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简介]
《夏洛的网》在美国儿童文学史上是一再被提到的作品,主要内容是:一头小猪威伯与大灰蜘蛛夏洛同住在农场仓房的地窖中,聪明勇敢的夏洛在自己的网上编织好猪、杰出、谦虚等等字样,使得威伯在猪的比赛中荣获了大奖,救了他的性命。而威伯又怀着感激之情,保护了夏洛的孩子顺利诞生。这本书出版后,深受小读者的喜爱,许多成年人也爱读。在1953年度美国儿童文学奖评选中名列第二。
作者:E.B.怀特(1899-1985),美国当代著名散文家、评论家,以散文名世。
译者:肖毛
1.早餐之前

爸爸拿着斧子去哪儿了?在他们收拾桌子准备吃早饭时,芬问她的母亲。

去猪圈了,阿拉贝尔太太回答。昨晚生了几只小猪。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需要一把斧子,只有八岁的芬继续说。

哦,她的母亲说,其中的一头是个小个子。它长得又小又弱,没有任何可留下来的价值了。所以你爸爸决定去消灭它。

消灭它?芬尖叫。你是说杀死它?就因为他比别人的个子小?

阿拉贝尔太太把一罐乳酪放到桌上。别嚷,芬!她说。你爸做的对。那头猪不论如何都会死的。

芬推开挡在面前的椅子就往门外跑。草地湿漉漉的,泥土里散发着春天的气息。等芬赶上她的爸爸时,她的运动胶鞋全都湿透了。

请别杀它!她呜咽道。这不公平!

阿拉贝尔先生止住了脚。

芬,他温柔的说,你该学会自我控制。

自我控制?芬哭叫道,这可是一件生死大事!你却对我说什么自我控制!泪水流到芬的面颊上。她抓住了斧头柄,想把它从父亲手中抢下来。

芬,阿拉贝尔先生说,养小猪的事我比你知道的多。一个体质差的小猪很难养活的。现在你该放我走了!

可是这不公平,芬哭叫着。这头猪愿意让自己生下来就小吗,它愿意吗?如果我生下来时也很瘦小,你就会杀死我吗?

阿拉贝尔先生微笑了。当然不会了,他说着,低下头慈爱地望着女儿。但这是不一样的。一个小女孩是一码事儿,一个小瘦猪是另一码事儿。

我看没什么不一样,芬回答着,仍死抓着斧柄不放,这是我曾经听到过的最恐怖的案件!

约翰阿拉贝尔先生的脸上出现了某种奇特的表情。他好像也要哭了。

好吧,他说。你先回家吧。等我回家,我会把那头小猪带回来。我将让你用奶瓶喂他,象喂婴儿一样。那时你就会明白一头小猪会多么麻烦了。

半小时后,阿拉贝尔先生胳膊下夹着一个纸板盒回了家。芬正在楼上换她的运动鞋。厨房的桌子上摆好了早餐,房间里都是咖啡,薰肉的香味,湿湿的灰泥味儿,还有从炉子里荡出来的柴火烟味儿。

把它放到她的椅子上!阿拉贝尔太太说。阿拉贝尔先生把纸板盒放到芬的位子上。然后他到洗手池洗了手,用池边滚筒上的毛巾把手擦干。

芬慢慢地下了楼。因为刚刚哭过,她的眼还是红红的。当她走近她的椅子,纸板盒开始晃动起来,里面传出了抓搔声。芬看了看她的父亲。然后她掀起了盒盖。从那里面打量着她的,正是那新生的小猪。它是白色的。早晨的阳光把它的耳朵映得粉红。

他是你的了,阿拉贝尔先生说,是你使他免于一死。愿上帝能原谅我这愚蠢的行为。

芬不错眼珠地看着这头小小猪。哦,她轻声赞美,哦,看他呀!他漂亮极了。

她小心的关上了盖子。她先吻了爸爸,又吻了妈妈。然后她又揭开盖子,把小猪举起来,让他贴到自己的脸上。这时,她的哥哥埃弗里走了进来。埃弗里十岁了。他的身上可是全副武装呢一只手里拿着气枪,一只手里攥着一把木制匕首。

那是什么?他问。芬得了什么了?

她有了一位来吃早餐的客人,阿拉贝尔太太说。埃弗里,去洗手洗脸!

让我看看它嘛!埃弗里说着,放下他的枪。你说这可怜的小东西是一头猪?这不过是一头猪的小型复制品而已他还没有一只白老鼠大呢。

去洗脸吃饭,埃弗里!他的妈妈说。半小时内校车就要来了。

我也能有一头小猪吗,爸?埃弗里问。

不,我只把小猪送给早起的人,阿拉贝尔先生说,为了制止这世界上的不公正行为,芬天刚亮就起床了。结果,她现在有了一头小猪。当然了,他的确是特别小,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头小猪。这只是表明,如果一个人能迅速地从床上爬起来,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让我们开饭吧!

但是芬要等到她的小猪喝完牛奶后才肯吃饭。阿拉贝尔太太找出了一个婴儿用的奶瓶和奶嘴儿。她把温乎乎的牛奶倒进奶瓶里,又把奶嘴儿安上,才把奶瓶递给了芬。给他吃早餐吧!她说。

一分钟后,芬坐在厨房角落里的地板上,把她的小宝贝抱在膝头,开始教他如何从瓶中喝奶。这小猪虽然那么小,却有一个好胃口,而且也学得很快。

路上响起了校车的喇叭声。

快跑!阿拉贝尔太太命令着,把小猪从芬那里抱下来,将一张油煎圈饼放到她的手上。埃弗里赶忙抓起他的枪和另一张油煎圈饼。

孩子们跑到路边,上了校车。在车里,芬没有注意其他的人。她只是坐在那里朝车窗外看,想着这是个多美好的世界,自己又是多么幸运,居然可以拥有一头小猪。在车开到学校的那一刻,芬已经给她的宝贝起好了名字,选的是她能想到的最漂亮的名字。

它的名字是威伯。她喃喃的自语。

当老师在课堂里问她:芬,宾夕法尼亚洲的首府叫什么?时,她还在想着那头小猪。

威伯。芬出神的回答。同学们格格地笑起来。芬脸红了。
2.威伯

芬爱威伯胜过了一切。她喜欢抚摩着他,喂他,抱他上床睡觉。每天早晨,只要她一起床,就亲自给他热牛奶,再为他系上围嘴儿,为他拿着瓶子。每天下午,当校车停到她家门前,她就会跳下车,跑到厨房为他准备另一瓶牛奶。晚饭时她还要一遍遍地喂他,直到上床就寝前为止。每天下午,芬刚离开学校的时候,阿拉贝尔太太就替芬喂威伯。威伯虽然喜欢喝奶,但只有芬为他热奶时,他才感到莫大的幸福,这时他会站起来,用充满深情的眼睛注视着她。

在威伯出生后的最初数天里,他被允许住在厨房火炉旁的盒子里。可后来,阿拉贝尔太太开始抱怨说,他该搬到柴棚那儿的大一点的房子里去住。因此在两周大的时候,他被挪到了户外。已经快到苹果树开花的时候了,天气正在变暖。阿拉贝尔先生在苹果树下为威伯特别圈了一座小院子,在里面给他搭了一个铺满稻草的大房子,房子底下还留出一个小门,如果他高兴,他可以随时从中进出。

他在夜里不会冷吗?

不会的,她的父亲说,你只要看他都在做什么就知道了。

芬拿了一瓶牛奶,坐到小院子里的苹果树下。威伯立刻朝她跑过来,她握住奶瓶喂他喝。吸吮完最后一滴后,威伯打着满意的呼噜,睡意朦胧地踱进小房子里去了。芬趴在房门口往里窥视。见威伯正用他的鼻子拱那些稻草。只一小会儿,他就在稻草间掘出了一个坑。他爬进坑里,完全被稻草盖住了,就此从芬的视线里消失。芬简直看入迷了。她这才放了心,因为她知道她的宝宝睡得既舒服又暖和。

每天早饭后,威伯都和芬一起走到路上,直到校车开来。等她挥手和他说完再见,他便站在那里望着汽车,直到车拐个弯儿开远。当芬上学时,威伯就被关到他的院子里。但只要下午芬一回来,她就会把他领出来,他便跟着她到处溜达。如果她进屋,威伯便也跟着往里走;如果她上了楼,威伯便在台阶上等着,直到她再次走下来;如果她用婴儿车带着自己的玩具娃娃去散步,威伯也会在后面跟着。有时,威伯有点儿走累了,芬就把他抱起来,放到车里的娃娃边上。他很喜欢这样。如果他非常的累,他就闭上眼睛,在娃娃身上蒙着的毯子下进入梦乡。他闭着眼的时候看起来格外的酷,因为他的眼毛是那么的长。娃娃也会闭眼睛呢。这时芬就会慢慢的、稳稳的推着小车,以免把她的宝宝们从梦中摇醒。

