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河镇错对河有一个下埠口,村子不大,却有一位名兽医。曾医姓孙名老贯,年近古稀,却红光满面。他穿着极讲究,冬日长袍短褂,露出二羔毛边,极显整洁!夏日杭绸长衫,一身素白,令人眩目,而且玉镯不离手脖儿。

一出土,就是玉镯曾随原来的主人入过一回土。那死者,年久尸化骨腐棺朽了,赔葬玉镯便离开主人随着春雷朝外拱,一声响雷拱一寸,年复一年,玉镯便出土了。出土那天,刚面世的翠玉能像照相机的快门一般摄下周围景物,永不损掉,实属珍奇!

孙老贯的玉镯里是一棵松树,树上有一只猴子。那猴子双目溜圆,如遇劲敌,清晰得毛发毕现,可见出土于深山老林之中。至于如何传到孙老贯手里,不得而知。这玉镯还有一奇:看上去方的,实则是圆的!此种镯叫看方实圆镯。二奇具备,更属上品。

周围几十里,皆知孙老贯有一好玉镯。

这一年,马鸿魁骑兵旅的一个团在这带打鬼子,团部驻扎颍河镇。团长也姓马。有一天,孙老贯到团部给马团长的战马瞧病,刚捋起袖子,团长便发现了玉镯,连连地说:好宝,好宝!

孙老贯如遇知音,矜持地笑笑,然后炫宝般伸出胳膊,让团长瞧。那团长双目如铃,望到蓝的天,绿的树,活灵活现的红猴儿,更为惊诧不已,又连连地说:好宝,好宝!

当下,马团长请了街上头面人物,设宴一桌,让老贯坐上首席。酒喝三巡,马团长高喊:抬上来!四个马弁抬一方桌应声进屋。众人一瞧,只见方桌上摆满十个一叠的钢洋,幽光闪闪,眩人眼目。马团长双手拱拳,晃了一周,然后转向孙老贯说:老孙,银元随你拿,请把玉镯送给我?

街面人物一齐站立,纷纷相劝:老贯,面子给到这一步,万请割爱。

孙老贯只是沉吟不语,不一时,方起身还礼道:此镯乃祖传家宝,恕不送人,多多得罪!

马团长惘然长叹,酒席不欢而散。孙老贯自觉无趣,正欲告辞,突然从内室蹿出几条汉子,忽啦围住了他。老贯面不改色,问团长:马长官,这是为甚?

马团长笑笑,又拱手施礼道:文的不行,恕我要动武了。

老贯一听,急忙双手抱拳,扎了个拼搏的架势,吼道:想你是仁义之人,原来不过尔尔。你既然如此无礼,我只一言奉告:宁可玉碎,不求瓦全。言毕,就要朝墙上猛撞。马团长吓白了脸。多亏护兵们眼明手疾。上前缚了老贯,玉镯方算幸免。这时候,马团长的副官金杰走上前,硬硬地拉出老贯的胳膊,要强捋玉镯。孙老贯紧握拳头,拼命挣扎,怒不可遏地叫骂着,双目喷出火来,盯着马团长嚷:夺命一条,夺爱休想!

马团长急忙制止了金副官,上前拉过老贯手脖,抚摸玉镯,爱不释手,好一时,才怅然地说:恕在下莽撞,让你受惊了。我马某虽慕珍奇,但不忍强夺人爱。实言相告,我深怕你守不住此宝,特探虚实,如此看来,实属多余!说完,又邀老贯入席,算作压惊,并说:这镯子,非但我不夺,若别人强夺,言我一声,愚弟定鼎力相助!

老贯感激,一惊一喜,不由得老泪纵横。从此,二人便成莫逆。

不久,开了战火。

这一仗打得苦,骑兵对骑兵,两军相遇颖河镇东十多里的天齐大洼里,直杀得天昏地暗,马部获胜。日寇尸横遍野,马部也伤亡惨重。最令人痛心的是,马团长竞战死沙场。官兵抬回马团长,颍河镇一片嚎啕。孙老贯闻之,泣不成声,走近马团长的棺木,哭着捋下玉镯,亲自戴在了马团长的手脖上。

金副官搀来了团长的七姨太,全体官兵无不垂泪

第二天,众人为抗日英雄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大家一直送到墓地,并垒起了方方的大坟,竖起了高高的墓碑。

孙老贯的玉镯随马团长入土的消息不胫而走,众人皆夸老贯是仁义之君。

话说颍河镇东街有一个盗墓贼,姓袁名鳖儿。袁鳖儿五十有余,一生未娶,家中只有一位老娘。母子二人住在寨门里的炮拱里,靠袁鳖儿盗墓过日月。袁鳖儿个精瘦,尖嘴猴腮,双目溜圆,圆得活脱一对鳖眼儿。他还有一毛病,说一句话两头吐唾沫,呸呸之声不绝于耳知情人说,那是他盗墓时被尸首熏的。

盗墓贼分两种,一种叫干干活的,一种叫干湿活的。千千活的专盗古墓,以文物、古董为攫取对象;干湿活是掘新坟,多以脱死人身上的衣服、取死人身上首饰为能事。这两种活有着严格的江湖规矩,干湿活的不能干干活,千千活的不能干湿活。但不管干干活或干湿活,在自己盗过的墓上,必须留下一个特殊的暗记,以免同行再费时费力。

袁鳖儿是个干湿活的。他听说孙老贯的无价之宝竟随马团长入了土,不由得心中奇痒。对此宝镯,他垂涎己久,原想只要孙老贯一死,玉镯定当殉葬之物,到时候一举之劳,便可到手了!他看孙老贯身体扎实,气色非凡,又深怕自己活不过他。为此,他曾费过不少心机!谁知福从天降,孙老贯竟用那宝镯为马团长殉了葬。埋葬马团长的那天夜里,他便悄然来到了马团长的墓前,取出小锹,挖好地道,撬开棺木后门,喝了酒,钻了进去。

无论干湿活干干活都离不开酒,酒能壮胆,喝得醉醺醺的,方能进堂子棺材。凡是干湿活的,在进堂子之前,皆准备一条三尺三的红带子,两头一结,换成套子,然后嘴巴里再噙一口酒,进到堂子后,先把带子套进条子尸体的脖子里,再一钻头,套进自己的脖颈,然后把嘴里噙的那口酒吐出半口,喷到条子脸上,再留半口在自己嘴里。千万不能吐完,但也不能不吐。这时,盗墓者一折身,就把条子带了起来,三下五除二,便把条子的衣服剥光这一切,讲究个快字,从进堂到出堂前后不能超过一袋烟的工夫,若不然,就要有晕堂之险。人能撑得住,全凭那口酒。

袁鳖儿这次入堂子的目的并不在马团长的衣服,他只要那只玉镯,因而也没带带子。他心想,马团长为抗日献身,咱做活儿也不可太绝,应该让他衣着整齐地长眠。至于玉镯乃身外之物,又为朋友所赠,赠给你马团长和赠给我袁鳖儿都是一样的!他心里念叨着,便向马团长的右手脖儿摸去,摸了一时,右手没有,心想大概戴在左手上,便又去摸左手,摸来摸去,左手也没有。他好生奇怪。又在马团长的身子底下摸,摸了半天,还是不见那玉镯。袁鳖儿又急又气,深怕晕了堂,噗地吐出那口酒,愤愤地退出棺木,爬出地道,一股新鲜空气差点儿把他袭晕。他定了定神,想把地道封好,保持原来的样子,正欲抓锹,突然发现已有十多支枪对准了他。

袁鳖儿吓得魂不附体,正无计可施,忽见又从坟前石碑后走出一条汉子来,月光下,只见那汉子眉目清秀,仪表堂堂,双手提枪,望着袁鳖儿笑道:认得吗?

