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传的地方

一道圣旨传到了墨阳县。李家墨坊的坊主李淳风跪地接旨,他听罢圣旨的内容,好似一个焦雷劈在头上,当即就呆了。

皇上突发奇想,竟要李淳风在一个月内,赶制出十块“九雷补天墨”来。“九雷补天墨”在宋朝末年仍有生产,可经过元明两朝的更迭,配方早已失传。如今屈指一算,此墨在李家墨坊已经绝迹两百多年了。

陪同宣旨太监前来的墨阳县牛县令哭丧着脸说:“李坊主,这可是圣命,如果你完成不了,不仅你的脑袋要搬家,牛某的官位也不保了!”

李淳风镇定心神,硬着头皮说道:“请牛大人放心,李某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要制出‘九雷补天墨’来!”

李淳风回到了墨坊,直奔东跨院,黑九就住在这里。黑九祖上六代都是李家墨坊的墨师,他自己也在李家做了大半辈子的墨师。

李淳风拿出圣旨,给黑九看了一遍,不解地问道:“其实,我们李家墨坊的制墨配方,都在祖传的《墨谱》中留下详尽的记载。为什么单单就‘九雷补天墨’的配方失传了呢?”

黑九想了想,小心地关上房门,压低嗓音对李淳风说道:“我听说那‘九雷补天墨’隐藏着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只有李家墨坊的坊主和历代的皇帝掌握着,要是谁胆敢窥探这个秘密,就会招致刺目拔舌的酷刑!”

李淳风无奈地摇摇头。他揉着太阳穴回到房间,将先祖留下的《墨谱》找出来,在灯下仔细翻阅,一直看到雄鸡报晓,东方发白,也没能找出一点眉目。

转眼半个月过去,牛县令每天都会派人来催问,最后,竟亲自找上门来。

李淳风忙解释道:“牛大人,‘九雷补天墨’的秘密在同一个时代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当朝天子,另外一个是李家墨坊的坊主。年代久远,制墨之法早已失传了啊。”

牛县令黑豆似的小眼睛滴溜溜一转:“如果谁也不知道‘九雷补天墨’的秘密,那制作这种绝世名墨倒也不难!”

李淳风沉吟道:“大人的意思是……”

皇子验墨

七天之后,李淳风终于将十块绝顶的“九雷补天墨”制成了。牛县令还没派人将墨装盒送京,就听府门外传来了三声信炮,竟是当朝二皇子朱恒来到了墨阳县。牛县令急忙迎了出来。

朱恒看着盒中的墨——这些墨颜色漆黑,墨身雕刻着云纹和雷公电母的人物图案,他狐疑地问道:“这真的就是传说中的‘九雷补天墨’?”

牛县令郑重说道:“正是!”

朱恒皱了一下眉头,从身后的太监手里取来—个金盒子,这盒子里放着两块古墨,一块是“九凤朝阳墨”,另一块是“千山远黛墨”,再取了一块“九雷补天墨”。然后他来到了县衙的书房,分别用这三块墨研磨出来的墨汁,在雪夜松纹纸上画了三幅《阆舟高士图》。

朱恒用手一指那三幅画,对牛县令说道:“父皇曾告诉我,这‘九雷补天墨’的墨彩和世间的名墨大有不同,请牛县令看一看,这三幅画,究竟哪一幅才是用‘九雷补天墨’画的?”

牛县令瞧不出个所以然,急忙请来李淳风。李淳风看着墨光色润差别不大的三幅画,不敢言语。

牛李二人一起跪地请罪:“小的知罪,真的是找不到配方才出此下策的。”

朱恒叹了一口气说道:“杀了你们容易,可是皇上急需‘九雷补天墨’,没有此墨要是耽误了国事,那可就是贻害苍生的大罪了!”

李淳风硬着头皮问道:“这‘九雷补天墨’怎么会和国事联系到一起呢?”

