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在菊婷刚刚启蒙,董事未懂事的时候,妈妈因伤寒病住进了医院。家里没人照看她,这段时间,爸爸只好带着她去他们单位,他边上班边照看她。

爸爸在单位的工作是食堂里的炊事员。那时候,书面语言或者正式填什么表格的时候写的文雅一点,炊事员。老百姓之间流行的口头语叫大师傅,做饭的。为什么叫大师傅呢?她没有深入探究过。后来她想,可能是民以食为天,悠悠万事,食之为大,所以把做饭的叫做大师傅。其他行业,都统称为师傅或者匠人,没有带大字的。虽说带个大字,还是有点轻蔑的意思,但凡有点文化有点技术的人,都不愿干这行。现在则不同了,把这行抬高了,叫什么厨师,正规厨师,还得要文凭,吃香的很。懂行的人都知道,帽子戴得越高,这位厨师的级别就越高,挣的钱越多。她有一位同学的哥哥就是学厨师的,说是在一个什么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分配到一家大宾馆的餐厅里干厨师,后来应聘到中国驻乌克兰大使馆,给大使馆的人们做饭去了。她们羡慕这位同学有这样一位给大人物尤其到国外做饭去的哥哥。

爸爸在食堂里做他的饭,她在食堂外到处转到处看到处玩。

有一次,食堂的管理员,打开库房进去拿东西,她也跟了进去。库房里,整齐地码放着成捆的粉条,成堆的各中晒干的干菜,和各种做饭菜的调料,还有几只正在玩耍的猫。看到她们进来,几只猫迅速地藏到它们认为安全的地方,一边睁着圆圆的眼睛窥探着她们,一边喵—、喵—地叫着。

那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猫。她向一只离她最近,向她喵—喵—叫着的猫跑了过去,想摸摸它。谁知它比她跑得快,一眨眼,它爬上了房梁。到了房梁上,它又头朝下看着她喵—喵—地叫了起来。

有好几次,她看见,管理员伯伯,端着一碗肉汤,有时候是牛奶,里面泡着馍馍,放在地上的一个通往库房的小洞门口。她问伯伯,这是干啥?他说,喂猫。后来她才知道,这是伯伯为了喂猫,专门从墙根,打开了一个专门供猫进出的小洞,猫食碗放在洞中间,无论猫出入都可以吃了。直接喂是喂不到的,不像居家养的猫和人随时都可亲近,那可都是“野”猫。

记得有一次,爸爸没带她去上班,把她托付给院里的一家邻居。晚上他下班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包,回到家,让她把门关上,他坐到炕上,打开包,里面钻出一只猫来,张大嘴,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又浑身抖动了一下,然后用爪子刨拴在它脖子上的绳子,那是只大猫。那天晚上,她和爸爸都没睡好觉。原因是,那只猫一直不停地喵喵地叫着,不吃不喝,放在它跟前的食和水,它看都不看一眼。还有就是它总想挣脱绑它的那根绳子,往窗子跟前和门前踅摸,随时准备出门逃走或破窗潜逃。后半夜,也许是爸爸被猫叫吵得实在受不了,休息不好,影响第二天的上班,解开了拴在猫脖子上的绳子,绳子刚松开,猫就撞破窗户上的纸,逃走了,走的远远的,无影无踪。她还幻想着,猫跑一阵,饿了,会回来找吃的。就对爸爸说,把门开一条缝,猫饿了会找回来的。爸爸说,不回来了,睡吧。她说,猫跑丢了。爸爸说,不,猫不会丢的,它认识路,它回食堂的库房老窝去了。第二天晚上,爸爸下班回来,她还挂记着昨晚跑的那只猫。问爸爸,那只猫在不在你们食堂?爸爸说,我没顾上看,估计在吧,猫很多,我也不认识是哪一只。随后他又说,家猫打不远,野猫养不恋。恋,老家人发音,乱。大概的意思是大猫野猫来到新家不习惯,养不熟练;养猫,就得从小养起。