不认得。袁鳖儿磕头如捣蒜。

我是陈三刀。那汉子别了枪燃了烟说。

袁鳖儿惊诧得一下张大了嘴巴。陈三刀是远近闻名的大土匪,原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野汉,万没想到竟是如此英俊。他慌忙跪下说:三爷,今日小的贪财,万请三爷饶命。

陈三刀笑了笑,说:马团长为抗日英雄,人人敬佩!你竟如此大胆,该当何罪?

三爷!三爷!袁鳖儿急忙申辩说:我只想找到孙老贯的玉镯,并未动马团长一根毫毛!

玉镯呢?

玉镯不见了。

撒谎!

小的不敢。

这时候,几个持枪的土匪走近袁鳖儿,一下给他扒了个净光,上下左右全搜了,却不见玉镯。

陈三刀好生奇怪,走近袁鳖儿,掏出匣枪,顶着袁鳖儿的脑袋,恶恶地说:说,你把玉镯藏在什么地方了?

袁鳖儿连吓带冻,直打牙。他像掉了魂儿,惶惶地说:三三爷!小的我找了个遍儿,真真的没见玉镯!

陈三刀收了枪,派一个土匪钻进墓内,不一会儿,那土匪出来说:司令,真的没有。

陈三刀双眉蹙成一团,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对袁鳖儿说:若跟我撒了谎,小心你的狗头!说完,一挥手,便领众匪去了颍河镇。他们潜入镇子里的时候,已是午夜过后。

颖河镇历史悠久,据传王莽赶刘秀时已是露水小集了。它背靠颖河,颖河上通京广铁路,东流入淮河,然后汇入了黄浦江,可谓是通江达海的水上要塞。汴京通往皖地的大官道,皖地通往洛河的大官道皆路过这里,此地成了名副其实的水陆码头。

陈三刀领众匪潜入镇子里的时候,已是午夜过后的时候。三里长街静得要死,各家商号、店铺的幌子灯在黑夜里闪着凄冷的光,房影投射在大街上,阴影斑驳,给人以恐怖的颤栗。偶尔传出夜狗的惊叫声,更令人心惊肉跳!

顺十字街往东,是一条繁华的主街,镇公所就在这条街上。

马团长罹难之后,由一名营长统率了余部。那营长怕日寇报复,请示上峰之后,于埋葬过马团长的当天夜里,就悄然离开了颍河镇。马团长的七姨太哭得死去活来,发誓要为夫君守孝三日,以表眷恋之情。起初那营长不愿,后来几经金副官说情,那营长才勉强同意七姨太留下来。这个马太太姓何名翠翠,内地人,原是周口花枝街的一名妓女。马团长驻防周口的时候,相中了她的容貌,便纳了妾。转眼之间,她跟随马团长已有几年了。

镇公所与雷家祠堂错对门,大门朝北,一条砖铺甬道直通后院。后院为四合大院,大厅与东西厢房皆离地三尺有余,高台下是一小天井,种满了花草树木,朦胧的月光下,使得那里一片模糊。

当初马部开进颍河镇的时候,团部就设在镇公所里。镇公所为支持抗战,迁移了咖哩处。马团长和七姨太住在东厢房。

陈三刀先撒了岗哨,又派人侦察了大厅和西厢房,确认没人之后,才包围了东厢房。一个土匪先撂了一块小砖头,许久竟不见动静。陈三刀大惊,急忙率众匪靠近门口,一个小头目飞脚踢开房门,只见七姨太的勤务兵躺在门里,胸前还有一把闪亮的飞镖。陈三刀深知事情不妙,急忙推门进了套房。七姨太已昏迷不醒,室内物什乱七八糟

很明显,有人提前盗走了玉镯。

事情到了这一步,陈三刀冷静下来。他先命人点上蜡烛,然后轻声唤着七姨太。七姨太好一时才微睁双目,望了望陌生的陈三刀,喘嘘一阵,断断续续地说:刚刚才来了一位蒙面大盗说着,就又昏了过去。陈三刀惘然长叹,沉思片刻,便派人抬走了七姨太,然后走近那勤务兵,拔下他胸前的飞镖。那飞镖不沾半点儿血腥,寒光闪闪,铮铮有声。陈三刀让人端过蜡烛仔细辨认了飞镖,不由得惊诧万分,禁不住啊了一声。

陈三刀认得这镖。此镖为燕尾镖,后边是小巧玲珑的双翅,双翅朝里翘,打出去又准又狠。十多年前,就是这位蒙面大盗,为盗陈三刀家的祖传宝扇,用这种镖打伤过一个家丁。亏得陈三刀的先父早有所防,那大盗只盗走了一把仿制的假扇。

陈三刀真名陈兰波,字松亭,是当年成达中学的高才生。正当他要去开封求学时,家中却遭了不测风云。陈家原为土财主,由于和朱集朱老昆打官司打输了家产,陈三刀忍不下冤气,暗杀了朱老昆,一介书生拉起了杆子。朱老昆的儿子在省政府供职,陈家官司自然输得惨。万贯家产如大江东去,唯留下一把古扇。

陈家古扇为无价之宝,知道这古扇为宝的,除去那位蒙面大盗,还有一位就是吕正斋。

吕正斋是颍河镇大户,晚清末班进士,曾任过七品知县。当任期间,为官清正,断案如神,很有一些名声。后来由于军阀混战,再不愿混迹官场,1921年间带眷回到故里,眼下已年过古稀,在家清享晚年。吕正斋学富五车,洞察世事精辟又透彻。陈三刀虽入了匪道,但极佩服吕正斋的学识,因而常来拜访求教。初来时吕正斋闭门不见,陈三刀并不气馁,大有跪雪求学之声气,终于感动了吕正斋。吕老先生第一次接见陈三刀,竟也惊诧于他的英气,长叹道:你若走了正道,将来必成大器!可惜你钻进了黑道。陈三刀苦笑了一下,好一时才双手抱拳道:先生,人各有志,不可勉强。当初晚生也曾踌躇满志,一心报国报民,没想一场官司打得家破人亡,复仇之后又走投无路。尊师洞察人生,不会因弟子为匪而嫌弃吧?

吕正斋听得陈三刀能出此言,更为惊诧,禁不住为之动容,笑道:自古官匪一家,这不正应了这句古话吗?接着,他又说:不知你寻我有何贵干?

我要借书。

吕正斋又一次被震惊,万没想到土匪也读书!他知道这不是一般的鲁莽之辈,而是匪中之精英!他望着这位登门求学的年轻匪首,心中涌出酸辣苦甜,禁不住喟然长叹:命也运也,不可猜也!

这以后,二人竟破天荒地来往起来。

有一天,陈三刀送来了家传古扇,有意让吕正斋鉴别。

那古扇扇面是镶有黄金的丝织品制作的正面为一幅花鸟图,下方写有兰君女史四字,并有一篆印。古扇的背面写有三段文句。右上写:

步宅之剑,华藻繁缛,饰以文犀,周以翠绿,缀以骊龙之珠,错以荆山之玉,陆断犀象,未足称隽,随波截鸿,水不渐月,容饰妙矣。

右下:

桃红复合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童未归,乌啼山客犹眠。

乙丑夏闰五月既望书

左方:

太上虚皇出灵篇,黄庭真人舞胎仙。髯耆两卿相后前,非妙侠侍清且妍。十有二神服锐坚,巍巍堂堂人中天。问我何修果此缘,是心朝空夕了然。恐非其人世莫传,殿以二士苍鹄骞。南随道师历山渊,山人迎笑喜我还,问谁遣化老龙眠。

镜蓉女士

吕老先生看过,静思一阵,突然双目发亮,叫道:宝扇,宝扇!此乃慈禧太后用过的宝扇!

