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不知道什么地方,你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总之,在世界最遥远的两个角落的某一个地方,有两个步兵团。每个团打发一名士兵回老家。这两个士兵既没有家,也没有国,便朝自己鼻尖指的方向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他们俩不约而同来到一个大镇子,正赶上那里有集市。他们在集市上游来逛去,既不卖东西,也不买东西,因为他们都一无所有。当他们拖着脚步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过时,都在动脑筋,想弄几个钱花,说来也巧,两人都突然来了灵感。一个走进森林,装了一口袋栎五倍子,拿回集市,想当栗子卖。



另一个捡了满满一口袋三角叶杨絮,想当羊毛出手。



他们在集市上叫卖了很长时间,可是谁也不愿意瞎买装在口袋里看不见的东西。他们彼此从对方面前经过好几次,谁都不搭腔,最后,还是那个卖羊毛的对另一个说:



在卖什么呀,兄弟?



栗子,你呢?



羊毛。可谁都不愿意不见货就买,我呢,只乐意那样卖。



我的栗子也是这样;你明白了吧,还是咱们彼此做一笔交易吧!



他们都不着里面装的是什么,就交换了口袋,急急忙忙离开集市。他们都急于想知道自己从对方得到的栗子和羊毛到底是什么货色。结果各自发现上了对方的当。两人都返回去,两个老兵就这样又在集市中央相遇了。



喂,伙伴,卖羊毛的说,我发现你同我一样,是个大坏蛋,而我这个坏蛋坏得一点也不比你逊色。把咱们俩的才干加在一起,到世界各地去招摇撞骗吧。



我同意啦,对方回答。你叫什么?



东戈。你呢?



莫哈奇。



于是,这两个恶棍开始挖空心思想办法,想怎么能出力最少而又过得最安逸。未了,他们决定一起去当佣工。他们来到一个老巫婆家,但她只需要一个,而他们又不愿意分开。于是他们胡诌一气,想打动者太婆的心。老太婆坚持只雇一个,因为她只有一头母牛;这么一头温顺的牲口,怎么需要两个人来照料呢?可是,这对花言巧语的好朋友终于说服她雇佣他们。他们满以为这下可以享清福了,因为只一头母牛,肯定一点也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他们说定一个把牛赶去草场放牧,另一个留下打扫牛棚。



第一天东戈负责放牛。他拿了一杆长烟斗和一把柳条椅,以为到牧场后,母牛会在附近乖乖地吃草,他就可以舒舒服服坐下,像土耳其总督那样吐烟圈了。莫哈奇也在盘算怎样过得轻松些。他打算上午清扫完牛棚,剩下的时间就睡大觉。他要等到该吃饭的时候才起来。



于是,东戈一早就出门。他把面包和熏肉放进干粮袋里,背上一把椅子,握着一杆长烟斗。可是,他刚一出镇子,母牛就小跑开了。东戈在后面跟着跑。他累得快趴下了,母牛才站下吃点草,然后又开始跑起来,而且比先前跑得更快。



这牛就这样折腾了一天。可怜的东戈累坏了,夜幕降临往家走时,两条腿已经迈不开步子。与此同时,莫哈奇也不比他的同伴轻松。早上,他就动手铲牛粪。可是他每铲掉一铲,仿佛又多出两铲,弄得他快天黑才干完。然后他站在门柱旁等候刚同母牛一起回来的东戈。



喂,伙伴,莫哈奇问,干得怎么样?



棒极了,伙伴,我刚出镇子,就看见一块牧场,那里的草长得有膝盖那么高。我就坐在椅子上,点燃烟斗,悠然自得过了一天。你呢,这一整天在于些什么?



噢,我很快就把牛粪铲完了,才两三铲罢了。然后我躺下一直睡到晌午。日头正中了,我才起来吃午饭,吃完又接着睡午觉。这不是嘛,我刚醒来,不过,你听着,明天你可以呆在家里,我去放牛;我知道你这家伙爱睡大觉。

东戈暗自发笑。哈,哈,明天你休想再睡半点觉,兄弟。

他心里在想,嘴里却不说。

第二天去放牛的是莫哈奇;临走前他向东戈要了柳条椅和长烟斗。结果他同东戈头一天一样倒霉。他跑了一天,两条腿都快跑断了。东戈呢,在铲牛粪,一直铲到太阳下山。差不多那个时候,莫哈奇赶着牛回来了,气急败坏,像一只大黄蜂,直向东戈扑去:

你干吗不告诉我这头母牛脾气很坏?

哼,你呢,干吗不告诉我这里的牛粪很难铲完?