朱恒说道:“早在北宋年间,‘九雷补天墨’便是皇帝赐给各地钦差的专用之物。钦差们都是皇帝的心腹,被派往各地,奏折可以决定一方大吏的去留生死,很多心怀不轨的人,为了保住官位,挖空心思地想窃取和删改这些对自己不利的奏折。可是用‘九雷补天墨’书写的奏折,却无法伪造,书信送进御书房,皇帝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些奏折的真假……”

暗藏墨谱“九雷补天墨”竟有独特的防伪功能!李淳风只得又去东跨院找黑九。黑九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正在给他的小孙子讲故事。

故事的名字是“雷击顶巧得墨炭”。说的是墨阳县的城外有一座高山叫雷击顶,那是座孤山,四面悬崖,高不可攀,山上却生有一片黑松,有些黑松被雷火击倒,最后被烧成了木炭,黑炭被风吹落到了峰下,这些炭块,都是炼墨的最好材料!可是几百年前,这些松树皆归当地一个恶霸所有。进山采松炼墨的墨工,无不受这个恶霸的盘剥。北宋年间,皇上下旨,令墨阳县的墨坊炼制出御墨,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李家墨坊的头上。李家先祖来到雷击顶之下,不买松树却指着地面上的松树炭,对那个恶霸说道:“我要买这些木炭生火。”

李家先祖得到木炭后,终于制成了御墨,完成了圣命。

李淳风激动地叫道:“我知道了,《墨谱》中之所以没有留下‘九雷补天墨’的配方,那是我家先祖怕配方泄密,制墨的原料竟用一个故事流传了下来,他们真的是用心良舌啊!”

黑九也忽有所悟:“用木炭制墨,这可是古法。现在的墨工炼墨用的都是松烟。‘九雷补天墨’既然墨性特殊,我们用古法来制作也未尝不可!”

李淳风当天下午就领着几个墨工直奔雷击顶。直到晚上的时候,墨工们才扛着三袋子黑黑的木炭回来。

木炭墨被炼制完成,李淳风先用木炭墨写了一幅字,李淳风仔细看罢墨迹,一屁股瘫坐到了椅子上。

这木炭墨的墨色实在太普通了,真的很容易被仿制,完成不了任务,李家真的要遭受灭门之灾了!

此时,他忽听院子里传来了孙子孙女唱歌谣的声音:李家墨,精品作,龙洞水,黑珊瑚,留县蚌皮鸟吐珠。

难道那——龙洞水,黑珊瑚,留县蚌皮鸟吐珠,就是制作宝墨必须添加的材料吗?

墨中索秘

龙洞终年流淌着苦涩难饮的泉水。黑珊瑚产于东海,不算珍贵,可是在众多珊瑚中,属它分量最重。留县溪流纵横,河底就有一种常年潜于淤泥中的老蚌,那蚌皮倒也容易找来,就是取那鸟吐珠比较麻烦一些。这鸟吐珠并不是什么珠子,而是每当山洪暴发,山顶上会冲下来许多的沙子,鸟吐珠就是沙子中的黑色颗粒。

三天后,这四样东西凑齐,李淳风命黑九亲自动手,十块“九雷补天墨”终于制成。李淳风提心吊胆地将这些貌不出众的新墨碇交了上去。

朱恒查看过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明日你随我一起进京。”

皇上在偏殿召见了李淳风。皇上手中就有当年北宋的钦差上奏朝廷的奏折,再比对了用“九雷补天墨”写出来的字迹,墨色确实是一样的。

可是那个只有皇帝和李家知道的秘密又是什么呢?

面对皇上的诘问,李淳风颤抖着声音,说道:“万岁,我家先祖怕制墨的秘密泄露,只是给墨工留下了一个故事,给我家子孙留下了一首歌谣,并在故事和歌谣中暗中传下了墨谱……小民这才侥幸制成了‘九雷补天墨’,至于秘密是什么,您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天子听完呵呵笑道:“朕不随便杀人,但,这个秘密你一定要找到!”

原来皇上为了整顿官场日渐糜烂的风气,已经准备派十名钦差前往全国各地,为确保他们的奏折不被模仿,才命李淳风炼制

十块“九雷补天墨”。

李淳风这下明白了,如果不能破解“九雷补天墨”的秘密,他就别想活着回家。

皇上叫二皇子朱恒每天陪着李淳风。可李淳风苦心孤诣地研究了三天,却一点眉目都没有。

这天中午,李淳风正盯着那份宋朝时候的奏折发愣,朱恒推门而入,说道:“用‘九雷补天墨’书写的前朝的奏折并不只这一份,在皇宫内的府库中还封存着一大堆呢!”

