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手电筒的光芒划破了沉寂的深夜,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撕开一条口子。苟安走走停停,来到横天煤矿的宿舍区,左右张望一番见没人注意,这才推开了一间宿舍的门,说道:老闷儿啊,看电视呢?老闷儿抬起头,连忙起身,赔着笑说道:荀头儿咋来了?快坐。

苟安也不客气,拉起一条板凳坐了下来,看着面前那台破旧的电视机。顺宁电视台还在直播,这已经是第九天了,救援人员已经发现了二十六具遇难者遗体,成功救出了一百零二名工人,还有八十六人下落不明生死未}、。

老闷儿站在苟安身后,不知道工头来干什么,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紧张地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瞥眼看看工头。终于,苟安的目光离开了电视,他先是哈哈一笑,说道:老闷儿,别紧张嘛,我又不会吃了你,来来来,坐坐坐。苟安拉过一把凳子让老闷儿坐下,然后问道:其他人呢?

老闷儿转头看看那几个空铺,说道:下井后就没回来。

苟安拍了拍老闷儿的大腿:没事,肯定没事,应该都在医院里呢。

老闷几点点头没说话。

唉,你那天怎么没下井啊?

病了。

你觉得井底下那些人能活着出来吗?

不知道。

哈哈哈,老闷儿啊老闷儿,你还真是老闷儿。苟安又拍了拍他的大腿,站起身走到门口四处张望下,又重新走回屋内,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甩到老闷儿面前。老闷儿啊,老弟今天是给你送富贵来了,这是五千块钱,你收下。

这老闷儿脸都红了,面对从天而降的五千元巨钞,他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赶紧收下,别被人看见了,苟安站起身,拍拍屁股,招呼道,走,跟我见赵董去。

赵董?

赵本仁赵董事长,你还从来没见过他吧?赵董可是知道你的,他经常说老闷儿这人老实本分,办事牢靠。

老闷儿受宠若惊,连忙把钱揣到口袋里,跟着苟安走出了宿舍。

此时,他不会知道,就是这五千块钱,要了他的命。

阳光透过厚重的灰霾,嗳昧地照耀着大地。三千多名救援人员忙忙碌碌地奔波着,抽水泵继续轰鸣,120急救车闪烁着蓝色的冷光,顺宁市电视台记者陈巧媚手持话筒站在井口焦急地等待,她已经连续坚持采访十天了,晚上就住在庄家沟的一间简易旅馆里。

出来了,出来了!

现场一阵喧哗,陈巧媚连忙对着手机话筒说道:出来了,出来了,立即开始。说完.这话,又等了片刻,陈巧媚这才对着镜头说道:现在是下午两点四十分,救援工作进入到第十天,搜救人员正从井口出来了,我们可以看到他们都抬着担架。他们活着!他们活着!担架上的幸存工人正在挥手呢陈巧媚一边说着一边冲向前去,助手扛着摄像机立即跟上。陈巧媚拦住了一副担架,那人浑身煤灰,眼睛用眼罩盖着,陈巧媚将话筒递向前去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那人摆摆手,拒绝记者采访。

旁边一人说道:快跟记者说两句吧,全国人民现在都很关心你们啊。

那人终于开口了:感谢国家,感谢政府。

.陈巧媚继续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挺好的。

与此同时,阳台上的一个年轻人犹豫了。

自杀有很多种方式,他选择了跳楼。他厌倦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劳动,现代化的流水线耗尽了他所有的激情,而最不能忍受的是,前几天,公司生产线上丢失了一部手机,领导竟怀疑他,保安每天都要把他叫去谈话搜身甚至拳脚相加,他要誓死扞卫自己的清白。

下午时分,正是流水线上最忙的时候,组长已经打了多次电话了,他就是不接。他漫不经心地打开电视,想看这世界最后一眼,没想到看到的却是矿难。他走向阳台,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辆,看着远处一排排火柴盒一般的车间,他再也没有任何留恋,搬来一把椅子,站到了阳台边缘。在他之前,公司已经有十多人跳下去了,他将是第几跳?媒体将如何报道他的死?他已经不关心了。他只相信,他死之后,公司就不会再怀疑他了,那些每天都张着血盆大口的生产线再也不会折磨他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女记者兴奋的声音:他们活着!他们活着!

年轻人的脸上浮现出惨淡的笑,他们活着,我将死去。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他犹豫了,他的生命之火似乎在那一瞬间被点燃了。他踉踉跄跄地离开了阳台,失魂落魄地坐到电视机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看。

那个人去哪儿了?

说话的那人去哪儿了?

那是他吗?

一个半小时,很长也很短,他坐在电视机前等了一个半小时,终于等来了他要看的东西。那是在一家医院,矿难幸存者被集中收治在这里,顺宁电视台的记者正在采访劫后余生的伤员。记者将话筒伸向一个躺在床上的人,那人见到记者来了,连忙将脑袋偏向一旁躲开镜头,就在那一瞬间,他看清楚了,就是那个人!

是的,就是那个人!

十三年了!

但是他依然记得那个人!

他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仰头大叫道:爸

晚上八点多,十二辆救护车呼啸着冲回医院,一群医生护士簇拥着十二副担架疾步匆匆地奔进病房。十二个幸存者都无大碍,医院院长说,这是该院收治的最后一批伤员,剩下的伤员被送到其他医院了。现在,最后被困的八十六人已经有八十一人获救,发现了五具遗体。院长感叹说:这是救援史上的奇迹。

采访完已经快十点了,陈巧媚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外走。一出住院楼的大门,一群家属便立即围上来,一个个泪眼汪汪地问道:请问,王来华是送到这里的吗?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刘成文的?李福伟在这里吗?一连串二十几个名字涌了过来,陈巧媚实在招架不住,说道:对不起,我们没有问名字。

一个满脸凄惶的中年妇女问道:我老公左眼眉心长了一颗大痞子,你看到他没有?

陈巧媚摇摇头说道:没看到,不过他们都是灰头土脸的,没准把痞子盖住了。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两个保安满脸煞气地走过来,挥舞着手吆喝道:散开了散开了,别挡着大门,影响医院秩序。

一个大概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挤到陈巧媚面前,他的眼眶红肿声音颤抖:两位记者你们好,我想问一下,里面有没有一个叫孟培根的人?

对不起,我们真的没问他们的名字。

就是你们第一个要采访的那人,他看到你把话筒伸过来,还把脑袋转到一边去了。他是不是叫孟培根?

陈巧媚说道:你都看到他了,怎么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我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陈巧媚说道:他都不肯接受我们采访,我们更不可能知道他名字了呀。

哦,哦,年轻人凄楚地点着头退到一边,打扰你们了。

年轻人决定等待,而且他并不孤独,住院楼的门口围了三十几号人,他们都是伤员和死难者的亲人。听说庄家沟煤矿发生渗水事故后,他们就在几个医院间转来转去,希望早日得知亲人生或者死的消息。他们已经在各个医院门口徘徊十天了,今天最后一批人被救出井,他们多希望自己的亲人就是那八十一个幸存者之一啊。为了这一点点希望,他们要继续守候,哪怕保安的眼神让他们心惊肉跳,他们也决不放弃,因为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夜风很凉,地上很潮,但是他睡着了,席地而坐倚在墙上,眼角带着泪,嘴角挂着笑,他做梦了,梦见了父亲。直到第二天凌晨五点多,他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了,一批病人出院了。

苟安坐在一辆面包车上,指挥着司机悄无声息地将车停在住院楼后门,然后将十二名伤愈的工人接下楼来。一切都很顺利,可是当面包车开到出口的时候,却被家属们拦住了,车外是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哭号声。

老梁啊,你在车上吗?我的老梁啊,你在车上吗?

大有,你在不在啊?大有,大有,你在里面吗?

苟安打开车窗说道:不在不在都不在,到其他医院看看。他关上车窗掏出手机拨打电话,一接通他就破口大骂,你们干什么的?还不到出口来看看。

过得片刻,先前住院楼门口那些不明身份的人和保安一起赶来,吆喝着:让开让开,这里没你们的家人。

老闷儿睡得很香,颠沛流离这么多年了,什么大风大浪他都见过,所以他没有像其他工友那样提心吊胆坐卧不安。昨天晚上到了医院,他脑袋一碰到枕头就立即呼呼大睡,被苟安叫醒后,一上车他又将脑袋偏靠在窗玻璃上,渴望继续入睡,将那个迷人的美梦继续下去。刚才他梦见了蒋淑娟,她的胸还是那么大、那么弹性十足。

车外的喧嚷吵得他睡不着,他睁开迷蒙的双眼觑视着窗外,夜灯柔和却也刺眼,他禁不住又闭上了眼。窗外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与他无关,他跟这个世界早已毫无瓜葛,红尘往事在十三年前便已付诸笑谈。

车外突然有人大叫一声:孟培根!

呼唤里带着杀伐之音。

老闷儿心头一动,孟培根,好熟悉的名字!他又闭上了眼,可是他再也睡不着了。

正午时分,横天煤矿安静得出奇,随着最后一批矿工成功升井,所有的救援人员都己撤离。矿区已经封闭,事故调查组上午进行了例行检查,现在已经被赵本仁请到了市里吃饭,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围在办公区的院子外,哭声震天地叫骂着。他们早就想到煤矿来了,可是矿难一发生,交警就对前往横天煤矿的车辆一一检查,在通往矿上的唯一路口,更是设置了重兵把守,家属和未经允许的记者一律不准进去。直到救援工作结束,交通才恢复畅通,他们终于得以进入矿区。可是,本以为能看到亲人,谁知道亲人根本是杳无影踪,真正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围堵在办公区已经有些时候了,可是办公区里一直鸦雀无声,仿佛一座活死人墓。

矿难发生后,横天公司通过放假、安排去其他工地等办法,分流职工九百多人,发放路费和工资一千四百多万元,只留下两百多人参加抢险救援。救援工作一结束,工人立即放假,大部分都回家探亲去了,依然留在矿上的也就十几二十人。哭声吸引了他们,他们立即像好奇的孩子一样纷纷赶来,将这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站在后面的只能踮起脚尖抻长了脖子看。

年轻人绕着人群走了一圈,最后瞅个空子钻了进去,再回头打量着每张围观的脸。

那人不在。

老闷儿对什么都不好奇,尤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当工友们被哭声吸引纷纷跑出去的时候,他依然不声不响地躺在床上,不时伸手摸摸口袋里的五千块钱,想着今后该到何处立足。十三年了,难道他还要东躲西藏吗?

有人敲门。

他懒得理,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屋外那人离开了,隔壁房间的门被敲响了,然后是再隔壁

他觉得怪怪的,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了,没人敲过门,工友们串门时,大多是人未到声先到,嗷嗷叫着对方的名字就把门打开了。那人会是谁呢?正这么想着,只听屋外传出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喊:孟培根,你在哪儿?

老闷儿顿时心惊肉跳,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慌慌忙忙地摸索着,想找出一件防身的器物来,却不小心将桌上的铝饭盒打落到地上,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脚步声响了起来,那人直奔而来,狂叫着:孟培根,孟培根

老闷儿慌乱地扫视了整个屋子,然后抄起了一把凳子,站在屋子中央等待着。

脚步声近了。门被撞开了。

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背后射来,老闷儿看不清他的脸。

孟培根,真的是你,你害得我们好惨啊!

你你你是谁?

年轻人凄楚地笑着,笑声中带着哭腔,他脚步踉跄地走进屋来,问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是你?老闷儿惊骇地说道,怎么会是你?不,不是,你不是他你比他年轻。

十三年了,你过得好快活啊。

不,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孟培根。老闷儿声音颤抖地说道,你走,你走,离我远点儿。他举了举手中的凳子,说道,再不走,我就要不客气了。

年轻人心中的怒火升腾起来,向前逼近一步,说道:你还想害我们到什么时候?

老闷儿大吼一声:我跟你拼了。

说罢,他抡起凳子向对方砸去。

这次赵董事长准备花

多少钱买条人命N?

毒辣的阳光将漫天的黄土煤灰烧化了烤散了,然后像万千柄锋利的刀刃从天而降,折磨着地上哀痛的人们。家属们渐渐没了力气,从哭声震天变成低低的哀泣,最后只能默默饮泣。就在这时候,一辆小轿车悠然地停了下来,车上走下一个精神抖擞的小个子。人们一看到他便立即安静下来,只听他大声叫道:各位大爷、大娘、叔叔、婶婶们,我是赵董派来的,我叫苟安,我来晚了,让大家受委屈了。

领导啊,我儿子到底在哪儿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扑向前来,扑通一声跪倒在苟安面前。

苟安也不着慌,他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了,见到老人跪下,不慌不忙地走向前来,将老奶奶搀起来,说道:咱们到办公室说话。然后又对着人群高声叫道:乡亲们,这次事故损失惨重啊,我们公司上上下下都是十分痛心啊,我们赵董连续十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啊。你们心痛,他比你们更心痛,每个工人都是他的命根子啊。我们赵董叫什么?叫本仁,他的立身之本就是仁慈仁爱。可是现在,人死不能复生,赵董只能多给一些抚恤金,希望这点钱能减少大家的痛苦。

有人问了:多少钱啊?

苟安朗声道:这个嘛,还没定下来。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嘘声,间杂着几声哭号。

苟安伸出手,向下压了压,说道:乡亲们啊,我理解你们的痛苦,人心都是肉长的,谁的亲人遇难了会不心痛呢?可是,他们被救上来后面目全非啊,你们还是别看了吧,这样起码以后想起亲人的时候,还是以前那种健健康康的样子,那多好啊!赵董说了,如果不见尸体直接签字和解的,在正常赔偿之外,再追加三万元的奖励。

人群安静了片刻,开始交头接耳,苟安面带悲戚,说道:众位乡亲,如果你们同意的话,就请跟我进来,咱们签字画押绝不反悔。

苟安打开了办公区的大铁门,走进办公室,在桌前坐下,从包里掏出上百份协议书铺展在桌面上,然后笑眯眯地看着门外。大家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有人向他走来,带动了其他人跟着一起走了进来。苟安收敛起笑意,又踱到门外,高声说道:不是家属的职工,请先回宿舍,不要扰乱秩序。保安,你们维持一下。

于是,围观的工人们带着莫可名状的心情离开了办公室,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些鱼贯而入的家属们。他们的心情很复杂,有大难不死的暗喜,也有求财不遇的落寞。终于有人说了句:死人比活人值钱啊!

一人突然说道:对了,你们看到老闷儿了吗?

看到了呀,不是在宿舍吗?刚才喊他出来他还不肯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们没在电视上看到他?

老闷儿上电视了?闷闷的还能上电视?

新闻里说,他是获救的矿工。

不会吧?那天他没下井啊,我记得那天他生病了。

我也觉得奇怪呢,会不会搞错了?

兴许是双胞胎兄弟呢。

问问他去。

七八个人簇拥着走进了老闷儿的宿舍,然后他们就愣在当地了。

他们看到了一具尸体。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苟安刚把一众暴跳如雷的家属安抚好,死亡赔偿协议书也都签了,家属们陆陆续续离开了横天煤矿,就在这时,警察来了。

苟安悚然心惊,忙不迭地站起来,哈着腰,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啊?

警察圆脸阔嘴,浓眉大眼,不屑地看了看苟安,问道:你是负责人吗?

是,是,是。

不知道死人了吗?

知道啊,这不是正在处理吗。

你还是跟我去工人宿舍看看吧。

苟安心中忐忑不安,到了宿舍看到老闷儿的尸体,也吓得不轻。

老闷儿仰面倒在地上,双眼紧闭,眼角右泪痕.额头被打破了,左胸被捅了一刀,血迹还没有干。

尸体是几个工人发现的,他们立即拨打了110,当地派出所的两个民警随即赶到了现场,但是他们什么也干不了,留下一人看守现场,一人把公司的负责人找了来。

此刻,老闷儿的房间已经被隔离,苟安站在警戒线外,如释重负之后又再次紧张起来,毕竟公司上下尤其是赵董肯定不希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讪笑着掏出名片递给两位警官:我是横天煤矿项目部的经理,请多包涵。

包涵可不敢当,先前那胖脸警察说道,他叫什么名字,是你们工人吧?

是,是我们矿上的,叫老闷儿。

嗯?胖脸警察眉毛一扬。

我们都叫他老闷儿,他真名儿哎呀,我还真忘记了,苟安回头朝围观的几个工人问道,老闷儿真名叫什么,你们谁知道?

工人都摇头,其中一个说道:不知道啊,我们平时都叫他老闷儿。

另外一个警察个子高高的,脸盘方方的,说话声音不大,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架势,他把玩着苟安的名片,说道:苟安苟安,一个项目部经理,竟然不知道工人名字?

哎呀,这这苟安着急得脸色都白了,最后说道,我查查花名册去。

过了半晌,他把花名册拿来了,依旧是一副谄媚的笑脸,说道:两位警官,他的名字已经查到了,叫贾明。主要是我平时也不跟工人们直接打交道,所以对这里的情况也不是很熟。

谁熟啊?找个熟的来。方脸警官说道。

苟安看看工人,说道:你们几个都别走了,警官要问话。

楼下警笛声又响了起来,两辆警车停在了楼下,几个警察下了车就往楼上冲来,却是区公安局刑侦队到了。当先一人满脸胡子碴儿,一上楼便问道:现场动了没有?

没有,胖脸警察说道,郭队长亲自来啦?

现在正是敏感时期,横天煤矿就是死个蚂蚁,我也得来看看。满脸胡子的人叫郭朝安,是区公安局刑侦队队长。

刑侦队立即拍照取证询问工人,苟安则把这事及时向董事长作了汇报。赵本仁心事重重地告诉他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尤其是不能惊动了媒体。得到董事长的指示后,苟安立即提供了重要线索:我昨天刚给他五千块钱,不知道还在不在他身上。

一个警员说道:没看到有钱。

郭朝安却冷不丁问道:你给他钱干吗?

不仅是他,每个在井下受伤的工人都有抚恤的,五千块只是第一笔钱。苟安及时把漏洞给堵住了,然后说道,肯定有人知道最近矿上在发钱,于是就来行窃,结果撞到老闷儿,然后两人开始搏斗,最后凶手把老闷儿杀了,拿了钱跑了。

郭朝安冷冷一笑:你说的好像跟真的似的,你亲眼看见的?、

不不不,我当时正跟家属们谈判呢。

派出所那位胖脸警察不屑地问道:这次赵董事长准备花多少钱买条人命啊?

