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仅十八岁的日本浪人坐在中国地图上,向腹部横切一刀,血洒满蒙,猝然倒下

1913年9月初的一天,日本东京日比谷公园内人头攒动,纸旗乱舞,口号震天,一场声讨中国的国民大会在这里召开。

参加这次声讨会的大部分是浪人,此外是现、退役军人和市民。黑龙会首领内田良平、葛生能久,以及因满蒙独立运动失败而留在日本的川岛浪速等人,纷纷登台亮相,发表措辞强烈、极富煽动性的演说,提出要严惩南京事件的肇事者,并呼吁政府立即出兵,占领满蒙之要地,以作为谈判解决的条件。以策划满蒙独立阴谋而博得满蒙浪人之王称号的川岛浪速,更是强调政府要从根本上解决满蒙问题。

与会者在内田、川岛等人的煽动下,群情激愤,怒火冲天,大会结束后,一齐拥向外务省,吁请政府出兵,膺惩中国。日本警视厅不得不派出大批警察维持秩序,以防止发生骚乱。

策划召开这次大会的组织是对华联合会。这个组织的发起人是内田良平、佃信夫、葛生能久等著名浪人。其宗旨是解决满蒙问题,开始叫做对华研究会,后来与川岛浪速手下的人合流,结成对华联合会,统一步调,为解决满蒙问题大肆宣传,制造舆论。

是年7月,国民党组织讨袁军,发动二次革命,袁世凯派兵向江西、南京进行重点进攻。9月1日,袁军张勋部攻占南京,张勋下令三天之内不封刀,纵兵烧杀抢掠,谁知他的辫子兵一时杀红了眼,竟将三个日侨当做中国百姓砍死;混乱中,又有士兵烧毁了日本国旗。

消息传到东京,舆论哗然。中国兵不但杀了日本人,而且竟敢侮辱大日本帝国的国旗,这还了得!内田良平、川岛浪速等人认为,这是利用国民愤怒情绪、请求政府出兵中国的绝好机会,于是便策划召开了这次颇具声势的国民大会。

浪人们如此一闹,果然起了作用,军部和关东都督府的首脑们也倾向动用武力,趁机出兵占领满蒙各要地,彻底解决满蒙问题。

日本政府面对强烈的社会舆论,当然不能漠然视之。外务省让主管对华外交事务的政策局局长阿部守太郎出面,向新闻记者发表谈话,阿部说:有些人认为,国旗被侮辱是个重大事件,其实国旗不过是一种器具,为此而表示愤慨是愚蠢的。他这番话的意思,是在劝说浪人们不要小题大做,把事情闹大。

不料,阿部守太郎的发言竞招来杀身之祸。

9月5日晚7时30分左右,阿部守太郎在家中吃过晚饭,外出参加会议,他刚走出家门,两名健壮的男子便突然从黑暗中窜出来,一人从背后用手臂勒住他脖颈,另一人用短刀猛刺他的腹部和右腿。随后,两名杀手扔下他,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下。

当家人闻声赶来时,倒在血泊中的阿部已奄奄一息,送到医院不久,便一命呜呼。

日本报界很快报道了这起暗杀事件,整个东京为之震动。

暗杀阿部守太郎的两名凶手,是对华联合会的会员浪人冈田满和宫本千代吉。冈田18岁,宫本20岁。

唆使他们行刺阿部的是大陆浪人岩田爱之助。辛亥革命爆发后,岩田曾参加革命军守卫汉阳的战斗,并于此役中负伤。翌年,他因参与爆炸天津镇台事件而被捕,随后被清政府驱逐出境。

岩田爱之助唆使两名浪人刺杀阿部守太郎的理由是:外务省官员对中国缺乏采取强硬态度的决心,而阿部则是执行对华软弱路线的代表人物。

阿部守太郎对军部和大陆浪人在中国暗中私自活动,的确颇为反感,并且直言不讳地向政府提出过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军部、关东都督和浪人社团的意见偏激而又狭隘,没有战略眼光,要强占中国的企图大错特错,一是中国政府绝对不能认可,二是如果出兵强占,不仅会招致中国官民的反对,而且势必加强英、美、俄诸国的戒备之心,甚至给其出面干涉以借口;日本自身也将付出巨大的牺牲,并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

阿部守太郎在政府中的议论,均被对华联合会的浪人首领得知,加之这次在膺惩中国的国论高涨之际,他竞站出来说什么为国旗被侮辱而表示愤慨是愚蠢的,这显然是与浪人唱对台戏。于是岩田爱之助便指使冈田、宫本两名青年浪人对阿部下了毒手。

对华联合会派人干掉了阿部,觉得造成的轰动还不够大,紧接着,浪人之王头山满和黑龙会首领内田良平,又要刺杀阿部的凶手之一冈田满剖腹自杀,以他的鲜血唤醒国民,促使政府接受他们的提议。

他们把冈田满秘密召到神松本茶馆的一间密室里,慷慨激昂地向他讲了一番关于爱国的大道理,并指出两条路供他选择:是被警察逮捕处死,还是像一个英雄一样为帝国光荣地死去。如果选择后一种死法,他们将号召全日本的浪人永远缅怀他的壮举。

自幼便受到武士道精神灌输的冈田答应为帝国的昌盛而光荣赴死。

冈田满自杀的方式,也是经过内田良平一手策划的,他要让冈田用奇特的方式自杀,以制造爆炸性的新闻。

9月9日,18岁的冈田满理发沐浴,换上一套崭新的玄色和服,来到他的朋友角田知良律师的二楼,他将自己的后事向角田交代之后,在房间里铺开一张特大的中国地图,然后抽出随身携带的日本刀,端坐在地图上,向腹部横切一刀,直至自己的热血洒在地图上的满蒙部分,才猝然倒下。

冈田满,这个坐在中国地图上自杀的青年浪人,和遇害者阿部守太郎~起载入了日本史籍。

头山满和内田良平迫使冈田满自杀一事,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才见诸报刊,披露此事真相的人是神田松本茶馆的女掌柜,她回忆此事的谈话经人整理后,在《日本周报》上发表。