一个温暖的下午,芬和埃弗里穿上他们的游泳衣去小河边游泳。威伯也紧紧在芬的脚后跟着,和她一齐涉进水里。可他感觉水很凉凉得让他非常不喜欢。所以当孩子们开始游泳并互相撩水玩儿时,威伯就在河边的泥地上玩,那里又暖又湿,让他很开心。

每日都是快乐的,每夜都是宁静的。

因为生在春天,所以威伯是头农夫们所谓的春猪。当他有五星期大时,阿拉贝尔先生说,他现在大得可以出卖了,因此应该被卖掉。芬听后,放声大哭起来。但她的父亲却还是坚持要卖威伯。威伯的食量变大了,除了牛奶他也开始吃散碎的食物了,阿拉贝尔先生不愿意再养他。他已经卖掉了威伯的十个哥哥姐姐了。

他必须得走,芬,他说,你已经体验到了养小猪的乐趣了,可威伯不再是小猪了,得被卖掉才行。

给祖克曼舅舅打个电话,阿拉贝尔太太对芬建议,你霍默舅舅也养过猪。如果威伯卖到他那里,你就能顺着小路去看威伯了只要你愿意的话。

我该向他要多少钱呢?芬很想知道这一点。

该要多少呢,她的父亲说,他长得这么瘦。告诉你霍默舅舅,你有一头小猪,只卖他六美元,看他有什么意见。

这事一会儿就办妥了。伊迪丝舅妈听到芬打来的电话,便大声的叫在谷仓干活的霍默舅舅来听。当他听说小猪只卖六美元时,便说他决定买下了。第二天,威伯被从他在苹果树下的小房子里带走,住进了祖克曼先生的谷仓下面,地窖里的牛粪堆旁。

3.逃跑

谷仓很大,也很旧。里面全是干草和粪肥的气味。还有种跑累了的马身上的汗味儿与好脾气的母牛喷出的奇妙的香甜味道。空气中常驻的,是一种和平的气息好像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坏事情发生了。这里偶尔还会有谷粒的香味,马具上的草料味,车子上的润滑油味,橡胶靴子味,或是新扎的草绳味儿。如果猫儿叼着人们扔给他的鱼头到这里来享受时,谷仓里就会多了股鱼腥味儿。不过,这里面最浓的味道却是干草味儿,因为谷仓上面的大阁楼里总是堆满了干草。这些干草被不断的扔给下面的母牛、马、绵羊们吃。

冬天,当动物们在外面呆久了,回来后会觉得这个谷仓格外的温暖;而夏天呢,当谷仓的门大大敞开着,微风吹进来,这里又变得说不出的凉爽。谷仓上层面有马厩、牛棚,下层的地窖里是羊圈、威伯住的猪圈;里面还堆着你能从谷仓里找到的各类的器具:梯子,磨石,长柄草叉,活手搬子,大号的镰刀,割草机,清雪铲,斧子柄儿,牛奶桶,水桶,空粮食袋子,生锈的捕鼠夹等等。这是燕子们喜欢来筑巢的谷仓。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芬的舅舅,霍默L祖克曼先生的。

威伯的新家在谷仓的下层,正好在牛棚底下。祖克曼先生知道牛粪堆是养小猪的好地方。猪喜欢温暖,而谷仓下朝南的地窖正是温暖而又舒适的地方。

芬差不多每天都来看威伯。她找到一张没人要的挤奶凳,于是便把凳子搬到紧挨着威伯的猪圈的羊圈旁。整个漫长的下午,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威伯,想着,听着。绵羊不久便认识她,并信任她了。和羊住在一起的母鹅也是。所有的动物都信任她,因为她是那么的文静、和善。祖克曼先生不让她把威伯带出去,也不让她进猪圈。不过,他告诉芬,如果她愿意,她坐在凳子上看威伯多久都行。能靠近威伯她就感到很幸福了;知道芬就坐在他家的外面,威伯也感到无比的快活。只是他却再不能做从前的乐事了不能再散步,不能再坐婴儿车,也不能再去游泳了。

六月的一个下午,差不多两个月大的威伯游荡到他在谷仓外的院子里。那天芬没像往常一样来看他。站在阳光下的威伯,觉得孤单而又无聊。

在这里从没任何事儿可做,他想。他慢慢地走到食槽前,用鼻子搜寻着,想找找是否有忘了吃的午餐。他发现了一小截土豆皮,就把它吃了下去。他感到背有点儿痒,就斜靠到栅栏上,在木板上使劲的蹭着。当他蹭腻了,便走回他的家门口,爬到牛粪堆顶上,坐了下来。他不想睡,也不想再乱拱了,他厌倦了再这么静静的傻站着,也厌倦了睡觉。我才活了不到两个月,就对生活厌烦了,他说。他又往院子里去了。

当我来到这儿,他说,除了回家没别的地方可去。当我进了家,除了院子也没别的地方可逛。

你错了,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一个声音说。

威伯往栅栏那边看去,发现一只母鹅就站在那里。

你不用老呆在那个肮脏的-小肮脏的-小肮脏的-小院子里,母鹅说得相当的快。这儿有一块木板松了。推开它,推-推-推开它,就能够出去!

什么?威伯说。说慢一点儿!

让-让-让,让我冒险重复一遍,母鹅说,我的意思是,建议你跑出去。这外面的世界精彩极了。

你是说有块木板松了?

那就是我要说的,那就是。母鹅说。

威伯走到栅栏旁,发现母鹅说得对真的有一块木板松了。他低下头,闭起眼,用力撞过去。木板松开了。没用一分钟,他就挤过了栅栏,来到院子外的长草丛中了。母鹅嘎嘎大笑起来。

自由的滋味如何?她问。

我喜欢,威伯说。我的意思是说,我想我喜欢这感觉。

实际上,当威伯站在栅栏外,望着这个与自己毫无阻隔的大大的世界的时候,他只有种梦幻般的,说不清的感觉。

你说我去哪儿比较好?

你喜欢的任何地方,你喜欢的任何地方,母鹅说。到果园那里去,把路上的草皮翻出来!到花园去,把萝卜拱出来!拱开一切!吃草!找玉米粒儿!寻找燕麦!把一切都压倒!蹦高和跳舞,后脚立地跳起来!走过果园,去树林里漫步!在你年轻时世界是多么美妙。

我明白你的意思,威伯回答。他在空气中跳跃着,转了几个圈儿,又跑了几步,才停了下来,四处搜寻着,嗅着午后的气息,不久,他向果园走去。他停到一棵苹果树荫下,把他强壮的鼻子插进土里,开始尽情地拱、挖、掘。他感到非常的快活。在有人注意到他之前,他已经掘起很多土了。祖克曼太太是第一个看见他的。她从厨房的窗子里望见了他,便开始喊人。

霍默!她喊。猪跑出来了!鲁维!猪跑了!霍默!鲁维!猪跑了。他在那棵苹果树下面呢。

现在麻烦来了,威伯想。现在我要被抓住了。

母鹅也听见了她的吵嚷,便对威伯大喊。跑-跑-跑到下坡去,往树林里跑,树林!她拼命地嚷。他们在树林里永远-永远-永远抓不住你。

听到这场骚动的长毛狗从谷仓里跑出去追。祖克曼先生听到喊声,忙从工作间里跑出来,放下了手中正在修理的农具。在龙须菜地里拔草的雇工鲁维,听到喊声,也赶紧跑了出来。每个人都在朝威伯逼近!威伯不知所措了。到树林的路似乎是那么远,而且,他还从没进过树林,也不知道是否会喜欢呆在树林里呢。

绕到他身后去,鲁维,祖克曼先生说,把他朝谷仓这边赶!小心点儿别吓坏他!我去拿一桶猪食来。

威伯逃跑的消息在这里的动物中间迅速传开了。以前从没有任何一只动物能逃离祖克曼先生的农场呢,因此这事情引起了大家极大的兴趣。母鹅对离她最近的母牛嚷道,威伯自由了,不久所有的母牛都知道了这个新闻。然后一头母牛把这消息告诉了一只绵羊,不久所有的绵羊也知道了。羊羔们又从他们的母亲那里了解了一切。谷仓的马厩里的马们,竖起的耳朵也听到了母鹅的喊叫,因此不久所有的马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威伯逃了,他们说。每一个动物都兴奋地抬起头,变得分外的激动,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一个朋友已经获得了自由,再不用被紧紧的关在圈里了。

威伯不知该怎么做,往哪里跑。看起来好像每个人都在追他。如果这就是美好的自由,他想,我还不如被关在我自己的院子里呢。

长毛狗从一边悄悄地靠过来,雇工鲁维也正从另一边渐渐逼近。祖克曼太太摆出了一副准备拦截的架势如果威伯要往花园里跑的话。现在,祖克曼先生拎着桶正朝威伯走过来。这真太可怕了,威伯想。为什么芬还不来?他开始哭了。

母鹅给威伯发出一个又一个指令。

别傻站着,威伯!快逃,快逃!母鹅大叫。转圈跳,往我这边儿跳,溜过来冲出去,过来出去,过来出去!往树林跑!迂回前进!

