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和我迎面走来,我,低着头走自己的路,她,一只手牵着孩子,背上还背着一个娃;我,只顾走自己的路,根本没想到我们会相识。

当我们正要相对而过的时候,“老师”一个声音从我的身旁响起,我下意识地抬起头,身旁再无别人,莫非我们相识?“不记得我了吗?”她正向我微笑,可笑容无法掩盖她脸上的沧桑,尽管有些特征说明她还年轻。我开始仔细地打量起她来,的确有些面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你是?”我问。

“我是叶珊啊,老师,不记得了吗?”她仍在微笑,但我看到哀痛的眼神暗含忧伤,可能是因为我没能认出她,也可能是因为她认为自己的变化已让我无法记起她。

“叶珊?你是叶珊?”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我记忆中的叶珊不是这般模样,这个名字带着我一下子走入当年。

那年我刚从师范毕业,分配到大山工作,当我第一次走进四年级后,我便认识了她。因为是第一堂课,我作了自我介绍后,也要求他们一一作自我介绍,轮到她时,她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大声地说:“我叫叶珊,叶子的叶、珊瑚的珊,虽然我的成绩不是很好,但我会努力的,我有这个自信,也希望老师相信我,帮助我。”一席话,让我不得不认真的审视眼前的这个女孩,虽然衣衫有些褴褛,但俊俏的脸上却充满阳光,一脸的自信。她不像其他的同学,站起来扭扭捏捏的,说话结结巴巴的,她的特别让我在第一堂课就记住了她。

的确,在以后的学习中,她很努力,学习很认真,第一个学期期终考试她由一个中等生跃上了前三名,这让我为她感到很欣慰。

可能因为我那时很年轻,喜欢带着他们玩,不像其他的老教师一样,整天板着一副教书先生的脸,所以这些孩子都爱围在我的身边转来转去。有时候,还会主动的帮我打扫屋子,帮我提水,自然她也不例外,在我的印象中,无论何时,她的小脸上总是充满阳光,充满自信。

记得有一次在班会课上,我让他们谈谈自己的理想,有的说将来要当医生;有的说将来要当教师;还有的说将来要当科学家……轮到她时,她不慌不忙的站起来,但却低着头,一直没有开口,我鼓励她,让她说,但她却一直没开口,我有些生气了,“怎么啦?说呀!”她终于抬起头“老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嘿!让她说她倒给我提起问题来了,但她总算开口了,我便微笑着对她说:“问吧。”

“老师,你的理想是什么?”

一时间,全班同学的目光全都投向了我,他们在期待着我的回答。

我的理想?说实话,在走上讲台之前,我的确有很多的理想,可自从踏上这个讲台以后,我的理想就一个个都随着时光消逝了,甚至我开始认为,我的一生就将以教书结尾了。经她这么一问,我的确一时间找不到答案,无法回答了。可抬头看看同学们,他们已屏住呼吸,在等待着我的答案。我略一思忖,微微笑了笑说:“我的理想有很多很多,但最大的一个理想就是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学习,取得一个好的成绩。”说完,我转头问她:“可以告诉我你的理想是什么了吗?”

“我的理想就是这个学期能考第一名。”说完,她轻轻地坐了下去,脸上仍然充满着自信和微笑。

她的又一次特别,更让我深深地记住了她,记住了这个自信的女孩。

可遗憾得很,就在那个学期接近尾声的时候,她几天没到校上课了,我让同学们带信去喊她,可同学们说她家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沟里,但只是听说,却谁也不知道她家具体在哪儿?到了星期六,我沿着同学们告诉我的大体方向,一路问到了她家,却没有人在家。后来,我又去过几次,但运气都不好,每次都没有人在家,我只看到了那间低矮的草房。直到期末,她始终都没有来过。

第二年,我被调任其他年级的课,渐渐地,也就淡忘了这个小女孩;但并不是完全忘记,她那脸上的笑容和自信我是永远忘不了的。

“是的,我就是叶珊。”她肯定的说。“老师,你想起来了?”可此时的她看上去不是那么的自信了,一种高兴和忧伤在她的眼里交替的闪烁着。虽然我无法把眼前的她和印象中的叶珊重合起来,但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看了看她牵着的孩子,小家伙正把脏兮兮的食指塞在嘴里吮吸,偏着小脑袋看着我,另一只手却紧紧的拽着她的妈妈,我又看了看她背上的孩子,已熟睡了,口水正顺着小嘴唇流到她妈妈的背上。

叶珊看见我正望着她的两个孩子,低下头,轻轻地说了句:“时间过得真快,你看——”

“那个学期你为什么突然就没有来上课了呢?”

“我——”她低着头。

“我曾去过你家几次,但都没有人在家,后来……”我没有说下去。

“我知道!”她抬起头,眼里却噙满了泪水“后来,我回家去,听周围的人说了。”

“妈妈、妈妈,你怎么哭了?”她的孩子睁着惊恐的眼望着她,两只小手使劲地摇着她的手。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摸了摸孩子的头问道:“孩子多大了?”

“三岁多了,小的这个都快一岁了。”她伸手抚摩了一下孩子的头,勉强的笑了笑。

“三岁多了?这么说,那个学期——你就——”

她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她那张充满自信和笑容的小脸又出现在我的眼前。她当时也就十三四岁,一种欲望驱使着我想知道真相。

“那年,我的母亲病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一种难言的痛苦浮在哀痛的脸上,“为了给妈妈治病,爸爸向邻村的三十多岁的单身的他,也就是我现在的男人借钱,可他死活不借,说钱可以给我爸爸,但要用我去换,爸爸把我送到他家,换了钱拿回来就送妈妈去医病了。”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我恍然大悟,为什么我去几次都没有人在家。

我们都沉默了,很久很久,我问她:“现在过得好吗?”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只要不饿着,不冻着就行了。”

沉默,又是一阵沉默。

“老师,你结婚了吧?”

“没呢。”我轻轻地笑了笑,她也笑了笑。

“妈妈,我要回家,回家家。”小家伙又使劲摇了摇她的手。

“好,好,这就回家。”她伸手帮孩子捻了捻凌乱的头发,回头笑着对我说:“老师,有空来家里坐吧,你去过的,到了那儿一问就知道了。”

“好。有空我一定来。”我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

她牵着孩子,转身走了,我就一直站在那儿,直到她们的背影消失。突然,一种莫名的悲哀慢慢地爬上心来,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种悲剧是谁造成的?是她的父母?是她的丈夫?是这个社会?还是我?

想到这,我突然有些自责了,要是当时我除了课本知识以外,再教给她一些法律知识,一些关于《婚姻法》的知识,那也许结局就不是这样。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能弄清楚什么是《婚姻法》吗?怎样去行使自己的法律权利吗?还有,如果她真的能懂得这一些的话,那她妈妈的病怎么办呢?如果能有其他的办法,他们至于出卖自己的女儿吗?

事已至此,我只能祝福她过得幸福,至少能在痛苦中去寻找到一丝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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