从此,陈三刀更是对吕正斋五体投地。

为什么这位蒙面大盗也知道那是把宝扇呢?陈三刀手拿那燕尾镖,怔怔地想:而大盗在吕正斋识宝前十多年就知道那把宝扇,难道是家父走漏了风声,还是百思不得其解,陈三刀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遇上了强中之强,看样子,这十多年来又一次露面的持镖人不单单是为着夺宝扇,而且还有孙老贯的玉镯,这人是谁呢?

陈三刀正想得愣神,忽见一弟兄飞奔而至,扑腾跪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报告司令,大大事不好,宝扇被被盗。

陈三刀如五雷轰顶,大叫一声,急急朝家跑去。

陈三刀有五房太太,其中三姨太方一品最为受宠。这方一品也是名门闺秀,在上学期间就与陈三刀相爱,只是后来陈三刀当了土匪司令,其家人拒绝与陈家来往,可方一品酷爱陈三刀,执意要嫁。一天深夜,她只身逃出府门,千难万难,才寻到陈三刀。没想这时候陈三刀已娶过两房太太,万般无奈,她只得屈尊于第三房。

方家小姐有学有识,又是陈三刀的第一个恋人,虽为三房,但实权在握。几年前,陈三刀把家传宝扇交于她保管,她爱不释手。对于孙老贯的玉镯,她久有耳闻,怎奈孙老贯是陈三刀先父的朋友,为地方名流,陈三刀不敢下手也不忍下手。几天前听说孙老贯把玉镯送给马团长当了殉葬品,陈三刀觉得时机已到,便想去挖出玉镯。可他做梦也未想到,非但没得到玉镯,竟连自己的传家之宝也不翼而飞了。

方一品的护兵也是被燕尾镖打伤的。方一品于睡梦中被人点了哑穴。室内被翻得乱七八糟,却只少了那把古扇。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陈三刀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双目放出凶光。

这时候,方一品醒了过来,一见陈三刀回来了,禁不住放声嚎啕,并要陈三刀速报官府,破案追宝。

陈三刀苦笑一阵,说:世上哪有咱这一行去官府报案的?那不让江湖笑掉大牙!

怎么办?方一品眼泪巴巴地问:难道宝扇不要了?

陈三刀沉吟了下说:要!宝扇和玉镯都要!

怎么要?你又不会破案,有力使不上呀!方一品擦了泪水说。

我虽不会破案,但我能请人破案。

请谁?方一品大惑不解地问。

吕正斋。陈三刀说完,当即命令,备马。直奔吕府而去。

颖河镇十字街往南,有一方庄院,玻璃门楼,朱漆大门,大门上横悬一块金匾,上写斗大四字天恩地德:门楼上高挂两盏宫灯,书写着吕府二字,大门口蹲一对石狮子,张牙舞爪。

吕老先生的家人引陈三刀进了花厅。这花厅,其实是吕正斋接待贵客之地,屋内方砖铺地,银绸裱墙,墙上挂着慈禧太后御笔福寿中堂,足能显示出吕家先人的爵位。中堂两边一副对联: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下摆一张紫檀木雕花条案,两边靠墙摆着四把檀木雕花条案,两边靠墙摆着四把檀木太师椅,中间放着紫檀茶几,茶几上放两盏二龙戏珠碧玉杯,景德镇绿釉瓷茶盘。女仆们早已斟了茶,两缕轻烟从两只杯盖的细孔里冒出,飘着清香,满屋袅绕。

吕老先生一指太师椅,陈三刀坐了。片刻,陈三刀又起身施礼道:吕公,此次晚生来贵府,一是拜望,二是请您出山。

吕正斋呼噜着白银水烟袋,吸足了,才抬起泡眼,问道:何事?

陈三刀挂着半个屁股,朝前探着身说:孙老贯馈赠马团长的玉镯不翼而飞。

你怎么知道?吕正斋瞪圆了泪囊下垂的双目,警惕地问。

对恩师不相瞒,晚生对此宝也早已垂目!陈三刀直言不讳地说:昨天夜里去马团长墓地,没想碰上了盗墓贼袁鳖儿,里外搜遍,生生不见了那玉镯。我疑是马团长的七姨太搞鬼,急忙去了镇公所,不想七姨太昏迷不醒,她的护兵命丧九泉,室内物什也一扫而光。

吕正斋静静地听着,等陈三刀说完了好一时,才缓缓地问:你的意思?

您老破案如神,我想求您帮弟子寻查玉镯的下落。陈三刀盯着吕正斋,谄媚地说,事成之后,小生定有重谢!

吕正斋吹了吹水烟袋,又慢条斯理地装了一袋烟,也不看陈三刀,只是呼噜呼噜地吸。陈三刀如坐针毡,头上冒出细汗,但又不敢发作,只是心烦意乱地听那单调的呼噜声。

许久,吕正斋才抬眉亮眼,望了望陈三刀说:我早已下野,无职无权,怎敢冒接此任?

只要您老答应,要啥有啥,要谁有谁。

那样的话我不要什么重谢,只求你那把古扇。

陈三刀一听古扇两字,不由得面色发红,叹气道:实不相瞒,家传宝扇也被盗走了。

什么?吕正斋一听说古扇被盗,忽地站了起来,面色呈出愠怒之色。原来那把古扇是他家的祖传之宝,多少年以前被人盗走,不知如何竟落入了陈家之手。吕家祖上曾做过京官,后来由于杀捻子有功,才得到慈禧的恩赐。两年前,当陈三刀来吕府亮宝时,他就惊呆了。再等陈三刀抖开古扇,先生更是瞪大了眼睛。他慌忙戴了花镜,佯装看扇,实则是背诵着古扇上的词句,背一段,看一段,竟一字不差。他惊诧万分那正是吕府丢失多年的宝扇。

他说不清此扇是如何从他吕府丢失的,更不知道是如何地传入陈家的。他只是听先父说过此扇,并教他背了上面的诗词。先父是听祖父说的大概这传家之宝就丢失在曾祖父手中。这么多年了,没想此扇还在,而且就在眼前就在自己的手中!

自从见过宝扇,正斋先生为此没少费心思。有心与陈三刀说明,怎奈年长日久,无人作证。如若在没见古扇之前说明扇面的诗文,也算一理,可眼下已见过那扇,自己又有过目不忘之才,再说出不但令陈三刀生疑,也令众人耻笑。为此,吕正斋很是犯愁。

万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那宝扇竟被人盗了。吕正斋如失家珍,当下拍案,接过了案子。

陈三刀见吕正斋点了头,忙从腰间掏出那两把燕尾镖来说:恩师,你看两把镖一模一样,看得出是出自一人之手。十多年前,那宝扇也曾被盗过一次,一家丁中的也是这种镖。

那次失盗是如何复得?吕正斋问。

那次多亏先父有备,被盗走的只是一把复制的假扇。

噢吕正斋望了陈三刀一眼,不露声色地说,看来大盗并非远人,你中了他的一箭双雕之计了。

陈三刀点头称是,又说:值得猜疑的是马团长的七姨太。她定是第一个从马团长手脖上取下玉镯的,我看恩公最好从她下手?

