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骨伤科专家钱力教授接到章光县医院的会诊邀请函,请他到县医院参与一项疑难病症的诊断。

钱力于当天下午就赶往了章光县。县医院骨伤科主任姚壮雄在县医院大门前等候,见钱力从车上下来,就过去与他握手寒暄。

钱力问是什么疑难杂症,为什么不直接送到市医院去?姚壮雄说:病人不好移动,所以只好请你来县医院一趟了。姚壮雄没有把钱力往医院带,而是来到附近一家咖啡馆。姚壮雄说:你坐了两个小时的汽车也有点累了,在这里休息一下,喝杯咖啡,提提神。钱力坐下后,姚壮雄递给他一个红包:一点意思,请收下。

专家到县医院参与会诊,收取诊疗费是正常合理的。但是,在咖啡厅给会诊费就显得很神秘了。钱力捏了捏红包,感觉不太对劲。按通常情况,一次会诊费一般也就几百元,而这个红包里的钱至少几千。怎么会这么多?钱力感觉这次会诊不同寻常。他想问,但咖啡厅的人很多,不太方便。

喝完咖啡,两人来到章光县第一人民医院。姚壮雄把钱力带到自己的办公室,把门关上。钱力迫不及待地问:病人在哪里?病情复杂吗?姚壮雄说:病情不复杂,就是事情比较复杂。姚壮雄停了一下说:红包里是一万块钱,给你这么多,就是请你来帮忙的。

钱力虽然已经有所预感,但他还是吃了一惊:你要我帮什么忙?姚壮雄说:这件事比较复杂,因为你是市伤残鉴定委员会的专家,所以你的话有说服力。只要你签了字,就算帮我了。

钱力把红包还给姚壮雄,说:你的忙我肯定会帮,但钱不能收。我们是几十年的老同学,钱来钱往的,太庸俗了。钱力硬是不收,姚壮雄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说先替钱力保管。

姚壮雄说了事情的经过。受伤者是他的本家堂侄,叫姚东方,今年三十六岁。他先是被一辆运煤车撞伤了,经过三个月的治疗,现在已基本康复。腿骨虽然接好了,却留下了后遗症,现在成了瘸子,重活肯定是干不了了。姚东方以此向煤老板索赔一百万。他说着,把当时事故现场的照片给钱力看。

钱力端详着照片,照片上的情景相当恐怖:一辆重型运煤车侧翻,压在一辆小轿车上,一半的煤倾倒在小车上,小车严重变形。

姚壮雄拿出一张伤残鉴定表,其他栏里都有人写了鉴定,就专家栏是空的,只要钱力填几个字,再签上他的名字就行了。但钱力是医生,在没看到病人的情况下就填写表格,他做不到。行医这些年,他一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钱力接过伤残鉴定表看了看说:按规定,伤残鉴定应该有几方人员同时在场,才能算数的,我一个人签字没有说服力。姚壮雄想想,答应明天上午找来相关人员,现场商议后再填写伤残鉴定。

钱力与姚壮雄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他留在了市立医院,姚壮雄回到了县里。后来,他们都成了主任医师,但钱力在市级医院,是医科大学附属单位,就混了个教授的头衔,还成了市伤残鉴定专家组成员。

姚壮雄在县里也混得不赖,他是县医院骨外科首屈一指的技术专家,在章光县几乎无人不晓。章光县是产煤大县,他与几个煤老板混得不错,煤老板请他入股,他一年的分红就是几十万。但这次撞姚东方的煤车老板,与姚壮雄不认识。

当姚东方提出向煤老板索赔时,就想到请姚壮雄帮忙。开始姚壮雄不同意,但姚东方说:只要你肯帮忙,我就装成重伤,你把另一个车祸重伤的片子说成是我的就行了。姚壮雄还是有点犹豫,姚东方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捞钱机会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姚壮雄想,煤老板有的是钱,一百万不算什么,于是便答应了。之后,姚壮雄就在伤残鉴定报告上弄虚作假,煤老板罗斯生对鉴定产生了怀疑,他说:这个鉴定不算数,因为你与受害人是亲属,必须回避。应当有市里的专家来主持伤残鉴定会,我才认可。