哎呀,这可是诛心之论啊,苟安搓着手说道,我们都是根据国家法律规定的标准,依法进行赔偿的。

胖脸警察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忙活了将近两个小时后,警察们收队了。郭朝安将死者照片、现场勘查报告传真到市局,汇报了这一血案,然后又组织警员分析案情,斟酌每个工人的证词。到了傍晚,市局刑侦队队长苏淳打来了电话,亲自过问此事。

苏淳叫上自己的副手邱兴华,连夜驱车奔走两个小时,找到了郭朝安,一见面,就爽朗地笑道:郭大胡子,真是对不住啊,这么晚了还来找你。

郭朝安笑着迎上前来,用力握了握苏淳的手:苏队长好久没来指导工作了呀。

岂敢岂敢。

两人寒暄一通,苏淳直奔主题:郭大胡子给介绍一下吧。

郭朝安声音洪亮,说起话来铿锵有力:根据横天煤矿提供的资料显示,死者贾明,性别男,居住地是江城市高兹区大旺镇小林夼村,年龄五十岁,单身,系横天煤矿的矿工,昨天刚从矿井中救出来。今天中午一点十五分,工友发现他死在宿舍,致命伤在心脏处,被三棱刀所伤。十一点三十分,矿难死者家属围堵办公区索要赔偿,宿舍里的工人本来就不多,全都跑去看热闹了。几个工人叫贾明一起去,但是贾明说身体不舒服没去。十二点五十分,横天煤矿的项目部经理苟安来跟家属谈判赔偿的事,然后工人们就回宿舍了,看到了贾明的尸体。据此推断,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十一点三十分到一点十五分之间。

在这之间没有人看到过贾明?

没有。

有没有可疑的人到过横天煤矿?

没人看到。

好,你继续讲。

死者是三年前到横天煤矿工作的。据工友讲,他性格内向孤僻,很少跟人讲话,所以大伙儿都叫他老闷儿,以至于没人记得他的真名了。工友们从来没听他提过什么亲人,每年春节放假,他也是在矿上过年。不过,有人曾听他说梦话的时候,提到过一个叫淑娟的人,应该是个女人。

他的人际关系怎么样,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应该说人际关系不怎么样,因为他孤僻,不爱跟人打交道,但是他也从来没得罪过谁。

还有别的情况吗?

别的情况暂时没有了,不过我倒有个问题,郭大胡子笑了,一个矿工被杀了,苏队长为什么这么感兴趣?你说这事可能跟一桩惊天阴谋有关,是什么阴谋?

苏淳指着郭朝安笑了:大胡子啊大胡子,我一直等你问呢,怎么现在才问?老实跟你说吧,我现在也说不准到底会不会有阴谋,所以我暂时还是三缄其口吧。一.

苏队长,你这样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你把我郭大胡子当外人啊。

没有没有,苏淳说道,既然话说到这分上了,我也就不瞒你什么了。不过,我得先问你个问题。

哈哈哈,我就知道苏队长从来就没个痛快的时候。你说吧,还想问我什么?

那个叫苟安的,是一个人跟家属谈判的,还是带了其他人?

他带着司机来的,此外就没别人了。

司机有离开过吗?

没有,一直跟着苟安。

假如他车上有第三个人,有没有可能,这个人在苟安被群众包围之前就下车了?

有这个可能。苏队,你怀疑苟安?

是,苏淳说道,我怀疑他是杀人灭口。

这些人据说也是被你

们救上来的,可是他们那天

根本就没下过矿,又怎么会

被困呢?

当门前突然又响起警笛声的时候,苟安将头发往脑后一捋,轻咳了一声,镇定地走出了办公室。郭大胡子正好走进院门,他立即热情洋溢地招呼道:哎哟,是郭队长,快请快请。

荀经理,又来叨扰你了,真是过意不去啊。

哪里的话,你们这也是保一方平安嘛!就是因为有你们,我们才能安心做生意不是?

哈哈,这话说得在理,郭大胡子大摇大摆地踱进了办公室,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顺势掸掸裤腿上的灰,然后问道,赵董事长从来不来这里?

平时都在的,苟安说道,这不是出事了吗?他这几天一直在市里忙活着呢,跟市领导洗澡、搓麻将,沟通感情。

哎呀呀呀,郭大胡子懊恼地说道,赵董事长跟领导那么熟,我都不敢跟你提要求啦。

哪里哪里,苟安笑道,瞧郭队长这话说的。

郭大胡子摸摸胸口,说道:还真是投鼠忌器心有余悸啊,荀经理,你真是把我吓住了啊。

郭队长,您可别往心里去,我没别的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郭大胡子喘了口粗气,哎呀,我这小心肝啊,刚才被你吓得都快跳出来了。

苟安面色紫涨,他本想搬出市领导来镇住这位满面煞气的阎罗王,谁知道却被他倒打一耙。只听这位阎罗王又说道:既然不是吓唬我的,那就把你们公司的花名册借我看看吧。

这个郭队长要查什么?

哎哟哎哟,您说哪里话啊,我哪儿敢查什么啊?我只是想看看,荀经理不给,我也不敢强求啊。

苟安被抢白一通,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只好赔着笑说道:郭队长真会开玩笑。您想看的东西,哪敢不给您看啊?一边说着,一边将公司的花名册递了过去。

郭大胡子接过花名册,随便翻了翻,漫不经心地问道:荀经理在忙什么啊?

没忙没忙,就是一堆杂事。

没打扰你就好,郭大胡子说道,要不你帮我叫几位工人来?

叫什么工人?苟安顿时慌了。

你们矿上的工人啊。

他们他们都放假了。

矿上总还会有人吧?

也就剩七八个人了。

够了够了,郭大胡子说道,小王,你陪荀经理去把工人叫来。

一直站在门口的小王一个立正,大吼一声:是。

苟安没法,只好跟着小王找人去了。郭大胡子微微笑着,又翻起花名册来。横天煤矿的花名册跟别处不同,不仅有员工的姓名、工作卡号,还附录着每个人的身份证复印件。此前有不满十六岁的人来挖煤结果被人举报了,从那之后,公司就加强了管理,要求每个员工必须提供身份证复印件。

过得片刻,苟安带着七个工人进来了,郭大胡子眯着眼睛打量一番,然后问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大伙,不知道荀经理是准备一起听一下,还是准备回避一下?

苟安心里不爽,脸上却洋溢着笑容:我自然应该回避的。

七个工人看着这位大胡子警察把苟经理支走了,心里泛着嘀咕,有的疑惑地打量着他,有的心里七上八下,有的懵懵懂懂。

郭大胡子早已站起来,说:不好意思,这里椅子不够多,我就跟大家一起站着吧。把大家请来,主要是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你们。

七个工人沉默地看着他。

老闷儿你们都认识吧?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道:认识。

他这两天在哪儿?

其中一人说道:一直在宿舍啊。

出事那天,他没下矿?

没有,他那天生病了。

郭大胡子询问地看了看其他人,众人都十分肯定地说老闷儿那天没下矿。他又问道:可是后来老闷儿是被人从井里救出来的呀。

一人冷笑了一声说道:操,这种把戏早就听说了。

日已偏西,阳光也变得柔和了,有风吹来,带过一丝凉意。但是苟安心中依然烈焰似火焦躁无比,他一出来就给赵本仁打了电话,让他通过关系向警方施加压力,然后就时不时抬起手腕看看时间,估摸着屋里的两个警察也该接到电话了,怎么迟迟不见动静呢?

苟安没想到的是,电话没等到,却等到了苏淳,苏淳向他点点头,直接推门进了办公室。

又过了半小时一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工人们鱼贯而出,苟安想拉住他们问个究竟,但是碍于警方在场,又说不出口,只好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干着急。好在他们都住在、矿上,随后再找他们也来得及。他跟随小王走进办公室,呵呵一笑,说道:两位警官辛苦了。

苏淳和郭大胡子坐在桌旁,阴沉着脸不苟言笑,冷酷地看着他。他心里发毛不寒而栗,小心翼翼问道:出出什么事了?

郭大胡子眼睛一斜,说道:坐。一

苟安在一张板凳上坐下,苏淳又示意小王坐在自己旁边,顿时形成三堂会审的架势。

郭大胡子说道:苟安,你干的好事!

啊?

说,你昨天都干什么了,要事无巨细全部汇报。

怎怎么了7.出什么事了?

苏淳不悦道:让你说你就说,少废话!

我昨天到矿上处理矿难的善后事宜了。

几点来的?

将近一点才来的。

之前干什么去了?

昨天上午,事故调查组到矿上例行检查,我跟赵董事长一直陪着,十点半结束了,然后我们到市里吃饭。吃完饭,我便回矿上处理这些事。

几点处理完的?

我刚把事情处理完,派出所民警就来了,那时候大概是一点半吧。

这期间,你一直在这间办公室?

是啊,家属都把这里围住了,我想走也走不了啊。

司机呢?

司机在车上啊。

车停在哪儿?

院子外面的土路上。

当时家属都到这间办公室来了?

办公室太小挤不下,是一批批进来的,其他人都在院子里等着。

也就是说,司机如果去做点什么事情的话,你是不知道的了?

不知道。

其他人也不会看到?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苟安眼角的余光打量一番两个警官,问道,不知道问这些干什么?

苏淳问道:苟安,你觉得谁可能杀贾明?

我刚才说过了,肯定有人见财起意,所以就杀人了。

你怎么知道?

啊?我我猜的,之前老闷儿领了五千块钱,现在不见了啊。

见财起意的人,胆子得有多大啊!他竟敢大白天跑到煤矿杀人?苏淳反问道,我看你是在故意混淆视听吧。

不不不,我可没有。

郭大胡子说道:这个贾明真的是获救的矿工吗?

真的呀,报纸电视台都报了。

苟安,我们还是开诚布公,不要绕圈子兜弯子了,没意思。你觉得呢?郭大胡子说道,我们已经查过了,那天他根本没有下矿。

苟安不安地笑道:不会吧?难道是我们记错了?

苏淳嘿嘿冷笑一声,将十几张照片在桌子上一摔,说道:这些人据说也是被你们救上来的,可是他们那天根本就没下过矿,又怎么会被困呢?

苟安冷汗直流,他没想到,他和赵董事长一手策划的狸猫换太子之计这么容易就被拆穿了,他伸出衣袖擦擦额头的汗,说道:也许也许我记错了,这事这事我得再问问我们董事长。

郭大胡子说道:不麻烦荀经理了,我们会自己问的。

苏淳说道:其他工人都去哪儿了?为什么只有贾明还住在这里?

这个这个我不知道。

昨天凌晨是你去接他们出院的,你竟然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郭大胡子突然大喝一声,吓得苟安打了一个寒战:你不会把他们都杀了吧?

啊?没有没有,我杀他们干什么?我跟他们无冤无仇啊。

杀人灭口,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矿难到底死了多少人!

冤枉啊,我真的没有杀人啊,苟安说道,我把他们接到宿舍以后,他们收拾了包裹,然后然后我就把他们送到火车站和汽车站了,他们他们已经回家了。

那贾明呢?.他不肯走,他说他没有家。

没有家?

是啊,他是这么说的。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苟安的手机。他红着脸,看了看苏淳,又看了看郭朝安和小王。苏淳点头示意道:接吧,该是赵董事长打来的吧,告诉他,你们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局长办公室里,侯国安对苏淳一顿狂轰乱炸,说他办事莽撞、冲动、糊涂,不顾大局意气用事,破坏了顺宁市安定团结的氛围,拖了顺宁市经济发展的后腿,给顺宁市的大好形势抹黑他说得唾沫四溅,声音越来越大,而且脸红脖子粗的,似乎恨不得要把苏淳生吞活剥了。

苏淳嘿嘿一笑:侯局长,当年我警校毕业你去招聘,蒙你不弃被录用到咱们局里。这么多年了,我跟着你破了不少大案要案,也被你提拔成现在这个队长。这么多年来,你批评过我很多次,也表扬过我很多次,但是让我终生难忘的却是我入职第一天时,你跟我说过的话。

侯局长的脾气渐渐消退了,坐回椅子里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茶,说道:我说什么了?

你当时问我警察是做什么的,我说警察就是破获案件抓获凶手保一方平安的,你说警察的职责只有四个字:扞卫正义。这么多年来,我是一直按照您的教诲在做的,我本来以为这四个字做起来很容易,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么难。以前的案件,我们面对的只是普通的犯罪分子,所以我们可以轻轻松松地扞卫正义,而现在,我们面对的嫌疑人是遮遮掩掩弄虚作假的达官贵人。这时候,侯局长,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侯国安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地盯着茶杯,热气已经散尽了,几片茶叶漂浮在水面上。良久,他长叹一声,说道:难啊!矿难的事你就先别管了,主要把这个矿工的案子给破了。

回家之后,苏淳一晚上没睡好,侯局长的两难困境让他想了很久。以前侯局长办事多么雷厉风行啊,可是当市领导跟案情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是非之心就晦暗了。虽说他已经答应会派人继续秘密调查,但是谁能保证他不会一觉醒来就关心自己的官位胜于关心揭露真相呢?第二天,苏淳本来也没打算到庄家沟来,因为如果不能调查矿难的话,单单调查一个矿工之死,也用不着他出马,有郭大胡子就可以搞定了。但是他左右无事又兼之心情烦躁,便开了车直奔庄家沟而来,还没进门呢,就听到了郭大胡子又在嚷嚷赵本仁什么事。

老郭,有什么新发现?

发现赵本仁太坏了,郭大胡子道,为富不仁为富不仁,以前只知道他坏,却没想到这么坏。苏队,昨天遇害的矿工根本不叫贾明。

哦?苏淳顿时好奇起来。

小王,你跟苏队长汇报一下。

小王一欠身,说道:今天一上班,我就把贾明的身份证号码输入到系统里查询,发现他的身份证已经在半年多前注销了。

郭大胡子插嘴道:也就是说,这个贾明半年多前就已经死了。

他用的是假身份证?

我们没有找到死者的身份证,郭大胡子说道,昨天,我们把死者的宿舍翻遍了也没找到。这个身份证号码是从横天煤矿那里拿到的。

那个真贾明是怎么死的?

这个我们还没来得及查。

我记得他是江城市的?

是。

江城市刑警大队的人我认识,可以让他们帮忙查查。

好,我立即安排人去办,郭大胡子回过身,在办公室里嚷起来,老刘,你跟江城警方联系一下,查查这个贾明。

苏淳问道:你是不是怀疑横天煤矿还有猫腻?

当然了,这假身份证号码就是从他们公司那里拿来的,肯定是他们作假。苏队,你吩咐吧,我们现在做什么?

不敢不敢,这宗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你们这里,我也不是很了解情况,一切还得仰仗你郭大胡子啊。

苏队长,你就别客气了,你直说吧,我们该干啥?现在是不是再去把横天煤矿那小子拎来问问?

苏淳哈哈一笑,说道:好,我就喜欢你这办事作风。不过,郭大胡子啊,我们现在没有证据,你可得小心点了。

知道,郭大胡子说道,苏队,你先休息下,我去去就来。

等等,苏淳说道,我不能干坐着,你给我安排个小兄弟,跟我一起出去走一趟。

小王,你带着苏队长走走,把苏队长伺候好喽。交代完毕,郭大胡子带着两个手下,风风火火地赶往横天煤矿。

一听到警笛声,苟安又紧张起来,立即寻思着每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看有什么地方还有纰漏。不过,后来想到赵董事长已经跟上头打了招呼,他的心跳便渐渐平稳了下来。

荀经理,不好意思,又来叨扰你了。郭大胡子一进门便爽朗地说道。

苟安站起身迎上前去,说道:哪里哪里,矿上工人被杀了,我们也希望早日破案呢。

哎呀,荀经理啊,我今天是负荆请罪来啦。郭大胡子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

哪里哪里,可不敢当。

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昨天还真怀疑你呢,郭大胡子说道,也不是怀疑你,就是怀疑你们公司,我怀疑你们公司杀人灭口。

这怎么会呢?我们又不是黑社会。

是啊,的确不是黑社会,郭大胡子说道,收了你们好处费的矿工,除了昨天这个.遇害的贾明,其他人都活得好好的,我是说本市的那几个矿工,外地的还没来得及问。如果你们要杀人灭口,也该把每个人都杀了是不是?

是,是,是。

啊?

哦,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郭大胡子一摆手,说道: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反正我冤枉你了,所以就来请罪了,荀经理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怎么会呢?郭队长真会开玩笑,说得我无地自容。

除了负荆请罪,我还有件事情想请教苟经理。

您请说。

这个贾明是什么时候到你们矿上的。

三年前。

他一个人来的?

是。

到你们这儿挖煤的工人,你们都会记录他们的身份证信息吧?

是啊,昨天不是还给你们看过吗?身份证号码、家庭地址,我们都有记录。

哦,明白了,郭大胡子突然话锋一转,问道,那贾明的身份证信息怎么是假的呢?

啊?假的?

我们查了他的身份信息,这个贾明早在半年前就死了。

怎么会呢?

郭大胡子偷眼瞄着苟安,只见他的神情越来越紧张了,鼻翼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这个贾明是不是半年前就已经死在你们矿卜了,你们一直隐瞒不报,不但如此,反而一直使用他的身份信息?

不不不,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那这事怎么解释呢?郭大胡子慢悠悠地说道,然后我又想,其他几个工人的信息会不会也是假的呢?

苟安的脸色涨红,汗水直冒,说道:郭队长,绝对没有的事,我们从来不会编造工人身份信息的,没这个必要嘛!他又把工人信息档案夹拿出来,递到郭朝安面前,说道,郭队长,不信你可以查,你可以挨个查,这些信息都是我们根据他们提供的身份证抄下来的。对,你看,这里还有每个人的身份证复印件。

郭大胡子接过档案夹翻找起来,忽然眼睛一瞪,贾明的复印件呢?

拿到身份证复印件,郭大胡子马上给苏淳打电话:苏队长,有重大发现。

什么?

我在横天煤矿找到了贾明的身份证复印件,照片就是死者的照片。

啊?苏淳顿时坠入了雾里云中,难道死者真的是贾明?那半年多前为什么要注销他的身份证呢?

苏队长,这事太邪门了,你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苏淳沉思道:把身份证复印件传真给江城市警方,让他们确认一下,照片到底是不是贾明?他们市那个贾明到底死没死,什么时候死的?