她现在哪里?

住在我处。

吕正斋想了想,正欲说什么,忽听一匪徒前来报告,说是马团长的副官金杰来到颍河镇。

一同来了几个人?吕正斋问。

就他一个,而且未穿军装,一身商人的打扮。

噢,这种时候他一个人来干什么?吕正斋思索片刻,然后对陈三刀说,你先派人盯住金副官,暂时不让他与七姨太会面。

七姨太何翠翠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住在一所陌生的房子里,门口还有护兵把守。只是那护兵不是自己的,而是两位便衣。房间倒也阔绰,又宽又大,苇席顶棚已经发黄。她躺的是一张老式顶子床,床前放着楠木雕花踏板,上面放着她的高跟儿皮鞋。四壁是刚粉刷的,如雪洞一般。菱形周窗上贴着精巧的剪纸,有鱼有牛也有羊,呈现出五谷丰登的图案。山墙上各有一幅装裱的轴画,一张是《伍子胥保娘娘》,一张是古代《仕女图》

两天来,何翠翠如同做了一个恶梦。恶梦醒来,更陷入渺茫。她不知道如何来到了这里,更不知这是什么地方。那天夜里,她还没睡,只听门外一声响,还未来得及走出,一位蒙面大盗已走进了她的卧室。她呆呆地望着那大盗,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那大盗走近她,只摸了她一下,她便失去了知觉

她茫然地望着门口的便衣护兵,心想自己的护兵哪里去了,他遭了不幸吗?

这时候,一个女仆走进来,见她醒了,惊喜万分,连连地说:太太昏迷了一天一夜,总算醒了过来。

何翠翠微睁双眼,怀疑地望着那丫环,问道:你是谁?

我是方太太的丫环,是方太太特意让我服侍您的!

哪个方太太?

就是我家司令的三太太呀!她叫方一品!

那丫环说着先扶她坐将起来,然后恭敬地递上茶水。何翠翠呷了两口,只觉浑身轻飘飘的,筋骨胀痛,她禁不住呻吟了一声。

那丫环看她痛苦,急忙要给她捶背揉腿,她止了丫环,惶惑地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来到了这里?丫环见她恍惚,便连珠炮似的给她讲了前天发生的事情,最后说:多亏俺们司令救了你。

你们司令是谁?何翠翠感激地望了丫环一眼,问道。

我们司令姓陈,叫陈兰波。丫环听她竞不知道赫赫有名的陈司令,颇感遗憾地介绍道:我们这司令,可不是一般的鲁莽之辈!他有学有识,能文能武!那帅气劲儿,可真是天下少有!

何翠翠不知道陈兰波是土匪,听得丫环介绍,还以为是正规部队的将领。她心想,是不是这陈司令喜欢上了自己,准备纳妾?马团长已战死沙场,这陈司令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若不答应他,将有什么后果?若答应他,那金杰会怎么样?她犯愁地叹一口气。

那丫环见何翠翠心情不爽,忙劝道:太太不必过分伤心,事情到了这一步,只好认命由天了。再说,我家方太太是个好人,她可喜欢你哩!

一听方太太喜欢自己,何翠翠心中不由得一亮,忙让那丫环去请方太太。

方一品听说何翠翠醒了过来,很是高兴。不知什么原因,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女人。虽然还未和她说过一句话,但她相信她也会喜欢她的。她知道何翠翠也算得上是一个苦命人。跟上玩枪的男人命都是苦的。今天还是花好月圆,瞬间便是孤灯相伴。若不是马团长为国捐躯,何翠翠怎会有如此命运!

方太太淡淡地化了妆,随丫环走进了后院。这是一所地主的大庄院,也是陈三刀的窝主。土匪大都是没家没舍或是有家不能归的人,这里便是他们的家。他们白天藏在这深宅大院内,夜里外出打家劫舍。这个地方叫时集,距颖河镇十多里,周围村落稀少,又靠着颖河,水陆相通,是个军事要地。陈三刀为造这片防地,曾看过几部兵书。这家的主人过去也与朱集朱老昆有世仇,陈三刀杀了朱老昆之后,他收留了陈三刀。后来陈三刀拉了杆子,他便成了秘密的窝主。这家的庭院很大,一连三进深。围院一丈多高,房墙多是夹墙,能藏人能藏物。陈三刀为防万一,又在四角加修了暗碉堡,内有机枪,日夜放着哨,防备很是严密。

何翠翠见方一品真的来了,慌忙要下床迎接,方一品急步上前按住了她,说:你身子虚,就躺下吧!一句话,说得何翠翠心头发热,泪水溢了双眸。

方太太打量何翠翠虽然面色发白,但病若西施。她掏出香帕儿,为何翠翠擦泪水。

何翠翠这才认真地看了看举止文雅的方太太,见她不高不低,眉目如画,面颊桃红,气质不凡,心想这一定是位大家闺秀,不像自己出身寒微,自幼被人变卖出家,后来沦落青楼。想起自己的苦难身世,她又禁不住流下眼泪。为了不伤大雅,她急忙掏出手帕擦了,叹气道:感谢太太的救命之恩!

哪里话。方一品笑了笑说,马团长为国捐躯,节垂千秋,救下他的夫人,理所应当!

何翠翠一听方一品谈吐不俗,更是敬佩,禁不住赞叹道:太太救命之恩,我终身难忘!

一家人别说两家话,我一见到你就有相见恨晚之感!方一品真诚地说,何太太有何难处,尽管说出,我一定尽力而为。

何翠翠怅然若失地说:我眼下一无所有,只等来人接我了。

谁?

是我夫君的那个部队,他们说两天之后派人来接我,可能今日就到了,只怕他们找不到这个地方。何翠翠犯愁地说。

这事好办,你不必担心。方一品站起身说,我马上派人去接他们来就是了。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何翠翠直盯住方一品,急切地问道。

方一品先是怔了一下,最后笑了笑,直言不讳地说:这是土匪窝,你别紧张,土匪也并不都是坏人。只是请你告诉我,那大盗盗走了你的什么东西?

何翠翠一听自己入了土匪窝,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她怔然好一时,心中已明白土匪为何救她到这里,不由得一阵怯怕。她定了定神,心想事情到了这一步,可算山穷水尽了!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快见到金杰,保住那只玉镯,为保玉镯,必得先保住金杰,若想保住金杰,必得掩盖事情的真相。她望了望方一品,长叹一声,顺水推舟地说:我本来也没什么贵重物品,只是一个老头送给夫君的玉镯,我不忍心让它入土,却被人盗走了。

