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空,飘浮着那么一朵小小的奇异的云彩,她轻松愉快,不断变幻着颜色和形状,无休无止地随风飘荡。她是太阳的女儿,月亮的妹妹。她总是那样兴高采烈,从来不懂什么叫忧愁。太阳宠爱她,把她晒得暖烘烘的。人们喜欢她,都称赞她的美丽。她过得非常顺利,并且觉得她所得到的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她时常对自己说:我是太阳的女儿,月亮的妹妹,因此别人都比不上我。还有,就是我长得很美,就象诗人所描写的那样美。我到过许多地方,看到过那么多珍奇的景物。我能飞得很高很高。谁能不羡慕我呢?谁也比不上我幸福。

浮云所喜爱的就是到处飘荡,到处游逛。

天空中有她喜爱的东西。她喜欢看大大小小的飞机从她头上或者身旁呼啸着飞过,也喜欢看各式各样的气球在她身子下面悄悄地飘动。她有时幻想自己就是一架大飞机,有时幻想自己就是一个大气球。孩子们所放的风筝更能引起她骄傲的联想,有时她就把自己比做一只最大最美的风筝。至于鹰的飞翔,燕子的相互追逐,带着好听的哨音的鸽子的盘旋,都无不引起她的兴趣。她又幻想自己就是一只最奇异的鸟。

地面上可观赏的东西更多。在她看来,防风林和防风林后面的拖拉机和载重汽车都是小玩具。广大的田野变成了许多小方块,在她看来,那都可以当成棋盘。至于那些不整齐的块块,就可以当成七巧板。河流和灌溉渠变成了粗粗细细的蓝色线条,那就象她即兴抹上的几笔图画草稿。在她看来,地面上的房屋都是火柴盒,水库和水池是大大小小的镜子,果树丛是绿色的绒线团。在这些东西当中,她不时还可以看见象米粒那么大的孩子们。她最喜欢的也许是这些孩子们,因为她把孩子们当成是上了发条的玩偶,甚至比上了发条的玩偶更可爱。

浮云喜欢新鲜东西,对什么都有兴趣,无论发现了什么东西,她都要看上一眼,但不过就是这么一眼。这就是说,她没有耐性,每一样新鲜的东西在她眼里很快就变成不新鲜,她只愿意看上一眼,而不愿意看到底。因此,她到任何地方都待不了一会儿,接着就又要匆匆忙忙飞往别的地方。一天到晚,她就是这样飘来飘去,从来不休息。别看她这样忙,可她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做。

浮云不喜欢听批评,只喜欢听赞扬。她永远记得有几次孩子们的叫声,看那块云,多漂亮!一想起这些话,她心里就美滋滋的,忘乎所以。她对自己很同情,对自己的不论什么行为都很原谅。她不懂什么叫忧愁和着急,这完全是因为她的日子过得太顺利,从来不管任何事。

如果太阳提醒她做点什么,她的回答永远是:待会儿。如果月亮催她做点什么,她的回答永远是:知道了,别忙!如果太阳说她不动脑筋,她就哭:什么动不动脑筋,我还小,小得很咧!如果月亮说她到处乱跑,连做游戏也都是有头无尾,她就不服气地辩论:你没有看见风么,我比风还强一些。风才是到处乱跑,有头无尾。刚才他还在这儿,现在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太阳常常说浮云象一个不用功的孩子。那是有一次,他们看见了一个小男孩的行为,太阳才这样说的。在一个院子里,树荫下坐着一个温习功课的小男孩,他膝头上放着一本书,半天也不翻动一页,只是不断东张西望,不断打呵欠。后来,另外几个小男孩叫:踢足球去吧,快,快,快!这个小男孩就高兴地跳起来,书也不合,扔在椅子上就跑了。太阳就对浮云说:你看你多象这个小男孩啊。浮云有些不服气,辩论说:不,我比他还强一些。不过她心里也开始想了一下:是吗?我倒真是有些象他。然后,她就不肯往下想了,又继续自己的游玩和飘荡。

玩呀,飘呀,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浮云渐渐变得大起来了。在飘荡的过程中,她吸收了湖泊、河流、和海洋所蒸发的水气,变得大了许多。特别是她吸收了地面庄稼所蒸发的带甜味的水气,其中包括了庄稼汉汗水里带咸味的水气,使她变得复杂一些。她的性格虽然还没有发生大的变化,可是出现了一些新现象。浮云变得沉重起来,她开始从高空往下降落了一些。

后来,有一次她飘荡到了一个湖泊的上空。一个白头发老人一动也不动,坐在湖畔的一块石头上,皱着眉头在那儿沉思。

按照老习惯,浮云忍不住要看这个老人一眼,没想到这时候这个老人也仰起头来看浮云了,并且还对她说起话来。

这个老人是一个哲学家,他对着浮云说了一串非常深奥的话,大半都是浮云所听不懂的。可是浮云听进了这样两句话: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活着就不能象过眼的烟云。