阿部守太郎被浪人暗杀后,日本政府将驻英国公使小池张造召回国,继任他的职务。小池张造后来成了强硬外交的旗手。企图灭亡中国的对华二十一条,便是由这个旗手起草的。

政府对华方针的转变,使浪人们拍手叫好,不久,阴谋家川岛浪速认为时机己到,又开始野心勃勃地搞起第二次满蒙独立运动。与上一次不同的是,川岛这一次得到了日本政府的支持。

肃亲王为了复辟,不仅变卖家珍文物,更将两倍于日本国土的领地抵押给日本财阀

在东京赤羽,有一座门第气派、庭院深广的府邸,大门两侧是花岗岩的廊柱,院内栽有两百多株樱花树,从院门到正房,是一条长长的石板路。每年4月,院内樱花灿烂怒放,如胭如霞,美不胜收。

这里便是川岛浪速的府邸。

川岛浪速发动第一次满蒙独立运动失败后,便与妻子川岛福和养女川岛芳子居住在这里。

川岛浪速并未因失败而一蹶不振,他归国后,继续同田锅安之助、高山公通等人秘密活动,伺机卷土重来。他在赤羽府邸居住期间,秘密社团的首领、追随他的青年军官和浪人们不断前来拜访,与他密商侵华之策。

川岛在情绪好的时候,就兴致勃勃地向来访者大讲他年轻时在大陆的冒险经历,讲中国的兴衰史。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眸光聪慧澄澈,加上浓浓的眉毛,漆黑的胡须,俨然一副满腹经纶的学者形象。他总是用和服裹着瘦削挺拔的身躯,正襟危坐。这种姿态在青年们眼中,显得庄严而又神圣,令他们不由得肃然起敬。他的府邸因此被人称作东方志士们的聚会之地。

1914年7月,川岛浪速写下了洋洋万余言的《对华管见》,从六个方面强调了占领中国东北与蒙古东部地区的重要性。他声称,此文是他30余年来对中国进行专门研究得来的实践和认识。

在他的宣传鼓动下,日本军部首脑和大陆浪人在满蒙问题上观点基本归于一致,开始策划第二次武装占领满蒙。

1915年6月的一天,川岛浪速的朋友大原武庆,带着两名身着蒙古服装的人来到川岛府邸,这两人一个叫塔萨.一个叫巴塔,是内蒙古东部地区著名匪首巴布扎布派来的特使。

川岛浪速听两人说明来日本的目的后,不禁喜出望外。

原来,巴布扎布盘踞于内蒙古左西乌珠穆沁旗达布苏诺尔一带,凭借当地有利条件招兵买马,纠集了3000余名骑兵。在中国人民掀起声势浩大的讨袁运动之际,巴布扎布想在日本的援助下举兵起事,助清朝遗老建立满蒙独立王国。

塔萨和巴塔两特使先同潜伏在海拉尔的日本军事间谍宫里好磨取得联系,希望宫里为他们搭桥牵线,与日本政府挂上钩。宫里自然求之不得,很快便携两人同赴日本,向日本政府引荐,要求给予资金和弹药援助。但是日本政府一来害怕暗中援助巴布扎布举事,会引起列强的干涉,二来不了解巴布所布是否真有三千人马,不肯没见兔子就放鹰。

宫里好磨无奈,只得叫两人打点行装,回国复命。两人千里迢迢,漂洋过海来到日本,怎肯轻易返回?正焦虑间,忽然想起当年名震满蒙的川岛浪速,于是便托熟人大原武庆介绍,试图从川岛处得到支持。

川岛浪速阴谋策划第二次满蒙独立运动,虽然得到军部的赞同,但没有内阁的命令,军部无权发兵。川岛正在为找不到一支可以利用的武装而发愁,现在竟有人找上门来,要他支持他们起兵举事,真是喜出望外。他当晚便摆下酒宴,盛情款待巴布扎布的特使。

巴布扎布是蒙古族人,1878年生于辽宁省彰武县一个土豪家庭,青年时代当过蒙古马贼的头目,在辽西蒙汉杂居地区落草,干过不少打家劫舍的勾当。

1905年日俄战争爆发,巴布扎布投入日军的特别任务班,在桥口勇马中佐手下担任一支骑兵武装的副将,在与俄军作战中表现出色,打过一些胜仗,甚得日本军人的欢心。

日俄战争结束后,巴布扎布经日军推荐,回彰武县担任警察局长,也算是成了正果。但他并不甘心屈居一个县警察局长的微职,辛亥革命爆发后,他率36骑北上,参加外蒙古独立活动,被活佛哲布尊丹巴看中,委任为东南方面军司令官,率兵入侵林西、经棚、多伦诺尔一带。

1912年,中国政府承认外蒙古自治,巴布扎布收兵北上,就任外蒙古东部都督。因为他曾参加日军对俄作战,不受俄国信任,与俄国驻外蒙古人员矛盾重重,不久便愤然率部南下,到西乌达布苏诺尔(盐池)至哈尔哈河一带占山称王。

川岛浪速对巴布扎布其人有所了解,但举兵勤王,事关满蒙独立运动的成败,非同儿戏。为了慎重起见,次日他召集热心为满蒙独立而奔走的志士仁人,在家中召开秘密会议,共商援助巴布扎布举兵大计。

大家一致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时机。巴布扎布在日俄战争中立有功勋,并担任过外蒙古的方面军司令,是个将才;而时至今口,他支持满蒙独立的热情仍然如此高涨,实在难能可贵。如果他真的拥有铁骑三千,再得到日本的武器装备,堪称是一支劲旅,如能很好地加以利用,将会大大有助于满蒙独立运动的成功。

会议当下决定,让塔萨返回内蒙古复命,并转告肃亲王,巴布扎布已与川岛浪速取得联系,准备举兵勤王,拥戴肃亲王独立。巴塔则留在日本,以待日后协同川岛浪速的人前往内蒙古做实地考察。

