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龙沟往深处走十华里,突然出现一块两亩左右的平地,叫作涝米洼子,再往里就扇面似的平均岔开五道山沟。近几年,上级号召退坡还林,五道沟岔的山民们全部迁往沟外,沟岔里就养成了几万亩森林。那个叫涝米洼子的平地上矗立着一棵生长数百年的老紫椴,老辈人说它至少有五百年寿命,当年小日本侵华时,它就有这么粗。有一年隆冬,一位抗联将军被鬼子追到树下,前有堵截的汉奸,后有追赶的鬼子,将军一急,竟然施展独特的攀援本领爬到了树上。刚上到树顶,沟里就刮起了一阵怪风,把树上的积雪全部刮落下去,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将军的脚印,连鬼子的狼狗也失去了嗅觉!带队的鬼子大佐惊叹地说这位将军飞了,绝对地飞了!侵略者们那次看见了这树的神奇,再次带人来,想伐了它运回去孝敬天皇;没想到一开锯,老紫椴伤口哗哗地流血,那鬼子兵们也个个口鼻出血,只好赶紧磕头祷告,从此再也不敢打它的主意。打那以后呀,老百姓们就把此树称作树王,当神敬着它。这树底部需三四个大人手拉手才围得过来,它高有三十米,主干也近二十米,也跟五道沟岔似的均匀分开五个杈,巨伞似的遮盖了近两亩平地。老紫椴周围十米方圆寸草不生,形成一块光秃秃的平地,当地山民们就在树下盖了一座山神庙,连敬神带敬树,直到山民们都走光了,这树身上还层层叠叠地拴满了红线红绸,说是让孩子们认它做干爹,它保佑着孩子们长命百岁呢!
人撤光了,锁龙沟只留下一个叫许聋子的光棍儿,带两条猛犬,一杆猎枪,看山守林。许聋子要求不高,他没老婆没孩崽儿,只要给点粮米,他能活下去就中,几乎是义务看着这五道沟的山林。自从他把住这道口,别人一根柴棍也别想从这儿拿走。当然,更重要的是孝敬那棵树王,许聋子这辈子啥都不信,就信这树王有灵,救过咱们的抗日将军,日本鬼子都怕它,了得!
这年冬天,有个西装革履的高大款带着两保镖,手提名烟好酒,找到了许聋子,掏出一张采伐令双手递上。那是县林业局批的,准许砍伐涝米洼子的老紫椴,理由是树已严重超龄,再无生长意义,砍了它可以腾出地来另造新林。
什么?要砍树王?那得先经过我这杆猎枪和那俩儿子的同意!许聋子猛喝一声,把枪顶上了火,那两条猛犬也吼声如雷,四目血红,站起来比人都高!那高大款吓白了脸,一迭声说:误会,误会,我到市里省里拿批文来成不?许聋子听清了他说的话,呸地一口浓痰吐到地上:你叫省委书记亲自来跟我说!
碰了钉子,这高大款怎肯甘心?他有着省劳模、市政协常委、杰出民营企业家等一大堆头衔,走一步都踩得县城大道咯噔噔响,县委书记见了他还得拍肩膀称哥们儿呢。高大款是今年夏天到山里游玩时无意中看到了树王,他心中一动:把此树伐倒,只要一片薄片,请专家刻成浮雕,作为他企业的图徽,那可阔气透了;其余的嘛,垄断收藏起来,那可就价值连城了高大款做梦也没想到,只各送了10万元小礼,便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有关领导,从县林业局得来的采伐令,竟卡在了眼前这位盐酱不进的许聋子手里!
过了几天,高大款经过跟手下的心腹商量,决定干脆多带些人,把许聋子的枪缴了强行伐树,树倒了,难道他会给弄活了?主意一定,他邀上乡派出所的所长和两个干警,外带四名保镖、三名油锯手,浩浩荡荡杀奔涝米洼子!可是一进沟他便觉得风头不对,怎么原先窄窄的雪道踩得锃明瓦亮,跟溜过冰似的?再往前走,了不得啦;只见山民们黑压压来了好几百,手里举着斧头、镰刀、二齿钩子,漫山遍野地拦住去路。为首的一位老人对高大款说:你是打树王的主意吧?告诉你,你为了发大财想砍伐这树,那是打错了主意。我们五个村轮流保护这树,你想图谋得逞,除非先把我们这些人铲除净了再说!许聋子警告高大款:再看见你,可别怪我的狗不懂人事!我就不信你一个小小的土鳖财主,头上能长着几颗脑袋!