李淳风一听,提议到府库中看一看,没准在那堆奏折中能看出些什么来。

朱恒领着李淳风来到皇宫的府库,管库的小吏用铜钥匙打开了一个高大的黑柜,里面摆着许多用“九雷补天墨”写下的奏折。

由于这座府库中保存的都是前朝的档案,所以设备简陋,府库正中只放着一张三条腿的大桌子,所缺的那条桌子腿,库吏拿多年没用的旧书垫起来。

血溅府库

李淳风将三份奏折堆放到了那张大桌上,慢慢翻阅起来。时值盛夏,府库中闷热不堪,库吏打开了两边的木窗,顿时清凉不少。

李淳风刚刚翻阅了两份奏折,就听“啪”的一声,一份奏折被风吹落到地上。李淳风正要弯身去捡,就见另一份奏折又被风吹落。

李淳风捡起了两份奏折,回头往桌子上一看,他不由得“咦”了一声,贴着桌子的第三本奏折只掉下一半,另一半摊在桌子上。他正伸手要摆正桌子上的奏折,那奏折上的纸张竟好像粘在了桌子面上,不用点力气,还真的拿不起来呢。

看着奏折的纸张粘着桌子的奇怪现象,李淳风兴奋地大叫道:“我知道了!”

这张桌子别看折断了一条腿,它当年可是南宋皇帝御书房的书桌,这张桌子的桌面夹层里,竟嵌有一大片磁性甚强的磁石!

龙洞水,黑珊瑚,留县蚌皮和鸟吐珠都是富含铁质的东西,雷击顶之所以遭雷,就是因为峰顶上有一个富铁矿,松树长在铁矿矿脉上,年深日久,树干中也是蕴满了丰富的铁质,“九雷补天墨”就是一块富含铁质的金属墨,金属墨遇到磁石,自然会产生相吸的效果——那奏折的真假,皇帝放在桌子上一试,便一目了然了。

李淳风一说原因,朱恒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朱恒从腰里拔出了一把匕首,递给了李淳风,示意李淳风用锋利的匕首将桌子剖开,只有剖开了桌子,露出了磁石,皇上才会相信“九雷补天墨”的秘密。

李淳风接过匕首还没动手,朱恒的身子猛地往前一冲,匕首“扑哧”一声,正刺在他的胸口上,接着大叫道:“刺客,抓刺客!”

随着朱恒的呼叫声,十几名手拿兵刃的侍卫闯了进来,那个管库的小吏也在一边帮腔大叫道:“李淳风意图不轨,竟敢用匕首刺杀二皇子!”

李淳风大叫道:“冤枉啊,冤枉啊!”

那帮侍卫冲进府库,并没有捉拿李淳风,而是直奔朱恒而去,将其掀翻在地,用绳子将他牢牢地捆了起来。

朱恒扯开嗓子大叫道:“我是皇子,你们竟敢绑我,快放开我!放开!”

此时,皇上领着护卫走了进来。朱恒觊觎东宫太子之位已久,他结党营私,广收羽翼,朝野之间,他的势力最为庞大。皇上研制“九雷补天墨”,命钦差们奔赴各地,调查百官,广开谏路,这正戳中了朱恒的痛处,他也怕自己豢养死士谋夺太子之位的阴谋暴露。

朱恒便以造墨特使的身份来到了墨阳县。如果李淳风解不出“九雷补天墨”的秘密,皇上不会放过他,李淳风如果解出了那宝墨的秘密,朱恒也会杀了他。

谁曾想,制作“九雷补天墨”只是皇上耍的一个噱头,其目的便是逼朱恒露出真实的面目。

朱恒被押送大理寺,那个知晓内情的府库小吏也被侍卫们乱刀刺死。

李淳风思前想后,他觉得皇上绝不会放过自己,便捡起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瞬时鲜血滴滴落下,李淳风叫道:“万岁,‘九雷补天墨’的秘密一定会烂在我的心中,即使做鬼,我也不会说出半个字的,请朝廷保全我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

其实,“九雷补天墨”还有最后的一个秘密,李淳风没有说。他爹死前,曾教给他一段口诀:北虎骨,南象牙,凛凛正气方可夸,雷墨墨色虽称奇,有此两物方为真。除奸佞,灭谄臣,历经万载吾德存。

可是,即使李淳风在“九雷补天墨”里加上了北虎骨,南象牙,将这碇宝墨制成,在只知道窝里斗的明末朝廷又有何用?

当今世上,缺的就是虎象般的浩然正气。那股正气,才是一个时代的筋骨脊梁,少了那种支撑灵魂的正气,帝国上下就是掌握再多的秘密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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