然而,过后他们又头碰头琢磨毛病到底出在什么地方。他们终于明白过来,女主人可能是个巫婆,便决定第二天不干了。

他们的谈话被老巫婆偷听去了。她知道两个雇工会跟她要工钱,决意糊弄他们,便这样指示她的女佣:

我叫你从坑里取点钱来的时候,你除了说取哪一种,黄的、白的、还是红的?之外,别的什么也甭说。然后出去一会儿,回来时把这个给我。

说完,她递给姑娘一把铜钱。

果然,第二天早上,两个老兵来要他们的工钱。巫婆把女仆叫进去,说:

听着,玛尔基,去,从坑里取半围裙的钱来。

取哪一种,黄的、白的、还是红的?

噢,取一些红的就行了。

两个老兵交换了眼色,很想知道姑娘会走哪条道。他们从窗口望出去,看见她走进园子最尽头一个角落的坑里。他们会心地相互看了一眼,心想,去盗那个坑不费吹灰之力。可是他们却没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女仆回来了。老太婆付给两个老兵工钱,还祝他们一路平安。他们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便带上刚弄到的绳索和原来就有的口袋,出发去盗窃。他们从园子后面爬过篱笆墙,很快找到坑。他们开始争吵该由谁爬下坑。

你去,东戈说,因为你更瘦更轻。把绳子的一头捆在你腰上,然后我拽着绳子放你下去。下到坑里后你就往口袋里装。装满了,我先把口袋提上来,然后再拽你上来。

莫哈奇同意了,便下到坑里去。他到处摸索,他的手碰到的尽是朽骨头、死耗子、烂青蛙和一些动物粪便。

东戈在上面一个劲地问:找到了吗?很多吗?我可以拽了吗?

莫哈奇不敢把真相告诉他,因为他害怕他的同谋会把他丢弃在坑里。因此,他也一个劲地要对方放心,直说口袋很快就可以装满。他一边稳住东戈,一边偷偷钻进口袋,然后大声喊叫:

使劲拽呀,伙伴!装满了。

东戈提上口袋,搭在肩上,像挨大炮轰似的,撒腿就跑。他以为已经把莫哈奇撂在坑里,因此连呸都没冲坑里呸一声。他吃力地扛着口袋,翻山越谷,差点把脊梁骨给累断了。走出镇子老远了,莫哈奇才从口袋里放心大胆他说开了:

别再硬扛啦,伙伴;我?芄涣恕?rdquo;

东戈发现自己被狠狠捉弄了一顿,勃然大怒,说:

真该死,原来我扛的是你呀,见你的鬼去吧!

得了,伙伴,莫哈奇不气不恼地回答,我早料到要是我把找到什么告诉你,你准会扔下我不管的,所以我想这是最好的办法。

听完这番话,东戈的气消了,因为他认识到自己才是更大的无赖。他这才问莫哈奇在坑里找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伙伴,尽是骨头和死耗子。

他们这会儿才清楚,原来他们不仅互相欺骗,连老巫婆也变着法子算计他们。于是他们臭骂老巫婆一顿,然后两颗脑袋又凑在一起,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谋生。

嗯,他们得出结论,无论如何得想法子活下去,可有一条,就是半点儿活也不干。他们想,即使他们的财产不会像流水那样哗啦啦往外淌,至少也会一滴一滴往外渗呀。他们不再动脑筋,索性出问,走人来人往最多的那条道,压根不去考虑这条道会把他们引向何方。他们走呀走,一直走到一家小客店。

这家小客店周围立着的全是绞刑架,每个绞刑架上都吊着一具尸体。这仍然没有妨碍两个老兵走进小客店。但东戈憋不住了,问店主人:

告诉我,掌柜的,为什么这里吊着那么多人?他们犯了什么罪?我走遍全国各地,还从没见过这种事哩。

唔,大兵,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国王有一只戒指,上面镶着一颗奇妙的宝石。国王把主石朝里,他就能看到整个世界。他把宝石朝外,全世界就能看到他,这只戒指几天前丢失了,没人知道丢失在哪里。国王向全世界宣布,谁能告诉他戒指在什么地方,他就要让谁富裕得像一个小国王;但没有把握的人千万别去试,因为要是准不能准确说出戒指在什么地方,就要被吊死。吊在这儿的全是预言汉,他们谁都没能找到戒指,因此都死在绞刑架上。

东戈没必要再往下听了。

我也是预言汉,他对客店主人说,去禀报国王陛下吧。

可怜的莫哈奇一个劲地拽他的袖子,嘴里在嘀咕,你也会被吊死的!

可是这全然无用,东戈越发坚持自己是预言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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