川岛浪速从此成了大忙人,他无暇再与门客清谈或撰写鼓动文章,他的全部精力都投入了援助巴布扎布起兵举事的准备工作。他连时年9岁的养女川岛芳子也无暇关照,将她的生活与学习全部委托给家庭教师本多松江女士。

他一面在东京平河町金星旅馆设立办事联络机构,筹集资金,购买武器;一面向中国东北及内蒙古地区派出人员分头进行侦察。11月初,他派青柳胜敏、木泽畅等数名浪人,由巴布扎布的特使巴塔带领,前往内蒙古巴部根据地进行考察。

达布苏诺尔到哈尔哈河一带,地处大兴安岭西麓,是一片与山区相连的肥沃草原。青柳胜敏一行经海拉尔来到巴布扎布营地,见那里的山区林木繁茂,水丰草美,又有盐湖资源可供开发,换取生活所需物资,的确是一个安营扎寨的好地方。虽然已经入冬,但他们御寒有衣,柴米不缺,而且确实聚有三千人马。

巴布扎布头戴一顶貂皮帽,身穿一袭狐皮大衣,身形高大,性格豪爽,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悍野之气。他向青柳胜敏介绍了部下的情况之后,说:我们现在不愁吃,不愁喝,就是愁没家伙,你们要是能给我们一批枪支弹药,就是什么东北王张作霖来了,我们也能把他打个屁滚尿流。

青柳胜敏说:请将军放心,武器没有问题,川岛先生现在正在为你们筹措此事。当务之急是你要把人马操练好。

巴布扎布听了,自负地说:这方面也请青柳先生放心,我手下人个个骁勇善战,以一当十,只要有了家伙,他们就会变成下山的猛虎。

青柳胜敏随巴布扎布视察营房时,看到一批爆破器材和炸药,便问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他哈哈大笑说:这些家伙是德国佬送来的。去年,一队德国人把这些家伙运到这里,要我协助他们炸毁西伯利亚铁路。我心里想,我们去西伯利亚炸铁路干啥?不如把这些家伙弄到手,以后还能派个用场,所以我就下令把那些德国佬给宰了。

青柳胜敏经过实地考察,又和巴布扎布打了几天交道,认为他是一个值得支持的人物,便于12月底返回日本,向川岛浪速复命。

1916年1月1日,袁世凯悍然称帝,举国共讨,日本政府见袁世凯四面楚歌,大权难保,认为已失去利用价值,同时在参谋本部和海军军令部联合要求政府采取对华强硬政策的压力下,断然改变了支持袁世凯的方针。

3月7日,首相大隈重信在他的官邸召开内阁会议,就帝国对于中国目前时局所持的态度问题,做出了阁议决定。该决定除了确定必须摒弃袁氏,使袁氏从中国权力圈中退出的方针之外,其中第六条决定:对帝国民间有志之士,以排除袁氏为目的,同情或以财物资助中国人反袁活动者,政府虽然不便于公开鼓励,但将予以默许。

对于阁议决定的执行,日本政府当然还是依靠军事谋略谍报机关和大陆浪人。

这真是天遂人愿!川岛浪速认为卷土重来的时机到了。

一连数日,川岛浪速马不停蹄,奔走于参谋本部和外务省之间,当参谋本部次长田中义一、该部第二部部长福田雅次郎、海军军令部军务局长秋山真之、海军预备役中将上泉德弥、外务省政策局局长小池张造等人明确表示,支持他以武力发动第二次满蒙独立运动之后,他便携夫人川岛福及养女川岛芳子,一起乘船赶赴旅顺。参谋本部派遣的支持举事的土井市之进大佐,以及青柳胜敏等日本军事间谍和大陆浪人,也同时前往中国。

肃亲王和川岛浪速两个换帖兄弟阔别四年,一朝相见,分外亲热。肃亲王见他的亲骨肉川岛芳子已经长高,身穿和服,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心中甚喜,连连夸赞川岛教育有方。

当晚,肃亲王便设宴为川岛一家接风洗尘。酒席间,谈及当年逃亡情景,肃亲王不禁悲从中来。川岛宽慰他说:亲王不必伤感,我等起兵之日,便是亲王东山再起之时。这次举事既得到帝国鼎力支持,又与帝国对华方针合拍,必将获得成功。

肃亲王闻言,随之转悲为喜。

川岛浪速稍事休息,便在肃亲王府召开秘密会议。他和肃亲王、土井市之进、入江种炬、青柳胜敏等人经过周密策划,拟定了一个野心勃勃的举事方案:

1、以川岛浪速为总帅,土井市之进大佐为军事总指挥,本部设在大连。

2、由入江种炬奉宪奎为首领,率领在大连组织的土匪控制辽阳以东的千山地区,举起讨袁大旗,从东南方向威胁奉天。

3、由青柳胜敏等巴布扎布的部队越过兴安岭,进入吉辽平原,从西北方向直捣奉天。

4、由大陆浪人石本权四郎、经久井平吉等人,在日本驻长春守备队队长小林大尉和大连市市长田本贯太郎协助下,配合进攻奉天的军事行动,一举占领长春,然后分兵占领吉林、黑龙江两省。

5、举事各部占领东北三省后,再挥军入关,直捣北京。占领北京后,再以京津地区、东北三省和内外蒙古为根据地,拥戴宣统皇帝,宣布成立一个国家,并使这个国家受日本保护。

举事方案拟定之后,川岛浪速心情无比振奋,因为他少年时代就立下的打一个天下的宏愿,眼看就要实现了。肃亲王忧郁的心境也为之一变,因为举事成功之后,大清王朝宗室社稷将得以光复,而宣统重新称帝,一统北国,他无疑是第一功臣。

举事需要巨额经费,肃亲王慨然以其不动产作为抵押,由川岛浪速向日本财阀借贷。

肃亲王府在清朝八大王府中列居首位,其祖上传下来的不动产,在王族中也首屈一指。王府不仅在满洲拥有大片农田,而且在热河、张家口一带以及北京近郊拥有大片森林、牧场、金矿和煤矿,其领地合在一起相当于日本国土的两倍。