姚壮雄同意了,说请市医院的钱力教授来鉴定,罗斯生同意了。

在姚东方的伤残事故上,罗斯生已经赔偿了四十万,其中包括车辆损失费,医疗费,误工费和生活费。现在,姚东方出院了,却再次索赔一百万,理由是他丧失了劳动能力,此生成了废人。

第二天,在县劳动仲裁委员会会议室,几个人围坐在桌子前讨论。钱力习惯性地掏出一面放大镜,对着片子仔细查看。从片子上看,姚东方的腿骨确实是粉碎性骨折,情况相当严重,这种情况在县一级医院治疗有一定困难。钱力又看了姚东方经治疗后的恢复情况的片子,腿骨没有完全接好。

在座的其他人基本不懂医学,钱力就是权威了。钱力说:姚东方算是残疾人,肇事者赔偿损失是应该的,至于该赔多少,你们双方坐下来谈吧。

罗斯生问钱力:从片子上看不存在医疗技术导致的问题吧?钱力说:没有技术问题,我了解了姚壮雄医生的治疗方法,他已经尽力了。钱力为姚壮雄圆了谎,但他不相信姚壮雄会把手术做得这么糟糕。

钱力面前放着几张X光片子。其他人在谈赔偿的事,他插不上嘴,就下意识地用放大镜看这些片子。突然,一张片子上的一行小字引起他的注意:2010年8月。这几个字被处理过,如果不是用放大镜观察,发现不了。钱力记得姚壮雄说过,姚东方是5月出的车祸。这是姚壮雄无意中说出来的,他说姚东方当时是想五一假期带儿子出门旅游,刚出门赶去接儿子,就出了车祸。这就是说,这张X光片子不是姚东方的!

钱力是专家,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张这样的片子。此前,钱力看过姚东方的详细病历,姚东方身高一米七五,而从这张片的骨骼看,片子的主人绝不可能超过一米六五。现在可以肯定,这是一张假片子,是被人调换过的。也就是说,这是一起造假的伤残鉴定会。

钱力注视着煤老板罗斯生,心情变得更复杂了。罗斯生的模样更像个书生,戴一副眼镜,文质彬彬,讲话也很文气。像这样的煤老板,钱力还是第一次见到。钱力与很多老板打过交道,越有钱的越是牛烘烘,目空一切。罗斯生身上没有这股铜臭气,叫他出一笔冤枉钱,钱力觉得有点不应该。但是,他目前也无法左右这个局面,只能静观事态发展。

在座的领导与专家,除了他与姚壮雄能从片子上看出问题外,其他人是不可能发现问题的。伤残鉴定会结束后,煤老板罗斯生提出要去看看姚东方的情况。

姚东方目前还住在医院里,他已经可以出院了,只是还差些手续没办。姚东方正坐在床上看手机新闻,突然出现这么多人,他有点紧张。

姚壮雄叫姚东方把伤残的腿让大家看看,姚东方坐在床上看着大家,一动不动。姚壮雄说:这几位是专家,专门来看你的伤残情况的,这关系到你的赔偿问题。姚东方似乎有点不情愿的样子,裤腿卷起来后,他的大腿上有个缝了十几针的伤疤,像一条蜈蚣趴在腿上。

大家看了姚东方的腿,没有议论,因为都是外行,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钱力伸手在姚东方的腿上摸了摸,压了压。姚东方把腿往里收了收,做了个拒绝的动作,但是,这个动作做得又不干脆。姚壮雄说:你让专家给你检查一下,专家会正确评价你的伤残情况。