妈妈出院后,身体逐渐得到恢复,街道办给妈妈介绍了个工作,从早忙到晚,照看不到她,于是和父亲商量,把她送到乡下老家舅舅家里,让“婆”来照看她。

老家把爸爸的妈妈叫婆,把妈妈的妈妈也叫婆。虽说都叫婆,婆和婆不一样。爸爸的妈妈,对她来说是家奶奶,她对她来说,是家孙子,亲孙子,自己人;妈妈的妈妈对她来说是外奶奶,她对她来说,是外孙子,外人。邻居家有串门的,问起在院里玩耍的她,那是谁?外婆看看她说,大姑娘的娃呗,并调侃地对邻居说:外孙子,不如萝卜菜根子。其实在中国的农村,基本上都是这样,延续子孙,以男性为主,重男轻女。虽是外孙子,对妈妈来说外家亲,舅家亲,不但她们,也是她们老家祖辈自然而然传下来的习惯。老家还流传着一句口歌儿:娘家的亲戚炕上坐,婆家的亲戚门前过。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对于媳妇来说,娘舅家的亲戚来了,热情地让到屋里的炕上坐,端茶倒水,亲啊;婆叔家的亲戚来了,就不太高兴,如果是困难一点的话,门都不喜欢让进,别说端茶倒水了。其实她婆家和她外婆家就是相邻的两个村子,当时妈妈把她寄送到外婆家,可能也含有外家亲的意思。

舅舅家的老鼠很多。在她的记忆里,老鼠虽然多,但大点的老鼠也是很小的一点点,不像现在大街上跑的老鼠,最小的也比那时候的大老鼠大的多。城市的老鼠,贼迷鼠眼,獐头鼠目,吃的肥头流油,一天到晚满世界乱跑,胆大得很,人都不怕;乡下的老鼠憨憨笨笨的,白天锚在老鼠洞里,静悄悄地;到了晚上,就盯着家里着那一点点粮食和人周旋,人来了,它走;人走了,它来。舅舅气得没办法,抓又抓不到,打又打不上。婆说,你三舅家不是养了只猫吗,你去借来,把曹(我们家)家的老鼠捉过咵。(抓一下)

下午,舅舅果然在一个大点的布兜里,提回来一只猫,一只瘦干巴的大猫,身上一道黑色,一到浅灰色,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就像电影里看到的大斑马身上的纹痕,匀称整齐。舅舅怕它跑了,把门和窗户关得严严的,让她们出来在别的屋子里玩。出于好奇,想知道猫是怎样抓老鼠的,不时靠近墙边和窗子跟前,屏息凝神地听着,除了听到猫不停地在满屋子乱跑和不停地叫,再什么也听不到,虽说窗子和门都有缝,里面看不到猫抓老鼠的打斗场面,而是一会会猫过来抓窗抠门缝的响声。到了晚上,她们回房里睡觉,猫趴在炕上也睡觉,不知道是鼻子里还是喉咙里不断地呼噜噜,呼噜噜,像是有气管炎的病人。婆说那是猫在念经。她们究竟想看看猫是怎样抓老鼠的,睡在炕上,静悄悄地观看,半夜都没闭眼。夜里她们看到老鼠出来满地乱跑,猫尽管睡觉,哪管什么老鼠。舅舅着急了,一把把猫推下了炕,猫四抓朝天,躺在地上,压在后背的老鼠发出吱吱的叫声,瞬间猫在地上转了个身,翻了起来,不去抓已经吓昏了的老鼠,而是跑到门口,抠门缝去了。

第二天早上,婆说,我忘了,借来的猫不捉老鼠,放开去吧。舅舅说;可能才来不习惯,等过上两天,看怎么样。婆说,不会的,唔(猫)就挫(找机会)地跑了。舅舅又把那个布袋拿来,准备装猫。婆说,门开开,猫知道路,一杀(sa)杀就(寻)地回去了。