那可是一只无价宝镯呀!方一品听得玉镯真地落入了大盗之手,万分惋惜地说:你不该大意,让那大盗钻了空子!方一品说着这话,想起自己的宝扇,不由怅然。

我只是知道好玩儿,并不知它的贵重!若知它如此精贵,我是决不敢拿命去玩的!何翠翠故装后悔不及地叹了一口气,双目透出忧郁之光。

你别急,我这就派人把他们接过来。方一品说完起身要走,却被何翠翠叫住了。何翠翠说:再不能麻烦你们,我自个儿回颍河镇就是了。

不!方一品看了看何翠翠,好一时才说,我夫君还要见见你。

何翠翠一听这话,顿觉有入虎口之险,双目怅然,禁不住为金杰担忧起来。

金杰来到颍河镇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

由于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他对镇里的大街小巷都熟悉。他是从河南岸来的,下了渡船,他怕人认出,便拉低了礼帽。上了码头,他先到十字街。由于镇子古老,三里长街上大多是出厦门面,开张或打烊时刻,到处是铺达子门的声响。一街两行,飘荡着银庄、店铺、饭馆、酒肆、商号、洋行等名色各样的生意幌子。生意人的叫卖声此起彼落。一个个小吃摊儿前,围着贪嘴的人,大街上人不算多,他匆匆穿过,直往镇东走去。到了雷家祠堂前,他先往镇公所门前掺了一眼,见门外放了岗哨,知道镇公所已经迁了回来。他想起几天前在此驻防的盛况,不禁喟然长叹。

他迟疑片刻,终于进了镇公所。没想门口站岗的保丁认出了他,使向他说了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金杰大吃一惊,忙问何翠翠的下落。那保丁说,何翠翠当夜失踪,至今,不闻音信。

金杰怔然如痴,好一时才恢复思绪。他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等事。他沉思片刻,决定先住下再说。那保丁要张罗着为他安排下榻,他婉言谢绝了,告别那保丁,转身拐回街里,寻了个僻静的店铺住了下来。

这金杰原来是个乡下娃儿,由于父母死得早,他自幼流落街头,与小叫花子们混在一起,靠偷靠乞维持性命。长大之后,经他娘舅说合,让他进入了周口一家珠宝店当了相公。由于他聪明好学,几年后便认了不少字并学会了一手识别珠宝古器的本领,颇受店老板的赏识。马团长在周口驻防时,常去珠宝店转悠,一来二去,与店老板成了莫逆之交。马团长虽然爱珍奇,但毕竟是一介武夫,眼力不济,因而极想找一名行家在身边。他看中了年轻的金杰,便想让他随军。起初老板不舍,说是要招金杰为养老女婿,后来经不住马团长缠磨,便答应了。马团长讲义气,也不亏待金杰,一换军装便让他当了随身副官。

金杰名为团部副官,由于不懂军务,除了帮助马团长识别珠宝和讲些古物鉴别的知识外,平常并无多少事。那时候何翠翠也刚被马团长纳为七姨太不久。两个人来往亲密,成了知音。金杰人长得帅气,换了军装,穿上了马靴之后,更显英俊威武。马团长一脸杂毛,又比何翠翠大了三十多岁,比起金杰来,那可真是天上地下。因而何翠翠极喜欢金杰,不久二人便产生了爱慕之情。金杰是团长的随身副官,出入也方便,一会儿何翠翠要跟金杰学打枪,一会儿又让他教她识别珠宝。有一天马团长去旅部开会,二人终于勾搭成奸。那时候,何翠翠曾几次想携带马团长的珠宝与金杰一同私奔,但金杰不同意。他心细有远见,规劝何翠翠不必着急,要等待时机。颍河镇一战,团长身亡。二人表面悲伤,但内心窃喜。没想这时候,出现那只玉镯。

那天下午,当孙老贯将玉镯戴向马团长的手脖儿时,金杰看得非常清楚,并以他敏锐的眼光看出那是一只价值连城的真品。当时他既为孙老贯惋惜又为自己庆幸,当然也极佩服孙老贯的大仁大义。孙老贯吊孝走了之后,他暗自安排何翠翠捋下那宝镯。第二天,部队出发时,他佯装安慰七太太,偷偷取走了一个包儿,然后又与何翠翠商定了日后计划,方随部队出发。没想到周口打开那包儿一看,内里包的竟是一只赝品。他十分气恼,怀疑是何翠翠有了外心。因而他迫不及待地来颍河镇找何翠翠问究竟,谁知非但没见到那玉镯真品,竟连何翠翠也神秘地失踪了。

是不是何翠翠真的另有所爱,借着他订的计划二人逃之天天了?可能不会,因为她在此地没有熟人。难道是那真品被盗时,那盗贼见翠翠姿色非凡连人带宝一下虏走了?若是那样,自己岂不是吃了个哑巴亏?丢失了何翠翠倒无所谓,他压根儿只是利用她。他想的是珠宝店里的那位千金,只有和她结合了他才能打入上层社会。他要用玉镯发家然后明媒正娶,夺回那珠宝店。而眼下,自己发家的资本却不翼而飞,岂不成了黄粱一梦?想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天渐渐黑了下来,打烊的店门声不时传来,店小二已经为他掌了灯。他到附近胡乱吃了一点儿东西,又急急回卧室想办法。昏暗灯光下,他烦躁地抽着烟,心神不定地又掏出那只赝品看了看。他真想摔了它,但又怕万一寻到何翠翠自己反倒没了证据。他长叹一口气,又把那赝品放进包里,正欲休息,突然听得有人敲门。他不知是何人来打扰,心中不免一阵惊慌。为防别人认出自己来,他特意换了商人的行头。这敲门人认出自己了吗?他找我有何贵干?而且是在这夜深人静之时?他思忖着猜测着,最终还是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瘦老头,人虽精瘦,但双目有神。金杰一看不认得,眼神里便透出疑惑和警惕。那老头儿像是不在乎这些,一步跨进门里,先是嘿嘿一笑,然后才自报家门说:金副官,我叫袁鳖儿,家住镇东头的炮拱里。

金杰心想这大概是位有经验的老乞丐来讨便宜,便冷淡地问:什么事?

袁鳖儿先伸出手来要了一支烟,点燃了,一口气吸了半截儿才夸道:这大炮台可真是有劲儿。

金杰看没猜错,便想赶快打发了他,说:你还要什么?

袁鳖儿见他误解了,这才凑上去神秘地说:我来给你报信儿,有人在扒马团长的墓。

什么?金杰大吃一惊,问道,扒我们团长的墓干什么?

不知道。袁鳖儿说,马团长身为抗日英雄,我是不忍心才来告诉你的。我想你身为马团长的副官,不会不管吧?

金杰犹豫着,双眉蹙成了峰。他心想这袁鳖儿为何知道我来了颖河镇?他是受人指示呢,还是真的出于良知?他们扒团长的墓为了什么?难道也是为了那玉镯吗?

袁鳖儿见金杰迟疑,又说:金副官,如果我不告诉你,你算不知道不遭罪,眼下你知道了若不去,怕是名声难担哟!

什么意思?金杰不由得一怔。心想他为什么非逼我去不可呢?难道他们是一伙儿?我何不来个将计就计,趁机寻到何翠翠和那玉镯的下落。心思一定,他坦然了许多,对袁鳖儿说:那好,咱们去一下。

这时候,大街上人脚已定,金杰安排店小二留着房门,然后才随袁鳖儿走出小店。二人穿街过巷,不一时到了镇北坟场里。

这片坟场为乱坟岗,离镇子有一里许,座落在一片杂树林子的旁边。月光透过树林子照在坟场上那重重叠叠的坟头更显得影影绰绰,给人一种恐怖感。

金杰于恐怖中走到马团长墓前,见石碑耸立,坟墓完好,并没有一个人影,他正欲发火,扭脸却不见了袁鳖儿。他一下了预感到事情不妙,正欲逃脱,不想已有十多支枪顶住了他。

你们要干什么?金杰惊慌地望着十多个蒙面人,正欲掏枪,却被人缚了胳膊。

这时候,从坟场东边的小林丛里走出一支人马,为首的年轻人头戴礼帽,身着对襟夹衫,他的身后跟着袁鳖儿。袁鳖儿走到金杰面前介绍说:金副官,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陈司令。

金杰看了陈司令一眼,方记起此地有个名叫陈三刀的大土匪,想来就是此人了!但他没料到陈三刀竟如此年轻,真是人不可貌相!看样子他是为着玉镯才设此圈套,但何翠翠会不会在他手里呢?他极力镇定住自己,问道:陈司令诱我到这荒郊野外有何贵干?