见此阵势,派出所所长小声对高大款说:高总,众怒难犯,我也没法把这么多人怎么着,何况他们也没犯法,你还是另想办法吧。
高大款悻悻地带人撤走了。他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这笔巨财怎能不赚到手?那许聋子是啥东西?老树拿不到手,以后没脸见人!高大款手下有的是刁人,经过日夜谋划,不久高大款又想出了一条鬼计,那就是:智取!
高大款找来了许聋子一个表哥,见面就给了1万元人民币,感动得那表哥就没差管他叫爹!高大款招待了他一顿酒饭,叮嘱道:你近些日子要多跟许聋子走动。他不是爱喝酒吗?你给他好酒喝;他不是没老婆吗,这里有张不丑不俊的女人照片,你拿去,就说这女人的男人是杀人犯,枪毙了的,这女人没人乐意要,许聋子若是有意,你可以帮忙介绍。特别要跟那两条狗混熟了,达到你喂它什么,它们都肯吃。一个月能不能做到这些?我听你的回话。
那表哥果然就来看望表弟,夸许聋子有胆量,帮村民们护住了树王,将来必有大福。说着就拿出酒菜跟聋子吃喝。喝酒时,又提出要给他介绍个人儿。看了照片,许聋子压根儿就没怀疑,他把表哥看成了自己人,亲戚嘛。表哥没用一个月,就跟许聋子那两条狗混熟了,出入茅草房如逛超市,跟那两条狗敢在地上打滚玩儿。
时机成熟,高大款对表哥说:你照我说的办,事成后,我给你10万元,你带着老婆孩子远走高飞,许聋子找不到你的。然后,如此这般布置了一番。
旧历大年三十傍晚,表哥带了好酒好菜,来跟许聋子过年。哥俩喝得高兴,表哥就说,过了初五,让未来的弟妹来认认门儿。说得许聋子迷迷登登,像真的搂上了媳妇,那酒不觉就醉了。其实是表哥按高大款的布置,在他酒杯里下了安眠药醉倒了许聋子,他又把掺了剧毒的熟肉喂给两条狗吃,没过五分钟,两条狗都蹬了腿,表哥就在草房前燃放了几颗烟花,给大款报信
高大款早带领五个心腹,带着油锯,从山上绕了过来。山顶上,还埋伏好了几十个力工,都是高工资雇来,只等高大款发信号,他们就冲下岗来抬走割成片的树王。高大款很为自己的计划得意,大年除夕,老百姓都忙着接祖宗包饺子看春节晚会去了,谁还会轮流看守这棵老树?
高大款估计得一点没错,表哥很容易拿下了许聋子这一关。烟花亮起不久,他们就下山直扑老树王。高大款笑着戏说了一句:树爷爷,不好意思啦,我想给您创造个永垂不朽的机会一声令下,几个油锯手各自动手,只听轰隆隆一阵响,手电光下,锯沫子乱飞!高大款冷笑道:你倒是淌点血吓唬吓唬我呀,扯蛋,尽是白木渣子!
树王眼见得活不成了,这时电锯停了下来,一个负责技术指导的油锯工突然脸色大变,哆嗦着说:高总,坏了,这树它不倒!
