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30份卷成筒状、裹着报纸的地图,每张足有一开大。抽出一份摊开,泛黄的纸面上,黑色墨水的笔迹,密密麻麻地画着北京二环内曾经的王府、胡同区、老字号、四合院原址,甚至颇为写意地标出了现存的古树。而街巷的缝隙间,挤满了注释。地图的作者舒了很是得意地用一句话作形容:包罗万象。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这个身材瘦小的老人,成为名副其实的胡同串子。图纸上,这些连他自己都数不清的胡同。是用双脚一步一步量出来的。

1987年开始,舒了便推着自行车,以东直门为起点,沿着二环东北角边走边记,向老居民打听来历和典故,并用小学生般的字迹记录。五步为三米,舒了用这种方式换算胡同长度。起初,他曾借来一条皮尺。可他很快就发现,胡同里人来人往,而一条皮尺往往还不够半截儿胡同的长度。好琢磨的舒了,把自己当成活尺子。他常常会扶着砖墙,在一条胡同反复走上好几遍,嘴里还紧张地念叨着步数。

这期间,他曾因在胡同里东张西望,被民警怀疑成望风的小偷。不容解释,那位年轻的片警冷笑道:我听过的理由多了,走!进了派出所,警察们围着他的笔记研究了好半天,才最终向他道歉。

众人问起舒了做这件事的初衷。原来那时,他偶然得知北京即将大规模改造胡同老宅。童年的记忆,一下闪现在眼前。他还记得七八岁的时候,爬上南城城墙,一个孩子的心灵第一次受到那样的震撼:肃穆的青灰色砖墙下面,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绿色,近处的先农坛与远处的白塔寺都小到不起眼,而护城河像是一条碧绿绸带。

而这些美好回忆,仿佛一夜之间就粉碎了。城市改造运动,给舒了的这份事业蒙上了更为悲怆的色彩。和拆迁队赛跑舒了的晚年,便处于一种快节奏的状态:早上四点钟起床,上午串胡同:下午查阅书籍,研究地图,常常跑到档案馆找资料。哪怕是到了过年也不歇着,大年初一便还是在鞭炮声中继续探访。

2002年,争分夺秒的舒了终于把老城区的胡同走了个遍。可真正开始画图纸的时候,他却犯了难。他从没学过专业的绘图知识,甚至不知道比例尺是什么。更别说把草稿本上,那一页页断了脉络拐着弯的胡同片段,连成一个整体。

舒了像个新入门的裁缝,一针一线都小心翼翼。遇到诸如杨梅竹斜街、李铁拐斜街这类复杂的巷道,他就先画出东西走向的胡同、直的街道的框架,再往里填弯路。为避免出错,导致整张图伤筋动骨,他先用铅笔轻描淡写,拿橡皮涂改,最后再用墨水笔往上描。

即使这样,也难免过于紧张,笔尖发抖,他曾用小刀子轻轻地刮掉错处,却常常把图纸划破。直到看不下去的儿子,给舒了买了修改带,这种反复重画的窘境。才得以改善。最后,他会拿尺子比着,笔一笔地往里填注释远远望去,那些成片的文字,好似打印的一般。

这位老人硬是坚持了下来。最快的一张两个月完工,最难的那张,他整整画了半年。老人这样总结道:紧绷着画了八年啊,完工的时候,如释重负,全身散了架似的。

一位地图出版社的编辑看过地图后,惊讶地说:这30幅手绘胡同图纸,就算与专业印制的北京地图相比,技术上也毫不逊色,像模像样。甚至有人开出高价,想收藏这套胡同全图,可舒了拒绝了。

这位满族镶黄旗的后人宣称,时机成熟的时候,要把这些图纸交给国家,让子孙后代看到北京城原来的模样。要做大事,不做大官。卖了,我这个人就一钱不值了。已经耄耋之年的舒了,瓮声瓮气地说道,老祖宗的历史,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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