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七三岁时,还只有板凳高,钻进了个大菜坛里,叫一家人好找,把他妈都急哭了,结果呢?他在坛子里睡着了,醒了出不来,哭出声,家人才发现。

八岁发蒙读书,那是同姓人办的私塾,请了个不第的童生,迂夫子,只会教《三字经》《弟子规》《百家姓》《千字文》,稍深一点的《大学》《中庸》就搞不灵醒。

陶七上完课,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下田捉了一条黄蟮。那时候,室内不设卫生间,放一尿罐。可是这先生觉得尿罐放在屋内臭,就放在墙外。墙是木板的,挖个洞,再放上竹筒,解手时就把男根放在竹筒里,尿就流到外面的罐子,很方便。

陶七把黄蟮放在竹筒内,用泥巴堵上筒底。晚上,先生起夜,结果,他的男根和黄蟮就碰上了,冷冰冰的,别说屙尿,连魂都吓丢了哟。

先生吓起病了,私塾散伙,陶七宁愿在家放牛。

可是这日子没有过多久,十二岁那年,陶七去学手艺。乡下的手艺就这几种:木匠、石匠、解匠、篾匠、漆匠、雕漆,还有泥瓦匠,就是做陶器的人。

乡下做的土瓷,泥色的,也不上釉,看起脏不拉几,也卖不出高价,可哪家离得了碗、碟、调羹、坛坛罐罐?

那年月,因为缺吃少穿,陶七十二岁还不到一米二高,人也瘦,不如一条大点的狗重。

按规矩,学艺三年,自己带粮。然后给师傅再作两年义务,师傅管饭,才出师。从此只逢年过节和师傅祝寿,上门看望。

陶七虽然淘气,可真是个学治泥瓦匠的好料。那时,没有塑料制品,金属制品一般人家用不起,而且有的还不方便。比如尿罐,木制的尿桶漏,当然特富贵的人家用铜壶,铜壶沉,而且常结尿碱,还是不如陶罐方便。

酿酒,离不了陶罐。

这不,本地最大的私营酒坊刘三爷家,要陶七制一百口能装三百斤酒的陶罐。这笔买卖太大,陶七一个人,要在三个月内制完一百口大陶罐,根本不可能。

但是,如果说自己不行,恐怕从此陶七也别在这个行业混了。

对刘三爷的订单,陶七又恨又爱。爱的是一笔大生意,恨的是无法完成的大生意。生意人讲信誉,也是安身立命的本钱。下了订单,得了订金,陶七有点无奈。好在他想,还有师傅呢。那年代,师傅,如同父母,有句话叫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傅是陶七最大的依靠。

掂着礼,上了师傅的门,刚好黄昏,师傅已洗了澡,更了衣。不用多说,师傅早听说他和刘三的事。

你也胆子太大了哟,这个单你也敢接?

我哪敢呢?我不接,给师傅您丢人,我接了,又作不下来,师傅你得救我呵。

救你,我看是你自己作死呢。

你不救我,我还真只有死路一条了哟。

既然出了师,我们是同行了,得按规矩办。所谓规矩,就是签合约,这批订单,60%归师傅作,当然酬金,也得让师傅得60%。

事情办妥,陶七放心干剩余的活。

到了交货的日子,出了事。

陶七作的四十口大罐,全合格,而师傅那儿作的,刘三爷不要。验货时,第一是装水,看渗透不,第二是木捶敲,看硬扎不,第三是听音,看纯度好不好。

师傅那儿运来的大罐,只一样不行,就是音质不如陶七作的,原因是陶七作的,用的是他家地里的土,白蟮泥,特别的黏,密度好,所以听音时,就显得有些嗡。而师傅作的,音显得有些哑。

你刘三爷买去是装酒,又不是拿来当乐器,管它音质如何?

而且当初的合约,也没有要求必须是白蟮泥作料呵。

可是刘三爷不干了,他说,合约是要你作,不是要你转给别人作!你这是不守合同,违约,得赔钱!

陶七傻了眼!

陶七的师傅也没有想到是这个结局,早知道的话他带人来帮陶七作,用他家的白蟮泥,不就行了么?

赔?陶七家就两亩地,因为他做陶器,仅一亩地种庄稼了,父亲还得租地主的地种,家里根本就没有积蓄。

最后,刘三爷财大气粗,上下联手,活活夺去了陶七家的一亩地。

陶七再没有地可挖白蟮泥,他的小陶器作坊只得关张。

陶七回到师傅那儿,给师傅打工。

陶七家摆着一百口大罐子,码得屋外全是,一点用也没有。因为除了酿酒酿醋酿酱油开油坊,谁家也用不上这么大的罐,不好搬,也不好用。有几户买去装粮,陶七只收成本。

那年代,土匪多,小户人家,也没有防匪能力,反正穷,一般情况下,土匪也不抢穷人,因为油水太少。

这次是黄昏时土匪进的村,陶七刚从师傅家回屋。

听到了惊呼,他把父亲,母亲,妹妹,全装在罐子里,自己也钻了进去。待土匪过了,才知道,来的不是土匪,是溃兵。土匪一般只抢东西不杀人,而溃兵,则是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

最惨的就数刘三爷家了,因为富裕,所以全家被杀,被冼劫一空。村子里残存的,都觉得刘三爷家该死,当年他订做陶罐,不是给陶七家下套么?其实是看中了陶七家的地。

地主,就是地主,见谁家有好地,就像色鬼见美女,心痒难受,千方百计要弄到手。

陶七家的人大难不死,感谢那些没有卖脱的大罐子。

从此,陶家的罐子,成了村民们的抢手货,不装啥,惟一的作用就防兵匪。

直到现在,陶七所在的村陶家坪,家家都有口能装三百斤酒的大陶罐放在室内。这事儿成了风俗,他们说是祖先的纪念物。所以,圣神得很,缝节过年,还烧香膜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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