陈三刀笑笑,说:请你来祭奠马团长呀!

既然你如此敬重马团长,就不该对他的下属如此无礼,更不该劫持他的太太。金杰试探着说道。

哈哈,好聪明的副官。陈三刀大笑道,知道你见何翠翠心切,陈某决不会使你失望。只是,有一桩人命案牵涉到了你,这大概是你做梦都未曾想的吧?说完,命金杰往墓后走去。到了坟后,匪徒们点亮了火把,金杰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坟墓果真从后边用地道形式打开,马团长的尸体被拖了出来,而且掀开了上衣,露出脊背。这时候,从人群里走出一位年过古稀的老者。老者命人打开手电,照着马团长的伤口处,然后对金杰说:如果我吕正斋怀疑得不错的话,是你趁战乱之机,从背后打死了马团长。

你不要血口喷人!金杰愤怒地说。

年轻人,不要惊慌!从枪口上看,子弹是从背后打来的无疑!堂堂一民族英雄,没死在日寇的枪下,却死在你这个小人手中,实在令老夫悲哀!

你凭什么说是我打死了马团长?金杰不服地问。

吕正斋笑了笑说:你为得到马团长的珠宝和他的七姨太,不惜向自己的上司开枪。你利用战乱之机和夜色的保护,不但瞒哄了马部将士,也瞒哄了何翠翠。马团长死后,你又让何翠翠偷出孙老贯赠给团长的玉镯,然后让何翠翠留下守孝三日,以当你们逃脱的借口。

你胡说!马团长对我恩重如山,我岂能下如此毒手?再说,你有何凭据证明是我打死了他?

你寻了一个非常好的作案时机,自然没留下什么证据。这种悬案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不过,天地我管不得,可我能撬开你的嘴!吕正斋说完,打了个手势。几个人架起金杰,一溜烟地朝镇里跑去。

不一时,众人皆回到吕府。吕正斋升堂办案,只是两旁不是当年的衙皂,而是一群土匪。吕正斋万没想到,自己下野多年,竟又坐到了大堂之上。虽然一切都是假的,但他抚今追昔,仍有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土匪们把金杰拉上大堂,吕正斋顿时恢复了当年一县父母的神威,喝道:大胆金杰,你如何趁混乱之机打死马团长,还不如实招来?

金杰没见过这阵势,吓得竟不知所措。

吕正斋见金杰顽固不化,一拍惊堂木道:你不要执迷不悟,本县断案如神,量你不晓!何翠翠已经招供,是你命她取下团长玉镯,是你命她佯装守孝三日,然后再逃。又是你单身一人前来接应何翠翠,想你是珠宝店相公,对马团长的珍藏可算是垂涎已久!由此诸多疑点,老夫怀疑马团长之死因,开棺验尸,果然未出所料!本县手中虽缺少你打死马团长的证据,但有诸多迹象!更令人可疑的是,当袁鳖儿向你报告马墓被扒开之时,你却不愿前往。既然马团长对你恩重如山,为何如此无情无义?想来是心中有鬼,怕见冤魂!

金杰头上冒出冷汗,好一时才反驳说:我当时只是不相信那个瘦老头。

事实俱在,还想狡辩?!吕正斋又拍了一下惊堂木,传令道:上刑!

几个土匪如狼似虎,一下把金杰抬上了老虎凳。这老虎凳是用一条宽凳代替的。土匪们缚了金杰的胳膊和膝骨,开始在脚下垫砖头,刚垫了三块,金杰已如鬼嚎,便招出是他打死了马团长,说那一日仗打得苦,直到天黑不见获胜,马团长打仗英勇,而且好扒光背。他就是在这时候向马团长开了枪。

吕正斋见金杰如实招了,禁不住望了一眼陈三刀。陈三刀极佩服地张了一下嘴巴。起初,吕正斋对马团长的死因提出疑问,他还不信,等叫来袁鳖儿开棺验尸之后,他就对吕正斋的判断佩服万分。眼下,金杰一切全招了,如果那宝镯在金杰的手中,看来此案很快就要了结了。

金杰伤天害理,实乃可恶。吕正斋想起冤死的马团长,愤然怒骂。

正斋兄疾恶如仇,令人敬佩!孙老贯说着,走近陈三刀讥笑道,有穿箭之盗。有蒙侠之盗,有斩关劈门贪婪无厌冒死不顾之盗,从未有从容坐论,杯酒欢笑,如名士之盗者。我原以为贤侄是个例外,没料不过尔尔!

陈三刀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贤侄对我之宝镯垂涎已久。可你万万没想到老夫利用你惧内的弱点让你上了钩。你知道,若你的三夫人得知丢失的是把假扇的话,你是有口难辩的。你既不想将真品交与三夫人,又怕拿不到大盗再制赝品被三夫人识破,因而你急于寻到这只玉镯慰藉三夫人以保住宝扇。为此你不惜骗妻欺师,做出令人不齿的事来!

陈三刀慌忙双膝跪地,哀求道:尊叔尊师,万请饶命!

孙老贯厌恶地吐了一口唾沫,说道:满口经纶,故作雅士之态,却不失匪的本性,留你何用?说完,挥臂出去,打出一把金镖。、那镖紧贴陈三刀的头皮扎在了大厅的明柱上,全部入木,只留出一缕火红的缨子。,

陈三刀魂飞魄散,如痴如呆,怔怔然如木雕一般。孙老贯走近他,长叹一声说:本该让你命丧九泉,又念你年纪轻轻,姑且留你一条性命,以给你悔改之机。人生在世,总该以仁义为本!世上财宝万千,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贪心不足,作恶多端,总会得到报应的!

陈三刀这才如梦方醒,磕头如捣蒜,感谢孙老贯的不杀之恩。

孙老贯扶起他来,为他拔了金镖,敷了药物,然后拍了拍他的肩头说:我相信令侄会重新做人的!

陈三刀满面羞愧,悔恨地跪下来,咬破了手指。孙老贯再次扶他起身,取出何翠翠的那几颗珠宝和那只玉镯,交给了陈三刀说:贤侄,这几件珠宝我相信你会物归原主的!至于这只玉镯,我原想祭奠马团长,可人死如灯灭,不如留给活人,你就替我转交给我那侄媳方一品吧!

陈三刀感动得泪流满面,禁不住大放悲声。这时候,吕正斋拿起宝扇双手呈给孙老贯说:老贯兄,容我替祖上为孙家谢罪!说着就要下跪,孙老贯急忙双手搀扶,连连地说:使不得,使不得!正斋兄活脱是折我的阳寿。他扶起吕正斋,然后郑重地接过那把宝扇,深深施礼道:感谢正斋兄伸张正义。

这时候,鸡子已叫头遍。孙老贯见天色近明,说道:不知道正斋兄愿不愿一同去马团长墓前祭灵?