猫,回去了没有,菊婷不知道。反正舅舅把门闩一抽,门没开半开之即,猫簇地一蹿,一蹦,前爪搭后爪,蹿过屋里的门槛,直接蹿到院里,又一下子蹿到墙上,顺着墙外的一棵白杨树,一溜烟跑了下去,再也不见了。

由于妈妈的身体不好,干了一段时间的临时工,就再也无法上班去了,在家休息,把她也从乡下舅婆家接了回来。妈妈在家做饭,爸爸上他的班,她上她的学,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

有一天,爸爸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一只小小的猫,小的可怜。脑袋圆圆的,眼睛睁开时,也圆圆的,眼珠里有一条竖着的短线,后来她发现,这条线随着时间的变化也在变化,有时它会变圆。嘴边还长着不长的胡须,全身雪白,像她小的时候,滚的小雪球,还没有铅球大。它连续无力地从喉咙里发出喵—喵—的叫声,好像在叫妈妈,爸爸把它放在床上,它半睁着眼,摇摇晃晃走起来,在床上摇头晃脑转了个圈,好像在找它的妈妈。它跑到妈妈的身边,往妈妈的身上扒去,似乎要想钻进妈妈的怀里,看得出,它在冷的打颤。

住楼房,一般情况下,是很少见到老鼠的,所以养猫抓老鼠,已经不是养猫人的需求了,城市人家养猫,主要还是混心,观赏,当宠物来养,有的人家甚至把猫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养着,与主人同吃,同睡。

爸爸抱来的那只猫,白天妈妈给它喂着它喜欢吃的各种食物和肉汤带点油的菜汤,到了晚上,它就爬在菊婷的枕边睡觉,妈妈给它铺上一条毛巾,它趴在毛巾上,嘴在毛巾上曾来蹭去,喉咙里呼噜噜,呼噜噜,就像婆说的:念着经。

小猫逐渐长大了,也开始淘气了。妈妈给它脖子上用红毛线栓了个小铃铛,跑起来叮当叮当的响,有时它坐在那儿,用两只前爪,不停地拨拉着胸前的铃铛,故意让它响起来;在床上,它把她扔给它的玻璃球,用两只小爪拨来拨去,拨得满床滚,它也跟着玻璃球跑来跑去;玩烦了,又用它的前爪去拨拉单子上的破窟窿,妈妈喝它一声,它眄着眼,看一眼冲它喝着的妈妈,像小孩一样玩上了瘾,不理不睬;妈妈拿毛巾扇它一下,它转过身子,脸朝妈妈喵喵地叫一声,似乎在向妈妈撒娇,继续拨拉破窟窿。

猫在吃素食时,一般不护食,吃起来也很平静,就是在它吃的最香的时候,你直接用手把食盒拿开,它也无所谓,只是无可奈何地看着你拿走的食盒,喵喵地叫着,似乎告诉你说,我还没吃饱哪。两只柔软的前爪不停地擦着它的嘴和脸。在吃荤食时就不一样了,扔给它一点肉,它会迅速叼起,藏在一个角落里,两只爪子紧紧地摁住,嘴在撕肉,头再摆,两只眼睛警惕地看着周围,鼻孔里会连续发出呼噜噜、呼噜噜的声音,比平时要急促的多,似乎在告诫,谁在这个时候抢它的肉,就对谁不客气,甭管他是谁。这是后来被猫抓了以后才得出的经验教训。

