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林光路上有一排树,静静地站了好几十年,或许更多年,谁也说不清。然而这种安静,在他们编号后就结束了。

这些号,不是用手歪歪斜斜地写在树上,而是用白色颜料涂写在树右边的地上。像开会前,每个座位都标明了姓名。

木木的脚下工工整整涂写着醒目的25,他很开心。

标了号的树要做实验,让他们开出鲜艳漂亮的花朵来装点这座大城市。

林光路上所有编了号的树都在传这话。

这话像颗种子,落在木木的心里,很快就发芽了。

木木以自己一身郁郁葱葱的绿色而骄傲,如能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来,那将是怎样的美丽呢,木木很期待!

木木抖擞身体,哗啦啦地唱歌,他希望自己第一个被选中做实验,更期待自己能开出漂亮的花来。为了能当选,木木把根扎得更深,他希望自己的状态是最好的,体内树汁充足,树皮完整光滑、富有弹性,树叶厚实光亮

木木信心满满地期待穿着白大褂的实验人员到来。

挠,我挠,挠痒痒木木忍不住边挠边唱歌。

咕噜,咕噜木木仰着头,大口大口喝着春雨,畅快极了。雨水流进木木体内的树汁里,木木都听见自己胸膛砰砰响。

咔咔,咔咔木木晒着太阳,听见身体里的声音,肿胀的感觉顿时通畅,每条树枝都在拼命拉伸着木木。

啊呀,25号,瞧,都长出苗苗了,你干吗不告诉大家?

啊呵呵,我自己也不知道呀,只是感觉痒痒呢。木木嘴巴张得大大的,不停地扭动身躯,又痒起来了。

不会是长狗尾巴草了吧。28号笑着说。

后面也有

侧面有

后面还有

嗯,啊,痒呀痒木木在心里叫着,他不停地扭动着身躯。

清亮的月光,照在小草的脸庞上,她软软地、轻轻地靠着木木,睡着了。

木木看着,轻轻地笑了。不管伙伴说什么,也不管她是什么草,像朋友和她谈心,像亲人和她相依,比什么实验都好。

木木怕晒着她,把树枝挨得密密的。风来了,木木压低树枝,把她团团抱住。

啊呀木木怀里的小草轻轻地叫。

啊,压着你了?木木慌乱地松开了树枝。

我喜欢阳光。小草说。

呵呵,好,以后我张开些,让更多的阳光进来。木木笑得全身发抖,看到小草晃个不停,他止住笑声,努力控制发抖的身体。

夏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木木的伙伴都长出层层树叶。木木为了小草,却干着秋天的活:把密密麻麻的树叶扯得稀稀落落。看着小草一天比一天壮,一天比一天高,木木笑得像个缺了牙齿的老头。

25号,你生病了?24号关切地问。

木木微笑着摇摇头。

咚咚护林员重重地敲着木木,在他的树枝上挂防虫盒。木木嫌防虫盒挡住阳光,悄悄地给挂防虫盒的树枝断了供给,让它慢慢变软,直到防虫盒滑落。

小草一天天长大,长高,长壮,而木木却一天天落叶。夏日火辣辣的太阳把木

木脚下的水都喝光了,木木被太阳晒得软软塌塌。

木木,她结花苞苞,她真是朵花!24号突然叫起来。

24号的话,让木木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可是他不敢笑。他的树皮因缺水都干裂了,他担心笑会使树皮脱落,他更担心笑会让小花掉下来。

好漂亮的小黄花呀!一个孩子说。

是蒲公英。一个大人的声音。

蒲公英真幸福,长在树上,小狗踩不着,小兔踏不着。

呵呵,还真是呢。

木木原本凉凉的身体,硬硬的枝条,听到这话,感觉暖暖的,全身都变得柔软起来。.蒲公英头顶着圆圆的小黄花,在太阳照耀下闪闪发亮。

小黄花慢慢变成白绒绒、蓬松松的球球,很可爱。风大婶逗她们,蒲公英东躲西藏,木木护着她,风从木木稀稀拉拉的树枝间穿过。

一粒,两粒都被风带走了。

等她剩下最后一粒种子时,我一定要告诉她一件事。木木快乐地看着蒲公英。

25号,你疯了吗?大热天的,你把自己树叶都揪光了,不怕晒,也会干死热死呀!24号看到木木在扯自己仅有树叶。

24号的叫声,吵醒了蒲公英。

你,你为何要这么做?蒲公英抬头看着光秃秃的木木。

这样你晚上就会睡得更加安稳.别担心,树叶很快会长出来的。

如果我走了,你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绿色,别人会认为你是死的。

夏天过了就是秋天,本来就要落叶的,没关系。下一次你安家,得找光棍树,他们不长树叶,这样就不会挡住你的阳光

不,下次我还在你这里安家蒲公英哭着说。

我,我已经没太多营养供给你。

我不要你的营养,我只要土和水就行。你不喜欢我吗?

呵呵,喜欢!

那你就让我住在这里,明年春天我还开花。

我不是你最好的家

你的身体原来很强壮,你是为了我才变得现在这么虚弱的,我一定要陪着你度过这个冬天。蒲公英坚定地说。

蒲公英趁秋风没来前,自己跳进木木裂开的树皮里躲藏起来。蒲公英紧紧地抱着木木。

暖和吗?她轻轻地问。

呵,别闹了,听话,我痒

你,你为何不让我陪你?你不一直盼着被实验后开花吗?

你可以找个更好的家。

你就是我最好的家,你是个无私的妈妈。

木木没有再说话。

林光路西北角,有棵光秃秃枯树,快要死了,下周带上工具锯掉他。护林员站在木木面前对着手机说。

木木在心里大声喊道:枯树?我没死,我的树叶是我自己扯掉的,我还会再长的

护林员拿着手机,听不见他的话。

蒲公英,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要走也是明年走,冬天土地没有你身上暖和。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下周我就不能再站在这里了。

那让我陪你最后一周吧。蒲公英说。

好吧,说好,在他们抬走我时,你一定要离开我。木木嘶哑着声音答应着。

蒲公英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为了履行承诺,为了给怀里的蒲公英最后的温暖,木木努力让自己的树汁流动起来。

一周后,木木被两只粗壮有力的大手像把铁钳子般抓住,钢铁锯齿刺着木木干裂的树皮。

请问,这树你们是不准备要了吗?

他都枯死了,要他做什么。

一只手柔软抚摸着木木,过了好一会儿,听见一个声音说:既然你们不要,就给我吧。

一棵枯死的树,你还要?

他还没完全死。

就算他现在没死,那他也熬不过今年冬天。既然你要就给你吧,还省得我们又锯又运的。

这些人走后,木木疲惫地睁开眼,看到一个身穿天蓝色衣服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不停地抚摸着他。

我们植物所新研发的新品种,要是在这颗树上实验成功了,那将产生一个新的树种呀。蓝衣服一边摸着木木树皮,一边抬头看木木的树枝条。

这么有光泽的树,怎么就掉光了树叶呢?蓝衣服百思不解。

这个冬天你不会冷了。木木低声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像是说给别人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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