长毛狗猛地蹿起来咬向威伯的后腿。威伯蹦着高儿跑开。鲁维冲上前去抓威伯。祖克曼太太对鲁维尖叫起来。母鹅还在为威伯加油。威伯从鲁维的双腿间逃了出去,鲁维没有抓到威伯,反一把搂住了长毛狗。干得好,干得好!母鹅叫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往下坡跑!母牛们出主意。

向我这里跑!公鹅尖叫。

往上坡跑!绵羊大喊。

迂回前进!母鹅嘎嘎地叫着。

跳,蹦高儿!公鸡叫。

小心鲁维!母牛提醒。

小心祖克曼!公鹅扯着嗓子喊。

小心那条狗!绵羊大叫。

听我的,听我的!母鹅尖叫。

可怜的威伯被他们的乱叫弄得又晕又怕。他可不喜欢成为这些乱子的焦点。他本想试着听从朋友们给他的建议,可他不能同时既往上坡跑,又往下坡跑,而且,他也不能一边蹦起来一边迂回前进,更何况他哭喊得这么厉害,几乎弄不清周围都发生了什么事。真的,威伯毕竟只不过是一头比婴儿大不多少的小猪罢了。他只希望芬此刻在场,能把自己抱起来安慰一番。当他抬头看到祖克曼先生就静静地站在身旁,手里拎着盛满热乎乎的稀饭的食桶时,才稍稍宽了心。他耸起鼻子使劲儿闻着。那些味道多鲜美呀有热牛奶,土豆皮,粗麦粉,凯洛格牌玉米片,还有祖克曼先生早餐吃剩的酥饼呢。

来呀,小猪!祖克曼先生说着,敲了敲食桶。来呀,小猪!

威伯朝那只桶走了一步。

不不不!母鹅说。这桶是个并不新鲜的骗局,威伯。别上套儿!别上套儿!他是想以此诱捕你。他正在用好吃的诱惑你的肚子。

威伯不在乎。这食物闻起来太开胃了。他又朝食桶走了一步。

小猪,小猪!祖克曼先生甜蜜地叫着,开始慢慢地往谷仓方向走,同时弄出一副纯真的表情回头看着,好像他不知道这头小白猪正跟在他后面走一样。

你会后悔-后悔-后悔的。母鹅叫道。

威伯不在乎。他还在朝食桶走。

你会失去你的自由的,母鹅大喊。一小时的自由要比一大桶猪食更可贵!

威伯还是不在乎。

祖克曼先生走到猪圈附近,便爬过栅栏,把猪食倒进了猪食槽。然后他把那块松动的木板从栅栏上全拽下来,好让威伯能很容易的进去。

再想想,再想想!母鹅提醒道。

威伯什么别的也没想。他一步步走进栅栏,到了他的院子里。他走向食槽,吸食了半天,大口大口地喝着牛奶,嚼着酥饼。能再回家真是太好了。

就在威伯饱餐之际,鲁维取了把锤子和一些八分长的钉子来,把那块板子钉了回去。然后,他和祖克曼先生懒洋洋地倚在栅栏旁。祖克曼先生用一根柴枝搔着威伯的后背。

他真是一头猪,鲁维说。

是的,他会成为一头好猪的,祖克曼先生说。

威伯听到了对他的赞扬。他感到肚子里的牛奶暖暖的。他也很愿意在那根柴枝上蹭痒。他既幸福又满足,想去睡一觉了。这真是一个令人疲倦的下午。虽然此刻只不过才四点钟,威伯却准备上床就寝了。

我真的太年轻,还不适合一个人在这世上闯,躺下时他这么想。
4.孤独

第二天是个阴沉的雨天。雨珠儿落到谷仓上面,又一滴滴地从屋檐上滑了下来。雨珠儿落到谷仓旁边的地上,一路溅跳到长满刺儿菜和灰菜的小路里面。雨珠儿轻轻拍打着祖克曼太太厨房的窗子,顺着玻璃汩汩地往下淌。雨珠儿也落到正在草地吃草的绵羊们的背上。当绵羊们在雨中吃腻了,便慢吞吞地沿着小路回到了羊圈里。

雨打乱了威伯的所有计划。今天威伯本打算出去散个步,在他的院子里掘一个新坑呢。而且他还有其他的计划。他今天的所有计划大致如下:

六点半吃早饭。早饭包括脱脂奶,面包渣儿,粗麦粉,一小块油煎圈饼,上面沾着枫蜜的麦糕,土豆皮,缀着葡萄干的小块布丁,零碎的麦片。

早餐将在七点结束。

从七点到八点,威伯打算和住在他的食槽下面的耗子坦普尔曼谈天儿。虽然和坦普尔曼谈天不是这世上最有趣的事情,但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八点到九点,威伯想在外面的太阳下打一个盹儿。

九点到十一点,他打算挖一个洞,或者一条小沟也行,没准儿还能从脏土里翻出什么好吃的呢。

十一点到十二点,他只想默默地站着,瞧瞧落在木板上的苍蝇,瞅瞅在苜蓿花间的蜜蜂,望望天空里的燕子。

十二点钟该吃午餐了。午饭有粗麦粉,温水,苹果皮,肉汁,尖尖的胡萝卜,肉末儿,陈玉米粒儿,去皮的干酪。用餐将在下午一点结束。

从一点到两点,威伯打算睡觉。

两点到三点,他准备在栅栏上蹭痒。

三点到四点,他打算静默而又完美地站在地上,想想生活的乐趣到底是什么,并且等芬来看他。

四点钟吃晚饭。晚饭有脱脂奶,剩饭,鲁维的午餐盒里剩下的三明治,干梅皮,一小片这个,一小块那个,还有炸薯片,稀稀的果酱,一点儿苹果干,一块蛋糕等等这些那些东西。

昨晚睡觉时,威伯还一直想着这些计划。可是今早六点睁开眼,却看到外面正在下雨,这可真让他无法忍受。

我把计划订得多么完美呀,可天却下起了雨,他说。

他忧郁地在屋里站了一会儿。然后他走到门口往外看。雨滴撞到了他的脸。他的院子里又冷又湿。他的食槽里足有一英寸厚的雨水。不知道坦普尔曼躲到哪儿去了。

你在吗,坦普尔曼?威伯喊道。没有谁回答他。陡然间,威伯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孤独,无助。

今天就像昨天一样没劲,他叹息。我很年轻,我在谷仓里没有真正的朋友,雨会下一早晨,甚至整个下午,这样的坏天气,芬可能也不会出来。唉,她准不会来!威伯又难过得哭起来,这两天里,他已经哭了两次了。

六点半,威伯听到了食桶晃动的声音。鲁维正在外面的雨里给自己准备早饭呢。

来吃吧,小猪!鲁维说。

威伯动都懒得动。鲁维把饲料倒进食槽,又刮了刮桶壁,才走开了。他注意到小猪好像有毛病了。

威伯想要的不是食物,而是关爱。他想有一个朋友某个能和他一起玩儿的人。他把这心思对在羊圈角落里静静坐着的母鹅讲了出来。

你愿意来和我一起玩儿吗?他问。

抱歉,宝贝儿,抱歉,母鹅说。我正在孵我的蛋呢。他们共有八个,得时刻让他们又干-干-干又暖。因此我只好呆在这儿,不能走-走-走开。我孵蛋时不能玩儿。我盼着能早点孵出小鹅来。

当然,我想你一定不愿孵出一群啄木鸟来,威伯酸溜溜地说。

威伯又试着去问羊羔。

你能来和我一起玩儿吗?他请求。

当然不能了,一只羊羔说。首先,我无法进到你的院子里,因为我还太小,跳不过这篱笆。其次,我对猪一点儿也不感兴趣。照我看,猪比啥都不是还不是。

什么叫比啥都不是还不是?威伯回答。我不认为有什么东西会比啥都不是还不是。'啥都不是'已经不是到了顶了,那绝对是天地的顶端,世界的尽头了。怎么可能还会有比啥都不是还不是的东西呢?要是你说得对,那'啥都不是'就该是点啥,哪怕只是那么一丁点儿。但是如果'啥都不是'就是'啥都不是',那么你就找不到会比啥都不是还不是的东西。①

