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

农历八月的一个上午,正是秋收时节,谷子黄了,高粱红了,绚丽缤纷的秋色使人眼花缭乱。村民们都在田里干活,村庄静悄悄阒无人迹。

这时,两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从太行山脚下的树林里钻了出来,一个高个儿的头发乱蓬蓬,满脸黑黝黝的络腮胡子,另一个个头儿稍矮一点儿的右额上有一道醒目的刀疤。二人鬼头鬼脑地四下看看,刷刷刷几个急步,弯着身子朝不远处一所孤零零的院子走去。

络腮胡揉了揉充满血丝的眼睛,打了一个哈欠,对刀疤说:怎么,饿坏了吧。

刀疤费力地吞下一口唾沫,揉了揉自己饥肠辘辘的肠胃:这时候大人都外出了,就剩下老人、小孩,就凭咱们两个的力气,难道还会怕他们?

这两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他们为什么如此鬼鬼祟祟呢?

原来,这两个人是正在服刑的犯人,二人不思悔改,密谋潜逃。昨天下午,趁管教人员一时疏忽大意,逃了出来。二人不敢奔大路,专拣乡间小道逃窜,借着夜幕的掩护,仓皇逃出了几十里,破晓时分,脚软腿酸,才在那片树林里歇息了一会儿。二人睁开眼时,发现离树林百十米处有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庄,他们看看空落落的田野,决定铤而走险,先去找点儿吃的,再趁机偷两辆自行车,以便逃脱可能已撒下的追捕圈。

络腮胡和刀疤东张西望地察看一番,蹑手蹑脚地贴着墙壁,悄悄地靠近院门口。

络腮胡屏着气,眯住右眼,睁大左眼,从门缝里窥探院内的动静。

过了二三分钟,刀疤沉不住气了,拉拉络腮胡的衣襟,不耐烦地问:里面有没有人?

嘘,络腮胡竖起中指,做了一个禁声的表示,用手推了一下门,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奇怪,院门外面既没有锁,里面也没用门闩插上,是大人外出时忘了锁门,还是孩子贪玩忘了插门。

络腮胡和刀疤犹豫了一下,他们心头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每一堵墙壁,每一棵树的后面,好像都隐藏着监视他们的眼睛,连踩到一片枯叶,听到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使他们心惊肉跳,从脊背上吓出一身冷汗。但既然院门已经推开,索性进去再说。二人又小心地关上门,站在院内。进屋,怕碰到人,不进屋,又不甘心,他俩愣在那儿,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所院子里有人吗?有,不过是一个只有15岁的男孩方亚明。他是省曲艺团的演员,趁演出的空闲时间,来家看望父母。他胖乎乎的圆脸上一对酒窝很明显,明亮的眼睛像两颗闪烁的星星,透出一股机灵劲儿。此时,他正期待幼时的小伙伴们来一起玩耍,再去体会上树掏鸟蛋、下河捕鱼虾、上山采野果的乐趣。他正沉浸在喜孜孜地遐想之中,吱呀的开门声将他拉回到现实中来。难道是父母回来了,他抬头望了望墙上的红木挂钟,时针指在9点整,早上父母出去干农活时,说是要到中午才回来的。也许是少年时的伙伴知道自己回来,偷偷摸摸地进来,像小时候玩捉迷藏,猛不防上前捂住眼睛,达到意外的惊喜。

方亚明脸上挂着笑,隔着窗玻璃一瞅,头轰一下大了,旋即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冷汗也随之沁上额头。

怎么啦?原来院内站着两个满脸凶气的汉子。方亚明定下神,目光灼灼地盯住这两个不速之客。天啊,这不就是昨天傍晚在电视上看到的被通缉的两个逃犯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们一定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方亚明不禁怵然一惊,两道小刷子似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刚要张开嘴呼唤,马上意识到周围没有其他的乡邻,喊叫不仅不会有什么好的效果,反而可能会坏事。趁这两个逃犯还没有发现自己,找个机会悄悄溜出去,但转念一想,不能莽撞,走动的脚步声一定会被这两个家伙觉察到。他们身高腿长,抓住一个15岁的少年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即使他们不追,也会设法逃进附近的山林,给公安干警下一步的围捕造成麻烦。但是,仅仅凭自己这点力气和两个逃犯们拼斗,又远不是他们的对手。

怎么办?既然这两个逃犯跑进了院内,就决不能让他们再溜走。平时看电影,看小说,每逢看到抓捕歹徒的情节时,总是心里发痒,盼望着要让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碰上就好了。是啊。哪个男孩子不愿干点冒险的事儿,立个大功呢?

方亚明用舌尖舔着嘴唇,左手食指按住脑门儿默默地思索了一下,乌亮的眼睛眨了几眨,想出了一个绝招。

络腮胡和刀疤在院内愣了两分钟,见堂屋里没有动静,院内的树下放着两辆自行车,二人互相使个眼色,嘿嘿一笑。

络腮胡的下巴朝侧屋的厨房一摆,肥厚的嘴冒出一个字:嗯!