为弘扬民族正义,义不容辞!吕正斋说完,让人提出金杰。一行人踏着黎明前的夜色,朝镇北走去。不久,那里便传来了正义的枪声

没想这时候,突见一土匪来报,说是金杰住的那个房间又出现了蒙面大盗。那大盗打伤了个弟兄,抢走了金杰的皮包。陈三刀大吃一惊,忙问金杰说:玉镯在你的皮包里吗?

金杰无力地望了他一眼,说:那是一只赝品。

真的呢?

在何翠翠手中。

什么?陈三刀惊诧万分,让人押走金杰,然后喝退左右,才走近吕正斋,问道,恩公,那大盗盗走了真品,为何还要盗赝品呢?

吕正斋并不惊慌,笑了笑说,突然说:由此看来,那大盗也在寻找真品。

真品不是从何翠翠手中盗走了吗?

不!和古扇一样,那大盗从三姨太手中盗走的只是一个赝品。

陈三刀一听这话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吕正斋,好一时才说:你怎么知道那大盗盗走的是一把假扇呢?

你舍得把真的交给三姨太吗?吕正斋大度地笑了笑,再说,你父亲当年那以假乱真的把戏,你怎么会丢掉呢?

陈三刀一时语塞,万没想到前天自己说扇的那句话竟成了他破案的契机!

吕正斋一直盯着陈三刀,好一时才说:你若想得到玉镯,就请把真品拿出来!

陈三刀无话可说,只好从腰间掏出宝扇,对吕正斋说:丑话先说不为丑,只要尊师寻到玉镯,小生心甘情愿以宝扇交换。

见陈三刀说出此言,吕正斋便适可而止。他看着宝扇,叹气道:实言相告,这宝扇原是我吕府的传家之宝,但不知为何会落到你们陈家,知道这底细的,看来只有那大盗了。

但愿恩公早日破案,让我见见那位大盗。陈三刀说完重新放好宝扇,问道,恩公,那金杰如何发落?

吕正斋抱起白银水烟袋,呼噜了两口,想了片刻才说道:此种小人,伤天害理,不可多留,待我寻到玉镯真品的下落,用他祭奠马团长的英灵!

下一步怎么办?

依你之见呢?

我认为该再次审问何翠翠,讨得真品的下落。

不!吕正斋想了想说,我要见见孙老贯。

孙老贯是颍河南岸有名的大户人家。据传孙老贯家原是外地人,孙老贯年轻时行医到此地,便落了户。孙老贯家的庄院极阔绰,大门朝南,背靠颍河。庄院两进深,后院靠河,是两层阁楼,院墙极高,内里三尺开外长着穿天杨。墙根处有一甬道,踏得精光。出大门不远处是一片宽阔的场地,扎了栓马桩,满院子飘荡着草药味。吕正斋虽比孙老贯年长几岁,但也算老相识,因而见面少了客套。二人进入上房客厅,上茶落座,吕正斋便单刀直入说明了来由。孙老贯一听玉镯被盗,不由得惊诧万分,怔怔然好一时才叹气道:原想把心爱之物赠与爱国将士,以表拳拳之心。没想竟有如此贪财之徒,真正令人厌恶。

吕正斋不止一次见过那玉镯,知道那是与古扇一样的无价之宝,想起此宝竞不翼而飞,亦不由长叹道:孙兄好心未得好报哟!

既然如此,何必当初!孙老贯余怒未消地说,正斋兄既然任过一县父母,何不出山伸张正义?

实不相瞒,鄙人就是为那宝镯而来。吕正斋直言不讳地说,而且捎带着另一个案子!

另一个是什么案?

失盗案!吕正斋望了望孙老贯,顿了片刻又说,陈三刀的祖传宝扇在同一晚上被人盗走,用同样的金镖打死打伤两护兵。只可惜,那盗贼上了当。

此话怎讲?

他盗走的古扇是一把赝品。

你怎么知道?

你想,那陈三刀能舍得把真品交给他的三姨太赏玩吗?只是那三姨太性情骄横,陈三刀不敢与我说明罢了。吕正斋说。

从没听说过陈三刀有此宝贝,不知贵在何处?

那是一把慈禧用过的宝扇。

哈哈!孙老贯忍不住大笑道,正斋兄真乃戏言,据我所知,那陈家是一方土财主,从未出过品官,如何能得此宝?

老贯兄别忘记,我吕家可是出过四品。

如此说来,这扇乃是你吕府之宝了?

算老贯兄没醉。

难怪你披挂上阵,要显神通了。

尊兄既然知晓我的神通,请助鄙人一臂之力。吕正斋说完,忽地亮起泡眼,盯住孙老贯。

尊兄有用得着之处,孙某在所不辞!

吕正斋呷了一口茶,伸出一只手,说:请借给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玉镯。

哈哈孙老贯仿佛笑出了眼泪,好一时才打住,一本正经地说,正斋兄怎么说起胡话来了。鄙人的玉镯于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戴在了马团长的手脖儿上,哪还有什么玉镯之说?

那是一只赝品。吕正斋的泡眼里闪射出绿色的光,直盯孙老贯的双眸,然后一字一板地说,如果孙兄信得过我,借我几日,用后将物归原主。

如果那大盗只盗走几个赝品,正斋兄还有甚案可破?孙老贯装了一袋烟,看了吕正斋一眼才燃了。

就是因为那大盗得了几个赝品,我知道他是不会甘休的。如果老贯兄不听我劝告,我将不留情面了。

你能怎么样?孙老贯止了抽烟,瞪圆了双目。

我先宣扬你不讲仁义,竟送给朋友一只赝品,然后再说真品仍在你手,到时候,只怕你性命难保喽!

孙老贯一下变了脸色,缓缓地放了水烟袋,拿火的那只手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好一时才说:你无凭无据,为何说我送给朋友的是赝品?

这只能说是那大盗无意帮了你的忙,如若陈三刀和袁鳖儿得了那只镯,你将无地自容。吕正斋笑笑,得意地呷了一口茶。

孙老贯镇定了情绪,说道:没想正斋兄断案全凭猜测!停了一会儿,又说道:好吧,就暂且依着你那猜测,也总该先捉住那大盗,搜出赃物,用以证实我送给马团长的玉镯是否为赝品吧?

我无一兵一卒,自身又无缚鸡之力,怎能捉得住那江阳大盗?

既无金钢钻,何揽瓷器活?孙老贯揶揄道。

吕正斋站起身,叹道:一时旧病复发,总想伸张正义!

孙老贯冷笑了下,说:尊兄除正义之外,是否也想让宝扇物归原主?

是的。吕正斋郑重其事地说,物归原主本身就包含着正义。

只可惜那宝扇仍在陈三刀的手中。

因而我想用你的玉镯引出真正的宝扇。

孙老贯怔了一下,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如此说来,你是认定那玉镯仍在我手了?

吕正斋威严地点了点头。

孙老贯长叹一口气,好一时才问道:不知正斋兄如何能引出那宝扇真品?