好。

苏淳还没来得及说声再见,郭大胡子已经把电话挂了。

说岔了,我们肯定说岔了,我们村的孟培根十几年前就死了o

庄家沟矿难的事真的是尘埃落定了,顺宁市各大报纸上都没有相关消息了,这事似平就没发生过,一切仿佛一场梦。对很多人来说,几十条人命,无非就像窗玻璃上的几粒苍蝇屎,轻轻一抹就无影无踪了。

几年一度的追马河治理又轰轰烈烈地开始了,照例是锣鼓喧天,照例是彩旗飞舞,照例是领导讲话,照例是工人表态,一切进行完之后,领导们走了,工人们歇了,直到几天之后才正式动工。十年前,新闻报道说,治污工程结束后,市民就可以到追马河游泳了;五年前,新闻报道说,治污工程结束后,追马河的水质将得到极大改善;两年前,新闻报道说,治污工程结束后,追马河将结束又黑又臭的历史。

几次治理追马河,先后投入五亿多元,主要是清理淤泥,截断污水,如今五亿人民币全都打了水漂,人们经过追马河照例得捂着鼻子走。新闻报道说,今年的治理工程结束后,追马河将真的不会臭了,因为有高人想到了高招,既然治不好你,我就盖住你追马河河面不宽,他们要在河上加个盖子,这样臭味就出不来了,眼不见也就心不烦了。钱是小问题,也就三亿多。

追马河贯穿顺宁全市,最后从宝龙区出境。这天,河流全段开始动工,工人们首先要清理淤泥,等把淤泥清理得差不多了,再开始加盖子。先是把上游堵住了,等原来的水流干净了,就可以甩开膀子干了。几次治污都是如此,这次却出事了,当淤泥露出来的时候,工人们首先看到的却是一具尸体。

郭大胡子赶到现场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拖到了岸上,那是一具男尸,穿着花格子衬衫,浑身沾染了淤泥,身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恶臭,脚上还绑了一块大石头。郭大胡子蹲在尸体旁,戴上手套检查起来,致命伤在胸口,被刺中了心脏。口袋里没有钱,也没有身份证,只有.张工厂的工卡,上面的名字是孟凡。当把死者的名字和血型信息输入电脑系统进行比对的时候,郭大胡子的眼睛猛地一亮,立即给苏淳打了电话。

放下电话,苏淳赶到宝龙区公安局。苏淳一见到郭大胡子便问道:你没搞错吧?

没有,绝对不会错,郭大胡子说道,在老闷儿被害的宿舍里,我们提取到两个人的血型信息,其中一个是老闷儿的,另外一个应该就是那个凶手的。追马河的无名尸体,血型和凶手的完全一样。根据身份证信息查出的孟凡有好几个,其中年龄比较吻合的一个是孟家庄的。

孟家庄位于鸽子岭脚下,西峰城区在鸽子岭南面,孟家庄在北面。鸽子岭挺拔于连绵起伏的群山中,前几年为了发展旅游业,山上修起了一条高空索道,景区入口处就在孟家庄。苏淳此番也算是故地重游了,上一次是因为高空索道的轿厢里发生了命案,这次竟然也是为命案而来。

这几天比较热,避暑胜地鸽子岭的生意很是兴旺,游人穿梭如织,还没进村就是一片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路两边竖起了很多木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走地鸡、农家菜招徕顾客。走进村子,各种卖旅游纪念品的小店更是鳞次栉比,每家都安装了大喇叭,嗷嗷吵着叫着,惹人心烦。苏淳一路找到了村委会,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苏淳自报家门,老者一听是警察,顿时睁大了眼睛:找孟凡?什么事啊?

苏淳没有回答,反问道:大爷,您是村委主任?

是,我姓孟。

孟家庄里都是姓孟的?

大部分都姓孟,也有姓宋的。

论辈分,孟凡应该怎么称呼您?

该叫我爷爷,孟主任问道,我说警察同志,你找孟凡到底什么事?

他与一宗谋杀案有关,我来调查点情况。

什么?谋杀案?孟主任声如洪钟地笑了,这怎么可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孟凡那么老实一个人,怎么会跟谋杀案扯上关系呢?

我们现在也只是怀疑,所以要找到他当面问个清楚。

他去市里打工了,现在肯定不在家。

哪家公司?

哎哟,这个我真不知道,孟主任站起来,说道,走,我带你去他家。

孟主任锁上办公室的门,带着苏淳朝村子里走去,一路上介绍着孟凡的家境:这孩子可怜啊,从小她妈就改嫁了,跟着后爹一起过,前几年高考,那成绩能上大学,结果也没念成。

听说他爸杀过人?

是,被关进去了。

他爸为什么杀人?

这时,两人走到一栋破败的民房前,瓦片已经掉落了大半,院子里满是杂草,门窗灰扑扑的,结满了蛛网,孟主任说道:你看,这就是孟培庆家。

孟培庆?

哦,就是孟凡他爹。自从他娘改嫁后,这房子就没人打理了。

苏淳有点失望,这孟主任看上去挺精神的,怎么尽办糊涂事呢?你把我领来看这破房子干吗呀?只听孟主任继续说道:培庆这人啊,其实也挺老实的,不过老实人也会办糊涂事,你说是不是?

是,是。苏淳连连点头。

你说他放着好日子不过,去沾惹什么寡妇啊?后来就出事了,打死人了。

孟主任,我们现在是去哪儿啊?

这不是带你去找孟凡他妈吗?孟主任说道,忘记跟你说了,他妈改嫁也是改嫁到我们村,新老公姓宋名君龙。

孟主任带着苏淳曲里拐弯地在小巷子里穿梭,最后终于进了一家院门,扯起嗓子大喊:君龙在家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里屋响起,随即迎了出来:哎哟,是孟主任啊,真是稀客呀。

今天没上班?

轮休,孟主任屋里坐,这位是宋君龙看着苏淳说道。

哦,市刑侦大队的苏队长。孟主任说道。

来来来,快到屋里坐。宋君龙将两人迎进屋,吩咐婆娘倒茶,苏淳拿眼看去,那个做事勤快、手脚利落的妇女应该就是孟凡的亲娘了,她的鬓角已经添了几许白发,眼神已经被岁月无情地洗去了神采。

苏淳说道:嫂子不用忙活了,我是来打听孟凡的。

女人一听,双手禁不住一哆嗦,茶杯掉到地上,随着清脆的一声响,瓷片飞溅得到处都是。她也不急着收拾,急匆匆问道:怎么了?小凡他出什么事了?

嫂子怎么这么说话呢?孟凡没出什么事啊。

唉,我也不知道,我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心里头啊老是想着小凡,打他手机吧,又总是关机。

他在哪里工作?有些事情需要找他帮帮忙。

找他帮什么忙啊?女人嗫嗫嚅嚅问道。

实不相瞒,我们怀疑他跟一宗谋杀案有关系。

啊?怎么会呢?你说小凡杀人了?女人着急地说道,不会的,小凡是我一手带大的,他从小就很听话,架都没打过,怎么会杀人呢?

宋君龙不屑地嘀咕了一句:他亲爹不也是个老实人?

女人哀怨地扭过头去,眼角闪出了泪花。

孟主任责备道:你这条蛮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君龙继续嘟嚷道:我也是实话实说嘛,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会打洞嘛。

女人转身走了,伸手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

苏淳觉得话说到这分上也没什么意思了,问明了孟凡的工作单位,便跟孟主任离开了宋君龙家。孟主任叹道:不容易啊,都不容易。

孟主任,孟培庆一家有没有仇家?

仇家?那个寡妇应该算是个仇家吧,要不是她,孟培庆也不会争风吃醋去杀人,孟主任说道,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孟凡那时候还小.,也不会记仇吧?

嗯,苏淳点头道,遇害的是个男的。

干什么的?

挖煤的矿工。

我看这孩子不会杀人,孟主任说道,要不就是在城里结下的梁子?

孟主任将苏淳送到村口,指着鸽子岭不胜欷欺地说道:这鸽子岭本来还是孟凡他爹承包的呢,出事之前,开发商要回收,跟他谈价钱,他死活不肯。出事之后,这下好了,便宜卖了。

这里建风景区之前是被孟凡他爹承包的?

是啊,承包了一百多亩,种了果树,那年刚好挂果了,结果说要征地了,孟培庆不舍得那点果子,就是不肯出让。

苏淳叹道:这家人也真够凄苦的。

苏淳找到孟凡打工的工厂,得知孟凡已经有四天没来上班了。孟凡的工友说,他平时很孤僻,没什么朋友,也从来没有人来看过他,基本每个月只出去一次,每次都要买些吃的,问他去哪儿,他从来也不说。

苏淳后来查到孟凡的父亲就关在顺宁市监狱,他每个月都会去监狱探望父亲。

曾翔是医院的保安队长,他正穿着一身便衣,带着几个小兄弟,在排队挂号的人龙周围溜达,一看到可疑的挂号黄牛,立即上前驱赶。他负责的事情很多,驱赶黄牛是最微不足道的,其他的工作还包括监督病人、家属以及医生、护士有没有在非吸烟区吸烟;遇到医闹进行驱赶;救治重大事故伤者时,协助警方封锁医院,禁止家属、记者入内

他在人群中穿梭一会儿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回到监控室,优哉游哉地端起茶杯看着一幅幅监控画面。苏淳就是在这时找上门来的。他作了自我介绍之后,曾翔立即站起身来笑问道:苏警官有何吩咐?.

苏淳说道:我要看一下前几天的监控录像。

哪天的?

最后一批矿难伤者送来那天的。

那天,医院被封锁了,不但大门口,就连病房内都有警察把守。之前,苏淳已经问过出勤的同事,有没有任何人来找过那个贾明,同事说没有,即便有人要找他,也根本进不来。苏淳不死心,来到医院监控室,想从监控录像里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医院里共安装了一百二十三个摄像头,实现了全覆盖,基本上没留死角。苏淳按照时间顺序,一段段画面往下看,先是救护车呼啸着开进医院,接着他看到贾明被挪到救护床上,然后进大堂、进电梯,到了十二楼,推进病房,之后再也没有出来。直到第二天凌晨,他才和其他伤员一起,坐上了横天煤矿的面包车离开了医院。在这期间,的确没人找过他。但是当他坐着面包车离开医院的时候,苏淳看到了孟凡的身影,他朝着面包车追去,嘴里不知道在喊着什么。

曾翔问道:苏警官,找到了吗?

苏淳缓缓地摇摇头,说道:再看看其他的,他指着屏幕上孟凡的身影,说道,凡是有这个人画面的,都给我找出来。

这事很容易,一会儿的工夫就全找到了。孟凡来到了医院大门口,被保安和警察拦住,他跟一群伤者家属在一起,其他人都是情绪激动,只有他不动声色。苏淳看到,陈巧媚走了出来,然后一群家属围了上去,最后,孟凡也向前走去

苏淳顿时眼前一亮,立即驱车前往顺宁电视台,可是他却扑了一个空,陈巧媚出差了。

终于打通了陈巧媚的电话,陈巧媚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过来:谁啊?

陈记者,是我,苏淳。

哎哟,苏警官,不好意思,刚才在采访。你找我有事?

我现在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那天你去医院采访矿难伤员的救治情况,一出医院就有一群家属围了过来,其中有一个人跟你说了几句话,不知道他说什么了。

苏警官,好多人问我话呢,我哪知道你说的是谁啊?

就是最后一个问你的。

苏警官你就饶了我吧,那天乱哄哄的,我哪能记得住啊?陈巧媚说道,要不你等我回去,我看看监控录像没准就想起来了。

我把他照片发给你,你看看能不能想起来。苏淳挂断电话,从包里拿出孟凡的照片,用手机翻拍之后给陈巧媚发送过去。过了大概五分钟,陈巧媚回电话了,她很得意地说道:这个人我想起来了,他很有意思。

陈记者,你能不能说详细点儿?

那个人问我医院里有没有一个叫孟培根的人。

孟培根?

对,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我还想呢,这人为什么叫培根而不叫芝士呢。

然后呢?

最好玩的是,他看电视看到我们采访一个人,但是却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叫孟培根。

苏淳激动地说道:陈记者,我真的要请你吃饭,你提供的线索太重要了。

因为苏淳想起孟凡的父亲叫孟培庆,他只希望这并不是巧合。

苏淳再次来到孟家庄,孟主任笑呵呵地迎出来,问道:苏警官,什么风把您又给吹来了?

苏淳拱手一笑道:孟主任啊,我来向您打听个人。

苏警官每次来,都是打听人,哈哈。孟主任将苏淳迎进办公室,倒了一杯热茶,这才问道,这次要问什么人?

你们村有没有一个叫孟培根的人?

孟主任愣怔片刻,然后近乎机械地点点头:有,有过。

有过?

是啊,以前是有,不过已经死了。

苏淳一愣,老闷的真实身份,他才刚刚知道,孟主任怎么就知道他已经死了呢?孟主任,你怎么知道他死了?谁告诉你的?苏淳狐疑地问道。

孟主任吃惊地看着苏淳,然后咯咯咯地笑起来,说道:说岔了,我们肯定说岔了,我们村的孟培根十几年前就死了。

什么?

孟主任叹口气说:还是被人杀的,你知道杀他的人是谁吗?

谁?

就是你上次来打听的孟凡他爹,孟培庆。

苏淳觉得越来越迷糊,但就在这一团乱麻之中,他又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线光明。

孟培庆为什么要杀孟培根?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说起来,他俩的曾祖还是亲兄弟,谁知道传到他们这一辈,竟为一个女人骨肉相残起来。

女人?孟凡他妈?

不是。孟主任叹息道,村里有个寡妇,人长得挺俊俏,就是不守妇道,专门勾引男人。这孟培根、孟培庆都是她的相好。有一天,孟培根去她家,正巧撞到她跟孟培庆在一起,然后两个人就吵起来了。越吵越凶,到最后,孟培庆一气之下把孟培根打死了。

苏淳掏出老闷儿的照片,递到孟主任面前问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孟主任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哎呀,这这不会,不会是他,他没这么老。

你说的他是谁?

孟培根啊,孟主任说,像。真的很像。

也许他就是孟培根昵?

不会,孟主任说得斩钉截铁,孟培根早死了,尸体我还看过呢。

尸体什么样?

孟主任啧啧叹道:哎哟,那叫一个惨哦,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忘不掉。警察找村里的干部去认尸,我只能去了,可哪能认得出来啊?渐身都被砸得稀巴烂。

用什么砸的?

石磙子。孟培庆也真够狠的,把他头砍下来,身子扔到村头一口荒井里,然后再把三个石磙子丢进去,这么一砸,你说还能认出个人样来?

头呢?.

头没找到,一直没找到。后来听说孟培庆跟警察交代他把头丢到河里了,可警察捞了半天也没捞到。

警察怎么知道那人就是孟培根呢?

起初也怀疑过,因为一直找不到孟培根的尸体,看到一具尸体,自然想到他了。后来一查,果然是他,孟培庆也承认了。

苏淳觉得这一切都太不合情理了,孟凡既然知道孟培根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去医院找孟培根呢?

孟主任,那个寡妇叫什么名字?

姓蒋,叫蒋淑娟。

苏淳心头一凛.老闷儿的工友曾经说过,老闷儿在说梦话的时候曾经喊过淑娟的名字。

蒋淑娟住在孟家庄村东,三间大瓦房早已破败,堆砌院墙的砖头摇摇欲坠。

苏淳将老闷儿的照片递到蒋淑娟面前,说道:这个人你认识吗?

蒋淑娟接过照片一看,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然后说道:不,我不认识。

他不是孟培根?

不,不,蒋淑娟的脑袋摇得像拔浪鼓,一点不像,这根本就不是孟培根,孟培根已经死了,十三年前,孟培庆把他杀了。

苏淳收回照片,失望地说:看来我们真是认错人了,孟培庆的儿子估计也认错了。

孟凡?他也认出来了?

是。

那你为什么还要问我?

他他也不确定。苏淳隐瞒了孟凡被杀的事实。

蒋淑娟点点头,喃喃地说道:他肯定是认错人了,孟培根早就死了呀。

十三年前被孟培庆杀死的孟培根,前几天又被人杀死了一次。

十三年来,1174没有一天不想着离开这个鬼地方,没有一天不想着监狱外的自由生活。他想念老婆,想念情人,更想念儿子。算算时间,儿子昨天就该来看他的,可他竟然没有来,他很担心,生怕儿子出了什么意外。

眼下,1174跟一群犯人在生产车间里,几十台缝纫机嗡嗡地响着,他目不斜视地看着手中的布料缓缓通过针尖。正在这时,一个狱警站在门口大声喊道:1174,出来一下。

1174兴奋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但是会见室里坐着的并不是儿子,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年轻人问:你是孟培庆吧?

孟培庆点点头,说道:是。

知道找你什么事吗?

孟培庆慢慢地摇摇头。

我是顺宁市刑侦大队的,我叫苏淳。

孟培庆浑身一哆嗦,抬眼看看苏淳又立即低下头,眼神里满是恐惧。

我今天是为十三年前的案子来的。

啊?

你还记得孟培根吧?

记得,我杀了他。

你是怎么杀他的?

我们先是在淑娟家里吵了起来,后来就到外面打架,我失手把他打死了。然后然后我把他头砍了下来,身子扔在一口井里,还把石磙子推到了井里,头头扔到了河里。

苏淳看着手中的档案,孟培庆所说的和他十三年前交代的情况一模一样。

可是,孟培根并没有死。

什么?孟培庆惊讶地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可光芒瞬间就黯淡了,消失了,他又低下了头。

你真的杀了孟培根吗?

是,我真的杀了他。

苏淳越发疑惑,他抽出一张照片,推到孟培庆面前,问道:认识这个人吗?

那是老闷儿遇害现场的照片,孟培庆端详半天,嘴唇都哆嗦了,最后嗫嚅着说:不认识。

这不是孟培根?

不,不是,孟培根十多年前就被我杀了。

苏淳没办法,只好离开了监狱,又回到了孟家村。

孟主任见苏淳又来了,打个哈哈笑道:苏警官,您干脆常驻我们村得了。

心急火燎的苏淳被孟主任逗笑了:哎呀孟主任,我又要麻烦你了。

苏淳问道:杨爱民为什么要杀雷风行?

我问过我舅舅,他说那是为了我。舅舅说警察现在正在追查十三年前枯井里的那具尸体,雷风行自杀之后,就没人会怀疑我了。,,

邱兴华问道:还有个问题,你之前认识孟培根吗?

不认识。

听说过吗?