哎呀,吵死了!羊羔说。自己上一边儿玩去!我就是不和猪一起玩儿。

威伯悲伤地躺下来,去听雨的声音。不久,他看见耗子正在顺着一块他自称为楼梯的,斜放在那里的木板往下爬。

你愿意和我玩儿吗,坦普尔曼?威伯恳求。

玩儿?坦普尔曼说着,捻了捻他的胡子。玩儿?我都不懂这词儿是什么意思。

哦,威伯说,玩就是做游戏,嬉耍,跑跳,找乐子。

我从不愿意在这些事儿上浪费时间。耗子冷冷的回答。我宁愿把我的时间用在吃,咬,偷,藏上面。我是一个贪吃的老鼠,不是游戏主义者。我要去吃你食槽里的早餐了,反正现在你也不想去吃。老鼠坦普尔曼说完,便沿着墙缝爬进他开凿的那条贯穿门和食槽的秘密通道里去了。坦普尔曼是只非常狡猾的耗子,也很有些高明的手段。这条通道不过是他的狡猾与挖洞技巧的一个证明而已。这条通道能令他不用在谷仓的明处露面,就能在谷仓和自己在猪食槽下的藏身处来回。他在祖克曼先生的农场里挖了很多条地道,这样就可以不被发现的任意来去了。通常他都在白天睡觉,夜深才出来活动。

威伯看着他爬进了通道。瞬间来历,他就看见耗子的尖鼻头从木头食槽下面探出来。坦普尔曼小心地顺着食槽边爬了进去。威伯几乎再也不能忍受了:谁愿意在一个忧伤的下雨天,看到自己的早餐被别人吃掉呢?他知道外面的雨水正浇着在那里大嚼的坦普尔曼,可这也不会使他感到有所安慰。无助,失意,饥饿他趴在牛粪堆里啜泣起来。

傍晚,鲁维去见祖克曼先生。我想你的猪有毛病了。他没吃食。

给他喝两勺硫磺,里面和点儿糖水。祖克曼先生说。

当鲁维抓住威伯,强行把药水灌到他喉咙里时,威伯还不能相信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这是他一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忍受这可怕的孤独了。

黑暗朦胧了一切。不久,除了影子和绵羊咀嚼的声音,还有头顶的牛牵动链子发出的哗啦声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所以你一定能想象得出,当一个从未听见过的纤细的声音从黑夜中传出来时,威伯是多么的惊奇。这声音相当的微弱,但听来却那么使人愉快。你想要一个朋友吗,威伯?那个声音说。我将成为你的朋友。我已经观察你好多天了,我喜欢你。

可我看不见你呀,威伯说着,踮起脚来寻找。你在哪儿,你是谁?

我就在这儿,那个声音说。你先睡吧。明早你就会看到我了。
注释①:威伯对小羊的这通解释,翻译时把我累得直冒烟这绝不是因为我当时抽的纸烟太冲的关系。而是因为以我的水平,怎么看都迷糊的缘故。它们的原文如下:

enginesandJeepstationentious.它的词根来源是Humilis,(low,small,soil,earth)。所以它有土壤与土地之意。humble 有差点、低级点的意思,也有做谦词的,以前见过蓬壁增辉有译成in my humble house 。另外In my humbleopinion 也常见。
19.卵囊

第二天早晨,当第一缕晨光从天空出现,麻雀们开始在树上叫时;当母牛把身上的链子摇得直响,公鸡也开始啼叫时;当早行的汽车从路边呼啸而过时,威伯醒了,开始寻找夏洛。他在猪圈后面上方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她。她显得很安详,八条腿都松松地张在那里。她似乎在一夜之间缩小了。在她身旁,威伯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就粘在猪圈的顶层上。那是一种囊,或者说是茧。看起来是桃红色的,好像是用棉花糖做出来的。

你醒了吗,夏洛?他轻声问。

是的。她回答。

那漂亮的小东西是什么?是你造的吗?

是我造的。夏洛用微弱的声音回答。

那是个玩具吗?

玩具?应该说不是。这是我的卵囊,我的Magnumopus。

我不懂Magnumopus是什么意思。威伯说。

那是一句拉丁语,夏洛解释说,它的意思就像'最伟大的作品'。这个卵囊就是我最伟大的作品是我曾经造出的最好的东西。

里面装的是什么?威伯问,卵吗?

514枚卵。她回答。

514枚?威伯说,你在骗我。

不,我没有,我数过的。我先是一个一个地数着,然后就一直数到完这正好可以消磨时间。

这是一个完美的卵囊。威伯骄傲地说,好像这个卵囊是他自己造的一样。

是的,它是很完美,夏洛用她的两条前腿拍着卵囊说,此外,我还能保证,它是非常结实的。它是用我最粗的丝线造出来的。它还能防水。这些卵在里面会时刻保持温暖、干燥的。

夏洛,威伯做梦般地说,你真的会有514个孩子吗?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会有的,她说,可是,他们得明年春天才会孵出来。

威伯注意到夏洛的语调显得很悲伤。

是什么使你的声音听起来那么伤心?我想你该为此狂喜才对。

噢,不用在意我,夏洛说,我只是没有力气了。我感到悲伤,是因为我将看不到我的孩子们了,我想。

你为什么认为你看不到你的孩子们!你当然能了。我们都会看见他们的。到了明天春天,看着514只小蜘蛛在谷仓地窖跑来跑去,一定是很开心的。那时,母鹅将孵出又一群小鹅,绵羊也会生出新的羊羔来

可能吧,夏洛轻轻地说,不管怎样,我都有一个预感,我将不会看到我昨夜努力的成果了。我现在的感觉很糟。告诉你实话吧,我想我正在衰残下去。

威伯不明白衰残的意思,也不好意思总请夏洛来做解释。但由于极度的担心,他觉得还是有必要问个清楚。

衰残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的行动正在变得迟缓,岁月已经不饶人了。我不再年轻了,威伯。但我不要你为我担忧。今天是你的好日子。看我的网在里面有露珠时,看起来效果不是很好吗?

夏洛今天早上织的网,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织出来的都要美。每根丝线上都缀饰着光闪闪的晨露。从东边照过来的阳光使里面的字显得格外的清晰、美丽。那是一张无论构思还是织工都十分完美的网。一、两个小时后,如流的人群将会涌过来,赞美着,读着,对威伯看着,为眼中出现的奇迹而惊叹。

当威伯正在观赏那张网时,几缕小胡子和一张尖尖的面孔出现了。坦普尔曼慢慢地蹭回猪圈,躺到了角落里。

我回来了,他哑着嗓子说,多美的一夜!

老鼠胀得比平时足足胖了两倍。他的肚子就像一个大圆果酱瓶子。

多美的一夜!他沙哑地重复道,多么丰盛的酒宴!真正的狂吃!我一定吃下了整整三十份剩下来的午餐。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剩饭,白天的火热和这么长时间的烘烤恰好使得这些东西变得格外的够味。噢,太丰盛了,我的朋友,太丰盛了!

你该为你的行为感到羞耻,夏洛厌恶地说,如果你得了严重的消化不良,那可是活该。

用不着你为我的肚子操心,坦普尔曼咆哮,它可以容纳任何东西。顺便说一句,我得到一个坏消息。当我从那头猪旁边经过时就是叫伯伯的那头猪我看到他的猪圈前面贴着一个蓝标签。那表示他得了头奖。我猜你输了,威伯。你可要尽量想开呀没人会来给你挂什么奖章了。此外,如果祖克曼先生对你改了主意,我也不会吃惊的。活到他想吃鲜猪肉和薰火腿、脆腌肉的时候为止吧!那时他会对你挥舞起刀子来的,我的宝贝。

住嘴,坦普尔曼!夏洛说,你吃得太多了吧,撑得你都开始说胡话了。别听他的,威伯!

威伯尽力使自己不去回想刚才老鼠说过的话。他决定换个话题,来分散注意力。

坦普尔曼,威伯说,如果你不是吃傻了,就该注意到夏洛已经造了个卵囊。她要做妈妈了。告诉你一个消息,那个桃色的小卵囊里有514枚卵呢。

那是真的吗?老鼠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卵囊问。

是的,真的。夏洛轻声道。

恭喜!坦普尔曼嘟囔道,这是个不平凡的夜晚!他闭上眼,拖过一些稻草盖到身上,美美地睡了。威伯和夏洛很高兴能暂时摆脱老鼠的纠缠。


九点钟,阿拉贝尔先生的卡车开回展览会场,停到威伯的猪圈旁。每个人都下了车。

看!芬叫,看夏洛的网!看上面说什么!

