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炮手,在我们农村,就是那种每逢丧事专给人家放野炮的人野炮,是一种铁制的有三十厘米高半径略为三厘米的圆柱,野炮手的任务,就是往那圆柱的细孔中注入火药,然后把那些火药捣紧,再然后就足点火,轰地一声,那声音震耳欲聋。

范坚强就是我们乡里有名的野炮手。

野炮手在我们农村哩的地位是很低的,这职业脏,而且危险,有前途的人一般都不屑干这种事情,长期地形成,野炮手成了好吃懒做的人的专职,农村里有句话,不想种庄稼,也不想外出去打工,就做野炮手去,大钱没有,吃饱肚子是没问题的。

范坚强就是此类人。

在我的记忆中,范坚强放野炮已经有好些年头了,我还背着书包上小学的时候就跟着他屁股后跑过。

那时候的我们,最愿意看他放野炮了,他对野炮的专注,在今天来说,可以用敬业一词来称颂。他给我们一帮小孩子说:往野炮中注入火药,要慢慢地放,不能一股脑儿地一下全放进去,放猛了,空气会在火药中形成气泡,点火的时候,声音就不响亮,有些时候,还会形成哑炮。我们不信,他就叫我们自己做几炮试试,我们把火药一个劲地注入野炮的细孔中,然后就用烧红的铁条隔得远远地点,结果只听到砰地一声,就像气枪打出的子弹声。这个时候,他就给我们卖起乖来,老子说得没错吧,你们要想放得地动山摇,得像我那样做。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只看见他的两个黑眼珠在动,放炮的活真的太脏了啊,他的脸上几乎全被那些火药给弄黑了,跟刚出煤洞的工人差不多。

范坚强最绝的是放连珠炮,一连串的野炮注入火药后,他用不着一个挨一个地去点,他只需要点燃其中一个,其它的就跟着响了。他这手绝活,我们没学会,乡里的其他几个野炮手也没学会。

二叔死的那年,请他做野炮手。

父亲带着我去请他。

我第一次看见了他住的那个地方,那是一个什么住处哟,就一破棚子,抬头能够看见天,四面来风,人在屋里冷得瑟瑟发抖。

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问父亲:他是有名的野炮手哟!怎么住这样一个地方?

父亲摸摸我的头,说:也只有你们小孩子才把他当英雄了,在乡里,谁瞧得起他们这些好吃懒做的人。

父亲最后告诉我:小子,别学他,别以这些好吃懒做的人做榜样,否则,你将穷一辈子。

当时,我似懂没懂。

但以后,我就不自然地隔他远了些,有名的野炮手和他境遇的反差,多多少少地在我心里留下了些印迹,看来,野炮手这职业还是有些不值钱的。

他看见我,还是喊我的,他摆动一双脏兮兮的大手朝我招呼:小子,来,我教你放连珠炮。

我老远回他:不了,我爹叫我不要学你。

他就恶狠狠地冲我说:你爹没屁眼儿!

我读初三那年,他结婚了,老婆是一个外地流浪到我们这里来的傻女人。乡里的人那些天都在说,女人是傻了些,但配他也绰绰有余。

初三毕业,我家搬进了城。

再后来,一直到参加工作,有十年的时间了吧,我都没回过老家。

念及童年的事,我就想起了他--他放野炮那轰的一声响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脑际!

老家来人,我就问起了他。

你说的是那个放野炮的范坚强吧,人家现在也是鸟枪换炮了。老家的人说。

我说:他放野炮放发财了不是?

就那几炮能发啥财啊?老家的人一声感叹。

那怎么鸟枪换炮?我心里狐疑开了。

就知道他坐了两年牢,出来后,人家就鸟枪换炮,房子有了,新家具有了,电视机还是超薄的那种。

他现在还放炮吗?我又问。

放呀,比原先还放得欢!

感叹江河宇宙变化之快物是人非的时候,我有机会回乡看到了他。

由于小时候是他的粉丝,他一眼认出了我,非拉着我到他家做客不可。

真的如老家人所说,一切都鸟枪换炮了,房子高高的,屋里装饰一新。

我问他是怎么发财的?

他两杯酒下肚,神神秘秘地凑在我耳边说,给你说了,你可别乱说。

我说是。

他就说:前几年乡里新修了一栋住宿楼,由于当中贪污贿赂太多,工程质量严重滑坡,后来房子倒了。

房子倒了关你什么事?我问他。

他润润嗓子:领导们给了我20万,要我给有关方面承认房子是我放炮震倒的。

我有点惊愕,天底下还有这样发财的事?

一个孩子从我面前跑过,他一把抓住那孩子,呵呵地说:这是我儿子,我也要教他放炮,放炮在我手里放出了钱,到我儿子手里,说不定能放出个官来呢。

握住他的手,我以一种难以言表的感情对他说:祝贺你,祝贺你放炮赶上了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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