听说过。十三年前,我杀了高立国后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尸体被人发现。大概过了一个月,尸体真的被发现了,我去问舅舅该怎么办,他说那尸体不是高立国。我问怎么回事,他也没告诉我,后来我看新闻才知道,那是孟培根,

杨爱民怎么会认识孟培根呢?孟培根在电视上只露了一次脸,他就认出来了?苏淳大惑不解。

这十三年来,他肯定跟我一样提心吊胆,他知道孟培根没有死,就给了我一张照片,让我私下打探,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人,还叮嘱我千万不要声张。这张照片他可能也经常看,所以孟培根一露面,他就认出来了。

那天你在笔架山烧了衣服之后,打到一辆的士,司机说你在车上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我舅舅。他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我说办妥了。他说不要马上去找他,因为他们小区门口有很多监控录像,所以我就下车了。

顺宁警方并没有抓到杨爱民,那天早晨,当他听说要重新启动杨苇、郭君的死亡调查时,就知道大势己去。他给万光辉打电话,但是万光辉关机了,放下电话,杨爱民就井枪自杀了。

矿难救援的调查也结束了,省调查组举行了一次新闻发布会,通报了事件的真相。煤矿董事长赵本仁竟然找了十二个人冒充被困矿工,被救援人员从井里抬了出来,由于赵本仁故意隐瞒,匆忙遣散其他矿工,真实的遇难矿工人数已不可查明。在这次事件中,主管安全生产的副市长杨爱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存在严重的失职行为。

杨爱民自杀两天后,苏淳接到了杨湃打来的电话,说根据高国立老婆、儿子的DNA和枯井里尸体的DNA进行比对,结果完全吻合。

那么石运来又去了哪里呢?这恐怕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团了。

这次苏淳要查的是村里的档案,看能不能找到有关孟培根的蛛丝马迹。十几年前的档案已经开始发霉了,翻着翻着,苏淳眼前一亮,这是1993年村里分地的文件,那张写着孟培根名字的泛黄的纸上,清晰地印着一个血红的手印。

经过指纹对比,孟培根和老闷儿的指纹百分之百吻合,毫无疑问,老闷儿就是孟培根。孟培庆最初很不配合,继续坚称自己杀人了,直到苏淳摆出充分的证据证明孟培根的确是前几天刚刚遇害,孟培庆的心理防线才崩溃了,他失声痛哭大呼冤枉。

等他止住了哭声,苏淳问他之前为什么一直坚持自己杀了人。他说,当年他被刑讯逼供,实在受不了就只好招供自己杀了人。招供之后,经常有警察来告诉他,找到证据了,说他没有杀人。接着换第二个警察来审讯他,他自然说自己没杀人,然后就挨一顿打。过几天,又有警察来说他没杀人,他又信了,又挨一顿打。三番五次之后,不管是谁说他没杀人,他都一口咬定孟培根是自己杀的。时隔十三年,恐怖的记忆仍在,所以当苏淳找上门来说他没杀人时,他以为苏淳也是来试探他的。

苏淳立刻向侯国安局长汇报了此事,侯局长一听这事脑袋都大了,问道;你确信没有搞错?

没有,绝对没错。

侯国安不停地拍着脑门,叹道:这都什么事啊!你说说,当年是谁办这件案子的?

苏淳答道:主办此案的两个民警,一个叫温亚兵,一个叫范江山,现在一个是派出所所长,一个是副所长。当年的派出所所长叫雷风行,现在是西峰区公安局局长。

苏淳停了下来,侯国安看了看他说道:继续。

当年的西峰区公安局局长是杨爱民,他也过问了此案,卷宗里还有他要求迅速结案的批示。

唉,老杨这下算栽了。还有吗?

还有邱德龙的一份批示,也是要求迅速结案,不要拖延。

邱德龙?政法委书记?

是,现在已经退休了。

侯国安叹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小苏,你说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立即释放孟培庆。

这可是一大丑闻啊,搞不好会轰动全国。侯国安又问道,你对无头尸案怎么看?那个尸体不是孟培根,那么他是谁?

苏淳一直沉浸在发现冤案的兴奋中,此时被局长一问,支吾道:还没想过。

那你对孟培根、孟凡被杀有什么看法?

侯局长,你说杀害孟培根、孟凡的凶手,会不会是在电视上看到孟培根露脸之后,害怕当年的事暴露,才下的毒手?

侯国安沉思道:恐怕不会,舆论再怎么宣传,对个人的影响并不大,对顺宁的影响是最大的。

侯局长,冤狱这个事对个人影响还是很大的,苏淳说道,佘祥林昭雪后,有一个当年办案的民警自杀了。苏淳说的是1994年,湖北省京山县雁门口镇居民张在玉被政法机关认定已遭丈夫杀害,其丈夫佘祥林被判入狱。十一年后,张在玉突然回家了,这表明其丈夫余祥林被判刑是冤案,此案因此轰动全国。

你是说杀人灭口?

我觉得有可能。可能是当年的一个办案人员,在电视上看到了孟培根,立即想到案子办错了,为了掩盖这宗冤案,他便杀了孟培根。可是孟凡也看到电视了,他也去找孟培根,想洗脱父亲的冤屈,结果也被凶手干掉了。

侯国安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那人会是谁呢?

这就要看谁最想遮掩此事了,苏淳说道,如果这宗冤案昭雪的话,从邱德龙到杨爱民,再到雷风行、温亚兵、范江山,他们都得受到牵连。

那你觉得现在公布案情合适吗?

苏淳愣了一下。

侯国安说道:如果我们现在公布冤案,无异于打草惊蛇。所以我觉得不妨先把这事藏着,暗中调查。

苏淳立即说道:不行!孟培庆已经被关了十三年,我们已经够对不起他的了,我不想让他在监狱多待哪怕一天。

侯国安也火大起来,这我不管,我只想把案子给破了,就让他牺牲几天吧。

他已经牺牲十三年了!

侯国安突然笑了,指着苏淳的鼻子骂道:你这头犟驴,我告诉你,这事我说定了,不需要再讨论了。

苏淳哼了一声说道:侯局长,.这事要么由我们主动发布,要么由媒体逼着我们发布,你看着办吧。,

还反了你了,侯国安一拍桌子,骂道,我告诉你,没用!宣传部一个电话,电视台一个字都不准报道。

侯局长,宣传部给电视台打完电话之后,会不会再给杨爱民打个电话呀?那不一样泄露机密了?

侯国安一时语塞,苏淳不依不饶继续说道:再说了,顺宁宣传部管得了顺宁的媒体,管得了全国的媒体吗?

他妈的,你敢要挟老子?

苏淳倔强地说道:不敢,我只是给您提个醒。

侯国安想了想,不耐烦地说:好吧好吧,释放,释放,立即释放。

苏淳笑了,说道:还是侯局长英明啊。

随后,顺宁市公安局召开了一次新闻发布会,记者们都以为警方又破获了一宗什么案子或者只是一般的新闻通气会,却没想到是揭开了一宗石破天惊的冤案。

那天晚上,温亚兵和范江山一夜没睡好。温亚兵回到家后,提心吊胆地打开电脑,果然舆论已经沸腾了,各大网站都挂出了醒目的标题:《一场矿难揭出13年冤狱》、《顺宁村民冤狱13年,妻改嫁儿被杀》、《顺宁错案,国家赔偿数额未定》

几乎每条新闻后面都有上千条留言,大部分人都在质疑,孟培庆是不是受到了刑讯逼供,当年的办案民警是谁?还有人说,在佘祥林案件中,一个办案民警已经自杀了,孟培庆冤狱中的民警是不是也该以死谢天下?

温亚兵越看心里越堵得慌,这么多年了,他本来以为早就把这事给忘了,谁知道今夜往事沉渣泛起,让他不得安生。

第二天,市局监察处的耿天和敬云找上门来了,温亚兵正和范江山坐在办公室里抽烟。

耿天问道:请问两位是温所长和范所长吧?

温亚兵头也不抬嘴也不张,从喉咙深处咕哝了一句:是啊。

我们是市局监察处的,今天来

知道。

敬云本来想客客气气地把事情问清楚,看这架势觉得来软的不行了,于是硬邦邦地问道:看来两位所长一直在等我们,有什么要交代的就赶紧交代了吧。

温亚兵愠怒地抬起头,瞟了一眼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问道:交代什么?我们有什么好交代的?

范江山呼应道:就是嘛,让我们交代什么?

耿天说道:十三年前,所谓孟培根遇害案是你们侦办的吧?

孟培根是谁?

我来提示一下,十三年前被孟培庆杀死的孟培根,前几天又被人杀死了一次。

温亚兵说道:很奇怪,怎么回事?

范江山虎着脸,没有吭声。

温亚兵和范江山两人一直从基层干起,每次行动都是冲锋在前,素来瞧不起那些坐办公室的文职人员,尤其监察处的更是一无是处,整天做的事就是整自己人。

耿天和敬云也知道两人的心思,这么多年了,类似的风凉话也听了不少。敬云说道:两位所长,咱们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我们也不跟你们绕弯子,现在孟培庆已经被释放了,这铁定是一件冤案。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如何化解这次事件,该认的还是得认,硬撑着谁都没好处。现在媒体已经报道了这件事,不出今天,全国各地的记者就会拥到顺宁,到时候你说我们怎么办?所以局里才要求我们必须抢在媒体之前把事情问清楚了。侯局长说了,该打的板子要打,该保护的同志还是要保护。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有软有硬,范江山和温亚兵交换了一下眼色。于是范江山说道:我们基层工作是很难搞的,整天一堆鸡零狗碎的事不说,上面还要给加任务下指标。你说为什么会有刑讯逼供?还不是因为上级给我们规定了破案率!如果破不了案,完不成任务,是要扣奖金的。

耿天说道:这个我们知道,我们会如实反映的。十三年前,你们的确对犯罪嫌疑人孟培庆刑讯逼供过?

是。

还打过谁?

他姘头,姓蒋,忘记叫什么名字了。

温亚兵说道:我想补充一点,破案率的确是个紧箍咒,我们所长一直催促我们,务必撬开孟培庆的嘴,让他老实招供。因为那时候,已经认定他就是杀人凶手了。

耿天翻了翻记录本,问道:你说的所长,是现在的西锋区公安局局长雷风行吗?

是,破案率低了,直接受影响的就是他。

接下来,耿天、敬云又详细询问了几次用刑的经过,温、范两人尽量避重就轻地一一交代。将近晌午,耿天和敬云才问完,他们刚走没一会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温亚兵抬眼一看,不禁自嘲地笑了:看来市里真的很重视啊,连刑侦队长都来了。

苏淳一看眼前这架势,立即明白了,哈哈笑道:温所长,好久不见,我可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温亚兵问道:苏队,有什么事我们能帮上忙的?

是这样,既然十三年前的无头尸不是孟培根的,那死者是谁?我就是来调查这事的。

范江山问道:可是,我们怎么会知道呢?

我已经看过了这个案子的卷宗,前后经过基本上明白了,但我还是想请两位所长帮我回忆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疑点,找到一点线索。

好吧,我们全力配合。

当年5月2号,你们第一次接到报案,说孟培根失踪了,对吧?

具体时间哪还能记那么清楚啊?。范江山说道。

那你们还记得报案人的姓名吗?

宋伟,温亚兵说道,雷局长的小舅子。

范江山说道: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们刚跟着计生办去一个老乡家里牵了一头牛回来,宋伟就来了。当时我们还不知道他是所长的小舅子,宋伟见了雷所长,先叫了一声姐夫,然后才说,村里最近有一个人好久都没见到了,他怀疑这人失踪了。雷所长就吩咐老温和我一起做笔录。宋伟说,他们村有个叫孟培根的人,已经五六天不见人影了,怀疑他失踪了。当时我就烦了,五六天不见人影就来报案,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但人家是所长的小舅子,我们也不敢怎么样。我说可能去走亲戚了,过不了几天就回来了。他说孟培根从不走亲戚,又说孟培根前几天跟他们村里一个叫孟培庆的人打起来了,孟培庆的脑袋都被打出血了,然后孟培根就失踪了。当时老温问他,你是不是怀疑孟培庆把孟培根杀了?他说不是,只是觉得奇怪。这个时候,雷所长进来了,问他小舅子到底怎么回事?宋伟又说了一遍,雷所长就说,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珀们就走一趟去看看吧。然后我们就去了孟家村,找孟培根的邻居问遍了,都说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们又去找孟培庆,问他为什么跟孟培根打架,他很老实,说是为了一寡妇争风吃醋。我们就诈他把孟培根藏到哪儿了,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雷所长说,还是带回所里好好问问,于是,我们就把他带到所里,还有那个叫蒋什么的寡妇。

苏淳嘿嘿笑道:那时候你们就打他们了吧?

温亚兵苦笑一声说:是,当年对这事管得也不是很严。关了两天,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好把他们放了。谁知道过了一个月,宋伟又来报案,说是在他们村的一口枯井里好像有死人。我们立即赶了过去,果然发现一具尸体,脑袋不见了,尸体已经烂得不像样了。

你们没问问宋伟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没有,温亚兵说道,那是所长的小舅子,有什么好问的。

范江山说道:我问过,当时雷所长就在旁边。我一问,雷所长就说,你是不是把宋伟当成嫌疑人了?我赶紧说不是,也就没再问。+

那你们怎么认定那人就是孟培根?

困为之前宋伟报案说孟培根失踪了,所以我们立即想到了他,当时也叫了几个村民来认尸。

宋伟有没有来认?

温亚兵说道:认了,我记得就是他说那衣服是孟培根的。

卷宗上没写这些。

范江山说道:雷所长交代我们,别让他小舅子掺和到这些事里,所以就没记。

宋伟还住在村里吧?

在,孟家村那个鸽子岭索道就是他承包的。

没事,过去这么多年

了,害怕个屁舅?

宋伟昨天晚上跟朋友打麻将,打到凌晨四点多才回家,倒头就睡,感觉没睡多久就被老婆推醒了,他不耐烦地嚷嚷:别烦,困死了。

孟培庆放出来了。

孟培庆是谁?放出来就放出来呗。宋伟咕哝道。

就是杀了孟培根的那个孟培庆。

哦,关我屁事?宋伟继续睡去,可是孟培庆的名字却像一根针一样,慢慢地扎进他心里,他猛地一翻身,坐了起来,什么?孟培庆放出来了?

是啊,听说是昨天下午放出来的,晚上到家了。

宋伟寻思半晌,说道:难道是表现好减刑了?

听说冤枉孟培庆了,十三年前那具尸体不是孟培根的。

不是?宋伟这才着急了,孟培庆年不都认了吗?给咱姐夫打电话没有?

打了,一直关机。

咱姐呢?

她什么都不知道,说姐夫昨晚没有回家。

宋伟掏出一支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说道:没事,过去这么多年了,害怕个屁啊?话虽这么说,他却再也睡不着了,穿好衣服到了鸽子岭景区。

宋伟心事重重地走进办公室,透过窗户,看着雾气蒙蒙的鸽子岭发呆,直到苏淳走进来,他才收敛起心神。

你是宋老板吧?

我是,你是哪位?

宋老板生意很好啊,苏淳看了看窗外,说道,我是顺宁市刑侦大队的苏淳。

宋伟立即慌了,但是强作镇定,说道:哎呀,原来是一家人,我姐夫也是干公安的,他是我们区的公安局长,姓雷,你们应该认识吧?

认识认识,经常一起开会。苏淳看了看窗外秀美的风景,然后问道,鸽子岭搞旅游有些年头了吧?

十多年了。

这片地之前听说是孟培庆的?

宋伟心中一凛,终于谈到正题了,脸上依然笑容可掬地答道:只有一小片地是的。

听说当年征地,他不同意。

哎呀,这都是老皇历了。当年顺宁市政府一直在跟他谈判,他特别倔,就是不千。

市政府?

是啊,这是市政府的项目,我只是承包。

哦。苏淳话题一转,又问道,当年孟培根失踪,听说是你报的案,你怎么知道他失踪了?

苏警官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件事了?

随便问问。

哎呀,有些事我也记不清了,要不你去问我姐夫吧,他记性比我好。

你们俩商量着报案的?

啊?你看这话说的,怎么可能呢?

要不我问你姐夫干什么?

宋伟呵呵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苏淳继续问道:宋老板,听说你跟孟培根交情很深。

听谁胡扯昵?他一个老光棍半吊子,我哪跟他熟啊?

你跟他不熟的话,怎么他不见了几天,你就急得跟什么似的,还说他失踪了呢?

我是碰巧打听到他跟孟培庆打架,然后过几天他就不见了。

有个警察亲戚就是不一样啊,两个人打了一架,你就想到其中一个人失踪了。

苏警官这是取笑我呢。

哪敢啊,苏淳笑道,对了,发现无头尸体的也是你?真巧啊。

是,呵呵。

你该不会是一直在找孟培根的尸体吧?

是有这想法,但也没特地跑到枯井那边去找。

那你怎么钻到玉米地里,又碰巧到了枯井旁边,看到了井里的尸体昵?

苏警官,我什么时候成嫌疑人了?

你问的事情我已经忘记了,有事问我姐夫去。

宋伟,孟培庆的冤案,你觉得你姐夫脱得了干系吗?

宋伟沉默了,又掏出一支烟来。

他现在恐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这你总该清楚吧?要不你跟我回局里把事情说清楚?

不用了,宋伟吐出一口烟圈,我是去那儿找一个相好的。

叫什么?

杜芬。

你们村的?

是,不过早就嫁人了。

你们怎么发现尸体的?

我们闻到臭味了,然后打着手电筒往里一看,就看见一具尸体。

离开鸽子岭后,苏淳立即给郭大胡子打了个电话,让他去问问杜芬十三年前的事。

放下电话,他又接到了邱兴华的电话。小邱说已经去勘查过那口枯井了,找到了三个石磙子,法医杨湃提取了一些土壤,说石磙子上还有血迹。

雷风行的办公室位于三楼最靠里的那间屋子,阳光透过窗户恣意地照进屋内,此刻雷局长坐在他宽阔的办公桌后面,像一只网中央的蜘蛛。

雷风行看着苏淳,说道:苏老弟啊,你怎么才来啊?看,茶水都给你准备很久了。

雷局长在等我?

雷风行看了看表,说道:也不长,就等了一个小时。

雷局长不愧是老公安啊,我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你手里了。

咱们也别兜圈子了,兜来兜去的,大家都难受,你说呢?

苏淳笑了笑问道:雷局长是什么时候知道消息的?

一个小时前,够后知后觉的吧?雷风行说道,昨天晚上跟朋友打牌,今天早晨才睡,一觉睡到后半晌,打开手机一看,二十多条短信息。温亚兵和范江山慌得跟什么似的,还有我那小舅子。我跟他们说,慌什么慌?犯了错误,就要接受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慌也没用!

还是雷局长眼界宽,看得开。

哈哈哈,我也只能看开点啦。雷风行说道,我等你的时候,一直在想那件案子,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那个尸体为什么突然不是孟培根了?

因为孟培根前几天还上了电视。

真是奇怪了,那么井里的尸体是谁呢?

我们正在查。

你怀疑我小舅子跟那具尸体有关?

雷局长怎么这么说?

如果光是调查冤狱,也用不着苏老弟亲自出马吧?而且也不会追问宋伟关于尸体的事。

雷局长果然慧眼。

我就跟你直说了吧,当年之所以那么快速地结案,主要还是破案率的压力。如果破案率太低的话,你说我那所长还干不干了?

难道仅仅是破案率?

当然不是,还有上头也会给你压力,雷风行说道,我记得很清楚,当年杨爱民还亲自下达指示,要我们尽快结案。杨爱民当年就是我这个位子,西锋区公安局长。

以前出了命案,杨爱民也会指示你们尽快结案吗?

我当所长那会儿,哪有这么多命案啊?整天处理的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什么邻里纠纷夫妻不合之类的,孟培根那案子是我们所接的第一宗命案。

这么说,宋伟发现尸体只是巧合c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巧合。

我听说他本来在跟孟培庆谈征地的事

不,苏老弟,你搞错了,雷风行说道,征地是顺宁市政府的项目,宋伟只是承包,征地工作由政府进行,和宋伟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可是孟培庆一天不同意顺宁市政府的征地方案,宋伟就一天不能动工,这总是真的吧?苏淳说道,看看新闻,开发商什么事干不出来?哪地征地打死人是政府直接干的?

