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最著名的两个中文译本,一个是丰子恺版,一个是林文月版。

林文月的表弟是连战,外祖父是连横,老师是台静农,她家中的客厅里常常往来林海音、董桥等人的身影。台湾大学有一座望月楼,有人开玩笑说望的就是林文月。

1978年12月的某个冬夜,林文月终于翻译完成《源氏物语》全本54帖。丈夫和一双儿女已经沉沉睡下,从窗口远眺过去,整个台北都在安眠,只剩下稀稀落落的灯光。

我当时感觉紫式部就站在我身后。

从1973年开始,历经五年半,这部日本平安时代的巨著终于被林文月翻译成为中文。

这五年半以来,她的写字桌桌面布局从未改变:书桌正中间放着《源氏物语》古文的底本,在一边放着3种日本现代文译本,古文底本下面则放着两种英译本。

平时她备课或给家人老师写信,就直接压在这层层叠叠的各种《源氏物语》书籍之上写。

2012年10月底,林文月第一次来到北京。站在北大的讲台上,她并没有多谈《源氏物语》的翻译,反而是讲了她的两篇回忆性的散文:《江湾路忆往》和《我所认识的刘呐鸥》,回忆她童年时期在上海日占区的生活。

没有礼节性的寒暄,她的开场白是:教书的时候我都是站着的,今天我还是站到不能站为止吧。全体鼓掌。这一年她已79岁。

我到底是哪里的人

小时候,长期生活在上海日租界的林文月以为自己是个日本人。

父亲在日本三井物产株式会社做事,而在当时的上海,台湾人一律入日本籍,是日本公民。在家中,林文月和父亲说日语,和母亲偶尔讲一点点台湾话,和家里的娘姨则讲上海话。而正式场合,全家对外讲的都是日本话。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13岁的林文月跟着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听着广播,大家一起抱头痛哭。

没过几天,林文月忽然被告知:自己是战胜国一方。日租界里的台湾人,每人都分到一面中国国旗,人们奔走相告:赶紧把日本的太阳旗烧掉。

直到家门口挂上中国国旗,林文月才懵懵懂懂地明白:哦,原来我是中国人。

1945年夏天的日租界一片混乱,趾高气扬的日本人变为丧家之犬。这一切在林文月眼中,是那么虚幻而又真实。

由于父亲在日本公司供职,林家门上被贴上封条,上书东洋鬼子的走狗。父亲觉得无法再留在上海,于是带着全家匆匆远渡台湾,连在上海的房产都未来得及处理,林文月甚至没来得及和任何同学告别。

到了台湾,身份依旧是林文月的一个困扰。

林文月台语不好,想要融入当地必须赶紧学会台湾话(闽南话)。二战之后的台湾禁止使用日语,学校里,老师们用台语向学生教授国语那些老师也非常吃力,他们的国语同样不够用。

小学六年级的林文月突然需要同时适应两种新语言。她在脑海中不断地把国语翻译成日语,把日语翻译成台语,颠来倒去。这是我翻译经验的开始。林文月说。

刀片刮出的中文系

有巧合,才会想到历史有那么多机缘。林文月说。

就在林文月一家登陆台湾岛7个月之后,台静农拿着台湾大学的聘书从四川江津赶赴台湾,支援台湾建设。当时的台静农从未想到自己的后半生会一直在台湾度过,不料最终他人生的归宿地就是台北。

13岁的林文月也从未想到,6年后她将见到影响她一生的恩师。这个人是和她同年来到台湾的。

到达台湾后的林文月进入台北第二女中,由于成绩优异,她始终做班长。填报大学志愿的时候,班长负责收取大家的志愿表格。

在当时,读外文系对女孩子来说是最为摩登的选择,林文月也不例外地填了台大外文系。但在收取全班志愿表格的时候,她发现40多个女生中几乎全部都填了外文系,仅有一个人选择了哲学系。

林文月顿觉没意思:怎么每个人都跟我一样,真俗气。

钢笔填写的表格很难进行大幅度的改动,她想了一个最快捷的办法:刮掉外字,写上中字。外文系改成中文系最快了。

这一刮,把林文月刮到了台大中文系系主任台静农那里。

在林文月的记忆中,师生关系总是亲密而随意的。她从未事先打过电话,总是随随便便地就跑去老师家玩。台静农住的是日式房屋,门厅有很高的台阶,每每需要走下来给她开门。

台静农喜欢喝酒。某些黄昏,林文月下课后去他家拜访,夕阳西下,台静农一人独饮,看到林文月来了,就对她说:来,你也来喝一点吧。

林文月的女儿和儿子都叫台静农台公公,叫台静农的太太台奶奶。台静农家里的猫成了林文月儿女儿时的玩伴,孩子们往往放了学就直接奔往台静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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