了鸡皮那里。

我说我要看片子,他说:什么片子?欠我的钱还了再说。

我是欠了鸡皮的钱,不多,二十。我全身上下摸了摸、各种毛票凑了凑,刚好凑够了二十块钱。

他一把把钱抓过去,说:还有呢?

什么还有呢?本来就欠你二十啊。

我说的是利息。鸡皮笑了一下,你这二十也欠了有小半个月了,这利滚利的算到现在,他扳着手指头,装模作样地算了一阵,然后说:两百。你还欠我两百。

我急了:二十就是二十。哪有两百?

鸡皮脸上的笑消失了。他说:小子,你哥的话你也敢不听了?

我有点害怕,可是还是说:我就欠了你二十,刚才都还上了。

你行。他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鞋碾碎。

这时候从他的里屋走出来一个人,那人戴着霹雳手套,胳膊上一条青龙刺青。他冲着我不怀好意地一笑,露出两个金牙。

鸡皮说:小子,知道这是谁吗?

我摇摇头。

他说:我哥哥,上官霹雳,昨天刚从号子里出来。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进去的吗?

我还是摇摇头。

他说:有个小屁孩不听霹雳哥的话,结果让他拍了一板砖,还挑了手脚筋。现在还残着呢。

我的腿有点软。鸡皮又拍着我肩膀说:小子,跟我斗,你道行还浅点。要不然乖乖地把欠我的钱还上,要不然你也试试霹雳哥的功夫,你选一个。看你这鸡崽一样的体格,解决你用不了他的一分功力。

我害怕极了,自知难以脱身,只能说:我明天给你还钱,可以吧。

鸡皮不同意:你现在说得轻巧,回头溜号了,我哪找你?

我正不知所措间,那个叫上官霹雳的过来,一把卸了我的书包。他把我的书啊、本啊都扔在地上,在我的书包里四处搜寻。最后终于找到那个冯曼语送我的,被我视若珍宝的Walkman。

这个当抵押,明天拿钱来赎。他们推了我一把。上官霹雳又在我的书包上吐了口痰,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屋。

一进家门,屋里黑漆漆的。打开灯,我吓了一跳。我妈倒在地上,嘴里吐着白沫。

我手忙脚乱,又是拍她脸、又是掐她人中,都不管用。

后来我拍了几家邻居的门,几个壮劳力抬着她,叫了车,一路把她送到了医院里。

给我爸打传呼,他一直没回。我想,他是不是在冯曼语那里。

在医院里折腾到半夜,押金是几个邻居帮着垫的。大夫说,我妈心脏病犯了,幸亏送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天我没去上学。我爸还是不见踪影。医院里的护士说:小伙子,回家去,给你妈妈拿点换洗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再买点好消化的食物。你妈病了,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

我回了家,可是我哪有钱?

过了一阵,有人敲门。我以为是我爸回来了,开门一看,竟然是王鹏哥哥。

他靠着门,望着我说:小龙,你需要钱吧?

冯曼语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到我家大院门口的。入秋了,她却还穿着好看的连衣裙,她刚刚离子烫了头发,一头黑发又顺又直。

她挎着包,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子,里面全是要送给我的礼物。她刚刚从医院里回来。她没有见我的妈妈,却替她付了医药费。她知道我一个人在家。

我想,如果那天,一切都按照她的设想来的话,她应该会坐下来,摸摸我的头,再叫我一声孩子,用一个慈祥的后母的姿态来感动我。她的温柔慈爱会循循善诱,会润物细无声。

她会一脸真诚地告诉我,她和我的爸爸是真心相爱。我的爸爸已经决定为了她,和我的妈妈离婚。她会告诉我:小龙,以后我就是你的新妈妈了。我们一家四口会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如果,一切都按照她的设想,那么我会被感动到痛哭流涕,然后匍匐在她的膝盖上大哭一场。最后擦干眼泪,幸福地叫她一声"妈妈"。