有一次,家里买了点肉。肉买来时,猫就嗅觉到了肉的腥味,在厨房门口转来转去,因为妈妈把厨房门关着,它进不去。在煮肉的时候,猫很乖,一直就在厨房门口静静地卧着,不停地用小舌头舔着它的两只前爪。肉煮熟后,凉了一会,妈妈撕了一块,扔给了它。它呼地爬起来,似乎是要接住那块肉,嘴里一叼,钻到桌子底下,墙角落里,卧在哪里,囫囵吞枣般吃了起来。猫头一左一右地摇摆着,好像是要一次性地要咽下去,但太大,又咽不下去,只能衔在嘴里,摆头是想帮助它咽下去。吃完后,一边往厨房门口走来,一边用一只爪子在擦嘴。妈妈又扔给它一点肉,它叼起来,这次猫没走,而是就在原地吃了起来,她出于好奇,看它吃的那么香,伸手想把肉从猫嘴里给拉出来,谁知从来没有抓过人的猫,伸出它尖利的前爪,在她的手背上,抓了两条深深的沟痕,血顺着两条沟痕,鲜红地渗了出来。妈妈一边埋怨她,不该在猫吃的时候,抓猫食,一边用扫床的笤帚把把猫打了两下,猫哇地一声叫,钻到叠放整齐的被子后面,有好长时间再也没出来。也许是妈妈打疼了,也许是知道抓疼了人,不好意思出来。

过春节时,家里有一位住在乡下的远房亲戚,来她们家看望她父母。由于太偏僻,一天只通一次车。所以他每次来,都要住一夜,第二天才回去。那个地方爸爸以前也带着她和妈妈去过,下车后,还要步行一个多小时的山路。这次来,看到她家养的那只猫后说,他的女儿想要一只猫,就是找不到,他想把她们家的那只猫带回去,让他女儿玩几天。说是玩几天,其实就是婉转地要那只猫,爸爸和妈妈自然是明白,他们看看她,没说什么,她是不想给的。趁她出去玩的时候,那人把猫带走了。临出门时,爸爸说,猫认识路,包起来,装在大点的兜里,别让看见路。

就这样,等她回来时,她们家的那只大白猫,被那个乡下亲戚抱走了。

猫被抱走的头几天,只要一闲下来,她就想起大白猫,有时候还梦见她和大白猫逗着玩呢。后来慢慢地由于学习的紧张,也就忘记了。

七月的一天,天气是很热的。由于她们住在四楼,晚上睡觉,从来都不关窗户,从窗纱吹进的风,都是热的。

一天晚上,天快亮的时候,她听到窗纱,刷刷刷地响,和往常一样,没管,因为平时风吹窗纱也是这样响。睡吧。照样响,一直响,吵得睡不着。她起来想看看究竟,等走到窗边,一个黑乎乎的什么东西蹲在窗台边上,不停地刨着窗纱,她拧开开关,灯亮了,分明看见一只大白猫趴在窗户台子上,不停地抠着窗纱。猫也看见了她,喵喵地叫了几声,叫声是熟悉的也是乏力的。她推开窗纱,认得,是乡下亲戚抱走的那只大白猫,她把猫抱了进来,大白猫变成了瘦脏猫,有气无力地在她的怀里静静地趴卧着。爸爸和妈妈也听到了,跑了过来。妈妈惊叹这只猫的恋主情结和认路的能力,爸爸看着这只猫,长时间没说一句话,只是对她说,洗洗吧,跑那么远的路,太脏了。

洗过的猫,又恢复了往日的雪白,妈妈给它倒了一袋牛奶,它连吸带舔,把个小碗舔得干干净净,然后脸朝妈妈喵喵地叫了几声,可能是表示亲近和谢意吧,她想。妈妈又在它的碗里碎了点馍馍加了点肉沫子,大白猫呼呼地趴在碗边,甚至前爪也放进了碗里。妈妈看着说,饿极了,在护食。猫大口大口吃地吃着,不一会,就把肉沫子吃了个精光,剩了一点馍馍渣,它不吃了。两只洗得发白的前爪,擦了几把脸。喝足吃饱,来了精神,竖起尾巴,自由自在地在每个屋子里巡视了一圈,然后趴在它以前休息的地方,头歪在一边,把嘴捂在肚子上,睡觉去了。

妈妈说,这一觉睡的时间长,中间到它的“厕所”去了一下,就一直睡着。晚上她放学回来,看它还在睡,就抱起它,它看看她,不情愿地喵喵地叫着,好像在埋怨她打搅了它的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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