川岛浪速以肃亲王的部分资产为抵押,向日本财阀大仓喜八郎借款100万日元,肃亲王又变卖家珍文物首饰,在东京筹款数十万日元。

但是,举事的关键问题是,能否把武器顺利地运送到巴布扎布手中。

大陆浪人石本权四郎等人在小林大尉的秘密配合下,在长春、哈尔滨、齐齐哈尔等地筹集了大批军火。为了逃避当时仍控制北满地区的俄国警宪的检查,他们组成8个弹药秘密输送班,在当地日本商业会社的协助下,把枪支弹药装进外面钉有夹板的大酱桶或咸菜桶里,甚至把手枪子弹包装成火柴木箱,然后将这些经过伪装的军火,当作三井物产公司的货物装上火车,由日本间谍亲自押运,经哈尔滨、海拉尔,运交巴布扎布部下。

3月末,入江种炬、青柳胜敏、木泽畅等军事间谍头目潜入哈尔哈河畔及东北其他地区,操练武装,待命举事。肃亲王的第七子宪奎在辽东半岛一带招募土匪武装四五千人。

此时,东北的天气日渐转暖,覆盖原野的皑皑白雪开始融化,利于骑兵驰骋的季节眼看就要到来。第二次满蒙独立运动至此已万事俱备,各路人马只待驻在旅顺的总帅川岛浪速一声令下,便可呼啸出动,攻城略地了。

但是,正当川岛浪速举兵在即之时,日本一帮梦想夺取中国东北的野心家之中,忽然有人出来与川岛浪速唱对台戏,主张支持张作霖,要让这个东北王来搞满蒙独立运动。

这样一来,张作霖便成了川岛浪速的人马武力夹攻奉天的最大障碍。而怎样对付这个东北王,则成为川岛浪速颇费心机的大事。

日本人一面表示支持,一面用炸弹暗杀,这让张作霖感到莫名其妙

正当川岛浪速和肃亲王在大连密谋举事之际,日本外务省政策局领事森田宽藏奉外相石井菊次郎之命来到中国。

森田宽藏此行的公开任务是:为执行日中两国间的各项条约而就中国的警察法令及税收情况等进行调查,并与各领事馆协商。但他的秘密任务则是向日本驻东北各领事传达内阁的阁议决定,统一各领事的思想,同时告知各领事:川岛浪速等民间志士,已经在军部的支持下,以讨袁为名,准备发动第二次满蒙独立运动。

日本内阁在得悉川岛浪速的活动之后,已做出决定:政府对此(反袁运动)已默认,而且为了谋求严格的统一行动,愿为后台,暗中引线操纵。

石井外相派森田来中国传达此事的目的,是想让驻东北各领事明白政府的意图。因为这些领事在对华政策上的意见存有分歧,如不通报一声,说不定准到时会干出掣肘的蠢事来。

谁知森田宽藏不通报还好,一通报,竟闹出了岔子。

森田宽藏风尘仆仆地来到奉天后,立即召集驻东北三省的领事们开会,在北京的伊集院彦吉公使和朝鲜总督寺内正毅大将,也远道赶来参加会议。

森田传达完阁议决定后,又做了一番强调,他说:正如各位所知,目前东三省及内蒙等地,民心已开始离散,有的地方充满了反袁气氛,有的地方已开始行动,对于这种反袁运动,我国民间志士如有寄予同情或用金钱、物资予以援助者,政府应持默认态度,为了统一方针,政府可在幕后为他们提供机宜。因此,凡日本国民为上述目的而对中国的反袁运动提供金钱、物资援助或以其他方法援助者,政府一律予以默认。

他讲这番话时,公使、领事们还能听得下去,但当他简要介绍川岛浪速在参谋本部派遣人员支持下,正在东北地区进行活动,准备发动满蒙独立运动时,会场便失去了先前的安静。

伊集院彦吉四年前和川岛浪速因拥袁和反袁进行过激烈的争斗,对川岛一直心怀芥蒂,政府对华方针的转变,他无法违背,但川岛竟要夺取满蒙独立的头功,令他难以容忍。他说:川岛浪速训练警察也许可以,但他是否能够指挥军事,我还未曾听说,这样的人居然当起什么举兵的总帅,恐怕到头来又是一场闹剧。

寺内总督原来就对一些浪人目无法纪、恣意妄为而十分反感,如今听说政府竟然对这一伙人的行动采取默认态度,而且愿为后台,暗中引线操纵,也表示反对,他说:我承认民间志士中不乏正直有为者,但有不少人则是饮酒吹牛之徒,而且川岛依靠的武装俱为乌合之众,十有八九不是中国正规军队的对手,政府支持这些人搞满蒙独立,我看除了具有敢于冒险的精神之外,实无1直得赞同之处。

驻东北三省领事中也有不少人激烈反对。

驻奉天代理总领事矢田三太郎申述自己的意见说:内阁这种做法,简直太肤浅,毫无策略可言。与其这么干,还不如支持张作霖。现在张作霖想当奉天将军,正和袁世凯派来的奉天将军段芝贵展开争斗,我们如果趁此机会暗中帮助张作霖,让他出来搞满蒙独立,岂不是比支持川岛和肃亲王一伙更实际、更有成功的把握吗?