你怀疑宋伟杀了孟培根然后嫁祸给孟培庆?

不,孟培根十三年前并没有死。

那还是先查明那个无头尸体是谁再说吧。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了,雷风行嘿嘿一笑:苏老弟,你猜是谁打来的?

哎哟,这我哪知道啊?

嘿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该是监察处的,他们今天上午去找了温亚兵和范江山,我一直在等他们。

他就指着我姐夫说,别

以为你干的那些好事没人知

道o

孟培庆杀人案的所有档案材料,共有力卷1266页,苏淳看了一百多页之后便觉得很无奈,怎么天下事如此相似?当余祥林杀妻冤案事发后,其律师发现案件的卷宗少了很多页,如今孟培庆的卷宗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形,123页和124页不翼而飞,要么是当年法院在封存卷宗时印错了页码,要么是有人故意抽走了卷宗材料。更诡异的是,l22页和125页竟然能连起来,看来只能是印错了页码。如果说真的有人抽走了材料,那也肯定是十三年前就做了手脚。

正看着卷宗,苏淳的手下小周打来电话,说根据苏淳布置的任务查找十三年前的失踪人口,经过逐个对比排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只有一个,名叫石运来。

他是哪里人?是孟家庄的吗?苏淳问道。

不是,小周说,他是石家夼的,离孟家庄很近。

说说他的情况。

他失踪的时候三十七岁,老婆叫乔丽。五月四日,她到当地派出所报案说老公失踪了,石运来二号晚上出去吃饭就再也没有回来。临走的时候,石运来也没有告诉她要到哪儿吃饭。

当年有没有调查过她?

不知道,这上面没写。

第二天,苏淳直奔石家夼,得知石运来失踪两年后,乔丽就离开了石家夼,在顺宁市内开了一家服装店。

开车回顺宁的路上,苏淳接到了郭大胡子打来的电话,他已经问过杜芬,基本上证实了宋伟说的话,当时宋伟已经结婚了,他们经常在玉米地里幽会,发现尸体纯属巧合。放下电话,苏淳寻思良久,虽然杜芬和宋伟的说法是一致的,但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宋伟故意将尸体藏到他和杜芬经常幽会的地方,这样再发现就顺理成章了。

苏淳回到顺宁市,在一个商业区找到了乔丽开的服装店。十三年前,石运来常年在外面做生意,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两人结婚好几年也没孩子,所以乔丽也提供不了太多的信息,甚至连石运来做什么生意、和什么人做生意都不是很清楚。

这个结果也在苏淳意料之中,最后他又提出能不能提供石运来的DNA信息进行比对,乔丽想了想,带苏淳回到石家夼的旧宅。十年没住人,房屋早已破败不堪,苏淳在一大堆杂物中找到一把梳子,上面挂了几根头发。

石运来用过这个梳子吗?

这是我的梳子,他从来不用,他是短发。

苏淳失望地将梳子丢在一边,又继续翻找,然后笑嘻嘻地拿出一个东西,在乔丽面前晃悠:这个肯定不是你用的吧?

乔丽欣喜万分:哎呀,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对,这就是他的。

那是一个电动剃须刀,苏淳小心翼翼地拧开不锈钢罩,看见里面装满了毛发的碎屑和灰尘。

苏淳载着乔丽刚刚离开石家夼就接到一个电话,他的血液立刻沸腾了。他放下电话说道:乔老板,真是对不住,恐怕我不能送你回去了,西锋区有事,我得赶快过去。

没事,你忙吧,DNA比对结果出来后别忘了告诉我。

乔丽一走,苏淳便加快车速,奔向山趣园。

18号别墅前拦起了蓝白相间的警戒线,五辆警车停在路边,十几个同事有的一脸凝重地站在车旁,有的紧张地进进出出。一个中年贵妇在一个女警身边哀哀地哭泣,发髻散乱,松松垮垮地垂下来。

邱兴华迎上前来,苏淳问道:尸体在哪?

在卧室。

没动过吧?

没动过,杨湃马上就到。

卧室里,雷风行整个人像面团一样瘫坐在椅子里,面前是他的电脑桌。子弹是从右太阳穴进入的,从左太阳穴穿出,左边的书柜上留下一个弹孔,他的右手耷拉下来,手指上挂着一把手枪,地板上汪着一摊血。苏淳远远地观察着雷风行,他的脖子、他的脸、他的手,任何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没有明显的淤痕。电脑开着,桌面下端的任务栏显示最小化了一个WpS文档,标题显示:遗书。

苏淳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遗书的内容,不耐烦地问道:杨湃到底什么时候到?

到了,到了。杨湃全副武装地走进书房,然后开始收集现场的血迹、毛发和各种纤维,检查雷风行的伤口,又拿着镊子检查口腔、鼻腔、眼睛、耳朵,没有发现任何异物。

苏淳问:有什么看法?

不好说,不排除自杀的可能性。

等于没说!

杨湃嘻嘻一笑。

死亡时间呢?

尸体己开始僵硬,应该在三个小时左右。

杨湃处理完之后,两个警察上前提取指纹,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该走的程序都走完了,尸体也运走了,苏淳立即走到电脑桌前查看雷风行的遗书。就在这时,门口一阵小声的喧哗,竟是侯国安走了进来。

发现什么没有?侯国安问道。

一封遗书。

遗书不长,只有几行:

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帽子上的警微,但是我也没办法啊,为了迅速破案,我只能刑讯逼供了,都是我的错,不要怪别人。湿亚兵和范江山是我指使的,不要为难他们。我要走了,我受不了了,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同事和领导的目光,不知道如何面对小雷,,小雷。对不起,爸爸走了,做个好人!照顾好妈妈!

雷风行绝笔

点击遗书属性,创建时间是早上八点十八分三十二秒,雷风行应该是在那之后自杀的,这和杨湃判断的时间也是吻合的。

侯国安叹道:这个冤案一出,很多同志的压力都很大。唉,可是也犯不着走这条绝路啊,多大的坎儿过不去啊?

雷风行的妻子宋英哭喊着闯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侯国安面前,声嘶力竭地喊着:侯局长,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侯国安连忙把她扶起来,让她节哀顺变。宋英红着眼睛问道:你们都说他是自杀的,可是他怎么会自杀呢?今天早上还好好的,还让我晚上给他做红烧排骨。我中午下班去买了排骨,谁知道一回家老雷啊,你死得冤啊你托个梦告诉我,到底是谁杀了你吧

侯国安劝慰:你要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好好调查的。小雷在外地读书是吧?把孩子叫回来吧,家里有什么事尽管给我们打电话,老雷虽然犯了错误,但他依然是我们的同志。

女警将宋英劝走了,侯国安面色越发凝重,说道:现在关键是要安抚家属的情绪,你们要多做工作。

苏淳说道:也许雷风行真的不是自杀呢?

哦,有什么疑点吗?

从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自杀的可能性确实比较高,但是我们还没有尸检,不能肯定。

侯国安虎着脸,说道:尸检?家属同意你尸检了吗?

苏淳无语了,如果雷风行明显死于他杀,那么无论家属是否同意,都得尸检确定死因;现在的情况明显是他自杀,那么是否尸检就完全取决于家属的意愿了。不过看宋英刚才的表现,如果提出尸检,她不至于反对的。

侯国安自然知道苏淳肚子里在打什么小九九,语重心长地说:我们现在是多事之秋,你能给我少一事就少一事,不要无风起浪横生枝节,稳定压倒一切。.苏淳张张嘴又闭上了。

侯国安继续说道:你知道调查组昨天找过雷风行了吗?

知道。

我刚才一听说雷风行自杀了,就立即把耿天、敬云找来了,他们说,昨天雷风行的情绪很不稳定,一会儿大包大揽,说都是他的错;一会儿又大骂我们的制度,说是上级下达的破案率任务,逼得他刑讯逼供。他还把两人给骂了,说他们乳臭未干,只知道窝里斗。

这也不至于自杀啊!苏淳忍不住插话道。

今天上午,湿亚兵和范江山已经被带走了,隔离调查!本来计划今天下午就把雷风行也带走调查的,你觉得这个压力够不够大?

可是他早上还交代老婆给他做红烧排骨呢。

查他手机,侯国安说道,肯定有人告诉他要隔离调查,所以他才寻了短见。

一个警察拎着证物袋走过来,里面装着雷风行的手机。隔着塑料袋调出手机的通话记录,上午8点整,湿亚兵曾经给他拨了一个电话。

侯国安说道:给耿天打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带走湿亚兵的,要准确的时间。再去问问雷风行老婆,她最后见雷风行是几点几分。

一会儿工夫,信息收集齐了,耿天是七点五十分在湿亚兵家里找到他的,然后等他穿好衣服,八点零五分下楼。雷风行的老婆则是在七点半离家上班的,就是在那时,雷风行告诉她想吃红烧排骨了。

侯国安问道:还有意见吗?

苏淳说道:暂时没有了。

侯国安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苏淳离开山趣园后,直奔国土资源局,去查十三年前鸽子岭景区土地交易的卷宗。

十三年前,有五家公司参与了鸽子岭景区的公开招标,其中两家公司都是顺宁有名的企业,不过他们落选了;还有两家公司听都没听说过,估计是为了这次竞标临时成立的公司:另外一家是天龙旅游开发公司,最后拍得了开发权,法人代表是宋伟。在两家陌生的公司中,其中一家叫好运来旅游开发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叫石运来,身份证号和十三年前失踪的那个石运来一模一样。

苏淳立即想到了自杀的雷风行,他真的只是因为冤案调查压力过大而自杀的吗?石运来的失踪和他有没有关系?他记录下另外三家公司法人代表的姓名,派小周前去调查,自己则驱车前往孟家庄。

宋伟见到苏淳浑身不自在,挤出一个笑容问道:苏警官有何贵干?

苏淳说道:别跟我客套了,你姐夫的事情听说了吧?

唉,知道了。

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吗?

我姐说他不是自杀的。

遗书都写了。

遗书也可以造假啊,宋伟说道,就是手写的遗书都可能造假,何况只是电脑上的。

我们会继续调查,这你放心,苏淳说道,我这次来,是想问你件事。

什么事?

十三年前,石运来有天晚上来找你,你记不记得他说什么了?

石运来?

宋老哥啊,你可真不会撒谎啊,你看你看,脸都红了,还装不认识?

哪有哪有,这么多年了,一时半会儿是想不起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苏淳心中窃喜,他只是胡乱猜测,觉得石运来失踪之前肯定找过宋伟,这么一诈,宋伟果然上钩了。

还记得他为什么找你吗?

他老婆没告诉你?

只是来确认一下,你也知道,我们需要多方面的证词。

你你你为什么突然问起石运来?

你们村口枯井里的尸体,你觉得会是谁?

苏苏队长,该不会是石运来吧?

我可没这么说。

哦,哦。宋伟说着擦了把汗。

说吧,他找你干什么?他和你一起竞标,为什么还来找你?

因为他知道根本搞不过我,说想跟我合作。

就你们俩?

我姐夫也在。

那次竞标,你姐夫出了不少力吧?

苏警官你也知道啦,现在这世道,没点儿门路,什么事都办不成。

当年你姐夫只是派出所的所长吧?

是。,,

他怎么能搞定市里的项目?

他认识上面的人。

谁?

宋伟警觉起来,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没告诉我。

事成之后,难道你没跟你姐夫一起去答谢人家?

这是邱书记,顺宁市政法委书记邱德龙。

你姐夫怎么认识他的?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

有邱书记出面,这竟标就真的十拿九稳了。

宋伟流着汗,点点头。

石运来要跟你们合作,被你们拒绝了?

是,我本来还吃不谁,想多一个人合作,风险就会分摊一点儿。后来,我把这事告诉我姐夫了,他说这事不能这么搞,所以那天晚上,他当面拒绝了石运来。

石运来很生气吧?

开始还好好的,后来一喝酒,他就开始骂人了,主要骂我姐夫,骂得很难听。

都骂什么了?

我姐夫说,别以为你干的那些好事没人知道。我姐夫问他我干什么了?他又说不出来,最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苏淳心想,石运来口口声声说的那些好事究竟是些什么事呢?如果那尸体真的是石运来的话,那雷风行这一招也太狠了,既除掉了一个竞争对手,又嫁祸给不愿出让土地的孟培庆,一石二鸟!

正思索着,门外一阵喧哗,却是雷风行的老婆宋英来了,她家的别墅没法住了,只能暂时住到弟弟家。她本来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但是一见到苏淳,又立即泪如泉涌,一个箭步扑向前来,喊道:我老公不是自杀的,你要替我们做主啊

苏淳慌不迭地站起来,说道:我们会好好调查的,你放心。

我给你证据,我有证据,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翻出一张纸来,你看,这是老雷的遗书吧?

这是谁打印给你的?

这你别管,反正我已经拿到了,她说道,这遗书就不对,我儿子叫雷斌,我们两口子在家都叫他斌斌,只有对外人说起的时候才叫小雷,我老公写遗书,怎么会称呼小雷呢?还有,这个温亚兵和范江山,是我们家老雷的老部下老下属了,他们两个过年过节还经常到我家来,老雷叫温亚兵向来是叫亚兵,叫范江山是叫小范,他怎么突然叫起他们的全名呢?

苏淳本来就对雷风行的自杀满腹疑窦,如果听宋英这么一说,更加坚定了追查到底的决心,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知道了,我~定追查到底。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可能需要解剖尸体,不知道你是否同意。

我同意。

我怀疑■风行不是自

杀的,遗书是别人写的o

离开孟家庄,苏淳驱车回到局里,直奔停尸间。杨湃还在那里,雷风行的尸体摆在手术台上,衣服已经被剥光了,露出并不发达的肌肉。

杨湃,有什么新发现?

我正要给你打电话昵,杨湃指着雷风行的鼻子说道,你看到这里的淤痕了吗?你得凑近了才能看到。

苏淳贴近了观察,果然看到了非常浅的一道淤痕:他被人捂过口鼻?

是,只是捂得不是很紧,所以淤痕很浅,杨湃说道,在他家的时候,淤痕还没显现出来,现在停尸几个小时就出来了。

雷风行的老婆同意解剖尸体。

这就好办了。

不过,这事还得跟侯局长说一下,而且还要雷风行的老婆签字同意。

知道,只要是你一声令下,我就马上开工。

在雷风行家收集的纤维、血液的检测结果都出来了吗?

血液都是雷风行的,没有其他人的,纤维也没有发现疑点,都是他家的东西。

枯井里那具尸体的DNA比对结果呢?

这才几天啊,你再等等吧。

苏淳拍拍他的肩,又奔向证物室。小周给他打来了电话,他奉命去调查另外三家参与竞标的企业,得到的结果是三个老板都活得好好的,竞标之前也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威胁。这样看来,雷风行和宋伟不会因为竞标的事干掉石运来,难道石运来真的捏住了雷风行的什么把柄?现在一个疑似自杀了,一个疑似失踪了,这事恐怕永远都查不清了。

雷风行的电脑、鼠标、键盘全都搬到了证物室,苏镜把那封遗书调了出来,又翻了翻雷风行的其他文章,接着他越发相信,雷风行的自杀没那么简单。

电脑里有近百个WpS文件,大部分是会议纪要、讲话稿,这些基本上是秘书写的;还有十几个文件是雷风行自己写的游记。苏淳发现,在遗书中用的标点符号是全角,而在这些游记中,用的都是半角。大部分人使用全角标点,很少人使用半角,甚至很多人并不知道全角半角还能切换,雷风行可能就不知道。想想身边很多上了岁数的同事,至今打字还是一指禅呢。

苏淳转头问道:指纹提取了没有?一

鉴定科的小胡说道:键盘、鼠标上的指纹都提取了,都是雷风行的。

键盘上每个按键都提取了?

是。

苏淳犯了迷糊,难道那封遗书真是雷风行亲手写的?想了想,他打电话把邱兴华叫来,问他在拆电脑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邱兴华说道:我检查过,电脑背面布满了灰尘,没有被人动的痕迹。怎么了?,我怀疑雷风行不是自杀的,遗书是别人写的,但是键盘上又没有第二个人的指纹。我在想,凶手是不是带了一个键盘,用那个键盘写的遗书。

如果真有凶手的话,他完全可以提前写好,存在U盘里,然后复制到雷风行的电脑里。

可是,他遗书创建时间就是今天,如果是复制过来的话,创建时间应该更早才对。

我说头儿,你是不是忙糊涂了?邱兴华说道,他可以打开.U盘里的文件,然后复制粘贴啊!

猪头,猪头,我真是猪头!

邱兴华呵呵笑了:有一个办法,可以看看这台电脑有没有插过U盘,以及U盘读取了什么文件。

快说说。

很复杂,说了你也不明白,交给我吧,我去找个电脑高手来。

邱兴华找电脑高手去了,苏淳刚想歇口气,又有新的情况报到了刑警大队。顺宁市郊的笔架山公园前几天发生了猴子伤人事件,管理处的人上山找猴子,结果在山上发现一辆废弃的吉普车,副驾座位上有很多血迹,附近还有焚烧衣服的痕迹。

现在吉普车和衣物焚烧的灰烬已经送到刑警大队来了,苏淳马上安排鉴定,确定吉普车上的血迹和孟培根、孟凡的死有没有关系。

邱兴华找来的电脑专家仔细检查过系统运动的数据之后,在一长串列表中找到一个警告文件,日期是今天,时间是上午八点十九分二十一秒,来源是Ftdisk,分类是磁盘。电脑专家说,这个文件显示这台电脑的确被人插过U盘,还从U盘中打开了一个文件,并且U盘是直接拔下来的,没有正常退出。从这个时间来看,与遗书创建的时间刚好吻合。

吉普车上的血迹初步比对结果也出来了,与孟凡的血型吻合,还在进行更详细的比对。

苏淳兴冲冲地拉着邱兴华直奔笔架山,查看了抛车现场,然后开车围着笔架山转了一圈。笔架山是个全开放式的公园,周围没有铁栏杆也没有围墙,行人可以沿多条路线进入笔架山。

邱兴华车开得很慢,苏淳打开天窗,站在椅子上,身子探出窗外,眼睛就像扫描仪一样打量着路上的情况。十几分钟之后回到了原点,苏淳坐回椅子,说道:走,去交管局。

笔架山四周的马路上一共安装了十二个监控摄像头,那是交警装的,主要用来监控路况,如果运气好,人行道也能拍到。例行公事后,苏淳调出了每个摄像头的监控录像。孟培根被杀当天傍晚的录像显示,被抛弃的吉普车从一号摄像头监控的路段开进了笔架山,二十分钟后,一个男子匆匆地出现在二号摄像头的画面里,他时不时回头张望,有出租车经过时他便扬扬手,可是却没有车停下来。路边站着一个女子,穿着黑色的皮靴,黑色的超短裙,她向男子走来拦住他的去路,两人交谈了几句,男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继续往前走,女子在他背后吐了口唾沫。终于有辆出租车停了下来,男子上了车。

苏淳邱兴华都知道,那女子是流莺,监控中主的交警说,她几乎每天都在那里。

苏淳笑了。

那名女子叫文芳,果然每天都在那个地方拉客,苏淳和邱兴华把她带回公安局。看了监控录像之后,文芳记起了这个人,但是当时天已经快黑了,印象很模糊,没法进行电脑画像。

苏淳说道:文小姐,那你再想想,还记得什么吗?