大人和孩子们手牵着手站在那里,观察着这个新织的字。

谦恭,祖克曼先生说,这个词对威伯太合适了!

每个人都说蜘蛛网里又出现了奇迹。威伯神情可爱地望着人们的脸。他看起来既谦恭,又讨人喜欢。芬会意地朝夏洛眨了眨眼。不久鲁维开始忙起来。他把一桶温乎的猪食倒进食槽,又在威伯吃早饭时,用一根光滑的小棍子轻轻地给他抓痒。

等一下!埃弗里说,看这个!他指着伯伯的猪圈上的蓝标签说:这头猪已经赢得了大奖。

祖克曼一家与阿拉贝尔一家盯住了那张标签。祖克曼太太开始哭起来。没人再说一句话。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标签。然后他们看看伯伯,再看看标签。鲁维掏出一方特别大的手绢大声地擤着鼻子这声音很大,大得连那边马厩里的马夫都听见了。

能给我点儿钱吗?芬问,我想去游乐场。

你就在这儿呆着!她的母亲说。泪水开始在芬的眼里打转。

你们都哭什么?祖克曼先生说,让我们忙起来!伊迪丝,拿酸奶来!

祖克曼太太用手绢擦擦眼睛。她走向卡车,带回一个装着一加仑酸奶的瓶子。

洗澡时间!祖克曼先生欢叫。他和祖克曼太太,埃弗里走进威伯的猪圈。埃弗里慢慢地往威伯的头和背上倒着酸奶,当酸奶流到威伯身上时,祖克曼夫妇就把它往威伯的毛发和皮肤上抹。过路的人都停下来参观。不久,一头漂亮的猪出现了。威伯又白又光滑,变得非常漂亮。早晨的阳光映过了他粉红色的耳朵。

他不像那个圈里的猪那么大,一个旁观者说,但他更干净。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地方。

我也这么想。另一个男人说。

他也很谦恭。一个女人读着网里的字说。

每个来参观的人都对威伯说了些赞美的话。大家都对那张网感到惊奇。当然,没人注意到夏洛。

突然,扩音器里传出了声音。

请注意!那里面说,请霍默祖克曼先生把他的名猪带到大看台上的裁判场来。二十分钟后,将在那里颁发一项特别奖。每个人都被邀请参加。请把你的猪装进箱子,祖克曼先生,立即向裁判场报到!

在这通告发布完的一瞬间里,阿拉贝尔一家与祖克曼一家几乎什么也说不出,也不能动了。然后,埃弗里抓起一大把稻草兴奋地大叫着向空中撒去。这些稻草就像婚礼上撒的五彩纸般,飘上了芬的头发。阿拉贝尔先生吻了阿拉贝尔太太。埃弗里吻了威伯。鲁维对大家挥手示意。芬紧紧抱住了她的母亲。埃弗里抱住了芬。阿拉贝尔太太抱住了祖克曼太太。

在猪圈顶层上的阴影里,无人察觉的夏洛正蹲在那里,前腿激动地紧抱着她的卵囊。她的心不象以前跳得那么有力了,她感觉自己现在既衰老又无力,但她相信,最后她终于救了威伯的命,所以她的心里非常的满足。

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祖克曼先生喊,鲁维,帮我抬箱子!

可以给我点钱吗?芬问。

你等等!阿拉贝尔说,你看不到大家都在忙着吗?

把空酸奶瓶送回卡车上去!阿拉贝尔先生命令。埃弗里抱着瓶子冲上了卡车。

我的头发看起来还好吧?祖克曼太太说。

还好。祖克曼先生敷衍道,在他和鲁维把板条箱放到威伯面前的时候。

你根本就没看我的头发!祖克曼太太说。

你很好,伊迪丝,阿拉贝尔先生说,只要你保持镇静。

睡在稻草里的坦普尔曼,听到响动,醒了过来。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看到男人们正在把威伯往板条箱里抬,就也决定跟着去。他找个没人看到的时机溜进了板条箱,藏到稻草的最下面。

孩子们,准备!祖克曼先生喊,我们走!他和阿拉贝尔先生、鲁维、埃弗里扛起箱子往卡车走去。芬跳上车,坐到了箱子上。她的头发上还粘着稻草,显得格外的俏皮可爱。阿拉贝尔先生发动了引擎。大家都上了车,往裁判场那里驶去。

当他们经过费里斯大转轮时,芬望了大转轮一眼,希望她能和亨利一起坐到大转轮最高处的座位里。
20.胜利时刻

特别消息!广播喇叭里以一种炫耀的声音说,展览会的主办者正在非常荣幸地为各位介绍霍默L祖克曼先生和他的名猪。装着这头非凡的动物的卡车现在正朝我们开过来。请往后退,让卡车开过来!这头猪马上就要被送到大看台前的特别裁判场来,并在那里被授予特别奖。请大家后退,让卡车通过。谢谢你们。

当听到这些报道时,威伯颤抖起来,他幸福得都要晕过去了。卡车慢慢地往前开着,周围挤满了人。阿拉贝尔先生不得不开得很小心,以免压到人。最后他终于设法开到了裁判场前。埃弗里跳下车,打开后车门。

我要吓死了,祖克曼太太低语,几百人在看着我们呢。

振作些,阿拉贝尔先生回答,那不是很有趣嘛。

请把你们的猪抬下来!扩音器里说。

现在,一起用力,孩子们!祖克曼先生说,几个男人抬起箱子从人流中穿过去。埃弗里是几个人中最棒的一个。

把你的衬衫掖进去,埃弗里!祖克曼太太喊,再紧紧你的裤带。你的裤子要掉下来了。

你没看见我正忙着吗?埃弗里不高兴地回答。

看,芬叫着指去,那是亨利!

别喊,芬!她妈妈说,不许指指点点!

能给我点儿钱吗?芬问,亨利又请我去坐大转轮了,可我想他没钱了,他把钱都花光了。

阿拉贝尔太太打开她的手袋。给,她说,这是四毛钱。别跑丢了!一会儿到猪圈那里的老地方等我们!

芬跑进了人群,挤来挤去的寻找着亨利。

祖克曼家的猪现在正被从板条箱里带出来,扩音器里嗡嗡地喊着,请大家静等通告!

坦普尔曼趴在板条箱底的稻草下面。都在胡说什么呀!他嘟囔着,吵死了!

夏洛正在猪圈上方,一个人静静地休息。她的两条前腿还在紧紧地抱着卵囊。夏洛能听到扩音器里说的每一句话。那些话为她增添了不少勇气。这是她的胜利时刻。

当威伯从板条箱里走出来时,人们开始鼓掌喝彩。祖克曼先生脱帽鞠躬致谢。鲁维从口袋里拽出他的大手绢,擦着脖子后面的汗。埃弗里跪在威伯身边,不停地抚摩着他,炫耀着。祖克曼太太和阿拉贝尔太太正站在卡车的脚踏板上。

女士们先生们,扩音器里说,我们现在向诸位介绍霍默L祖克曼先生的杰出的猪。这头不寻常的动物的名声早已经传到了地球最远的角落,他为我们这个伟大的国家吸引了很多尊贵的游客。你们中的很多人可能仍然记得今年夏天早些时候的那个永-不-会-忘-记-的日子,那天,在祖克曼先生的谷仓里,有一个词被神秘地织在那里的蜘蛛网上面,它令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个事实,即那头猪完全是卓越不凡的。这个奇迹从未被完全地解释清楚,尽管学者们已经到祖克曼家的猪圈参观过,并观察、研究过这一现象。最近的分析表明,我们目前只知道我们在这里讨论的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我们都应该为此而自豪和感恩。那张蜘蛛网里的写的词,女士们先生们,就是好猪。

威伯脸红了。他完美地静立着,让自己站得像最好的猪。

这个壮美的动物,扩音器里继续说,真的是很棒。看看他,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他那雪白、光滑的毛皮,观赏他那一尘不染的皮肤,还有他那耳朵与鼻子上散发出的健康的,粉红色的光辉。

那是酸奶的缘故。阿拉贝尔太太对祖克曼太太耳语道。

请注意这个动物身上无处不在的光辉!这会让人想起闪光这个词清晰地出现在蜘蛛网里的那一天。这个神秘的字迹从何而来呢?它不是来自于蜘蛛,我们完全能保证这一点。蜘蛛虽然有织网的本能,但它却不能写字,这一点是无须多说的。

噢,他们不能这么说!怎么能这么说?夏洛自言自语。

女士们先生们,扩音器里继续说,我不必再浪费你们的宝贵时间了。作为展览会主办者的代表,我有幸向祖克曼先生颁发一笔二十五美元的特别奖金,同时颁发的还有一块漂亮的花纹精美的青铜奖章,它将用来象征我们对这头猪的赏识这是一头闪光的,很棒的,谦恭的猪正是他把这么多的参观者吸引到我们这伟大的展览会上来。

这些无休止的恭维使威伯越来越承受不住了。当他听到人们再次开始欢呼和鼓掌时,他突然幸福得昏了过去。他的腿瘫了,大脑一片空白,毫无知觉地躺到了地上。

出什么毛病了?扩音器里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祖克曼?你的猪有麻烦了吗?