钱力检查完后什么也没说。罗斯生问:现在恢复得怎么样?钱力呆了半晌,问:当时受伤的情况你不清楚?罗斯生说:出事那天我在外面出差,回来时伤员已经做完手术,腿上绷着纱布,啥也看不到。

大家从病房里退了出来。

但是,钱力心里已经彻底明白了,姚东方是假伤,他的腿根本就没断。当时的车祸应该是这样:从表面看很可怕,以为车毁人亡,但姚东方却是命大,有惊无险,只是腿上受了皮肉伤。姚东方死里逃生,看到是煤车撞了他,当时就想要好好诈煤老板一笔钱。

第二天,姚东方正式向罗斯生提出一百万赔偿。罗斯生不接受,赔偿事件就进入到法院审理程序。

当天晚上,钱力在宾馆一楼咖啡厅喝咖啡,他以为伤残鉴定这件事应该就此结束了。他心里想,罗斯生有钱,一百万实在算不得什么。然而这时,有个人悄无声息地坐在他面前。钱力抬头,吃了一惊:罗斯生!钱力看着煤老板,许久,他问:你不会无缘无故坐到我面前吧?罗斯生抽了支烟,然后慢悠悠地说:叫我赔钱,我不在乎。但我觉得这是个阴谋,你是个专家、学者,不该成为这种下流游戏的推手。

钱力被罗斯生说得满脸通红。他说:你怎么知道这是个阴谋?罗斯生说:那天鉴定会上你的眼神让我感觉到了。钱力觉得自己之前小看了这个煤老板,看来罗斯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钱力说:我是受朋友之托,做了桩蠢事,但我愿意帮你化解这件事。钱力说了自己的想法,罗斯生觉得可行,握着钱力的手说:从你的眼神里我看得出,你的良心还没有泯灭,所以我才来找你,想看看我们能不能沟通,能不能用良心来战胜邪恶。罗斯生说完站起来走了。

姚东方要宴请钱力,说是感谢他的鼎力相助,如果赢得一百万,他还会报答钱力。

钱力答应出席洒宴,然后突然说,罗斯生想与他交朋友。钱力还说,罗斯生人不坏,是个儒商。

姚东方傻了,半晌问道:他不想赔我钱?

钱力说:赔钱是另一回事,他的想法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姚东方想了很久,最终同意罗斯生参加他的酒宴,但他却心存疑虑。

酒宴设在小巷里,环境幽静。一辆本田轿车无声地滑过来,在巷口停下。姚东方几个人从车上下来,往这边走来。这辆车是罗斯生赔给姚东方的新车。姚东方走在最后,他的腿一点事儿没有,走得轻松自如。快到这边酒店时,姚东方的腿突然开始瘸了。他装得非常像,好像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到了包间,大家鱼贯而入。

钱力打量着姚东方。这个年轻人身强力壮,却长着一张老鼠脸,显得十分精明,难怪他能想出这么个办法骗钱。罗斯生是最后到的,这个身价过亿的老板开着辆旧车,只带了个秘书。进到包间,罗斯生与每个人都打了招呼,好像他与这些人都很熟,从不存在什么矛盾。他对姚东方说:祝年轻人早日实现理想,大展宏图。

姚东方傻呆呆地看着罗斯生,不知道该说什么。

酒席开始了,大家一喝起来就没有一点芥蒂了,一团和气,互相敬酒。都说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于是就都一口闷。快喝完时,门外突然传来喊声:起火了,快跑。只见门外浓烟滚滚,往包间涌来。喝酒的人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往门外冲,还有人往窗外跳。

罗斯生是最早从窗口跳出来的,他站在门前看着往外跑的人。姚东方一路冲出来时,速度非常快,到了门外,他心有余悸地问:火是哪里烧起来的?是从厨房烧起来的。回答他话的人是罗斯生。姚东方回头看,罗斯生正盯着他,手上拿着手机,手机里拍下了姚东方奔跑如飞的情景。

姚东方傻了,他知道自己精心炮制的诈骗案最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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