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一驶到延平津,雷华就明显感觉腰间悬挂的宝剑轻轻动了一下。

难道,父亲说的话真要应验么?

这把宝剑,是父亲生前的心爱之物。父亲雷焕在世的时候,每晚都要用华阴赤土去擦拭,擦拭过的宝剑,果真是刃如秋霜,剑刃似乎凝聚着淡紫色的光芒,指头粗的铁条,一下就能砍断了。

父亲总是感慨:“真是把好剑啊!”

算起来,这剑在雷家有不少年头了。打从雷华记事起,父亲就有这样一把人人称赞的宝剑。雷华记得有一次曾问父亲,名剑都有名字,比如赤霄,比如青霜,比如镇山,比如流光,这剑既然那么宝贵,那也该有个名字吧?父亲微笑着,那笑容似乎有一些神秘。

“你不认识这剑?这剑是莫邪呀!”

“莫邪?”雷华大吃一惊了。

干将和莫邪的传说,雷华很小的时候就听老祖母讲过。老祖母说,干将和莫邪是夫妻,是楚国最有名的铸剑师。他们打造的剑锋利无比,拈一根毛发放在剑刃上,只消轻吹一口气,那毛发便当即断成两段了。那时候,楚王得了一块异宝,是采自五山六合的金铁之精,楚王十分高兴,决心要把那异宝打造成举世无双的宝剑。有人举荐了干将和莫邪,干将去皇宫拿回那块精铁,便将它放入炉中,整整冶炼了三个多月。三个多月啊,一百多个日夜,干将和莫邪一直守在冶炼炉前,却未见得那块精铁有一丁点熔化的迹象。

莫邪是温柔的妻子,看到丈夫紧蹙的眉头,她的一颗心也高高地悬着。她为丈夫担心,如果铁英不化,那剑就没有办法铸成,宝剑铸不成,丈夫就得被楚王杀死了。莫邪背着丈夫悄悄地掉眼泪,有一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最后来到一片波光凌凌的湖边,湖边的石头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微笑道:“莫邪,你是为了那精铁不能熔化的事来的吧。让那精铁熔化也不难,可就怕你不敢那样做了。”老者把熔铁的方法告诉了莫邪,莫邪一下就醒了。

莫邪告诉干将:“我知道熔铁的方法了。”干将惊奇地看向莫邪,看见莫邪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那笑容既柔弱又悲伤。干将是著名的铸剑师,他怎么不知道熔化铁英的办法!只是那办法太过于残酷,他不忍心说出来罢了,现在看到莫邪笑了,他心里忽然感到一阵害怕,他知道,莫邪已经知道那个办法了。

干将急忙阻止说,“莫邪,就算我被楚王杀掉,我也不想你那样做。”

可是,清晨的时候,莫邪已经不在干将身边了。干将心头掠过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跌跌撞撞地跑到熔炉前,看见莫邪,他的妻子,穿着她最爱的那一件白色衣裙,站在那高高的熔炉边缘,她有些胆怯地看着那熔炉的火光,熊熊的火光将她姣美的脸颊映得一片桃红。莫邪看到干将来了,嘴角勾出一抹美丽的笑容,她对干将说,“干将,我们来生再做夫妻吧!”

干将心如刀割,他想去阻拦妻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莫邪的身子已经飘然坠下,和那炉中的火和铁融合在一起了。

莫邪投炉之后,剑真的铸成了,只不过不是一把,而是两柄,一雄一雌,都是纯青透明,寒气逼人的宝剑。干将为那两柄剑起了名字,雄剑叫干将,雌剑就叫莫邪。干将打算只将雄剑献给楚王,在献剑的前一个晚上,干将喝得大醉,他想起以身铸剑的妻子,更是悲痛欲绝。洁白的月光下,他舞起那把雄剑,说来奇怪,不知是体会到干将心中的痛楚了呢,还是感受到即将与雄剑分离的悲哀,那柄匣中的雌剑竟然“铮”地一响,发出阵阵悲鸣,就像在悲伤地啜泣。

不久,楚王很快知道干将私藏了一把剑。他勃然大怒,派人来抓干将,勒令他将“莫邪”宝剑交出。干将抱着那柄“莫邪”宝剑,誓死不从,正当这危急的时刻,他怀里的宝剑突然从剑匣中跃出,变成一条美丽的白龙,带着干将腾空而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楚王的“干将”宝剑也发出一道刺目的白光,他急忙去看,哪里还有剑,那柄“干将”也消失得无隐无踪,就像露珠蒸发一样没有留下丝毫的印迹。

祖母说过,干将和莫邪是不能分开的。

雷华问父亲,“既然这把剑是莫邪,那干将呢?”

父亲摇了摇头,“已经不知去向了。”

“怎么会不知去向呢?”