张作霖时任陆军第27师师长,握有重兵,且驻扎于奉天,从所具备的条件看,的确是搞满蒙独立的最佳人选。

矢田的提议得到伊集院、寺内等人的赞成。

森田宽藏来华,只是为了传达内阁的指示,想不到又冒出一个新的满蒙独立运动方案来。他无权处置,只说:既然大家一致赞成支持张作霖,我回国后一定将这一提议如实向石井外相报告,并尽力争取得到内阁的支持。

森田宽藏回国后,将在中国传达阁议决定的情况,向石井外相作汇报,结果矢田三太郎的建议不仅得到了石井外相的支持,原先支持川岛浪速的参谋本部次长田中义一,也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同意支持张作霖。

4月10日,田中义一致电关东都督府参谋长,要他进一步向张作霖表明日本政府的真意,促其独立。如果张作霖愿意这样做,日本可以在武器资金方面尽力提供援助,并称这是稳便之捷径。同时,东北亲日官僚袁金铠也奉日本谋略谍报机关之命,极力怂恿张作霖搞满蒙独立。

这样一来,日本军政界又形成了一个奉天派。

但是,关东都督中村大将却反对支持张作霖,他认为满蒙举事已成事实,因而坚定不移地支持川岛浪速和肃亲王。由于关东都督和川岛举事本部都在旅顺,故又称之为旅顺派。

从此,旅顺派和奉天派为发动满蒙独立运动而展开了一场不择手段的阴谋竞赛。

且说乱世枭雄张作霖率军驻防奉天省城,拥兵自重,一心要当东北王,正想方设法要把袁世凯的亲信、奉天将军段芝贵挤走,以取而代之,巴不得能够得到日本人的支持。因此,日本人一提出由他出面搞满蒙独立,他便欣然接受。

老张是个急性子,刚与日本人挂上钩,便提出了以奉天人治奉天的口号,暗中发动了一场驱逐帝制祸首段芝贵的运动。

段芝贵是靠袁世凯撑腰才当上奉天将军的,在奉天只是孤家寡人一个,毫无实力。日本人暗中支持张作霖的情报他已得知,加上张作霖这一威胁,便预感到奉天已不是他的久留之地。老张心狠手辣,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如不早做打算,说不定日后会有性命之虞,于是他不待张作霖采取行动,便逃回了北京。

段芝贵一走,张作霖便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奉天将军兼奉天巡抚,并且得到了日本一大批武器和资金援助,成了名副其实的东北王。

张作霖办事雷厉风行,志得意满之际,便与亲信幕僚袁金铠密议撰写独立宣言之事,准备时机一到,便将其发表于世,宣告满蒙独立。

奉天派的活动均被旅顺派的密探侦知。川岛浪速为此十分恼恨而又担忧。巴布扎布的3000铁骑和宪奎的5000募兵俱已做好举事准备,这批武装力量虽不如张作霖的东北军强大,但他对举事成功充满信心。可是,现在却冒出一个奉天派来,而且于短期内便搞得轰轰烈烈,大有欲夺天功之势。如果奉天派走在他的前边,获得成功,他多年来的心血就将白费,一切阴谋计划都将化为泡影。

川岛浪速不甘心因为奉天派的出现而功败垂成,他与参谋本部派来的东北视察举事准备情况的小矶少佐密议如何采取对策。小矶少佐是参谋本部第二部部长福田雅太郎派来的人,福田仍然是旅顺派的坚决支持者,小矶当然也站在川岛浪速一边。

两人分析了目前的形势后,川岛说:现在,我们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田中将军竟中途变卦,支持起张作霖来,真令人意想不到。

奉天派目前的确颇有声势,但你们也不是孤立的,中村大将不是仍然支持你们的行动吗?有关东军做你们的后盾,还怕什么?小矶鼓励川岛说。

依小矶君之见,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这个嘛,我据可靠情报判断,奉天派近期内不会采取行动,为稳妥起见,我看我还是回国一趟,听取福田少将的指示后再行动。

川岛浪速不想失去参谋本部中将领的支持,便叫小矶国昭尽快启程。

小矶国昭回到日本后,即到参谋本部去见福田少将。但福田因田中参谋次长已转而支持张作霖,不好再公开指示旅顺派如何行动,只是让人转告小矶说:不必瞻前顾后,回去后,放手干就是。

小矶国昭心领神会,很快返回旅顺,与川岛浪速策划下一步行动。

川岛浪速与小矶国昭、土井市之进等人密议,要想举事成功,必须首先挫败奉天派,使其计划无法实现。而要想挫败奉天派,只有釜底抽薪,除掉张作霖。这一招最为简便,张作霖一死,东北三省再无实力人物,而驻扎奉天的东北军也将失去指挥。这样一来,武力夹攻奉天,取胜的把握也就更大。

这一方案确定之后,他们便策划了两个暗杀张作霖的具体办法,一是设下鸿门宴,由日本军官出面宴请张作霖,于席间当面诘问张作霖对袁世凯称帝的态度,借辞生衅,即席将张作霖杀死;二是趁张作霖离开帅府外出之机,于中途埋伏杀手,将其炸死。为确保暗杀成功,可在途中两处埋伏杀手,连续进行爆炸。

暗杀张作霖的计划制定不久后,机会便来了。

日本关东都督中村觉大将将要赴奉天视察的消息,被旅顺派提前得知,川岛浪速立即与小矶国昭、土井市之进等人秘密策划,决定乘此机会干掉张作霖。暗杀行动由土井大佐负责筹划指挥。

土井当下物色了日军预备役少尉三村丰、伊达顺之助等人充当杀手,组成满蒙决死团,前往奉天,潜伏于满洲铁路局附属地内,伺机动手。

5月27日,日本关东都督中村觉大将,从大连乘火车前往奉天视察。奉天省城军政长官纷纷赶到南满火车站迎接。张作霖也身着戎装,与部下汤玉麟等人,乘坐5辆华丽的俄式马车,前往车站向中村表示敬意。车站上,一时要人云集,鼓乐喧天,十分热闹。

张作霖与中村觉作短暂晤谈后,便打道回府。张大帅的车队装饰豪华,马匹膘肥体壮,又有护卫的马队在前面开道,好不威风,从大街上驰过时,引得不少市民挤在道旁观看。

当车队行至小西天附近时,早已埋伏在那里的日本杀手三村丰,身着中国服装,怀抱烈性炸弹,从斜刺里冲出,直奔头一辆马车。

三村丰在接受暗杀张作霖的任务之前,已抱必死决心。为确保暗杀成功,他怀抱炸弹,直撞马车,以求与张作霖同归于尽。随着一声巨响,马车的碎片和人的残肢满天乱飞,在前开道的卫兵也有数名被炸落马下。

