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崇祯年间,举子秦秀晨屡考不中,就到吏部做了登记,后来被委任为桃城库吏。这是个小官儿,朝俸很少,生活很清苦,仅能糊口,秦秀晨不免有些怨言,做得也很不尽心。
这年年底,秦秀晨照例又做盘库,但他却发现库粮少了百斛。他又仔细地核对了两遍,千真万确,就是少了百斛。他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晚上,秦秀晨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夫人和女儿娥娘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他。一见到他铁青着脸色,都给吓了一大跳,忙着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秦秀晨就把丢粮食的事说了,然后哭丧着脸说:“我是跑不了了,早晚得进大牢。趁着事还未发,你们娘俩先走吧。”
夫人和娥娘都流下泪来。夫人想了想说,还是折变家产还上吧。秦秀晨却摇了摇头。他们那点儿家产,对百斛粮食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说着,秦秀晨就催着娘俩赶快收拾行李,趁早动身。娥娘“扑通”一声跪在爹爹面前,流着泪说:“爹爹,您就把我嫁出去吧。多索些彩礼,或者够还粮食的。”
秦秀晨一呆:“嫁你?那宋家公子那里呢?”
娥娘痛苦地摇着头说:“顾不得那么多了。爹要进了大牢,女儿就活不下去了,还嫁什么人家?但要救了爹爹,咱一家三口还能够常常相聚,我就心满意足了。”秦秀晨扶起了娥娘,就让夫人去找媒婆,要给娥娘找个富裕人家,聘礼能够替他还上粮食亏空的。
娥娘吃不下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却是心如刀绞。她悄悄溜到院子里,寻了块石头扔到邻院,很快,墙头儿上就探出一个脑袋来,正是宋家公子宋贺彦。宋贺彦家道中落,现在只靠着教书勉强度日。只因他颇有才华,娥娘才对他一见倾心。只可惜宋贺彦连彩礼钱都掏不出来,两个人的事就给耽搁了。
宋贺彦一看娥娘的脸上挂着泪痕,眼珠儿也给哭红了,不觉一愣:“娥娘,出什么事了?”娥娘心里一阵难过,就把事情讲给了他,然后哭泣着说道:“公子,姻缘有命,不在你我。我别无选择,公子莫怪。”
宋贺彦怔了一怔,忙着说道:“娥娘,你别着急。别人能拿百两白银做聘礼,我能拿出一个救你爹的好主意做聘礼。你等着,我就来娶你。”娥娘忙道:“你若能帮我爹渡过这个难关,我爹必然会把我嫁给你。公子,你快想出好主意来呀。”宋贺彦使劲点了点头,忙着去翻书了。
夜半时分,宋贺彦急切地叩响了娥娘家的大门。秦秀晨披衣起床,开门一看是他,不觉一呆。宋贺彦得意地说:“秦叔,我想出救你的法子了。”秦秀晨忙着问道:“什么法子?”宋贺彦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我刚才到寒清河去看了,那里有很多雪,现在偷放进粮库里,足以滥竽充数了。”
秦秀晨一惊:“你说什么?用雪来滥竽充数?”
宋贺彦得意地点了点头,紧接着说道:“现在天寒地冻,土挖不下,石采不出,上面查得又急,只好用雪将就了。我到寒清河上看过了,那里的雪糁装进麻袋里,很像粮食。粮库里又很冷,那雪也一时半会儿化不了。把雪放在下面,上面放粮食,没人会往下面查,先过了这关再说。”
秦秀晨听了,不觉暗暗点头。他跑到寒清河上去看了看,又把那雪糁装到麻袋里试了试,果然可以鱼目混珠。他悄悄找到两个心腹,偷偷运了百十多袋雪糁进库,再把粮食放到上面,果然就看不出端倪了。
知府派粮官儿来检查时,果然没有发现,混过了这道关。
秦秀晨本来想着,给娥娘找到了好人家,跟人家一索彩礼,就能补上这个亏空了。谁知事不遂愿,这个亲一直没说成,彩礼索不成,那个亏空没得补。眼见着天就要热了,那雪一化,就该麻烦了。他忙着把宋贺彦请来,先是答谢,接着就是讨主意了。
宋贺彦胸有成竹地说:“秦叔您放心,我早就想好了。现在您就偷偷地把那些雪糁扔掉,我自有办法。不过,您要先给我五两银子。”
秦秀晨知道宋贺彦是个聪明人,现在就得指望人家了。他忙着取过了五两银子,给了宋贺彦,问他是什么主意。宋贺彦只是笑笑,却不肯说。秦秀晨只好装了好大一个谜团。
宋贺彦出去了几天,就高高兴兴地回来了。秦秀晨忙着找到他,悄悄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宋贺彦说已经办妥了,晚上就带他去看。
天刚擦黑儿,两个人就出了县城。宋贺彦带着路,把他领到了附近的一个小村子,进到一个废旧的老院子里。推开房门,点起油灯,秦秀晨看到房里装着很多鼓鼓囊囊的大麻袋,不觉一愣,忙着打开一个,却见里面装着白白的大米,不觉呆住了:“你哪有钱买这么多大米来?”