不倒?锯透了不是嘛,那怕什么?咱们推!实在不行,发信号给山上的人,大家用绳子拉也能把它拉倒。
哎呀我的高总呀!那油锯手说问题严重了,他操了几十年油锯,还没遇上这等事:树不倒,锯树的人生命就受到威胁,你刚想逃离,它会突然朝你逃离的方向倒去,树根部体积小,还较容易躲闪,那树冠庞大,哪个枝条都可能把你砸成肉酱!你在原地不动,它可能会突然倒下,这树根一撅,纵然是钢铸铁打,也挡不住它万钧之势呀这一说,那几个油锯手竟然齐刷刷跪在地上,猛劲磕头:神树爷爷呀,我悔不该贪图姓高的钱财伤害您呀,我死在大年三十好可怜哪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高大款如何不怕?可他是主心骨呀,就提了提气命令道:它不倒,你们嚎也没用。现在咱们共七个人,我看,咱分头逃开,各奔一方,如果它确实是卡住了,那大家远远地观望,等会儿一刮风,它必倒无疑,那时再回来分解;实在不幸砸着哪位,我高某把他当烈士待,家中一切由我安排,怎么样?这样一说,大家只好听他的,于是五个人分好五个方向,有两个油锯手原地不动,手电筒光死死照定树根,只要它一倒,赶紧朝相反的方向躲闪
分派好了,高大款心里有一分得意,他选择的方向有几棵相当粗壮的大树,即使树王倒向他,那大树也可以抵挡一下,他逃生的概率就高出一截。这样一想,高大款一声令下,五个人立即分头逃命
说时迟,那时快,五个人刚逃出去十几米远近,那树王喀叭叭地突响了一声,响声惊心动魄!随着巨响,树从根上断了,树冠冲高大款逃跑方向的左侧倒去,其他四人见状,赶紧往相反的方向跑,谁知道夜黑树多,几个人撞在一处,聚了堆,反而逃不快了。那树王往高大款左侧一倒,树冠担在几棵树上,没砸倒树,它自己反被树一拦,树冠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一下子调转方向,把四个帮凶结结实实地拍在了雪地上,两个还能哼哼,另两个早背过气去了!树根下这两个人,当指导的那个有经验,见树根一动,忙往同伙肩上一按,同伙被按得趴倒在地,他却借力朝旁侧一跃,双脚刚一着地,没想到那树转了方向,树根一撅,把他劈胸撞上,飞出好几米远,倒在了血泊中这边高大款见树朝相反方向倒去,刚松了一口气,哪知道大树倒地时,砸断了一根枯树枝,一截一米长短的枯棍,借着巨大的反弹力,呜地冲高大款飞来,这一着在伐木工人行当中叫做回头棒子,最是厉害伤人。棒子飞来,一眨眼的工夫,不偏不倚,恰好击碎了高大款的脑袋,他哼也没哼,便第一个做了冤鬼!
树根下只剩下一个吓呆了的油锯手。树倒了,老板死于非命,他慌得不知该如何应付这局面。这时,斜刺里传来呼哧哧的喘气声,抬头一看,吓得他妈呀一声,不知从哪里蹿过来一只大黑熊,劈肩一掌,把他打晕在地,待他醒来时,疼痛难忍,已经被狗熊舔掉了半边脸
公安局来人时,涝米洼子已经围了好多群众,不少人跪在雪地上祷告。老树王安静地倒在雪中,白花花的树根刺疼了锁龙沟人们的心!经过公安人员的勘察,才发现这老树主干离地三尺往上就腐烂空心了,洞在树梢分杈处没人发现,中间烂成了筒子,那只黑熊便年年爬进去冬眠,估计是一阵油锯声把它惊醒,便想出来看个究竟,爬到高处,使老树重心发生了变化,树才突然断倒。算来,杀人主犯应当是那只笨熊了!
七个偷伐树王的,四死三残。高大款死后,他的一些劣迹暴露了出来,原来,他用钱买通许多实权人物,包揽工程,偷税漏税,用非法所得的一小部分,假意搞些公益事业捞取政治资本他的财产被没收充公,还牵出一大批贪官污吏!
树王被害,许聋子哭得惊天动地,埋葬了两条狗,把小草屋点着,他自己竟不知哪里去了。一年后,树王倒下的那片空地,齐刷刷地长出几百棵小紫椴芽芽来,而且生长极快,不久就成了林。山民们都说:你们看这树王多神,几百年的树竟然这么有繁殖能力,没孩子的快来求他老人家赐子吧!于是这里又盖起了树王庙,很快就发展成极具特色的树王旅游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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