埃弗里跪到威伯的头前,抚摸着威伯。祖克曼先生也跃过来,用他的帽子给威伯扇凉。

他没事,祖克曼先生喊,他被这些话弄晕了。他是最谦虚的,受不了夸奖。

很好,可我们不能给一头死猪发奖,扩音器说,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他没死,祖克曼高喊,他只是晕了。他很容易被夸倒。拿点水来,鲁维!

鲁维跑下裁判场,不见了。

坦普尔曼从稻草里探出了头。他发现威伯的尾巴尖就在他的眼前。坦普尔曼呲呲牙。我要这样帮他,他咯咯地笑起来。他把威伯的尾巴塞到嘴里,尽自己最大的力气狠狠咬了一口。威伯一下子就疼醒了。他猛地站了起来。

嗷!他尖叫。

万岁!人们狂叫,他站起来了,这头猪站起来了!干得好,祖克曼!那是头好猪!每个人都兴奋起来。祖克曼先生是最高兴的。他放心地吁了一口气。没人看到坦普尔曼。老鼠的活儿干得太漂亮了。

现在,一个裁判带着奖金进了裁判场。他递给祖克曼先生两张十美元的钞票与一张五美元的钞票,然后又把奖章挂到了威伯的脖子上。当威伯变成大红脸时,他和祖克曼先生握了握手。埃弗里伸出手来,裁判也和他握了握手。人们欢呼起来。一个摄影师给威伯照了一张像。

一股无比幸福的暖流席卷了祖克曼一家与阿拉贝尔一家。这是祖克曼先生一生中最美的时刻。在这么多人面前获得奖金,令他深深地感到满足。

当威伯被送回板条箱时,鲁维拎着一桶水从人群挤出来。他的眼发疯地搜寻了一会儿,就毫不犹豫地把水向威伯泼去。由于太紧张,他瞄错了地方,于是水都泼到了祖克曼先生和埃弗里身上。他们全都淋湿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完全被淋透的祖克曼先生咆哮起来,你有病吗,鲁维?你看不见那头猪已经没事了吗?

你要我淋的水。鲁维怯怯地嘀咕。

可我没要淋浴。祖克曼先生说。人们哄笑起来。后来,祖克曼先生也笑起来。发现自己身上湿了的埃弗里可乐坏了,立刻开始扮起小丑来。他假装自己正在洗淋浴;他做着鬼脸,转圈跳着,往他的腋窝下打着并不存在的肥皂。然后他又用了一条根本就没有的毛巾给自己擦身。

埃弗里,停下来!他的母亲喊,别丢人现眼了!

可人们却爱看。埃弗里除了人们的喝彩外也什么都没听到。他喜欢在大看台前的裁判场里做一个人人注目的小丑。当他发现桶里还剩了些水,便把桶高高举起,把剩下的水也泼到自己身上,同时又做了许多鬼脸。大看台旁的孩子们都赞赏地尖叫起来。

最后,一切都平静下来。威伯被装上了卡车,埃弗里被他的母亲领下了裁判场,带到卡车里的座位上。阿拉贝尔先生开着卡车慢慢往猪圈的方向去。埃弗里的湿裤子在座位里留下了一大滩水迹。
21.最后一天

夏洛和威伯又单独在一起了。这两家人都去找芬了。坦普尔曼睡着了。参加完激动而紧张的庆典的威伯正躺在那里休息。他的奖章还在脖子上挂着;他的眼睛正望着从他躺的位置可以看到的角落。

夏洛,过了一会儿,威伯说,你为什么这么安静?

我喜欢静静地呆着,她说,我一向喜欢安静。

我知道,不过你今天似乎有些特别,你感觉还好吧?

可能有一点点累吧。但是我感到很满足。你今早在裁判场上的成功,在很小的程度上,也可以算是我的成功。你的将来没危险了。你会无忧无虑地活下去的,威伯。现在没什么能伤害你的了。这个秋天会变短,也会变冷。叶子们也会从树上摇落的。圣诞节会来,然后就是飘飘的冬雪。你将活着看到那个美丽的冰雪世界的,因为你对祖克曼有很重大的意义,他再也不会想伤害你了。冬天将过去,白天又会变长,草场池塘里的冰也会融化的。百灵鸟又会回来唱歌,青蛙也将醒来,又会吹起暖暖的风。所有的这些美丽的景色,所有的这些动听的声音,所有的这些好闻的气味,都将等着你去欣赏呢,威伯这个可爱的世界,这些珍贵的日子

夏洛沉默了。片刻之后,泪水模糊了威伯的眼。哦,夏洛,他说,记得刚遇到你的那一天,我还认为你是个残忍嗜血的动物!

等情绪稳定下来后,他又继续说起来。

为什么你要为我做这一切?他问,我不值得你帮我。我从来也没有为你做过任何事情。

你一直是我的朋友,夏洛回答,这本身就是你对我最大的帮助。我为你织网,是因为我喜欢你。然而,生命的价值是什么,该怎么说呢?我们出生,我们短暂的活着,我们死亡。一个蜘蛛在一生中只忙碌着捕捉、吞食小飞虫是毫无意义的。通过帮助你,我才可能试着在我的生命里找到一点价值。老天知道,每个人活着时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才好吧。

噢,威伯说,我并不善于说什么大道理。我也不能像你说得那么好。但我要说,你已经拯救了我,夏洛,而且我很高兴能为你奉献我的生命我真的很愿意。

我相信你会的。我要感谢你这无私的友情。

夏洛,威伯说,我们今天就要回家了。展览会快结束了。再回到谷仓地窖的家,和绵羊、母鹅们在一起不是很快活吗?你不盼着回家吗?

夏洛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她用一种低得威伯几乎都听不到的声音说:

我将不回谷仓了。她说。

威伯吃惊得跳了起来。不回去?他叫,夏洛,你在说什么?

我已经不行了,她回答,一两天内我就要死去了。我现在甚至连爬下板条箱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怀疑我的丝囊里是否还有足够把我送到地面上的丝了。

听到这些话,威伯立刻沉浸到巨大的痛苦和忧伤之中。他痛苦地绞动着身子,哭叫起来。夏洛,他呻吟道,夏洛!我真诚的朋友!

好了,不要喊了,夏洛说,安静,威伯。别哭了!

可是我忍不住,威伯喊,我不会让你在这里孤独地死去的。如果你要留在这里,我也要留下。

别胡说了,夏洛说,你不能留在这里。祖克曼和鲁维还有约翰阿拉贝尔以及其他人现在随时都会回来,他们会把你装到箱子里,带你离开的。此外,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处,这里不会有人喂你的。展览会不久就会空无一人的。

威伯陷入了恐慌之中。他在猪圈里转着圈子跑来跑去。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他想到了卵囊和明年春天里将要出世的那514只小蜘蛛。如果夏洛不能回到谷仓里的家,至少他要把她的孩子们带回去。

威伯向猪圈前面冲去。他把前腿搭在木板上,四处察看着。他看到阿拉贝尔一家和祖克曼一家正从不远处走过来。他知道他必须赶快行动了。

坦普尔曼在哪里?他问。

他在稻草下面的角落里睡着呢。夏洛说。

威伯奔过去,用他有力的鼻子把老鼠拱上了天。

坦普尔曼!威伯尖叫,醒醒!

从美梦中惊醒的老鼠,开始看起来还迷迷糊糊的,随即就变得气愤起来。

你这是搞什么恶作剧?他怒吼,一只老鼠挤个时间安静地睡一小会儿时,就不能不被粗暴地踢上天?

听我说!威伯叫,夏洛快死了,她只能活很短的一段时间了。因此她不能陪我们一起回家了。所以,我只能把她的卵囊带回去了。可我上不去,我不会爬。你是唯一能帮我的人了。再等一秒种就来不及了,人们就要走过来了他们一到就没时间了。请,请,请帮帮我,坦普尔曼,爬上去把卵囊带下来吧。

老鼠打了一个哈欠。他梳了梳他的胡子,才抬头朝卵囊望去。

所以!他厌恶地说,所以又是老坦普尔曼来救你,对吧?坦普尔曼做这个,坦普尔曼做那个,请坦普尔曼去垃圾堆为我找破杂志,请坦普尔曼借我一根绳子,我好织网。

噢,快点!威伯说,快去,坦普尔曼!