宋贺彦笑嘻嘻地说:“秦叔,还是你给我的钱呢。”
秦秀晨一惊:“我给你的钱?我不是只给了你五两银子吗?”
宋贺彦得意地说:“对呀,五两银子,还没花完呢。”
秦秀晨惊得眼珠子险些掉下来。宋贺彦让他摸摸这些大米。秦秀晨触手一摸,觉得那些大米又冷又硬,凑到灯下一看,这才觉得那些大米和普通的大米有些许不同。放到嘴里一咬,却险些把牙齿崩掉了。他忙着问宋贺彦,这是什么东西。宋贺彦告诉他说,这是米石。秦秀晨愕然地大睁着眼睛:“你买这么多石头来干什么?”
   宋贺彦说,他早先外出游学的时候,路过一个叫凤鸣山的地方,发现那里山上的石头很像大米,跟当地人一打听,才知道这种石头就叫米石,几可乱真。现在看秦秀晨遇到了危难,他忽然就想到了那些米石,赶到了凤鸣山,请当地的村民给他挖了这些米石,并冲洗干净,装进麻袋运回来。只要把这些米石掺进大米里,就过了这关了。
秦秀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把这些米石掺进好大米里?”宋贺彦点点头说:“稻米就是从打谷场上打出来的,里面有些石头很正常呀。这些大米里的石头虽然多了一点,但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要咱们做得机密,不会被人发觉的。这总比你去蹲大牢强吧?”
一听到要蹲大牢,秦秀晨就给吓得一阵哆嗦。他忙着点头应了,连夜就做好了计划。
第二天一早,他回到城里的家中,夫人和娥娘还等着他的消息呢,竟是一夜未眠,现在都红着眼睛,急切地问他结果。秦秀晨就把宋贺彦买米石的事讲了。夫人松了心,笑着说:“宋公子的一个主意,顶得下几百两银子,跟着他过日子,定然不会亏。”娥娘却沉吟不语。
这时,两个差役跑进来,急切地告诉秦秀晨说,辽东战场吃紧,朝廷决定增兵,那更是要粮草先行,先要调拨他们库里的大米,知县大人让他早做准备,即日就要运走了。
差役一走,秦秀晨就赶紧叫来了宋贺彦,把最新的情形跟他说了,问他该怎么办。宋贺彦转着眼珠儿想了想,咬了咬嘴唇说:“再掺反倒容易被人看见,不如就直接运走吧。”秦秀晨一惊:“那要是被发现了整袋整袋的米石,朝廷追究下来……”宋贺彦诡秘地笑着说:“辽东的这几场仗,哪场不是全军覆没?没人跑出来,还有谁知道这袋里的米是米是石啊。”
娥娘忽然厉声喊道:“不能这么做!”
宋贺彦急道:“不这样做,你爹就得进大牢呀。进大牢去的人,有几个活着出来的?”
娥娘紧紧地咬着嘴唇,一字一顿地说道:“就是死在大牢里,咱也不能干这种事。爹,咱不能干啊。就是活着,又良心何安呀?”秦秀晨认真地点了点头,也缓缓地说道:“娥娘,爹知道了。大义为重,性命为轻,爹是被猪油蒙了心啊。我这就去给知县大人说个明白,凭他处置。”
秦秀晨赶到县衙,把这些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知县大人听了,倒没有过分惊讶,而是欣慰地笑了。秦秀晨反倒惊呆了。知县大人这才说,他早就看到秦秀晨很是懈怠,就想教训教训他。上次上缴军粮时,他特意让人多运走了百斛,而秦秀晨并未发觉。他陪着州府的粮官儿查库时,却惊愕地发觉粮食没少,心下先吃了一惊,忙着派人调查,很快就查清了一切。而这次缴纳军粮,其实也是他留给秦秀晨的最后一个机会。
秦秀晨吓得脸色苍白,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知县大人问他:“失粮不查,该怎么处罚?”
秦秀晨忙道:“罚俸一载。”
知县又问他:“若是贻误军粮呢?”
秦秀晨猛地一哆嗦:“当斩。”他忙着给知县大人跪下了,连磕了三个响头。他心惊胆战地出来,回到家,就对娥娘说道:“你以后不要再和宋贺彦来往了。那小子出的馊主意,险些要了我的命。”
娥娘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喜色。那是爹爹跟她想到一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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