不料,张作霖自知在东北树敌不少,生怕遭人暗算,每逢出行,均十分谨慎。为防不测,他从车站返回时已改乘最后一辆马车。

张作霖坐在车中,正回忆着与日本关东都督晤面的情景,忽听前方一声巨响,知道遇上了刺客。他急中生智,迅速脱去大帅服,从车上跳下,跃上一个卫兵的坐骑,将那卫兵推下,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但是,他虽然脱下大帅服,却忘了摘下头上那顶簪缨高纵的帽子,当他途经奉天图书馆时,埋伏在图书馆门厅内的另一名刺客根据那顶帽子判断他就是行刺的目标,当即从门内甩出一颗炸弹。由于张作霖正策马疾驰,炸弹在他身后爆炸,他头上的大帅帽被炸弹爆炸的气浪冲飞,但本人却毫发未损。

张作霖死里逃生,策马赶回帅府,尚未来得及更衣,土井大佐已以奉天日本铁路守备队的名义派人来到帅府,假借慰问,以检验暗杀是否成功。当来人见张作霖竞安然无恙,神色自若地出来接待他们时,不禁暗暗称奇。

事后,张作霖命人检查刺客的尸体,发现其脚型有如日本人,这使他对日本产生了很大的疑虑。他听了验尸官的报告后,暗暗骂道:小日本明里说支持我,暗地里却要暗算我,他们这是搞的什么鬼?

他哪里知道日本人当中,除支持他的一派之外,还有把他当作障碍、一心要将其铲除的一派!

旅顺派的暗杀行动虽然没有取得成功,却使张作霖对日本人心怀疑虑。

为稳住东北王,让他继续搞满蒙独立运动,奉天派的矢田三太郎等人跑到张作霖府上,将暗杀行动说成是宗社党余孽所为,对他百般劝慰,要他相信日本人的诚意。张作霖仍想得到日本政府的支持,便来了个以假对假,佯作信以为真,对此事不再追究。

日本政府态度突然转变,无奈川岛浪速的军队孤军深入,难以自拔,落得凄惨下场。

正当旅顺派和奉天派使尽手段,为自己一方的阴谋能够得逞而闹得不可开交之际,中国的政局突然发生了变化-1916年6月6日,当了83天皇帝的窃国大盗袁世凯,在举国一片讨伐声中死去。

袁世凯一死,全国讨袁浪潮立告平息,而打着讨袁、反袁旗号搞满蒙独立运动的两派也失去借口。日本政府也因中国政治形势发生剧变而改变了对华方针,内阁决定支持黎元洪就任大总统,由他统一中国南北,并促使其投靠日本,建立一个完全依赖日本的政体。这样一来,旅顺派和奉天派对日本政府来说,都成了无用之物。

但是,形势的骤变,并未使川岛浪速放弃举事计划,为使多年来的梦想不致就此破灭,他决定赶在日本政府未下令中止满蒙独立运动之前,做拼死一搏。他探明关东都督中村觉大将和一些日本军官准备不受日本政府外交路线的控制,图谋在满蒙地区逐步实施计划,便与土井市之进命令巴布扎布率部南下,向奉天挺进。

巴布扎布接到命令后,于6月27日在他的根据地举行了祭旗仪式。

是日,雨后初晴,天低云暗,草原苍翠如洗。巴布扎布匪部练兵场上,三千铁骑列队肃立,50余名日本军官和浪人分立于各队之首。骑兵阵前,一面大旗迎风飘扬,旗上绣有勤王师扶国军六个大字。

巴布扎布于旗下发表出师宣言后,司仪令人抬上三牲,焚香祭旗。青柳胜敏、木泽畅等人在祭旗仪式后,先后发表鼓动演说,称此次兴兵南下,进攻奉天,有大日本帝国的支持,必将大获全胜。

三天后,巴布扎布全军出动,分成三个支队,次第向兴安岭进发。

巴布扎布自离开外蒙古、盘踞于哈尔哈河畔以来,一直野心勃勃,伺机待变,因此,川岛浪速一声令下,他便不顾局势的变化,把原来的反袁复清口号改为反张复清,依仗有日本人的支持,孤注一掷,率部倾巢出动。

由于肃亲王提前派七王子宪奎赴巴布扎布根据地,参加南下作战,巴布扎布便将自己的长子浓布扎布和次子甘珠尔扎布送往旅顺肃亲王府,以对肃亲王表示忠诚。

巴布扎布的人马踏着雨后泥泞的道路,越过兴安岭的险阻,于7月22日抵达吉林省的突泉县境内。

张作霖侦知巴布扎布率兵南下,竟将矛头直指他老张,并扬言要血洗奉天省城,勃然大怒,急派洮辽镇守使吴俊升部在突泉一带进行阻击。

这天上午,巴布扎布所部第1支队正在行进中,突然遭到吴俊升部的袭击。在骤然而起的枪声中,十多名巴部骑兵被密集的枪弹击中,死于马下。

巴部毫无准备,遭到猝然打击,只好仓促应战,一时难以立足。负责指挥的浪人不得不下令部队向后撤退。

吴俊升见巴匪退走,正欲挥军追杀,不料后方枪声骤起,阵脚大乱,原来巴部第2支队适时赶到,为解第1支队之危,迅速绕袭吴部侧后方。

巴部第1支队长见援兵赶到,立即指挥部下掉头向吴部掩杀过来。

吴俊升见自己腹背受敌,不敢久战,急忙率部向斜刺里退走。

巴部第1、2支队合兵一处,趁势追击,企图将吴俊升部彻底击溃。

岂料吴俊升部撤出险境之后,与增援部队会合,迅速调整阵容,以野炮向巴部轰击。

巴部全是骑兵,没有重武器,在吴部野炮的轰击下,束手无策,被迫丢下数具人马的尸体,向后方退却。

这时,巴布扎布也率主力赶到,部队稍作休整之后,巴布扎布与青柳胜敏指挥全军,向吴俊升部发起总攻。巴布扎布一声令下,3000余名骑兵高举战刀,排成一条弧形攻击线,纵马向吴部阵地冲去。