父亲把剑放入剑匣,长叹了一口气。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谈起了这柄宝剑的由来。雷华还记得那天晚上,洁白的月光照耀在剑匣上,那把莫邪宝剑,轻轻发出一声鸣响,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澈悠远。

“几十年前,我夜夜晚上观看天象,发现北斗星和牵牛星之间环绕着紫气,隐隐约约,久久不散。一个晚上,尚书张华突然把我请去,我们一起登楼仰观星空,我不禁把那些天观察到的天象告诉了他。张华问我是什么吉祥的征兆,我便据实告诉了他:‘那是宝剑的精气,直冲到天空中去了啊!’

“听了这话,张华微笑:‘我少年时,有个看相的老人告诉我,说我将做大官,还说我年过六十,就能得到一柄世间罕有的宝剑,今年我正好六十岁,难道算命老儿的话将要应验了吗?’他问我剑在哪个郡,我告诉他在豫章丰城。张华说:‘想委屈您做丰城的长史,一起秘密寻找宝剑,不知先生您意下如何呢?’当时我也非常想知道那两把宝剑的下落,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张华大喜,立刻就封了我做丰城的长史。

“一到丰城,我便立刻组织人手挖掘监狱的屋基。我们连挖了四丈多,终于发现了一个石头做成的匣子,光气四射。”

雷华还记得,父亲回忆起那一切,眼睛里焕出熠熠的神采,那一切的往事,仿佛就发生在前一天似的。

“打开石匣的时候,是一幅多么令人震撼的景象啊!”父亲说,“石匣一开,晶光四射,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引得人们一阵惊叹。我急忙闭上眼睛,等那光芒渐渐弱去才敢睁眼。我朝匣中看去,看到匣中果然有一双宝剑,那剑身上都刻着字,一柄上写着太阿,另一柄写着龙泉。当天晚上,我再去观看天象,那北斗和牵牛星之间的紫气果然不见了。”

“记得师父曾经告诉过我,擦拭宝剑上的尘埃,是不能用一般的布的,我便取了南昌西山岩下的土来擦拭,果然,擦拭过后的剑更显得精光夺目。我取了一盆水,把那两柄宝剑放在盆上,在剑光的映照下,那盆水竟然也变得光芒四射了。

“第二天,我派了差役将‘干将’和一些南昌土给张华送去,不久,张华就给我来了一封信。他在信中说,他仔细看了剑上的文字,认定那就是‘干将’,既有‘干将’,则必有‘莫邪’,怎么不把‘莫邪’也给他送去呢?现在虽然两剑分离,但‘干将’和‘莫邪’是不能分开的,总有一天,他们终将汇合。张华觉得擦拭剑上的灰尘,用南昌土不如用华阴土,他给了我一斤华阴土,我用那土擦拭剑身,果然宝剑更加光亮了。”

“那后来呢?”雷华急切地问道。

“后来?后来张华在一场变乱中被害,‘干将’飞屋而出,从那时候起就不见了。”父亲看着“莫邪”宝剑,缓缓地说,“两柄宝剑,均是灵异之物,总有一天,它们会化作他物而去,不能让人长久佩戴的呀!”

雷华站在船头,静静地看平静如镜的江水。这一次,他是奉旨到晋安郡来任职的,他带着父亲临终给他的莫邪宝剑一路南下,这一路上,莫邪宝剑都安安静静,怎么船一到了延平津就有响动了呢?难道干将宝剑在此吗?难道父亲说的话就要应验了吗?

他正想着,忽然,只听腰间的宝剑“铮”地一声,忽然跳出剑鞘,坠入水中,雷华不禁大惊失色,“啊”地大叫了一声。

雷华心下焦急,急忙喊来船夫,让他下水去捞,如若捞到,必有重赏。船夫跳进水中,不一会儿就慌慌张张地回到船上来,脸色苍白地向他报告:“老爷,没见到剑的踪影,只见到两条龙盘绕在水中!”

什么?龙?

还没等雷华说什么,片刻功夫,刚才还平静如镜的江面突然弥漫起一层水雾,波浪也起了。一会儿,乌云翻涌,波浪滚滚,突然,那江面一下裂开,裂口两边似乎掀起千丈的浪头,就像壁立的水墙。从那裂口处,两条长龙腾空而上,直冲云霄,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两柄宝剑,均是灵异之物,总有一天,它们会化作他物而去,不能让人长久佩戴的呀!”父亲的话,又在雷华耳边响起了。

雷华不由得感叹,“父亲和张华的话,今天果然验证了。”

江面又平静下来,静得像一面镜子,阳光洒在江面上,像点缀了块块碎金。雷华轻轻叹了一口气,返回船舱坐下,一时间,他感慨万千。他把目光向江边投去,只见得江边的景物飞快地变换,不知不觉,那船已经过了延平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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