他浑身是汗,文芳一边回忆一边说,身上还有股烟味。

什么烟?

不是抽的烟,感觉他像被烟熏过一样。

苏淳想起焚烧衣物的灰烬,又问道:他的口音昵?有什么特别的?

他L、N不分,他说我再跟着他,他就龙死我。

还有吗?

没有了,他一共跟我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不要,第二句就要龙死我了。

苏淳说道:好了,文小姐,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有需要,我们可能还要找你,你可以回去了。

交管局的监控视频像素很高,图像放大后,看到了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码,继而找到了那天当班的黄师傅。

黄师傅来到刑警大队,听了苏淳的提问,他说,那个乘客是个年轻人,一路上也没说过话,他对那人印象特别深,因为车还没到目的地,他就提前下车了,递过一百块钱,话也不说就走了,而车钱其实只有四十多块。他说要找钱,但是那人也没理他,就那么扬长而去了。他一度怀疑给的是假钞,打开灯看了半天,是真的,他这才放心了。

苏淳问道:万光辉给了你多少钱?

十万块。

一个死刑犯怎么会关到那个监舍里?这是谁的主意?

监狱长。

哪个监狱长?

周伟勤。

苏淳出去之后,周伟勤在审讯室里等了很久,他以为苏淳很快就会回来,谁知一去就是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对他来说就像几年那么漫长。

苏淳等人走进来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苏淳问道:你想好了没?

苏队长,是杨爱民让我做的。周伟勤急忙说。

让你做什么了?

万光辉当年学历不够,要当狱警根本不可能,因为杨爱民的关系,他才进来的。

他们是什么关系?

万光辉叫杨爱民舅舅。

白路富的事呢?

万光辉找到我,说是他舅舅想找我帮个忙。我问他帮什么忙,他说只要我把白路富关进二号监舍就行了,那是张苇和郭君住的地方。我答应了。

你没问为什么?

没有。

为什么不问?

其实张苇和郭君死的时候,我就已经很后悔了,当初要是问清楚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这是非常严重的渎职行为,我愧对组织的信任。

苏淳笑了,转头问邱兴华:你知道他为什么不问吗?

邱兴华也早看穿他了,说道:如果问了,他还是会照办,那就是一个帮凶;不问的话,就可以推脱说自己不知道,只是渎职。

周伟勤说道: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苏淳又问道:你怀疑过杨爱民吗?

怀疑过。

为什么?

这两个毒贩是在西峰区被抓的,他外甥又让我把白路富关到二号监舍周伟勤突然打住了。

怎么不说了?苏淳问道,你早就怀疑杨爱民想做掉这两人了,是不是?

周伟勤说不出话来。

万光辉给了你多少钱?

周伟勤犹豫半天终于说道:二十万。

万光辉被人认出来之后,一直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警方已经掌握了多少东西,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

苏淳终于来了,将一沓照片丢到万光辉面前。照片里是一间宿舍,地上、床上全是血,一个男人躺在血泊中。另外一张照片是男人的面部特写,他的眼睛睁得溜圆,两道冰冷的目光像两把箭穿过照片射了出来,万光辉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

认识吗?苏淳开口问道。

不不认识。

邱兴华提醒道:再仔细看看。你该知道我们的政策,如果我是你,我现在会为自己争取减刑的机会。

苏淳不屑地说:你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抓吧?告诉你,你扔在笔架山的血衣都被我们找到了。

没有,我没有杀人。

邱兴华丢过一个塑料密封袋,里面装着一块没烧完的衣领,问道:这个你总该认识吧?我们从这个衣服上提取到一根头发,只要跟你的DNA信息比对一下,很快就能查清楚这头发是谁的了。

苏淳又说道:你也是当过狱警的人,现在该怎么做,你还不知道吗?

我承认,我的确杀了人。,

万光辉终于软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他先是在路边偷了一辆吉普车,然后前往庄家沟,找到了孟培根的宿舍。他刚想进去,却听到屋人还有一个人,那个人竟然也知道孟培根的真实身份。等那人走后,他便进屋捅死了孟培根,然后去追杀那个年轻人。他假意让孟凡搭顺风车,趁他不注意杀死了他,然后抛到河里。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身上的衣服,就跑到笔架山把衣服烧了。

所谓万事开头难,只要打开一条口子,后面就容易多了。苏淳及时捕捉到了万光辉供词中的漏洞,追问道:你为什么怕孟凡知道孟培根的身份?

万光辉这才发现说漏了嘴,但是再狡辩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说:因为我知道枯井里的尸体不是孟培根。

是谁?

高立国。我我是受指使的。

谁指使你的?

杨爱民。

他是你什么人?

是那种隔得很远的远房亲戚,我叫他舅舅。我当年找不到工作,我妈让我找他,他就把我安排到监狱当狱警。本来一切都很正常,可突然有一天,他给我打电话叫我去见他。我去了之后,他请我在一家高档酒楼吃了一顿大餐,然后说身边朋友很多、手下很多,却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他说我们是亲戚,是一家人,有些事情只能一家人一起做。我问他什么事,他不说,只是问我:你是否值得我信任?

根据万光辉的交代,两天后,杨爱民又找他,这次要是对高立国下手。当时高氏集团贩毒案即将告破,而杨爱民一直是高立国的幕后保护伞,眼看要查到自己头上来了,他决定为了自保先下手为强。杨爱民吃饭时在高立国的酒中下了迷药,趁他昏迷不醒时把他拖上了车,又把车开到郊外。万光辉为了证明自己值得信任,把高立国捅死了,尸体扔进井里,头砍下来扔到了很远的一条河里。

几天后,杨爱民又来找万光辉,说张苇和郭君可能知道他杀人了,他必须想办法干掉这两个人。万光辉信以为真,拿着杨爱民给的钱打通关系,最终借白路富之手杀死了张苇和郭君。

那雷风行又是怎么回事?苏淳再次发问。

雷风行不是我杀的,是杨爱民干的。

雷风行被杀那天早上,万光辉和杨爱民一起去找雷风行,一路上小心翼翼,没有被任何人看见。进屋没多久,杨爱民和雷风行就吵起来了,然后杨爱民拿出一个U盘,说里面有刑警队的内部资料,让雷风行带他到书房去。雷风行刚推开书房的门,杨爱民就用一块手帕捂住了他的鼻子,雷风行马上被迷晕了。万光辉愣住了,杨爱民让他戴上手套,把雷风行搬到电脑椅上。接着杨爱民把U盘里的遗书复制到电脑上,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了雷风行的手枪,亲自把枪塞到雷风行右手,抬起他的手抠动了扳机。

当年你就怀疑杨爱民了?

是,当年审讯的时候,我们很想把那个后台揪出来,可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

张苇和郭君当年也说不知道?

这两人的供词,我压根就不信,但是他们一口咬定不知道,我也没办法啊。说说你的计划吧,这个调查一旦启动,就必须查出东西来。这事涉及邱德龙,他虽然退了,但是人脉还在,如果查不出有价值的线索,很难收场。

将周伟勤、万光辉、朱雪泉三人同时带来问话,给他们施压,逼他们说出实话。苏淳说道,对张郭之死,还要继续调查同监的犯人。

侯国安沉思半晌说道:我再补充一点,可以对周伟勤和朱雪泉敲山震虎,但是主要火力集中到万光辉身上,因为他去过杨爱民家。

调查同监犯人的结果令人震惊,当时张苇和郭君所在的监舍关的都不是死刑犯,可是自从他们两人关进来后,还有一个死刑犯也被关进来了,那人自称白老四,整天吆五喝六的,对张苇和郭君更是又打又骂,动不动就威胁要弄死他们。出事那天晚上,同监犯人先是听到踢床的声音,可能是白老四用枕头捂住了张苇的嘴,直到张苇不再踢床了,他又用一根铁棍打死了郭君,动静非常大,所有人都惊醒了。直到天亮狱警才来,把白老四带走了,说是要关小黑屋,又警告其他人不准乱说,谁要是乱说,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苏淳立即调出白老四的档案,他原名白路富,在张苇和郭君死后两个星期被枪决。当年他犯的是杀人罪,有个两岁的儿子。苏淳费尽周折找到白路富的遗孀,不出所料,白路富被枪毙之前,他的遗孀曾收到陌生人送来的五万块钱,说是给儿子的学费。

得到确切的信息之后,苏淳又赶回局里,邱兴华已经把周伟勤、朱雪泉和万光辉三个隔离审查了,但三人明显事先串过供,一口咬定清早才发现犯人死于意外,没有明显的外伤。

邱兴华一脸的无奈,说道:看来很难有什么突破。

苏淳笑道:再跟我去会会周伟勤。

周伟勤一言不发地坐在审判室中,倨傲地看着两人。

认识杨爱民吗?苏淳问道。

哪能不认识?副市长嘛,最近出事了。

十五年前认识他吗?

不认识。

万光辉是他远房亲戚,怎么会去你那里当狱警的?难道不是杨爱民的关系?

不是,万光辉到我那儿工作之后,我才认识他的。

那万光辉是怎么当上狱警的?

这个是邱书记给我打的招呼。

又是邱德龙!苏淳问道:还记得白老四吗?

周伟勤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不认识。

白路富呢?

不认识,他是谁?

别装蒜啦,周监狱长!我能查出白路富的名字,自然就知道他的事情。你是想自己说呢,还是我告诉你?

周伟勤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说,张苇和郭君都是被白老四打死的,白老四因此被关进了小黑屋。但是,万光辉提醒我,如果我们说犯人是被打死的,怕家属会有情绪,会质疑我们的管理。然后呢,我们就对外说张苇和郭君是因急病意外死亡。

承认弄虚作假了?

是,这事后来还给邱书记添了不少麻烦。

行了行了,别拿邱书记来压我们了,苏淳说道,还有个问题,白老四是个死刑犯,怎么会被关到普通牢房?周监狱长,这事你可别说不知道啊,光凭朱雪泉、万光精两人,是绝对办不到的。

这个可能是因为死刑犯的牢房不够用吧?

你扪心自问,你自己相信这个理由吗?白路富在被枪毙之前,他的老婆收到一笔来历不明的钱,这肯定是雇凶杀人的酬金!而只有你才有权力把白路富关到张、郭二人的宿舍,雇凶杀人的可能就是你!

荒唐!我跟他们无怨无仇,干吗杀他们?

那谁跟他们有怨有仇?谁想杀他们?

周伟勤张张嘴又闭上了,苏淳说:你再想想吧,我不着急。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苏淳刚走到门口,文芳被带来了。苏淳马上安排让她认人,在八个人中,她准确地认出了那天在笔架山公园外见到的男人就是万光辉。

随后,张苇、郭君和白路富的家人也被请来了,因为时间久远,陌生人来送钱又是半夜,张苇和白路富的家人已经认不出谁是当年送钱的人。只有郭君的妻子直直地走到万光辉面前,颤抖着问:是你给我送钱的吗?

不是。

这是二十万,不要弄丢了,叫你老公不要乱说话。你能不能把这句话说一遍给我听?

万光辉看了看苏淳,苏淳说道:说!

这是二十万,叫你老公不要乱说话。万光辉说道。

邱兴华说道:你平时说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就是这么说话的,你不要诬陷好人。

那你就说吧。

万光辉气吼吼地说道:这是二十万,不要弄丢了,叫你老公不要乱说话。

邱兴华说道:你说清楚点,到底是弄丢了,还是龙丢了?

龙丢了!

郭君的妻子眼睛红了:是你,就是你,这句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审讯室里,朱雪泉顶不住强大的压力,终于开口了。

朱雪泉用力搓着双手,说道:你们知道狱警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们整天跟犯人关在一起,差不多也算是关在监狱里,过的是与世隔绝的生活。每天两个人要看几十号犯人,一天上十五小时班是正常。别人都以为我们工资很高,实际上少得可怜,而且加班费从来都没有。朱雪泉看了看苏淳等人,接着说道,那年,我老婆下岗了,家里就我一人赚钱,还有孩子要养,你们说我到哪儿弄钱去?有的人胆大心黑,可以收犯人的好处费,给他们多加分,为他们争取减刑,但是我不敢。后来有一天,我跟万光辉值班,他问有个赚钱的买卖想不想做?我问他是什么买卖,他说,最近关进来两个人,有人不希望再看到他们,只要我们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以拿到十万块,我最初不答应,他说那两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贩毒被抓进来,本来应该判死刑,就是因为没证据才没枪毙他们。他说,做掉那两人也是替天行道,我一时糊涂就答应了。现在,我愿意接受法律的严惩。

你看到他的样子了吗?

挺白净的,一直皱着眉头,其他的我也没注意。

他在哪儿下的车?

他要去世纪华府,但是还没到,他就下车了。

世纪华府是顺宁区的高档住宅区,均价超过三万块,一般人望尘莫及,住在那里的,不是达官就是富人。

他突然决定提前下车?苏淳问。

他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让我马上停车,当时已经快到了,离门口大概还有三百多米远。

他接电话时说什么了?

他先说了一句办妥了,又说在出租车上,然后说了声好挂了电话,就告诉我停车。

按照我现在的工资水

平,我得从明朝开始工作,才

买得起这里的一套房o

第二天,苏淳和邱兴华一大早就来到了世纪华府。

邱兴华说道:按照我现在的工资水平,我得从明朝开始工作,才买得起这里的一套房,期间还不能生病,还不能双休。

知足吧,苏淳说道,你要是个农民,就得从汉朝开始干了。

华府世纪保卫森严,苏淳跟保安说明来意,一会儿的工夫,保安队长寒枫来了。

我们这个小区内部共有四十六个摄像头,周围有十八个,还有自动报警设备,说得夸张一点,连只苍蝇飞进来我们都知道。说着话,寒枫将苏、邱二人带到了小区的监控中心。

苏淳说道:我刚才看到,小区西边的院墙处有一个摄像头,那个监控范围有多大?

寒枫敲击键盘,将图像放大:在这儿,这个摄像头可以转动,基本上可以实现一百八十度的监控。

其实,这种所谓全角度监控的摄像头最容易对付,只要算好其转动的频率,要躲过它简直是轻而易举。

寒枫从系统里找出一段视频,说道:这就是那天晚上的。

苏淳将视频定位到十点左右,然后点击播放。过了十几分钟,只见一辆出租车从东往西开了过来,突然急刹车停住了,车还没停稳,车门就打开了,乘客快速走了出来,一直低着头,迎着摄像头走了过来。那个摄像头主要对准的是小区的院墙,如果有人翻墙就会清楚地拍下来,马路上的情况只是顺带拍到的,加上只有一盏路灯,瓦数也不够,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

出租车继续向前行驶,男子则停住脚步,犹豫了一阵子,转过身走回去了。

苏淳问道:小邱,这事你怎么看?

他可能是受人雇佣的,雇他的人也许住在世纪华府,他可能要去找雇主领酬金,可是雇主打电话说不准去找他,于是他就提前下了车。

也就是说,凶手和雇主是认识的。寒队长,你可以给我提供一份小区业主的名单吗?

这个我做不了主,得去找我们经理。寒枫说道。

刑警查案,拿份名单自然不费事,内容十分详尽,姓名电话一应俱全,甚至很多业主的工作单位都有记录。

邱兴华翻了一会儿名单,不禁慨叹道:好多领导啊。

物业经理得意地说:别看我们小区小,五套班子全齐了。

邱兴华点头道:嗯,一脚能踢到好几个。

邱兴华说对了,当他和苏淳准备离开世纪华府的时候,就碰到了一位老领导,那是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头发全白了,满头满身都是汗,穿了一身运动服,脚下一双运动鞋,一看就是刚跑步回来。他叫邱德龙,退休时是顺宁市政法委书记,苏淳和邱兴华都认得他,但他并不认得二人。

苏淳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物业经理却抢先开口了,爽朗地打着招呼:邱书记,又跑步去啦?

邱德龙看了看苏、邱二人,然后问道:来客人啦?

苏淳忙回道:邱书记您好,我是市刑侦队的苏淳,这是邱兴华。

邱德龙指着苏淳笑道:哦,我知道你,这几年破了很多大案子,了不起啊!

邱书记过奖了。

现在你们局长是侯国安吧?

是。

他怎么样?身子骨还不错吧?

挺好,跟您一样,天天坚持锻炼。

生命在于运动嘛,邱德龙问道,哎,你们来这儿是

有个嫌疑犯前两天在这附近出现过,来查查看。

哦?犯什么事了?

杀人。

邱德龙看了看小区,问道:这里面的人会杀人?

正在查。

要小心点儿,可别捅了马蜂窝呀。邱德龙呵呵笑了,越发红光满面。

一辆保时捷小轿车从小区里开出来,经过他们身旁时,车停了下来,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来,热情地打着招呼:邱书记,又跑步去啦?

是啊,肖老板这是去哪儿呀?

到工地上看看,肖老板皱了皱眉头,说道:唉,现在钉子户是越来越多,邱书记,自从你退休后,这顺宁就乱了套了。

好好好,你赶快处理去吧。邱德龙笑呵呵地扬扬手。

邱书记,我先走了,改天请你好好喝一顿。

肖老板一踩油门绝尘而去。邱德龙转向苏淳说道:刚才这位肖老板认识吧?这小区就是他建的,很有本事啊。

邱德龙说话的工夫,苏淳不经意间看到马路对面,一个中年男子疾步匆匆地走来,看到苏淳在看他,立即停住了,然后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东张西望。只听邱德龙继续说道:听说前几天;你们刚平反了一桩冤狱?

是。

侯国安成立了一个调查组吧?

是。

哦,邱德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问道,他怎么不找我?

找您?苏淳这是明知故问了。

当年是我批示的,要求迅速破案。

那也是您的工作职责所在,与冤狱没关系的。

话虽如此,可这几天我是寝食难安啊。邱德龙面色凝重起来,那可是十三年的冤狱啊,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假如当年没有我的批示,可能他们也不会仓促结案。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是我也没办法啊,当年,全国治安综合治理工作会议马上要在顺宁召开,却突然出了这么一桩杀人案,你说换作是你,你怎么办?肯定急着破案啦,要不这会我们还怎么开?都怪我一时糊涂啊!

