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朋友带给你的快乐,没有爱情炽热,却比爱情长久和宁静。一座城市的温度就是一个朋友的热度。没有朋友了,城市便空了。

城市很大,从城北到城南,要马不停蹄地转两个小时的公车。我与东一起在城南的高校同窗四年,然后,所有的同学都像鸟儿一样散落在世界各地,只有我俩是这个偌大城市中不多的坚守者。

毕业,在樱花树下合影。19张年轻的面孔像身后的花朵一样灿烂,青春定格的一刹那,东把手伸在我的头上做了一个“v”,大家一起笑。很多年后,我还能从那张逐渐褪色的照片中听到如花一般繁盛的笑声。

七月过后,送走南来北往的列车,作为外语系的辅导员,东住到了樱花树后的老房子。我去了一家广告公司,过两条江,在城市的最北面。

仿佛有千万个理由奔波在城市的东南西北,却独独缺少从城南到城北的相聚理由。我与东偶尔互通电话,彼此鼓励,适应和打来电话,寒暄过后,她小心地说:“你知不知道东的事情?”“什么事情?他在考博啊。”我漫不经心地问。

“东去世了,游泳时出的意外。”这个恍如天边的声音扑进耳朵却如雷霆。

全班同学,从天南地北齐齐地回到了这座城市,谁也没想到毕业后的第一个聚会是以这种形式进行的。我们去殡仪馆送东。东平躺着,双手放在胸前,时光一下跳回到22岁的冬日午后。我咯咯的笑声飘在灰暗小屋的空气中:“喂,你睡觉的姿势怎么像伟人逝世?”难道这句话竟成了谶语?我的泪如开闸的水,哗哗地流。

东30岁,没有恋爱过。在这几年里,与他最亲密的女人就是我,但我们仿佛永远只是平行地走着。如果有可能,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愿意给他爱情,给他男欢女爱的爱情。总以为友谊是一生一世,爱情是短暂的欢娱,却不知一生一世也可以这样短暂。

东的所有东西,都在那个春天被付之一炬。阳光那么好,大学四年的课本,我在他的斗室里翻过的书,一点一点地被火吞掉,还有他的日记。我永远不知道那里面写着什么,应该有我吧,有我们青春的影子。我的脸被炙烤,我嗅到了自己的头发和睫毛烧焦的味道。我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挑起东的衣服,西服、夹克、衬衣,每一件,我都能清晰地记起他穿着时的样子,干干净净,带着好闻的洗衣粉味道,他笑着,向我走来。

中午吃饭时,我把一个啤酒杯捏碎了,玻璃刺进手掌,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我不知觉。送走了南来北往的同学,我一个人。

从此,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只有我一个人带着校园里的青葱记忆,蜷缩在我的城北。有同学像候鸟一样从这座城市上空飞过时,我淡淡地说,到我的城北来吧。

城南成了记忆的废墟。在某个春天,樱花盛开时,我曾坐车回到那儿,车一站一站地走,我的眼泪不停地流。在惶恐与不安的心境里,我最终没有走进那条繁花朵朵的小路。东的小屋寂寥地躲在花后,黑黑的,空空的。那天,我跳进了带走东的那片湖水,春天的水是那样的凉。我把头埋进水里,仿佛清晰地看见东的脸。

2019年7月,我决定离开这座城市。原来,一座城市的温度就是一个朋友的热度,朋友没有了,城市便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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