可老鼠却一点儿也不急。他开始模仿起威伯的声音来。

所以现在该说快去,坦普尔曼了,对不对呀?他说,哈,哈。我很想知道,我为你们提供了这么多的特别服务后,都得到了什么感谢呀?从没有人给过老坦普尔曼一句好听的话,除了谩骂,风凉话和旁敲侧击之外。从没有人对老鼠说过一句好话。

坦普尔曼,威伯绝望地说,如果你不停止你的议论,马上忙起来的话,什么就都完了,我也会心碎而死的,请你爬上去吧!

坦普尔曼反而躺到了稻草里。他懒洋洋地把前爪枕到脑后,翘起了二郎腿,一副完全与己无关的自得模样。

心碎而死,他模仿,多么感人呀!啊唷,啊唷!我发现当你有麻烦时总是我来帮你。可我却从没听说谁会为了我而心碎呢。哦,没人会的。谁在乎老坦普尔曼?

站起来!威伯尖叫,别装得跟一个惯坏了的孩子似的!

坦普尔曼咧嘴笑笑,还是躺着没动。是谁一趟趟的往垃圾堆跑呀?他问,为什么,总是老坦普尔曼!是谁用那个坏鹅蛋把阿拉贝尔家的男孩子臭跑,救了夏洛一命呀?为我的灵魂祈祷吧,我相信这件事又是老坦普尔曼做的。是谁咬了你的尾巴尖儿,让今早昏倒在人们面前的你站起来的呀?还是老坦普尔曼。你就没想过我已经厌倦了给你跑腿,为你施恩吗?你以为我是什么,一个什么活都得干的老鼠奴仆吗?

威伯绝望了。人们就要来了,可老鼠却在忙着奚落他。突然,他想起了老鼠对食物的钟爱。

坦普尔曼,他说,我将给你一个郑重的承诺。只要你把夏洛的卵囊给我拿下来,那么从现在起每当鲁维来喂我时,我都将让你先吃。我会让你先去挑选食槽里的每一样食物,在你吃饱之前,我绝不碰里面的任何东西。

老鼠腾地坐了起来。真的吗?他说。

我保证。我在胸口划十字保证。

好极了,这是个划得来的交易。老鼠说。他走到墙边开始往上爬。可是他的肚子里还存着许多昨天吃的好东西呢,因此他只好边抱怨边慢慢地把自己往上面拉。他一直爬到卵囊那里。夏洛为他往边上挪了挪。她就要死了,但她还有动一动的力气。然后坦普尔曼张开他丑陋的长牙,去咬那些把卵囊绑在棚顶的线。威伯在下面看着。

要特别小心!他说,我不想让任何一个卵受伤。

它粘到我嘴上了,老鼠抱怨,它比胶皮糖还黏。

但是老鼠还是设法把卵囊拉下来,带到地面,丢到威伯面前。威伯大大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坦普尔曼,他说,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我也是,老鼠说着,剔剔他的牙,我感觉好像吞下了满满一线轴的线。好吧,我们回家吧!

坦普尔曼爬进板条箱,把自己埋到稻草下面。他消失得正是时候。鲁维和约翰阿拉贝尔,祖克曼先生那一刻正好走过来,身后跟着阿拉贝尔太太和祖克曼太太,还有芬和埃弗里。威伯已经想好怎么带走卵囊了这只有一种可能的方法。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小东西吞到嘴里,放到了舌头尖上。他想起了夏洛告诉过他的话这个卵囊是防水的,结实的。可这让他的舌头觉得痒痒的,口水开始流了出来。这时他什么也不能说了,但当他被推进板条箱时,他抬头望了一眼夏洛,对她眨了眨眼。她知道他在用他所能用的唯一方式,在对自己说再见。她也知道她的孩子们都很安全。

再-见!她低语。然后她鼓起全身仅剩的一丝力气,对威伯挥起一只前腿。

她再也不能动了。第二天,当费里斯大转轮被拆走,那些赛马被装进货车拉走,游乐场的摊主们也收拾起他们的东西,把他们的活动房搬走时,夏洛死了。这个展览会不久就被人遗忘了。那些棚屋与房子只好空虚地,孤单单地留在那里。地上堆满了空瓶子之类的废物和垃圾。没有一个人,参加过这次展览会的几百人中,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只大灰蜘蛛在这次展览会上扮演了一个最重要的角色。当她死亡时,没有一个人陪在她的身旁。
22.和畅的风

威伯就这样回到他在谷仓地窖里的,牛粪堆旁的家。他回来时的样子很奇特:脖子上挂着一枚荣誉奖章,嘴里含着一个蜘蛛的卵囊。没有一个地方像家里这么温暖,当他把夏洛的514个没出世的孩子小心地放到安全的角落后,他想。谷仓里的味道真好。他的朋友们,绵羊和鹅们都很高兴看到他回来。

鹅们以他们特有的方式表示欢迎了。

恭-恭-恭喜!他们喊着,干得漂亮。

祖克曼先生把奖牌从威伯脖子上摘下来,挂到猪圈上方的一根钉子上,这里很容易被参观者看到,威伯也可以随时看到它。

往后的日子里,他过得非常幸福。他长得出奇的大。他不再担心被杀掉了,因为他知道祖克曼先生会让他一直活下去的。威伯也经常想到夏洛。她旧网里的几根残丝仍然在门框上挂着。每天威伯都会走到那里站一会儿,望望那张残破不堪的空网,这时他就会哽噎起来。从没有人有过这样一个朋友这样亲密的,这样忠诚的,这样聪慧的朋友。

秋天过得很快,鲁维把丝瓜,南瓜们从园子里堆藏到谷仓里面,在这里它们才不会被霜夜的寒冷冻坏。枫树和桦树们变得分外鲜艳,在秋风的吹动下,它们的红叶子一片,一片地落到了地上。草场里的野苹果树下,可爱的小红苹果躺得满地都是,绵羊和鹅们都来吃它们,夜里狐狸们也会来吞食它们。圣诞节前的一个夜里,开始下雪了。房子上,谷仓里,田野间,树林中,到处都覆盖着雪。威伯以前从没见过雪。当他早晨起来后,就到院子里去拱雪堆,感觉这特别有趣。芬和埃弗里拖着雪橇走过来了。他们顺着小路往外滑去,一直滑到草场那边结冰的池塘上。

坐雪橇是最有意思的了。埃弗里说。

最有意思的是,芬反驳,是在费里斯大转轮停在那里,我和亨利走进最高的位子,然后亨利就让我们的座位摇晃着往前走的时候。那时我们能看到每一件东西,不管它是在多么远,多么远的地方。

老天,你还在想着那个大转轮呀?埃弗里不屑地说,展览会是很多很多星期前的事了。

我可是时刻都在想着。芬说着,掸了掸耳朵上的雪。

圣诞节后,温度计上的指数落到零下十度了。寒冷统治了世界。草场上变得一片凄清。母牛们现在整日呆在谷仓里了,除非在阳光充足的早上,他们才会走出来,在院子里稻草堆旁的避风处站一会儿。为了取暖,绵羊们也呆在谷仓里,很少出去了。渴了他们就吃雪。鹅们就就像男孩子们在药店里一样,在院子里无精打采地走着。为了让他们高兴,祖克曼先生给他们喂玉米和芜菁。

非常,非常,非常感谢!当他们看到送来的食物时总是这么说。

冬天来时,坦普尔曼搬到屋里来住了。他在猪食槽下的家已经变得太冷了,因此他在谷仓后的粮仓里给自己造了一个安乐窝。他往那里垫上了碎报纸和破布条,还把任何他能找到的东西都储存在那里。他仍是每天拜访威伯三次,都正好在吃饭的时候出现,威伯也一直遵守他许下的诺言,让老鼠先吃。等到老鼠撑得不能往嘴里塞任何东西时,威伯才过来吃。由于吃得太多的缘故,坦普尔曼长得越来越大,比你见过的任何一只老鼠都要肥。他简直成了一只庞然大鼠了,几乎和一只小土拨鼠不相上下。

一天,老羊对他说起了他的个头。你可能活久一点的,老羊说,如果你少吃一点的话。

谁想永远活下去?老鼠轻蔑地说,我天生就是个特别能吃的,正是从吃喝上面我才得到了无穷的满足。他拍拍肚子,对绵羊冷笑了一声,爬上楼躺下了。

整个的冬天威伯都在照看着夏洛的卵囊,好像在呵护他自己的孩子一样。他在离栅栏不远处的牛粪堆旁,给卵囊腾出了一个特别的地方。每个寒冷的夜晚,他都躺在那里,让自己的呼吸使它温暖。对威伯来说,他的生命中没有一件东西比这个小圆球更重要。他耐心地等着冬天的结束,小蜘蛛们的到来。当你在等待什么发生或被孵出来时,生活总是变得漫长而又单调。可冬天终于还是过去了。