刀疤心领神会,随同络腮胡进了厨房。二人把厨房门关上,各自用碗舀了水喝着,又狼吞虎咽地啃着案板上放的几个馒头。忽然听到院门咣撞开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在皮靴和地面急促,沉重的撞击中,伴随着一些嘈杂的声音,还有几个人喃喃低语的话音,好像是几个彪形大汉匆匆闯进院内,又传来一声唿哨响,引出警犬汪汪的狂吠。

两个逃犯猝不及防,脸色顿时变得像石灰一样惨白,四只惊愕的眼睛直勾勾地互相对视着,吓得筋软骨酥。

络腮胡用肩膀撞了刀疤一下:哎呀,不好。

刀疤的舌头仿佛也短了半截,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结结巴巴地说:公安公安发现我们了

果然,厨房门外响起一个男子汉粗犷的嗓门:屋里的两个逃犯听着,你们被包围了,给你们三分钟的考虑时间,只有老老实实地俯首就擒,才是惟一的出路。

院子里出奇的沉寂,除了传出堂屋墙上那红木挂钟发出节奏均匀的摆轮摩擦声,空气简直像被注入了凝固剂一样,既清静又压抑,充满着神秘的色彩。

两个逃犯像被抽了一鞭的陀螺,晕头转向,慌乱地在厨房里团团急转,恨不得有土行孙的本事地遁而去。

刀疤的脸色变得更加奇丑狰狞,他不甘心束手就擒,捡起案板上的一把菜刀,拉开厨房门,一个箭步蹿了出去,络腮胡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

刀疤的脚刚出门,就被门口突然伸出的一条腿绊了个狗吃屎,重重地摔趴在地上,菜刀甩出了三尺远,门牙也被磕掉了一个,他连惊带吓,嘴里哼哼唧唧,呻吟不停。

后面的络腮胡俯身打算把刀疤拉起来,猛然觉得后腰被一根冰凉的枪管顶住,接着一条绳子递到他手里,同时传来一声威严的喊声:把地上这家伙的手脚捆起来。

络腮胡打了一个激灵,意识到顶在后腰的短枪,不敢反抗,俯下身子,将刀疤的手脚捆了个结结实实。他眼睛睥睨,想偷偷地往后瞅清楚,不料小腿肚猛然被踢了一脚,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这时,络腮胡的后背被枪管用力顶了一下,传出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老实点,不许动!络腮胡不敢反抗,乖乖地被捆绑。

看着趴在地上的两个逃犯,方亚明圆圆的脸庞上漾开了笑纹,俯身认真地检查了一下,用力拽了拽绳子,发现捆绑得结结实实,这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好了,慢慢站起来吧。

刀疤和络腮胡踉踉跄跄地倚着墙壁站了起来,小心地抬起头一看,两个人呆若木鸡,全傻了眼,脸上都露出迷惑的神色,扭头向四下张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像喝了迷魂汤,全糊涂了。院门还关着,既没有什么公安干警,也没有警犬的踪影,只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手里握着一截一尺多长的铁管子。

就你自己?络腮胡目瞪口呆,两条眉毛弯成一对问号,几乎从双唇间挤出这四个字后,嘴巴张开,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形。

没想到,我会栽到一个孩子的手里。刀疤肥胖的脸尴尬地抽动了几下,疑惑的眼神在男孩的脸上游来晃去,似乎是想从对方的脸上窥探到事情的缘由。

怎么?想知道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就让你们再见识见识。方亚明嘴角弯了弯,挂着一丝嘲讽,接着伸了一个夸张式的懒腰,洒脱地打了一个响指。只见方亚明的两个嘴唇上下动了几动,随着口形的改变,顿时传出咣当的开门声、警犬的狂吠声,粗犷的男子汉声

刀疤和络腮胡终于明白怎样中了这个孩子的圈套,不由得浑身的毛孔一齐炸开,企图挣扎反抗。可是,由于双手和双脚被紧紧捆绑住,有力也无法使出来,像被猎人射中的两只野兽,面孔气得变成了猪肝色,眼中充满怨恨和懊悔,无可奈何地从胸腔内发出两声悲鸣,把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这时,方亚明的一个小伙伴推开院门进来,看到两个牛高马大的青年人被捆绑着,不禁愣在那里。方亚明上前拍了拍小伙伴的肩膀:快去公安局报告,让他们来带走这两个逃犯。

小伙伴眼内显出敬佩的光,这才明白院内发生了什么事,羡慕地朝方亚明伸了伸大拇指,然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过了不长时间,一辆蓝白相间的警车,闪着报警的红灯,鸣着刺耳的警笛,吱嘎一声,停在了方亚明家的院门前。几个公安干警大步跨进院门,将耷拉着脑袋的两个逃犯押上警车。

一个公安干警上前握住方亚明的手,认真打量了他一眼,猛然醒悟:你不就是省曲艺团的那个小口技演员吗?我们都看过你的演出,为你逼真的口技效果而拍手称赞。

方亚明向公安干警简略地叙述了用口技擒获两个逃犯的经过,讲完后调皮的挤了挤眼,诙谐地说:这是他们自己撞到我的枪口上来的。像是只用了一只蚯蚓便钓上了一条大鲤鱼,那浅笑的酒窝中洋溢着欢愉和自信,欢愉和自信之中闪烁着智慧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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