苏淳忙道:邱书记言重了。

好了,不耽误你们了,赶快破案去吧。邱德龙拍了拍苏淳肩膀,转身回了小区。这就是领导,说走就走,才不管你有没有话讲呢,只要他要说的话讲完了,或者说他的戏演完了,他就可以下场了。

车就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两人告别了胖主任,邱兴华开上车准备走了,苏淳却说道:慢点儿开。

干吗?

别问为什么,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马路对面那个中年男子终于走向世纪华府的大门口,邱兴华还在继续往前开,苏淳吩咐道:掉头。

当车子再次经过门口的时候,苏淳看到了,小区里,那个中年男子正追上了邱德龙。

停车!苏淳说。

他们看见中年男子似乎喊了一句,邱德龙回过身来,严肃地看着他,然后两人攀谈起来。邱德龙的目光突然看向了门外的小汽车,虽然离得很远,苏淳却依然能感觉到他眼神里的杀气。一直停在这儿啊?邱兴华问道。走吧。

苏淳回到局里后,主持召开了一次案情分析会,众人七嘴八舌分析了一通,最后一致怀疑,两宗血案跟孟培庆的冤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凶手肯定与冤狱有关,当他在电视上看到孟培根的时候,立即想到当年的案子办错了,为了遮掩这桩冤狱,他就想杀人灭口。第一个目标是孟培根,在实施的过程中,他发现孟凡也知道孟培根还活着,于是决定一并斩草除根。杨湃此前进行了详细的血液信息分析,证明衣领上有两个人的血迹,分别是孟培根和孟凡的。

邱兴华说道:谁会想尽一切办法遮掩这桩冤狱呢?首先来看看温亚兵和范江山,这两人当时是派出所的民警,对孟培根刑讯逼供,现在一个是派出所所长,一个是副所长,一旦东窗事发,他们不但官职不保,甚至可能坐牢,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还有一个就是雷风行,他是当年的派出所所长,现在的西峰区公安局长,温、范二人对孟培庆刑讯逼供,甚至得到了他的授意或默许,否则他们不敢乱来。而且他还有一个重大的嫌疑,他的小舅子宋伟承包了鸽子岭旅游项目,但是迟迟没动工,因为孟培庆不肯转让土地使用权,后来孟培庆被抓了,剩下孤儿寡母,宋伟很快便做通了孟培庆老婆的工作,那个旅游项目这才动工。所以,雷风行有制造冤狱的动机。我们调查了十三年前的那次招标,有个叫石运来的人也参与了竟标,他曾经跟宋伟、雷风行接触过,当时,石运来对雷风行说了一句话:你以为你干的那些好事没人知道?随后石运来就失踪了,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现在怀疑,孟家庄枯井里的尸体就是石运来,现在正在等待DNA的比对结果。

苏淳插话问道:杨湃,DNA比对还要多久?

没那么快,还得等三四天。杨湃答道。

苏淳点点头,示意邱兴华继续。

雷风行本来是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孟培根、孟凡可能也是他杀害,或者雇凶杀害的。因为只要孟培根被人发现还活着,孟培庆就会出狱,孟家庄枯井的无头尸案就要重新调查。可是他却自杀了,看来我们的怀疑没有错,他是畏罪自杀。邱兴华顿了顿,环顾全场,接着说道,可问题是,他根本不是自杀,他是被杀的。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惊呼,俨然突然炸开了一枚重磅炸弹。苏淳说道:杨湃,你给大家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我们法医鉴定科在雷风行体内的脂肪组织里,发现了浓度很高的乙醚。

邱兴华说道:乙醚是干什么的,大家也都知道。如果他是自杀的话,根本用不着乙醚。所以他应该是被人迷昏了,然后凶手用他的枪杀了他,再伪装成自杀。而且还有证据表明雷风行的遗书也是伪造的,是凶手提前写好,然后复制到他的电脑里。

苏淳说道:大家说说看,凶手为什么要杀雷风行,有什么动机?

众人三言两语地议论起来,一个人说道:凶手跟雷风行可能是同伙,因为雷风行家没有强行进入的迹象,雷风行毫无防备,这只是能熟人作案。杀掉雷风行,就不会追查到凶手身上了。我怀疑他的小舅子宋伟,当年在雷风行的支持下拿到了鸽子岭的旅游开发项目,也许石运来就是被他们两人杀害的。

苏淳点点头,说道:宋伟这个人,我们还要继续调查。还有吗?又有人说:当年雷风行只是一个派出所的所长,鸽子岭的旅游项目是市里的大项目。当年也是重点工程,他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有多大能耐?我觉得他上面肯定有人。

苏淳说道:的确有人,宋伟说了,是邱德龙出的力。

谁是邱德龙啊?说话的是个年轻的警察,刚入行三年多。

他是顺宁市的老领导,前政法委书记。

难怪。

又有人说道:石运来会不会是他杀的呢?或者,他也参与其中了?

不会吧?有人惊讶地说道,.个政法委书记会为那么点钱杀人?

邱兴华说道:他也许不会为钱杀人,但是他会为了钱,催促迅速结案,不惜制造冤狱,找孟培庆当替死鬼。现在没有证据表明他参与了十三年前的命案,但是雷风行之死,他却有动机,因为雷风行一死,当年的冤狱也就仅仅是破案率压力之类的鬼话了,而那些不正当的交易就永远不会有人提起了。

立即有人反驳:还有宋伟昵,他才是直接受益者。

苏淳说道:先不争这个了,邱德龙杀人的可能性是比较小,但也不是毫无可能。每个可能性我们都不能放过,都要一查到底。除了这个,还有谁补充吗?

一名警察说道:如果说为了遮掩当年的冤狱而杀人,还有一个人难逃干系。

谁?有人问。

副市长杨爱民,他当年是西峰区的公安局长,那个案子是他一手经办的。

还有人说:如果真和杨爱民有关系,我一点也不觉得稀奇,你们想,他连矿难救援都能作假,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苏淳说道:兄弟,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那人笑道:省里调查组有我一个朋友,他说基本可以认定,杨爱民参与了此事。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其中少不了骂娘的声音。案情明显进入僵局,各种可能性依然存在,反而不知道哪种可能性更接近事实:

沉默了很久的杨湃却说道:我有个问题一直不明白。

苏淳眼前一亮,杨湃作为法医,看问题的角度和他们不太一样,苏淳说道:你说。

孟培根隐姓埋名十三年是吧,这十三年来,没人认识他吧?

是。

他后来在电视上露了一脸,接受了采访,然后就被杀了。

你的意思是?

现在有嫌疑的这几个人,邱德龙认识孟培根吗?一个是政法委书记,一个是无名村民,我觉得这可能性不大。

一语惊醒梦中人,苏淳乐呵呵地拍了拍杨湃,说道:醍醐灌顶啊,现在这几个人,有谁会认识孟培根昵?

邱兴华说道:十三年前,孟培根是作为一个死人出现的,很多人可能只见过他的照片,比如邱德龙。杨爱民当时是西峰区公安局局长,他认识孟培根的可能性也不大。派出所的雷风行、温亚兵、范江山身在基层,也许跟孟培根打过几次交道,有可能认识他。

杨湃说道:还有别另外一种可能,十三年前的杀人凶手知道枯井里的尸体不是孟培根,这十三年来,他一直提心吊胆,甚至可能一直在寻找孟培根,所以孟培根一露面,他就认出来了。

苏淳说道:绕了一圈,还是这样啊,每个人都有嫌疑。

杨湃笑道:苏队,这个案子很难办啊,涉及一个老领导,一个现任领导,你却怀疑他们杀人了,你怎么去问他们啊?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杨爱民最近诸事不顺,先是庄家沟矿难,夺去了十几条性命。矿难伊始,他就知道大事不好,赶紧组织力量进行救援,谁知竟有人质疑死亡人数作假。虽说本地媒体已经噤声,可是架不住外地媒体一家一家地闯进来,顺宁市又成立了调查组准备彻查此事。本来杨爱民也没那么紧张,调查组那些成员虽说不全是自己人,但彼此也都认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来也不至于把他怎么样。市里的一二把手也都跟他打过招呼了,让他不要再有压力。本来都能顺利过关了,网上又有人发起了人肉搜索,查出他有七套房产!这事越闹越大,最终惊动了省里,省里直接派来了调查组。他也四处奔走,疏通关系,但是省领导软硬不吃,杨爱民这下歇菜了。

本来这事已经够闹心的了,谁知道又闹出一桩冤狱,而且这冤狱恰恰是自己当年经办的。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他给书记市长打电话,人家先是敷衍几句,后来干脆连电话也不接了。

现在市里已经暂停了他的工作,让他接受调查,杨爱民越发觉得憋屈,他现在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但是他绝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有所行动。

还没等杨爱民采取行动,顺宁市公安局冤狱调查组的耿天和敬云就出现在他的家里。

杨爱民一看来了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年轻,立即倨傲起来,拦在门口,问道:什么事啊?

有些问题想问一下杨市长。耿天说道。

关于什么的?

孟培庆冤狱。

杨爱民冷笑一声:侯国安就派你们两个来查我?乳臭未干!

敬云说道:杨市长对调查组很排斥啊。

少拿调查组来压我!

敬云冷笑一声:杨市长,看你是副市长,我们才登门找你。温亚兵、范江山两人已经被请到一家宾馆住下了。看来,我们今天实在不该来。耿天,咱们走,回去打个报告说明情况,看来也得把杨市长请到宾馆住几天才行。

耿天心里暗笑,非常谦和地说道:杨市长,打扰了。

杨爱民放下架子,呵呵笑了:小敬脾气很大嘛,我跟你们开个玩笑的,怎么当真了?来来来,请进请进。两人落座之后,杨爱民说道,说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十三年前,孟培庆冤狱发生的时候,你是西峰区公安局局长,我们调查卷宗的时候发现了你的几道批示,要求穷尽一切迅速结案,可有此事?

都是陈年旧事了,实在记不清了,如果档案里有,那肯定就是有了。

穷尽一切手段是什么意思?

呵呵呵,杨爱民爽朗地笑了,哎呀,你们可不要往别处想啊,一切手段,也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你们说是不是?

当年的派出所所长是雷风行,他说你给他打了十几次电话,催促他迅速结案,有没有这事?

十几次?有这么多吗?我真是不记得了。杨爱民又问道,对了,他不是自杀了吗?

是。耿天犹豫了一下,说道。

作为一个老公安,我觉得这事查不清了,因为死无对证了嘛!杨爱民说道,我说我没打那么多电话,你们信吗?

敬云说道:我们信不信无关紧要,我们的调查报告要呈送到市里,市里信不信才是关键。

杨爱民笑呵呵地指点着敬云:你这小丫头,真是狐假虎威啊,哈哈。

敬云也跟着笑:我们也是有后台的人嘛,我们的后台就是市委市政府。

我的确给雷风行打了几次电话,但是有没有十几次,我记不得了,这么多年了,我总不会记那么清楚吧?

耿天说道:我们调阅了你经手的其他案件的卷宗,对其他案子,你似乎从没这么上心过。

杨爱民琢磨半天,终于叹了口气,说道: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实话实说了。你们看卷宗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邱德龙的批示?

有,写的是请西峰区迅速结案,努力做好维稳工作。

他不但发来了书面批示,还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询问案情进展情况,并且催促我不要拖延,尽快结案。

耿天唰唰地记录着,等他写完,杨爱民又说道:有件事情,我还得说一下,我平时一直教育手下不准刑讯逼供,但是基层警员的素质良莠不齐,出了这样的事我很痛心,说明我当年的管理的确出了问题,教育工作没有做到位,这一点我是要向组织检讨的。

耿天和敬云走了,杨爱民关上门就开始破口大骂。这时他又接了一个电话,一听电话,他立刻变得恭敬起来,一个劲地说:是,是,一定配合。挂断电话,杨爱民操了一声,然后又拨打煤矿董事长赵本仁的手机,响了几声,对方就接听了。

老赵?

嗯。

操,老子被你害死了,调查组要找我谈话,找过你没有?

找过了。

杨爱民这才发现电话那头不是赵本仁的声音,问道:你是谁啊?

杨市长,赵本仁已经被我们控制了。

啊?哦这个我只是打电话问一下

什么都别说了,有事我们当面说。

对方一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杨爱民听了好久话筒里传来的忙音,这才哆嗦着放下了手里的电话。

我警告你,别把我拖下

水,出了事你一个人顶着。

省里调查组来到顺宁之后,没有入住顺宁市政府提供的宾馆,而是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宾馆住下了。杨爱民强作镇定地走进了小会议室,一张长桌,面向门的一边竟然坐了八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没有一个他认识的。

程序性地自报家门、冷冰冰地客套寒暄之后,迅速进入正题。其中一个人拿出一份花名册推到杨爱民面前,说道:杨爱民同志,这是矿难获救人员的名单,你看有出入吗?

这个这个我不好说,因为名单我没有看过。

作为负责安全生产的副市长,你没看过?

这个最近事情比较多。

看到那些打红圈的名字了吗?

看到了,这是这是什么?

这份获救名单上,有一百二十四人根本就没有下井。

啊?这难道真的造假了?

你说呢?

这事得严办,这事太荒唐了,是赵本仁干的吗?

是。

黑,黑老板,真是无奸不商。

赵本仁说,他是受了你的指使。

冤枉啊,他怎么能说这话呢?他这是栽赃陷害!

矿难发生当天,赵本仁打电话问你怎么办,你总还记得吧?.

记得,我告诉他一定要不遗余力地抢救被困矿工,而且当时我立即赶到了现场。

你只说了这些吗?

是啊,没说别的了。

对方却掏出一只录音笔,说道:赵本仁的确是个老狐狸,他知道这事非同小可,所以给你打电话时录音了,你想不想听一下?

杨爱民顿时脸色惨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而那人已经按下了播放键

杨爱民不知道怎么回到家的,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机械地打开房门,一屁股坐下,整个身子都陷进沙发里。发了半天呆之后,他搬出了笔记本,上网搜索相关资料,看看隐瞒事故死亡人数会受到什么惩处。河南渑池县兴安煤矿火灾事故,最初故意瞒报十七人,据新闻报道说,有关责任人被依法做出了严肃处理。杨爱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到底怎样严肃处理了。

他继续找,2005年山西省忻州市宁武县阳方口镇贾家堡煤矿接替井发生特大瓦斯煤尘爆炸事故,宁武县少数党政干部与非法矿主串通一气,瞒报事故死亡人数,在社会上造成极坏影响。杨爱民迅速浏览,发现检察机关对策划、参与瞒报事故死亡人数的八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以涉嫌滥用职权、玩忽职守罪向法院提起公诉;而对几个煤矿的投资承包人,以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重大劳动安全事故罪、帮助毁灭伪造证据罪、伪证罪、非法买卖储存爆炸物罪向法院提起公诉。杨爱民心里有底了,他最多也就是个玩忽职守嘛!

接下来的一条新闻更是让他喜上眉梢,那是《新京报》的一篇报道,题目是《山西临汾阳泉沟矿难瞒报者全部逍遥法外》,文中说,山西临汾市尧都区阳泉沟煤矿瓦斯事故发生后,尧都区主管煤矿安全生产的副区长王青丽等人瞒报遇难矿工人数,在没有任何手续的情况下将遇难矿工遗体全部火化。但是,尧都区法院一审认定王青丽无罪,其他因瞒报被起诉的涉案人员也没有被追究法律责任。

看到这篇报道,杨爱民的心里燃起了新希望,他要把这些新闻给律师看,有必要的话,让律师去临汾走一趟取取经。

这时,门铃响了。

来人是苏淳,一见面就打着哈哈:杨市长,叨扰了。

杨爱民毫不掩饰地冷笑一声,说道:请坐吧,苏大队长是来调查矿难的事,还是冤狱的事啊?这两件事好像都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苏淳毫不在意,呵呵笑道:我也是希望这两件事都跟我没关系,所以特地来请教杨市长几个问题。

说吧,你问的是哪件事?

孟培庆的事。

市局不是成立了一个调查组吗?这事你不知道?

知道,当然知道,苏淳说道,我来之前跟敬云通了电话,也了解到一些情况。

我该说的已经跟他们说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还想问些别的事,杨市长应该也听说了,孟培根前几天被人杀了,孟培庆的儿子孟凡也于当天遇害,我们怀疑,有人为了遮掩十三年前的冤狱而下的毒手。

所以你就怀疑到我了?杨爱民不屑地说。

不,不仅仅是你,与孟培庆冤案有关的每个人,我们都怀疑。

你想问案发时我在哪儿?.

苏淳嘿嘿一笑:杨市长不愧是我们的老领导,在你面前,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是,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你说说,孟培根遇害是哪天?

庄家沟矿难发生后第十一天,我想问,那天你在哪儿?

杨爱民装模作样地想了一阵,然后叹道:哎呀,过去这么久了,还真记不得了。你等一下,我去找找记事本。

杨爱民转身走向卧室,拿了一个黑色封面的记事本走了出来,边翻边说:那天上午,我带领事故调查组到庄家煤矿进行例行检查,中午到市里吃饭,这事调查组每个成员都可以证明。

就在这时,门旁的小区通讯系统响了起来,杨爱民走过去,按了一个按钮,里面传来保安的声音:杨市长,有个姓万的客人要拜访您。

杨爱民不耐烦地说道:让他上来吧。

苏淳说道:杨市长既然有客人来,我就不打扰了。

不送了。

保安队长寒枫腰间挂着对讲机,在小区里巡逻,看到苏淳从楼里出来,笑着跟他打招呼。

正在这时,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看到苏淳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匆匆走进大堂。苏淳好奇心起,立即冲向大堂,看着电梯的指示数字不停变化,到五楼时停住不动了,那正是杨爱民所在的楼层。

苏淳转身问道:这个人经常来拜访杨市长吗?

寒枫说道:我这是第一次见他。

苏淳的电话响了起来,是邱兴华打来的。之前他跟苏淳兵分两路,苏淳来啃杨爰民这块硬骨头,邱兴华则去山趣园调阅监控录像,他兴奋地说有了新发现。一听这消息,苏淳两眼放光。

邱兴华问道:我们是不是马上去找宋伟?