我今天听到青蛙叫了,老羊一天晚上说,听!现在你就能听到他们。

威伯静静地站着,竖起了耳朵。从池塘那边,传来了数百只小青蛙的高声合唱。

春天,老羊深思着说,又一个春天。当她走开时,威伯看到她身后跟着一只新羊羔。它才被生下来一小时。

积雪融尽了。小溪和壕沟被潺潺的流水填满了。一只胸脯下带着美丽条纹的雀儿,跳过来开始唱歌。天光渐亮,早晨不久就到来了。几乎每天一早都有一只新生的羊羔降生到羊圈里。母鹅正坐在九个蛋上。天空似乎更宽广了,到处都是和畅的风。夏洛的旧网里剩下的最后几缕丝线也被吹得无影无踪了。

一个阳光遍地的早晨,吃过早饭的威伯又在观察他那珍贵的卵囊了。他本来没有抱太大的期望的,可是当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观望时,居然发现有什么在那里动。他便走近一些盯着它看。一只很小的蜘蛛从卵囊里爬出来了。它还没有一颗沙粒大,也并不比一根大头针的针头大。它的身体是灰的,下面带有黑色的斑纹,它的腿是灰褐色的。它看起来就像夏洛一样。

当他看到它时,威伯惊喜得浑身颤抖起来。这只小动物向他爬过来。威伯朝卵囊走得更近了。两只更小的蜘蛛也爬了出来,在空中漂浮着。他们在卵囊周围爬了一圈又一圈,探索着他们的新世界。接着又出来三只更小的蜘蛛。接着是八个。然后是十个。夏洛的孩子们最后都在这儿了。

威伯心里充满了骄傲。他幸福地狂叫起来。接着他开始转着圈儿的跑,把牛粪向空中踢去。然后他又跑回来,抬起他的前脚,停到了夏洛的孩子们面前。

你们好!他说。

第一只小蜘蛛也说了你好,但它的声音太小了,威伯根本没听到。

我是你们妈妈的一个老朋友,威伯说,我很高兴能看到你们。你们都好吗?什么都好吗?

小蜘蛛们对他挥动着他们的前腿。威伯见了知道他们也很高兴看到他。

我能为你们做任何事吗?你们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吗?

年轻的蜘蛛们只是朝他挥挥脚。一连几天几夜,他们就这么这里那里,上下左右地爬着,对威伯挥着脚,从身后扯出细小的丝线,在他们的家里探险。这里足有几百只蜘蛛。威伯虽然数不过来,却知道他有了无数的新朋友。他们长得很快。不久就都像弹丸那么大了。他们在卵囊附近还织了很多小网。

一个寂静的早晨,当祖克曼先生打开北边的门时,有件事情发生了。从谷仓地窖里轻轻吹出一股温暖的上升气流。空气中满是泥土的清芬,树木的香味,甘甜的春天气息。小蜘蛛们感受到了这温暖的上升气流。一只蜘蛛爬到了栅栏上面,然后他做了件令威伯非常惊奇的事。这只蜘蛛把腿放到头上,把身后的丝囊对向天空,开始放出云一样的游丝。这些丝线形成了一个大汽球。就在威伯看着的时候,这只蜘蛛让自己离开栅栏往天空飞去。

再-见!当它飞过门口时说。

等一等!威伯尖叫,你想去哪里?

但是这只蜘蛛已经远得看不见了。然后另一只蜘蛛也爬上了栅栏,站在头上,做了一个汽球,向天空飞去。然后是又一只。又是一只。空中不久就充满了无数的小汽球,每个汽球下都挂着一只蜘蛛。

威伯已经发狂了。夏洛的宝宝们都以惊人的速度消失了。

回来吧,孩子们!他哭喊。

再-见!他们回答,再-见,再-见!

最后一只飞去的小蜘蛛在造它的汽球之前和威伯谈了一会儿。

我们要随着这温暖的上升气流离开这里了。这是我们起航的时刻。我们是汽球驾驶员,我们要到世界各地,为我们自己织网。

可你们去哪里呢?威伯问。

风把我们带到的任何地方。不管是高处,矮处,近处,远处,东边,西边,北边还是南边。我们乘着微风,我们开心地离去。

你们都要走吗?威伯问,你们不能都走,我一个人在这里,会没有朋友的,你们的妈妈不想发生这种事,我能肯定。

空中满是汽球驾驶员,谷仓的地窖里现在看起来就像起了一层大雾。汽球们一个接一个地升起,盘旋,从门口飘远,在和畅的蕙风里航行着。无数声的再-见,再-见,再-见!轻轻地不断传进威伯的耳朵。他受不了再这么看下去了。他悲痛地沉到地上,闭上了眼。被夏洛的孩子们遗弃之后,威伯感觉就像到了世界的末日。威伯孤独地痛哭着睡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已经快到傍晚了。他看看卵囊,它已经空了。他朝空中望去,汽球驾驶员们也都走了。他凄伤地走到门口,来到夏洛的网曾经存在过的地方。他正站在那里,追怀着她时,他听到了一个细小的声音。

致敬!那声音说,我在这上面。

我也是。另一个细微的声音说。

我也是,第三种声音说,我们三个留下来了。我们喜欢这里,我们也喜欢你。

威伯抬头望去。在门框的上方有三个小蜘蛛正在那里织网呢。每一个网里,都有一个正在忙碌地工作着的夏洛的女儿。

我可以这么想,威伯问,你们决定住在这谷仓地窖里,而我也将有了三个新朋友了吗?

你可以这么想。蜘蛛们说。

请问,你们都叫什么?威伯带着狂喜问。

我将把我的名字告诉你,第一只小蜘蛛回答,如果你告诉我你为何颤抖的话。

我在颤抖是因为极度的快乐(Joy)。威伯说。

那么我的名字就叫乔利(Joy)吧。第一只小蜘蛛说。

我妈妈的中间名字是什么?第二只小蜘蛛问。

A。威伯说。

那么我的名字就叫阿兰娜吧(Aranea)。这只小蜘蛛说。

那么我呢?第三只小蜘蛛问,你能给我一个好名字吗不太长,不太夸张,也不要太沉闷的?

威伯使劲儿想起来。

内利(Nellie)?他建议。

很好,我非常喜欢,第三只蜘蛛说,你可以叫我内利。她动作优雅地把她的一根圆线织到了身边的网里。

威伯的心里盛满了幸福。他感到应该为这个重要时刻发表一场简短的演说。

乔利!阿兰娜!内利!他开始说,欢迎你们到谷仓地窖来。你们已经选择了在一个神圣的门口拉你们的网。我只想告诉你们,我非常热爱你们的母亲。我的生命就是她挽救的。她是卓越的,美丽的,对朋友的忠诚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将永远珍藏着对她的回忆。对你们,她的女儿们,我要发誓,我们的友谊,将永远不变。

我发誓。乔利说。

我也发誓。阿兰娜说。

我也是。刚设法捉到了一只小咬儿的内利说。

对威伯来说,这是个幸福的一天。以后,也是一连串幸福,宁静的日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月,很多年过去了,威伯再没缺少过朋友。芬不再定期来看他了。她正在长大,不再让自己去做那些诸如坐在猪圈旁的挤奶凳上一类的孩子气的事情了。但是夏洛的孩子们和孙女们,重孙女们,都年复一年地生活在地窖门口。每年春天都有一些新的小蜘蛛被孵出来,代替那些老去的蜘蛛,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乘着他们的汽球飞去了,但总有两三只会留下来,在这门口安家。

祖克曼先生在威伯的余生里对他照顾得很好。他经常被朋友们和崇拜者参观,因为没有人会忘记他取得胜利的那一年和那些蜘蛛网里的奇迹,谷仓里的生活总是非常愉快的不管是在白天黑夜,冬夏春秋,还是阴天晴天。它是最好的地方,威伯想,这个温暖宜人的地窖里,有絮叨的鹅们,变幻的季节,温暖的阳光,迁徙的燕子,自私的老鼠,固执的绵羊,可爱的蜘蛛,好闻的牛粪,还有一切值得赞美的东西。

威伯从来没有忘记过夏洛。尽管他是那么的爱她的孩子们和孙女们,但没有一只新来的蜘蛛能代替夏洛在他心中的位置。她是独一无二的。很少有人能同时既是真正的朋友,又是天才的织网家。而夏洛却是。

完。二○○○年三月十一日下午8:56分全部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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