吴俊升见巴部骑兵铺天盖地而来,并不惊慌,他先命部队以野炮向敌阵射击,炮弹爆炸处,巴部骑兵人飞马倒,待到敌骑逼近,吴俊升又命士兵以排枪猛射。巴布扎布见部队伤亡颇大,不得不下令停止进攻。

吴俊升部是东北军中的一支劲旅,士兵训练有素,武器装备精良,且有大炮助战,巴布扎布组织几次冲锋,均被吴部击退。

入夜以后,青柳胜敏又命第1支队对吴部进行夜袭。但吴俊升早有提防,偷袭部队靠近吴部阵地时,只听得一声枪响,吴部的士兵一齐开火,青柳所率的第1支队顿时数人伤亡。青柳见吴部已有准备,不敢久战,与吴部对射了一阵,便下令撤回。

经过数番激战,巴部已伤亡500余人,数名日本军官和浪人阵亡。巴布扎布与青柳胜敏商量,认为突泉并不是主攻的目标,在此僵持下去,不仅消耗兵力弹药,而且会错过进攻奉天的战机,于是便决定放弃突泉,转道南下,直奔奉天。

这天夜里,巴布扎布命部下丢弃部分帐蓬、车辆等辎重,于瓢泼大雨中悄悄撤离阵地。

吴俊升因于激战中负伤,当他发现巴部的动向后,也未追击。

巴布扎布率部绕过突泉之后,经郑家屯渡过东辽河,于8月14日抵达位于南满铁路线上的郭家店,当夜发动攻击,一举占领旧市区。随后,巴布扎布按照川岛浪速的计划,命部队暂驻郭家店,待各地举事人马蜂起响应时,再南下攻取奉天。

但是,巴布扎布哪里知道,日本政府在十天前就已做出了停止满蒙独立运动的决定。8月1日,参谋本部次长田中义一致电关东都督府参谋长西川虎次郎,发出如下训令:

(至急极密,亲启)根据目前形势的发展,在满蒙地区发动新的骚乱,不仅没有必要,而且将为我国对华善后政策带来很多不利。因此,决定迅速解散满洲举事团。想阁下对此已十分了然,望能体察此意,在未奉到上级机关其他命令前,勿妄信流言,致生种种疑虑。如有人以铁路附属地作为举事的策源地,决不应该允许。

日本政府新的对华方针是:就全中国而言,支持黎元洪;就东北地区而言,支持张作霖。因为张作霖在东北的地位已经巩固,并拥有强大的武装力量。原来支持川岛浪速的日本军政界人物,也纷纷转而拥护政府新的对华政策,参谋本部第二部部长福田少将和关东都督中村大将,也不敢公然违背政府的命令。

一意孤行的川岛浪速,在政治上已陷入十分孤立的状态。

策应巴布扎布的各路人马无一成事。土井大佐在大连、安东一带招募训练的5000名满洲特殊部队,因受到关东都督府和日本领事的控制,一直龟缩于原地,不能行动。

长春举事团原定于7月31日夜举事,他们的计划是用日本艺伎和旅馆的专用车辆,从满铁附属地向一家名为八千代的日本餐馆运送大量炸药,然后分别埋设在长春市区内30多个地点,准备于7月31日午夜同时起爆,由日本浪人组成的拔刀队乘乱攻占道尹公署。这项计划得到日本驻长春守备队小林大尉的支持,可谓成功在握。

但是,就在准备暴动的当夜,小林大尉被上级紧急召走。日本驻长春总领事山内四郎又将举事团头目入江种炬召到领事馆,命令他停止一切行动。

爆炸长春,功败垂成。

张作霖闻报巴布扎布的勤王军已攻占郭家店,急命冯德麟第28师第55旅,火速赶赴前线,对巴部发动猛攻。巴布扎布指挥所部凭借城区的建筑顽强抵抗,郭家店一带枪炮之声震耳,硝烟弥漫。

巴布扎布的部队经过一个多月的行军作战,兵容疲惫,又因孤军深入,弹药给养得不到补充,在东北军的猛攻之下,处境十分危险。

巴布扎布获悉日本政府已下令停止满蒙独立运动,各地策应人马不是无法行动,就是计划落空,怒不可遏,顿足咒骂日本政府朝三暮四,背信弃义。

青柳胜敏等日本人不好骂自己的政府,除了扼腕叹息之外,也无可奈何。

川岛浪速接到日本方面要他停止一切活动的命令后,愤怒至极,也绝望至极。冲动之下,他向日本内阁发回一份长电,对政府朝令夕改的对华政策提出抗议,同时表示自己要蛮干到底,决不回头。

但是,当他获悉他的幕后支持人均已掉舵转向,而各地举事计划均告落空之后,他软了下来。参加举事的蒙古人和中国人死就死了,但他怎能让80余名日本青年军官和浪人因他的一意孤行而葬身异国?他踌躇再三,终于和肃亲王商量,拟出了一个善后处理方案,以电报转呈参谋本部次长田中义一。

日本政府深恐川岛浪速违抗命令,恣意妄为,造成更大的恶果,接到他的善后处理方案后,便趁热打铁,派遣参谋本部中国课课长浜面大佐为特使,火速赶往大连,与川岛浪速晤商。

浜面大佐怕川岛中途变卦,在谈判时做出了一些让步,终于达成了协议。但正于此时,川岛浪速收到一封青柳胜敏从郭家店发来的急电,电文称:我于郭家店受敌军四面包围,弹尽,乞火速补充。

川岛浪速接电后,心如火焚,他很明白,巴布扎布处此危境,想安全撤军已不可能;而如果不迅速补给弹药,就有全军覆灭的危险。于是,他便向浜面大佐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要求浜面以特使身份命令负责军火调配的西川少将打开大连的日军军火仓库,向满蒙举事团提供武器。