可是,这些都没发生。

冯曼语一步一步走向我家的公寓楼的时候,王鹏已经面对着蹲下的我说:小龙,相信我,没有那么难。你很快就会迷恋上这个的。

闭上眼睛前他又说:我是真心爱你,我会永远对你好。

哦,他享受地吐出一口气,幽幽地说:小龙,只有我会永远对你好。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冯曼语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等我清醒过来,魂魄再次回到这麻木的躯体里以后,我只看见了冯曼语那张惊慌失措、像是害怕又像是恶心的脸。

复杂的情绪让她的身体开始颤抖了。王鹏是什么时候提好裤子走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完了。

我像个蛆虫一般地伏在地板上,动弹不得。眼泪从冯曼语的眼睛里流出来了。她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该追她吗?我该哭着喊着告诉她,其实我爱的人是她,都是她把我害成现在这个样子吗?我该告诉她,我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想要赎回她送我的我最喜欢的礼物吗?

我溃不成军,只能狠狠地捶着水泥地板。一拳一拳,打向汹涌的潮汐,打向雀跃的白海豚。

我恨,我真恨。

等我回到医院以后,我妈已经醒了。她看到我手上的伤,以为我跟谁打了架。

她说:你个小王八羔子,又出去给我惹事了?

听她骂我,我一点也不难过,反而很高兴。我说:妈妈,你儿子能得很,打架从来不吃亏。

她笑了,说:好,有志气。这才像我家的人。

我妈在医院里住了一个礼拜,我爸没去医院看过。我本以为事到如今,她已经对我爸彻底心凉了。谁知回到家的第一个晚上,她把自己关进卧室里,痛快地哭了一场。

我偷偷地推开门缝一看,她把自己年轻时和我爸的合影都摊在床上。她就坐在那一堆黑白照片里颤抖着哭泣。

我突然想起来,我妈竟然还没见过冯曼语。

我从来都不喜欢白萝卜,生吃太辣,煮熟了又有臭味。可此时此刻,这世上仿佛只有这根白萝卜才是我最好的亲人、最好的朋友。我把脸贴在它的上面,凉凉的,沁人心扉。

我妈是在公元1997年的12月18日,砸开八一宾馆二○三号房间的门的。

那天是我十四岁的生日,可惜没人记得。

我爸正和我爱的女人,一起迎接着他们有生以来最惊慌失措的时刻。而我妈更是丧心病狂了,她在自己的手提包里放了一块板砖,她举着板砖奔向那张承载着两具裸体的大床。

她掀开被子,揪住了冯曼语的头发。太阳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里洒进来了,我在那通亮的白光里,再次看见了我的白海豚。我看见了白海豚的死亡。我看着那白海豚是怎么样从仙品变成俗物的。

我看着那对在慌乱的拉扯和打斗里四处乱晃的奶子,看着奶子上那对黑得像烂葡萄般的巨大乳晕。我看到了她肚皮上皱褶的妊娠纹,还有两腿间如杂草般凌乱的阴毛。它们终于都不再从容。

我爸裸着身体给我妈跪下了。他说他什么也不要,只要冯曼语,恳请我妈高抬贵手,放了他们,也给彼此一条生路。

脱了衣服,他也不像是那个我认识的人了。他开始秃顶,将军肚也出来了,两腿之间垂着的东西更是污秽不堪。

他跪在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白海豚身边,是还在妄想要守护她吗?难道他还不明白,这白海豚是个妖孽,会一步步地毁了他的一切吗?

我说:爸你快看,她现形了。

我爸抬起头看着我,然后他哭了。

我指着地上的冯曼语说:你看她,难道她不像个妖怪吗?

冯曼语突然看了我一眼。在她还想再说什么之前,我举起了手里的白萝卜。我忘了这白萝卜是我妈买来给我泡脚用的。我却把它打烂了。

那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打女人。

好吧,这就是关于我的十四岁的一切。我的十四岁开始于一场捉奸。也在开始的那一天结束了。我的身体来不及追随我的灵魂,只能徘徊在剩余的十四岁里,麻木地过着日子。

那天以后,我就不再是少年了。你让我回忆我的过往,让我说说我人生的转折是在什么时候。现在我全都告诉你了。原谅我得告辞了,放风的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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