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招商局旧址

19世纪70年代,晚清自强运动深化,到了“求富”层面。其标志性事件则是1872年轮船招商局的成立。

轮船招商局是自强运动中开办的第一家民用企业,其官督商办,打破了晚清洋务企业纯粹官办的格局;首采股份制,也多为后世称道。

但是,恰恰是“官督商办”这一产权模糊的体制,使得招商局民间资本最终无法逃脱被官僚体系吞没的命运,上演了一场晚清版的“国进民退”。

逝:沙船业主王永盛的穷途末路

1862年夏天,上海沙船业元老王永盛陷入了烦恼之中,他的一名船工刚刚吞下毒药,跳水自杀。这位素以厚道而饱受赞誉的船老板,因为此事而陷入了汹涌的道德审判当中,“为富不仁”成了他的代名词。

但王永盛也有自己的无可奈何。

沙船运输业在道光、咸丰年间一度空前繁荣。自北往南输运大豆,自南往北输送漕粮,月余往返一趟,一艘沙船一年可以往返七八次,获利颇丰。上海港最盛之时,有沙船五千艘,水手十万余人。

但自1842年《南京条约》及1860年《北京条约》之后,中国诸多港口对外开放,西方轮船的涌入,迅速将中国传统的沙船客货运输业逼到了溃灭的地步。无论是速度、载重、安全性,还是价格,传统的沙船都不是西洋货轮的对手。不过四五年光景,上海港的沙船已锐减至四五百只。黄浦滩上搁浅着成千的木船,任凭风吹日晒,自然朽腐。

王永盛的船队也毫不例外地一路颓败下去。没了生意,还接连沉没了几条大船。自杀的那个水手,几个月没有活干,家里揭不开锅,又有病在身,欠了几十两银子的债。王永盛早上心情恶劣,吼了水手一顿,孰料他转身就寻了短见。

其他的船主们也都和王永盛一样绝望。硬件、软件都无法与洋商抗衡,只好期待官府出面交涉。船主们聚在一起议论,一致推举王永盛带头去向官府呈文,恳求官府与洋人交涉,将大豆、漕粮的生意划归中国沙船专营,外商不得插手。

呈文里的一段话打动了时任南洋通商大臣的李鸿章。呈文里说,如果沙船业破产,不仅仅是十余万船工失业的问题,还可能激起民变,进而朝廷的漕粮运输线也可能被破坏。李鸿章将呈文转给总理衙门,极力推动此事,但却在英国公使威妥玛处碰了钉子。威妥玛当场拒绝,声称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须全部由清政府负责。

事情不了了之,作为“安抚”,清廷减免了沙船三成的“助饷银”和三成的“捕盗银”,但终究是杯水车薪,仅靠朝廷的漕粮运费一项维持整个沙船业早已力不从心。1869年,苏伊士运河通航;两年后,欧亚海底电缆远东段铺设到了上海,更多的西洋商轮涌入中国,沙船业的境况雪上加霜。

其间,总理衙门也曾饬令内阁大臣、南北洋通商大臣共同筹议解决漕运危机一事。结果得到了三种建议。一是修复运河,恢复河运;二是修复所有废弃的沙船,继续维持海运;三是朝廷增加沙船业的漕运运费,以挽救濒临破产的沙船业。

三种建议都遭到了李鸿章的反驳。李说,即使竭尽全力,运河运输能力不过每年十万石,于漕运大局无补;明明有便利的海运条件,非要耗费巨资去修运河,岂不是疯了?修复沙船,至少需要支银三千万两,还需修建容量万石以上仓库四百余座,朝廷哪里有这么多钱?增加沙船漕运费,救得了一时,却非长久之计。

曾国藩也陷入了深度的矛盾当中。早在1867年,容闳就曾建议他采用招商集股的方式购买洋轮,组建中国人自己的轮船公司,以挽救漕运。但站在曾国藩的角度,维稳却成了首先需要考虑的因素。所以,他的回复是:“承运漕粮……在沙船为常业,非万不得已,亦未便遽作改图。”他担心的是,太平天国之乱刚刚平息,民心未固,一旦朝廷发展轮船,十余万沙船业主和船工水手失去生机,会酿成大规模民变和暴乱。

但沙船业终究是到了穷途末路。1872年3月,总理衙门再度致函曾国藩、李鸿章,询问采用轮船承担漕运一事,希望他们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一个月后,曾国藩溘然病逝,事情完全着落在李鸿章身上。多年以后,李鸿章仍将开办轮船招商局一事看作自己事业上最璀璨的一次成功:“招商轮船,实为开办洋务四十年来最得手文字。”

伤:轮船招商局的“国进民退”悲剧

出发点是很好的——“强兵”之后需“富国”;但结局是很遗憾的——自1872年创立,到1949年终结,七十七年间,轮船招商局产权反复变化,总跳不出官僚资本与民间商业资本之间的吞并与反吞并游戏(本文叙述止于晚清)。

【官商合办时期:无民间资本敢入股】

1872年8月,招商局第一个正式章程《轮船招商节略并各项条程》出炉,明确规定了企业的性质是“官商合办”。

按照章程规定,户部拨款二十万串制钱作为开办企业的本钱,“以示信于众商”。但是,没有明确商股的权利与义务,更没有涉及公司具体的股权分配问题,且有招商局由官方管理,官方只收取官利,不负责盈亏责任的明确规定。

这成了招商局初期招商不利的重要因素,胡雪岩等巨商均对投资招商局不感兴趣。

到本年12月,招商局不得不进行首次改组,重拟《招商局条规》二十八条,明确强调了华商股份的权利,凡有股份者都能享有分红。同时,再次强调了官方的绝对领导权和对政府收益的维护。

【官督商办时期:招商局赢利颇丰】

为打破招商不利的局面,1873年,李鸿章派买办商人出身的唐廷枢和徐润主管招商局事务,试图引入完整的西方管理模式来运作企业。唐、徐二人提出“局务由商任,不便由官任”,要求剔除官办因素,按照“买卖常规”招募股份——此前,唐曾批评过招商局的“官商合办”,可谓一针见血:“商人只有出钱的义务,却没有经营的权力。生意赚了还好说,做赔了可找谁去理论?”

唐、徐的要求获得李鸿章认可而写入新的《招商局章程》后,商局股票转而深受私人投资者的欢迎,出现了供过于求的局面。招商局的运营方针,也由之前官方制定的“承运漕粮,兼揽客货”,改为“揽载为第一义,运漕为第二义”。

这一方针的变化,既是民间商业资本在招商局内部占据上风的表现,也体现了近代中国民间资本在与外商资本竞争上的信心——将公司的主营业务放在客货运载上,则必然要与外国轮船公司发生激烈的竞争。此后,英国太古、怡和轮船公司,美国旗昌轮船公司均多次针对招商局发起商战。在一干熟悉近代西方商业运作规律的“买办股东”的通力合作下,旗昌公司破产,太古、怡和公司则被迫三次与招商局签订“齐价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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