不料,西川原系奉天派,很希望张作霖的部队将巴部彻底消灭,以种种借口拖延时间。川岛大怒,向浜面扬言,如不立即提供军火援助,先前达成的协议概不算数。

浜面生怕川岛撕毁协议,又去关东军都督府与西川交涉,经过一番争吵,西川说:敝职所保管的武器,是关东军的备用军火,没有上级命令,不能随意调拨。阁下如愿以政府特使名义对此事负责,我立即把仓库打开。

浜面大佐见此事已不容推诿拖延,便表示愿意承担责任。西川这才下令打开军火仓库,将1200支步枪、24万发子弹、4门野炮及数百发炮弹、手榴弹,交付满蒙举事团运往郭家店。

陷于危境的巴布扎布部队得到军火补给后,暂时可以抵御东北军的进攻。巴布扎布在日本人的说服下同意撤退。但张作霖为根除后患,不顾日本人要其停战的劝说,下令冯德麟部加强半包围阵地,欲将巴部聚歼于郭家店附近。巴部已无法安全撤退。

虽然日本政府已决定支持张作霖,但巴布扎布是为日本人策划的满蒙独立的阴谋而战,日本军方也不能坐视不救。为了掩护巴布扎布部队,防止东北军发动猛烈攻势,关东都督中村大将命驻扎在铁岭的佐藤支队,星夜赶往郭家店,支援巴布扎布。

川岛浪速原以为送上一批军火便可挽救巴布扎布,使他的部队免遭覆灭。这时他才知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要想与张作霖达成停战协议,必须充实兵员,让其感到巴布扎布并非孤立无援,可以轻易打垮。于是,他义向关东都督和日本政府特使提出要求,准许调用聚集于辽东半岛的满洲特殊部队。

中村大将与浜面人佐为了早日解决这一棘手的问题,便答应了川岛的要求。

8月底,中村大将派了一列火车,将2000余名满洲特殊部队从大连运往前线。川岛浪速也率知名大陆浪人中西正树、佃信夫、松本菊雄等数百人,到郭家店慰问巴布扎布部队。在东北各地的日本侨民也纷纷向巴部馈赠香烟名酒及食品。

郭家店旧城区的不少建筑物,已被东北军的炮火摧毁,街道两旁,瓦砾成堆,废墟片片。巴布扎布部队被东北军压缩于满铁附属地内负隅顽抗。经过半个月的鏖战,巴部伤亡惨重,兵容已十分疲惫。若不是川岛浪速为其提供了一批军火,加之后来佐藤支队赶到,在巴部阵地外围设立防线,阻止东北军的进攻,他早被东北军打垮。但巴布扎布仍不甘心失败,当援军赶到之后,他便命令部队发动夜袭,一举攻占了郭家店附近的高地。

东北军稍事整顿,又举行反攻,于是成了一场拉锯战。当东北军再一次占领高地时,佐藤支队不顾严守中立的信条,参加巴部作战,致使东北军在夹击之下伤亡颇大。

张作霖听说日军出面干涉,掩护巴布扎布部队,并帮助巴部作战,颇感疑惑:日本人既然明确表示支持他老张,怎么现在又支持起他的敌人?

他不明其中内幕,生怕一味蛮干,得罪了日本人,失去日本政府的支持,不敢下令强行对巴部发动猛攻。

后来,中村大将又命张作霖的日本顾问菊池武夫出面调停。张作霖在菊池武夫的劝说下,答应停火,让巴布扎布部队撤回蒙古。

9月2日清晨,迷蒙的雾气笼罩四野,巴布扎布的部队排着零乱的纵队,在日军的掩护下悄悄撤离郭家店。东北军阵地上一片沉寂,部队按照张作霖的命令,原地警戒,放敌西撤。

川岛浪速的中国东北之梦,至此彻底破灭。

巴布扎布部队沿途排除一些中国地方驻军的袭击,经过月余的艰苦行军,抵达属于热河管辖的林西附近。

巴布扎布与随部撤退的日本军官和浪人商量,决定攻下林西,以得到一大批军火给养,同时也可鼓舞一下士气。

10月8日拂晓,巴布扎布命令部下从东、南、北三方面向林西城发起进攻,企图一举攻入城内。

但是,驻守林西的中国陆军镇守使米振标部已有准备,米振标一面命令士兵据城死守,一面用大炮向巴布扎布的骑兵群轰击。

巴部攻击部队被阻于距城数百米处,无法前进,与城内守军形成对峙状态。

巴布扎布见天色转明,再拖延下去,将会给攻城带来更大的困难,便亲自率领一部,向城东门发起攻击。

士兵们见首领带头冲锋陷阵,大受鼓舞,冒着弹雨策马向前猛冲,转眼间,已有数十名骑兵突破米部外围阵地,米部在巴布扎布骑兵的强攻之下,不得不放弃外围阵地,向城内撤退。

担任第一线指挥的日本军官入江种炬,见巴布扎布亲率骑兵冲锋陷阵,怕他遭到不测,策马赶往前线,想将巴布扎布劝回。

当他赶上攻击部队,正要寻找巴布扎布时,一名浪人神色紧张地来到他跟前,指着一座沙丘,附耳低语。

入江听了浪人的报告,顿时大惊失色,立即跟着浪人来到那座沙丘上。他看见巴布扎布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额头上鲜血淋淋,脑袋已被子弹打穿。浪人告诉他,巴布扎布是在攻占这座沙丘后,被敌人的流弹击中的。

入江种炬怕影响士气,命令周围的士兵对巴布扎布阵亡一事保密。但这一消息还是很快便传遍全军。各支队不顾日本军官和浪人的劝阻,再次向林西城发起总攻。

此刻,林西镇守米振标趁巴部出现混乱,暂停进攻的间隙,命一部从西门悄悄出城,迂回至巴部背后进行绕袭。巴部腹背受敌,难以招架,入江种炬只得下令攻城部队迅速撤回,向北退走。

后来,巴布扎布残部改由恰塔拉巴拉率领,继续北撤,于11月下旬返回哈尔哈河畔老巢。

勤王扶国军从此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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