既揽瓷器活,必有金钢钻!吕正斋惬意地笑着,又呷了一口茶。

好吧,你我一言为定,事成之后必得物归原主。孙老贯说完,去后院取出玉镯,交给了吕正斋。吕正斋对着明处望了望内里的松树和猴子,笑道:但愿这只不是赝品!说完,小心地放进内衣里,起身告辞。孙老贯哪里肯放,当下摆了酒宴,吃罢喝罢,天已大黑。

吕正斋执意要回,孙老贯也不强留,他把吕正斋送到大门口,双手一拱说:恕不远送。说完便回到了院里。吕正斋内心窃喜,顺大路往北走,不觉已到了码头。只一天时间,两件真品都寻到了下落,而且各自在主人手中,让人虚惊一场!下一步如何引大盗上钩呢,他思度着,不觉已到了码头。他正欲下岸,突然听得船上有一人说:再等一等,怕是还有人呢。他觉得话音非常熟悉,想了好一时,才想起说话人是陈三刀的一个部下。昨晚审讯金杰时,就是此人充当的打手。他等谁?是等我吗?再定眼一瞧,船上烟火点点,想来不止一个。他们此时来这里干什么?一团疑云涌上他的脑际,他觉得不能与他们同船过渡,灵机一动,便佯装小解,溜进了堤下的柳丛里。

吕正斋刚刚摸索到柳丛深处,突然被架了胳膊,捂了嘴巴。只听一人低沉地说:快把玉镯交出来。吕正斋老谋深算,并不惊慌,看看左右,竟是两个蒙面人。突然又听得噗噗两声,两个蒙面人应声倒下。接下来,大地如死一般静。吕正斋希望救他的人出面,可许久竞听不到声音。他摸摸玉镯,硬硬的还在。他撕下蒙面人的勒巾,却看不清面目。船上是陈三刀的人马,而这两位是谁呢?难道是陈三刀的弟兄吗?他摸了摸,两个人都中了镖。他拔出一把来摸了摸镖形,差点儿叫出声来又是那种燕尾镖。

吕正斋摸摸索索下了码头渡了河,回到家中已是午夜时分。陈三刀和他的几个贴身弟兄正在等他。大厅里烛光明亮,如同白昼。吕正斋一看,那里边还有刚才在船上说话的那人。他不露声色,先呷了几口茶,然后意味深长地问陈三刀:你可真是迫不及待呀!

陈三刀知道吕正斋误会了,便直言不讳地说:小生深怕恩师出什么意外,刚才特派这几个弟兄去下码头等候,却没接到你。

吕正斋一听这话,顿消疑团,便给陈三刀讲述了刚才林丛中遇到蒙面人的一幕。陈三刀听后,忙问道:那蒙面大盗是否也在利用你呢?

破案历来存在着互相利用和麻痹的关系,真不知他是利用我还是麻痹我?想来这一定是位高手。吕正斋赞叹道。

恩公此行面见老贯叔,不知有何收获?陈三刀双目盯住了吕正斋,他的弟兄也扳开了手枪大机头。

吕正斋佯装不觉,从怀中掏出玉镯,笑呵呵地说: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和你一样,那老贯果真未给马团长真品。我就知道他舍不得,老夫略施小技,他便交出了玉镯。

陈三刀一见那玉镯真品,双目顿放光辉,连连地说:恩公果真神通广大。

吕正斋收了笑容,对陈三刀说:我和孙老贯说好的,只是暂借三日,目的是引那大盗上钩。如果那大盗不来,我还要物归原主。

陈三刀一听变了脸色,问道:如恩公所说,小生将空喜一场了?

要么你空喜一场,要么你一举两得。吕正斋盯着陈三刀,冷冷地说,我想你要后者。

说得对!陈三刀用枪顶住了吕正斋,笑道,先生果真神机妙算。

吕正斋并不惊慌,举起玉镯,说道:宁可玉碎,不为瓦全。你若想得到玉镯,必须拿出宝扇。只要你亮出宝扇,那大盗一定会来,说不定他现在就在这里。

陈三刀惊惶失措,警惕地四下环顾,从腰中掏出宝扇,交给了吕正斋。

吕正斋并不去接,问道:是真品吗?

陈三刀望了望弟兄们,示意他们做好战斗准备,这才小心地打开宝扇,放在了灯下。吕正斋一手举扇,一手取出花镜,正欲鉴赏,突然听得噗一声响,只见一把飞镖落下,那镖正扎在宝扇的间隙。

陈三刀慌忙举枪,还未找准目标,一飞镖已打中他的胳膊,手枪落地。陈三刀急忙又用左手去怀中摸枪,不想又一飞镖打中了他的手脖儿。

给我拿下!只听从阴暗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命令,但见土匪们的枪口已对准了陈三刀。陈三刀惊恐万状,大惑不解地叫道:弟兄们,别误会!

没有误会!随着说话声,蒙面大盗走了出来。

吕正斋望了望身穿夜行衣的蒙面大盗,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可是老贯兄?

正斋兄果真名不虚传。孙老贯说着,摘下面罩,笑着对陈三刀说:贤侄不必惊慌,这镖是无毒镖,不会丧你性命的。

陈三刀惊诧万分,他万没想到赫赫有名的蒙面大盗竟是孙老贯,而且自己的几个贴身弟兄竞全是他的心腹。

孙老贯像是看出了陈三刀的疑惑,笑道:这几个弟兄是我特意安排在你身边的。为得到这把古扇,我已费了几十年的心血。说着,走到灯下,取下金镖,拿起宝扇,交给吕正斋说:这是你府上的传家之宝吗?

吕正斋仔细看了,摘下花镜说:乃真品无疑。老贯兄,你为何垂青于它?

说来话长呀!孙老贯坐下来,长叹一声道,我是捻军的后代,当初你祖上杀了我的祖上,才得以恩封。慈禧的恩封对吕府来说是光宗耀祖,对我孙家来说乃是莫大的耻辱。为洗刷这耻辱,用宝扇祭奠我曾祖父的亡灵,我们孙家人一直在努力。几十年前,我父亲从你府上盗走宝扇,被你家保镖打伤,住在陈家。陈家为匿宝,暗杀了先父。那时候,我才二十余岁。为盗得宝扇,我便来这里落了户。十多年前,曾盗扇一次,得到的却是赝品。为放长线,我与兰波的先父结为金兰,又派了几个心腹,打进了兰波的内部。但这些年,贤侄视扇如珠,从未露过一次,没想到正斋兄此次倒帮了大忙。

因而你就在我身上演了一出《捉放曹》。吕正斋这才明白了孙吕两家的前仇,好一时,才喟然长叹道,为了结两家世仇,望孙兄赐我一死。

哪里话?孙老贯大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再说,吕家上辈虽然作恶多端,但吕兄当年为官清正,主持正义,尤其刚才那大义凛然之势不能不使我孙某佩服。

孙兄夸奖了。

不!你神通广大,并非虚传。你从河边柳丛中遭劫之后就断定了我是那蒙面大盗,不知是如何猜度出来的?

我从两个蒙面人身上闻到了草药味儿,便知道是你在舍玉镯求宝扇了。

孙老贯拿起玉镯,爱抚地玩着,好一时才说:这是我的心爱之物,若不是为义气,我是决不会送给马团长的!

你既讲义气,为何当初送给他一只赝品呢?吕正斋双目透出不解。

孙老贯长叹一声,说:那天下午,我送马团长的玉镯确是真品,但回家之后,总担心有人从中作梗,便潜入灵堂。马团长的七姨太果真摘下了这镯,趁她熟睡之时,我用了调包计。第二天又怕那赝品败了我的名声,便又去镇公所想盗回那假镯。谁知竟遇上了护兵正要图财害命,便杀了那护兵。这些我若不说,外人肯定不知,倒让我落下无辜杀人的名声。我杀了护兵点了七姨太的哑穴,搜遍室内并无那赝品,觉得好生奇怪。后来便取了几件珠宝,心想暂且替七姨太保存,日后一定还她。不料回府一看,那珠宝全是假的。这说明早已有内行人调了包。后来金副官来到,我才算找到那赝品和七姨太的珠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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