苏淳想了想说:先不急,我在世纪华府,先跟邱书记聊聊再说。

可他刚放下电话,侯国安又打了过来,急吼吼地问道:你在哪儿呢?快回局里。

大闹大解决,小闹小解决,不闹不解决,这是很多中国人的信条,而且往往非常奏效。雷风行的老婆宋英也深信此理,她生怕老公稀里糊涂地被自杀了,于是带上了几十口亲戚朋友,披麻戴孝地聚集到顺宁市公安局门口,号啕大哭,对天祭拜。一时间,公安局门口成了做法事的道场,黄表纸的灰烬随风飘扬,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侯国安忙把宋英请进办公室,一起进去的还有刚从外地赶回来的儿子雷斌,雷风行的父母、哥哥和宋伟,其他人都被拦在外面。

侯国安好言相劝,对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关键的是,他直言不讳地告诉宋英等人,经过检查发现,雷风行的确是他杀而不是自杀。现在,我们正在全力侦缉凶手。侯国安说完便给苏淳打了电话,然后对宋英说,苏淳是我们刑侦队的队长,办案经验丰富,老雷可能跟你提起过他,这个案子就交给他办,详细的情况;他跟你说。

终于,苏淳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一进屋看到这架势,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跟众人打过招呼,介绍雷风行自杀韵种种疑点,然后表态说一定会把凶手捉拿归案的。

宋英梨花带雨地点点头:一切就交给苏队长了。

宋伟突然插话道:侯局长,我们这次来还有个问题。我姐夫肯定是因为办案时得罪了人以才招致杀身之祸,我姐姐现在孤儿寡母也着实可怜,接下来的丧葬费、误工费,还有孩子上学的费用,还有两个人老人要抚养

还没说完,雷风行的父母又开始哭天抢地,侯国安忙说道:这个你们放心,我们局里会有抚恤金的。

多少?

这个得按规定来,我们绝不会少给。

雷风行的儿子雷斌年轻爱面子,此时已经不耐烦,站起来说:侯局长已经答应了,我们就回去吧。其他几个人也觉得无趣,纷纷站起来离开了办公室。雷风行的哥哥却说道:爸、妈、弟妹,你们先回去,我还有点事要跟苏队长说一下。

苏淳说道:宋老板,你先去外面等我一下好吗?

什么事?宋伟阴沉着脸问道。

苏淳十分友善地说道: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我们的共同目标都是找出凶手嘛!

知道了。宋伟不耐烦地说道。

等家属们都离开了,雷风行的哥哥说:苏队长,有件事,我觉得如鲠在喉不说不快。你知道我弟弟跟宋伟一起搞的那个旅游项目吧?

知道,鸽子岭嘛!

对,就是那个。他们具体怎么操作的,我也不知道,但是但是怎么说呢,前天我到我弟弟家去了,宋伟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们两人在电话里吵起来了。

哦?苏淳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什么事吵架?

好像就是鸽子岭的事,我听我弟说:你不把屁股擦干净,现在又来找我我反正什么都不知道,当年是你报的案,鸽子岭的法人代表也是你我警告你,别把我拖下水,出了事你一个人顶着。然后他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气得直骂,说宋伟是个王八蛋白眼狼。

雷局长有没有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问他了,他不跟我说,用别的话岔开了。

苏淳对他表示感谢,送他出去的时候,在外面看到了枯坐的宋伟。

宋老板,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什么,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吧。

那么,昨天早晨你在哪里?

啊?宋伟想了想说道,我在家里啊。

没出门?

没没有

想好再说。苏淳的声音变冷了。

宋伟只好说:我去过山趣园。

之前,邱兴华已经告诉苏淳,山趣园的监控视频显示,宋伟上午八点开车来到山趣园。

苏淳说道:你是上午八点开车进入山趣园的,然后八点二十五分离开。

我没有杀人,我怎么会杀我姐夫呢?

你姐夫的所谓遗书,是八点十八分创建的,你怎么解释?

我不知道,我根本就没进屋。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我真的没进屋,信不信由你!

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去找雷风行?在此之前,你还跟他吵了一架。

宋伟抬起头来,问道:你怎么知道?

现在是我问你。

我就是想去跟他说点事,后来到了他家楼下,看到房间里好像有别人在,所以没进去。过了一会儿我就走了。

看到有别人在你就走了?你就不能等一会儿再进去?

因为因为我要跟他谈私事。

关于孟培庆的冤狱吧?

不!不是。

那是什么?

反正不是冤狱的事。

那就是石运来的事?

我我没杀人。

你没有杀谁?没有杀石运来,还是没杀雷风行?

我都没杀,那不是我干的。

苏淳说道:你姐夫跟你在电话里说,你不把屁股擦干净,现在又来找我,出了事你一个人顶着,是不是?

宋伟的冷汗下来了。

既然你没杀人,那你说说看,你跟你姐夫说什么了?

宋伟嗫嚅半晌终于说道:我没有杀石运来,但是你们找过我之后,我真的很紧张,万一那具尸体真的是石运来,我恐怕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所以,我就打电话给我姐夫,问他怎么办,求他帮帮我,谁知道他把我骂了一顿。我一晚上没睡觉,第二天一早就跑去找他,也不是为别的,就是想当面求他帮忙。可是我在他家楼下等了一会儿,又改变主意了,我觉得找他也没用,他恐怕也是自身难保。而且,既然我没有杀人,我相信警方肯定会还我清白的。

苏淳嘿嘿一笑,说道:不要这么相信我们,孟培庆不也是被我们抓进去的吗?

时代不一样了嘛,宋伟说道,再说了,苏警官也不是乱来的人。

那你是怎么看到雷风行家有别人的?

他二楼的窗户正对着山路,我看到有个人影晃了一下,那个人挺瘦的,肯定不是我姐夫。苏淳点点头,说道:宋伟,希望你这几天不要离开顺宁,我们随时会传你。

这两人都是高立国身边的人,肯定知道很多内幕,有人想让他们永远闭No

刚把宋伟打发走,杨湃打来电话,他告诉苏淳,DNA比对结果出来了。

是不是石运来?

嘿嘿嘿,你来了我再告诉你。

苏淳一阵激动,立即去找杨湃。刚出门,却被一个中年男子拦住了,正是早晨在世纪华府门口遇到的人。他说道:苏警官,邱书记想找你谈谈。

他在哪?

他在外面的车里,刚从侯局长办公室出来。

苏淳跟着他往外走,问道:你是邱书记什么人?

亲戚。

今天早上我看到你了。

哦,是吗?

你好像在躲我。

呵呵,没有吧,苏警官怎么这么说?

苏淳笑呵呵地说道:开玩笑的,别往心里去。

邱德龙的车就停在大院里,看到苏淳走来,立即打开车门,招呼苏淳上车,说道:苏大队长,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领导的心思,我哪能猜得到啊?

呵呵,你这小子,邱德龙说道,我把十三年前的事情跟侯国安解释了,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人上岁数了,想图个清静,你懂我的意思吧?

邱书记不想被我们骚扰,哈哈。

哎呀,也不是骚扰了,哈哈哈,但是你想,警察三天两头找我,那些老同事老邻居们会说我啥?以为我做了什么坏事呢。

那您找我是为什么呢?让我别再插手了?苏淳的语气里情不自禁地带上火药味。

找你呢,主要是想看看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你问完了,我答完了,你心里即使有疙瘩不也化解开了?说吧,我知道你肯定有一堆的问题要问,

苏淳呵呵一笑:邱书记,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没问题,什么大阵仗我没见过啊。

十三年前,雷风行跟他小舅子宋伟竟标鸽子岭的旅游项目,您出过力吧?

是,没有我,他们根本不可能拿到那项目。

当年有个竞争者,名叫石运来,后来失踪了,这事您知道吗?

不知道。

鸽子岭旅游项目是先竞标后征地,结果遇到很多麻烦

邱德龙呵呵笑道:这事我知道,当年很多事情办得不规范,操之过急了。就是现在,地方政府这毛病也没改,全国各地的断头路、烂尾楼不是这么闹出来的。

苏淳继续说道:鸽子岭的项目当年也差点儿烂尾,还好孟培庆被及时送进了监狱,这才顺利征地,顺利开工。

邱德龙叹道:老实说,当年孟培庆被抓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但是我也跟你说过了,那时候就是为了维持顺宁市的稳定形象,我要求迅速侦破此案。直到后来我才听说,孟培庆就是阻挠施工的钉子户,当时也觉得挺蹊跷的,似乎太巧合了。不过,那时候真没往心里去。

您没想过是雷风行在栽赃陷害?

的确有过这种想法,不过又觉得雷风行不会干这种事,何况孟培庆当时已经招供画押了,那时候我也不知道雷风行会刑讯逼供啊。

雷风行遇害前一天,您给他打过电话?

邱德龙伸出大拇指:是,打过。约他吃个饭,问他孟培庆的冤狱,他到底是故意栽赃陷害,还是迫于破案率的压力。

那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已经不重要了,他说仅仅是迫于破案率的压力,你信吗?而且他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就是他活着,你也拿他没办法,因为我的确作过批示,他完全可以把什么事都推到我头上。邱德龙越说越激动,人一退休就百无用处啦,要是我还没退休,还能管不了他?他肯定为了讨好我,自己全担下来。反正我现在退了,也没人拿我当回事了,苏大队长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苏淳笑道。

邱德龙走了以后,苏淳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根据杨湃的DNA比对结果,那具尸体不是石运来。

苏淳目瞪口呆:不是石运来?那是谁?

我怎么知道,这得问你啊。杨湃笑了。

你这机器没问题吧?

不要怀疑机器,杨湃说道,那具尸体肯定不是石运来。

那石运来去哪儿了?

这我就更不知道了。

苏淳点点头走了,他立即找到邱兴华,把这事一说,小邱也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如果那人真不是石运来,那么宋伟和雷风行就没有杀人的嫌疑了,邱德龙也没有杀害雷风行的动机了。

这个难说,当务之急就是查清楚那具尸体到底是谁。

那段时间,顺宁的失踪人口只有石运来,没有其他人了。

苏淳灵机_动,说道:通缉犯呢?

两人立即进入数据库检索,系统显示,十三年前顺宁有一个叫高立国的通缉犯潜逃。他当时是顺宁市西峰区金芙蓉夜总会的老板,以夜总会为幌子,暗中进行毒品交易,警方在其办公室搜出了五十六千克的海洛因、可卡因等毒品,手下多名经理、保安员被批捕,但是他却在警方开展行动之前闻风潜逃了。顺宁市公安局发出了通缉令,封锁了顺宁市各交通要道,对其亲朋好友的住所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控,可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再也不见踪影。

邱兴华说道:他不会也像孟培根那样弄了个假身份证吧?

有这个可能,苏淳沉思道,先查一下吧,也许他被人杀了呢?

谁会杀他?

生意伙伴,为了自保,先下手为强。

经过调查,高立国在潜逃前,妻子刚刚生了一个儿子。苏淳找到高立国的妻子之后,她虽然无法接受丈夫已不在人世的推测,但还是勉强同意带儿子去公安局采集血样,进行DNA比对。

十三年前的高氏集团贩毒案一度震惊全国,在高立国经营的夜总会里搜出了五十六千克海洛因、可卡因。最后八人被判死刑,两人判死缓,其余十三人分别被判无期徒刑、十五年至一年不等的有期徒刑,而首犯高立国却一直潜逃。

听说苏淳怀疑枯井里的尸体可能是高立国时,侯国安立即来了精神,连声催促:说,快说。

见侯局长如此重视,苏淳不自然起来,说道:我现在只是怀疑,那人未必是高立国。

靠,耽误我时间!

可那段时间只有石运来失踪,高立国潜逃,如果那人不是高立国,就只能是外乡人了,那基本没法查下去了。

侯国安倾身向前,说道:你知道十三的前那宗贩毒案是谁督办的吗?

我还没查卷宗。

就是我。

哦。,

哦什么哦?跟个愣头青似的,侯国安说道,这个高立国我找了他十三年,难不成早就死了?

侯局长,高立国好像是在案发前两天失踪的,是不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肯定是,但我一直没查出来是谁,侯国安说道,高氏集团贩毒案我们从最初接获线报,一直查了三个月,到最后收网的时候,却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让高立国跑了。妈的,现在想起这事,我还窝火。你要是把这宗悬案给破了,我给你申请一等功。

侯国安走后,苏淳和邱兴华开始看相关的档案。

一直看到中午,邱兴华递过一份文件,那是顺宁市公安局关于这宗案件的简报,文件右手边有手写的批示:此案关乎顺宁形象,处理需慎重。转请康书记批示。落款是邱德龙。

苏淳立即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是他?

这个邱德龙很有意思,邱兴华边琢磨边说,无头尸案迅速结案,可能是要掩饰什么,毒品大案要慎重处理,也可能是要掩饰什么。如果那具尸体真是高立国,那他想掩饰什么就一目了然了。

不是没这种可能,苏淳说道,高立国贩毒三年多,而且数量那么大,难道警方就一直没有察觉?他会不会有保护伞?当年西峰区公安局长是杨爱民,高立国的贩毒窝点就在他的辖区。

苏队,我怀疑你是墙倒众人推,眼看杨市长因为矿难的事陷入困境,就怀疑所有坏事都是他干的。我们要不要去问问邱德龙?

问他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走,我们去监狱看看。

高氏贩毒集团除了判死刑的,还有十三人入狱,其中十人已刑满释放,还有三人在押,都是小喽罗,高层的事根本不知道。但是苏淳打听到另一件事,高氏集团有两个涉案人员入狱不到一个月就离奇死亡,一个是高立国的司机张苇,一个是高立国的保镖郭君。张苇和郭君死的时候,值班狱警一个叫朱雪泉,一个叫万光辉,出事两个月之后,两人就相继辞职了,当时的监狱长叫周伟勤,三年前退休了。

离开监狱后,苏淳带着邱兴华直奔侯国安办公室,一进门就问:侯局长,有件事我们不明白。

说。

当年这宗案子有八个人被判死刑,而这两个人一个是首犯高立国的司机,一个是保镖。按理说,这两人是跟高立国最近的人,他们怎么可能只判死缓呢?

哎哟,侯国安叫道,原来是质疑我来啦!

我可没那胆子。

别看这案子过去十三年了,但是每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侯国安说道,办案是要讲证据的,也许这两人罪大恶极,但是我们没有证据。现有的证据只能判他们死缓,而且他们归案后认罪态度很好,也交待了很多东西,所以没有严判。

苏淳说道:侯局长记性真好。我们刚去了一趟监狱,张苇和郭君入狱不到一个月就死在狱中了。

侯国安更加吃惊,食指关节敲着桌面,说道:这两人都是高立国身边的人,肯定知道很多内幕,有人想让他们永远闭嘴。你说下一步怎么办?

兵分两路,一路查两个狱警,一路查张、郭的家人。

还有那个监狱长,也得问清楚喽。

苏淳回到局里的时候,邱兴华已经在等他了。

怎么样,查到什么没有?

这两人很难找,不过还是被我挖出来了,邱兴华说道,先说朱雪泉,他当年辞职后,下海经营一家服装厂,你肯定想不到他做的是什么服装。

校服?

不是,比那还牛逼,邱兴华故意卖了个关子,他卖的是警服,现在顺宁每个警察穿的警服都是他做的,定点加工!

苏淳大吃一惊道: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以他当狱警那些工资,想开服装厂可不容易啊!他的启动资金哪儿来的?

我也问过他了,他说老丈人有钱,以前开过煤矿的。

警服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拿到订单的?

我也问了,他说拒绝回答,拽得很呢。邱兴华说着递过来一张照片,这是他的按照。

照片上的男人英姿勃发,眼神里闪着掩饰不住的狡狯。

万光辉呢?

他现在是国色香夜总会的保安队长,昼伏夜出,当我提起张苇和郭君的时候,他明显很紧张,邱兴华又递过来一张照片,这就是万光辉。

苏淳一看那照片,惊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说道:我在世纪华府见过他!他当时正要去杨爱民家,见到我时,走路都加快了。

还有一点,万光辉说话L、N不分,邱兴华说道,还有那个监狱长周伟勤,我一直打他电话,老是关机,家里也没人。

他家里都有哪些人7.

除了老婆,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出国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苏淳看看时间说:也许他们现在回家了,我们再走一趟。

周伟勤的老婆在家,说他到世纪华府的金雀棋牌室打牌去了。又是世纪华府!两人心头不约而同打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金雀棋牌室就在世纪华府东门对面,苏淳出示了证件之后,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人。推到第五个房门时,苏淳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哎哟,这不是苏队长吗?快请进,你怎么有雅兴跑到这儿来了?邱德龙皮笑肉不笑地招呼着。

苏淳笑道:邱书记,没想到在这儿遇见您啊,周伟勤先生在吗7、

一个矮胖的小老头呵呵笑道:原来是找我的,什么事啊?

邱德龙对另外两人说道:王主任,刘书记,咱们今天先散了吧,改天再约,好不好?

两人连声应着离开了棋牌室。

找我有什么事?周伟勤问道。

关于张苇、郭君遇害的事。

哎,那事我的确是负有领导责任的,犯人无缘无故死在狱中,说是得了急病,可也没有两个人一起得急病的道理啊?我的确也怀疑过,但是又觉得他们没必要骗我,就在死亡证明书上签了字。

邱德龙接口道:最初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事,直到后来,张苇的父母频频上访,我才知道了,但是已经过去太久,查不到死亡原因了。

周伟勤说道:后来,邱书记把朱雪泉和万光辉也叫来了,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也说不清,说是那天晚上没听见什么动静,早上就发现死了两个人。家丑不能外扬,我们也一直没对外公布这事。

苏淳直接说了自己调查的结果:张苇和郭君被捕后,家人都收到了二十万块钱,他们不知道这是谁给的。我怀疑这是跟高氏集团有牵连的人给他们的封口费。可是两人入狱后,这人还不放心,于是干掉了两人。

周伟勤说道:这可是诛心之论啊。

的确,我们没有证据,那我们先说别的。朱雪泉竟能揽到警服生产、销售的活儿,本领也算通天了。

邱德龙哈哈笑道;哎,我要跟你们坦白从宽的就是这事儿。实话说了吧,朱雪泉能拿到那单子,最初就是我出的力,不过,后来换了局长,他生意还能照做,就是他的本事了。所以啊,苏队长,可别把你们侯局长也扯进来啦,哈哈。

我查的是凶杀案,其他事情我不管,苏淳说道,我只想查出张苇和郭君到底是被谁指使杀害的,他们两人到底知道些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邱德龙冷冷笑道: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们还能怎么查?你们查不出什么名堂的,该收手就收手吧!

苏淳笑了,笑容里充满了挑衅:我会申请重新启动调查,到时候,还需要周先生配合啊!

第二天,苏淳将调查情况向侯国安做了汇报,然后提出:我希望能重新启动调查,张苇、郭君到底怎么死的。

重启调查?侯国安说道,这事根本就没调查过,何来重新?

当年这两人死于狱中,侯局长没有听说?

我压根儿不知道,案子是由我们办的,到了起诉环节,我们就只提供证据,犯人关进去之后,就更没我们什么事了。

狱警万光辉,我前几天在世纪华府见过,他去了杨爱民家。

杨爱民?

当年他是西峰区公安局长。,

这我知道,这个案子一直是我的心病,高立国凭什么那么疯狂?他卖毒品几乎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西峰区警方在干什么?这都是我当年想的问题,侯国安说道,但我一直没有证据。

相关推荐 RECOMM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