虽然不懂,但浮云明白老人这不是在赞美,而是在批评她。这是除了太阳和月亮以外,她第一次听到别人的批评,忍不住吃了一惊。

哲学家继续自言自语,他的话里夹杂着许多理想、目的、意义这样的字眼,这都是浮云所听不懂的,她很不耐烦,不等老人把话说完就飞过去了。但老人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回响,特别是那一句话使她不能忘记:

不能象过眼的烟云。这话使浮云第一次产生了一点不安。这个小小的不安藏在她心里,慢慢萌芽,滋长。

玩呀,飘呀,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浮云渐渐又长大了一些。她从各种各样的水气中,感觉到了人世间不同的气味,变得更加复杂了一些。她渐渐又从高空往下降落了一些。

有一次,浮云飘到了一个小城市的上空,她看见一条安静的小胡同里有一个小女孩独自在那儿伤心地哭泣。浮云是特别喜欢所有的小女孩的,她很想了解这个小女孩为什么要哭,就第一次耐心地听完小女孩的哭诉。

这是一个不用功的小女孩,她因为找不到妈妈而难受。

妈妈,妈妈!你回来吧!你不能不要我!

小女孩接着说了一大段话,这当中有一段话又让浮云吃了一惊。小女孩说:

妈妈批评我的话是对的,我不动脑筋,我没有心眼,就象一只没头的苍蝇,就象一朵没有方向的迷迷糊糊的云。

听到没头的苍蝇,浮云还不感觉什么。听到没有方向的迷迷糊糊的云,浮云就有些害羞了,脸上不禁泛出了一层红色。因为小女孩的话比哲学家的话好懂,这是又一次她听到别人对她的批评。她内心的不安更加扩大起来。

我是没有方向,象一只没头的苍蝇吗?我是迷迷糊糊的吗?浮云第一次对自己发出了疑问。

只要有第一个疑问,接着新的疑问就一个一个产生了。

有一天,我必须独立,必须自己干事吗?有一天,我会离开爸爸吗?有一天,姐姐会不要我吗?

每一个疑问使她变得更加不安和更加沉重一些,使她逐渐更加挨近了地面。

浮云不知不觉又飞到了一个地方。这是一片干旱的田野。沟渠已经干涸,地面裂了纹,庄稼萎黄,叶子都垂下了头。天气很闷热,尘沙随风一阵一阵飞扬。地面上聚集着一群群的大人和小孩,他们忙碌得很。大人们从远处的河里担水到田野里来,小孩们又用脸盆把水运到庄稼跟前,一点一点进行浇灌。他们一边流汗一边唱歌:

庄稼感到渴,他们要水喝。

这是一场持久而艰苦的战斗,一场需要耐心和体力的劳动。大人们不肯休息,从河边一担接一担地挑水;小孩们也不肯休息,从水桶边一盆接一盆地运水进行浇灌。

浮云看着,再也不忍心往别处飞了。

突然,一个瘦弱的小男孩摔倒在地上了。他热极了,累极了,再也没有力气了。许多人跑过去扶他,但他脸色惨白,就是站不起来。

浮云开始着急了,因为她是特别喜欢孩子们的,她想:

我怎样才能帮助他一下?

当这个念头产生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突然间,浮云禁不住自己全身强烈地颤抖了一下,这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一次真正的颤抖,一次欢乐而严肃的颤抖。她觉得她身体内部产生了一股从所未有的活力,感到一种要工作的冲动。

这个时候,另外许多许多小的云块也突然间向她靠拢,她们开始凝聚在一起。浮云一下增大了许多倍,感到非常激动。她突然说出一句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的话:

为人们做点事!

原来这就是老哲学家说过的话,一个理想在浮云心中产生了。浮云立刻懂得了一个从来不懂的东西,感到无比的兴奋和快乐。她禁不住全身颤抖了又颤抖。

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在一次巨大而强烈的震颤中,她爆发出一场欢笑,带着隆隆的响声和耀眼的光亮。这就是雷和电。

在电闪雷鸣中,浮云就变成了雨云。她紧紧贴住了大地。

无数纯洁的水滴纷纷从她身上分离,迅速向地面降落下去。下雨了。

雨云流着眼泪,高兴地喊叫:

下吧,尽情地下吧!

地面上的人们欢呼起来,他们放下了水桶和脸盆,用手捧接水滴。晕倒的小男孩马上也醒过来,并且站起来了。他的脸又变得红润了,笑着向雨云挥舞双手。

孩子们又唱起了一支歌:

庄稼不怕渴了,他们有水喝了。

好大的雨呀!雨点敲打着铁桶和脸盆,丁丁冬冬作响。人们开始戴上草帽,或在头上包上塑料布,互相开玩笑,欢快地跳起了滑稽的舞蹈。鸡呀,狗呀,牛呀,都很吃惊,在雨中慌忙地往家里奔跑。不多一会,所有的庄稼、树木、野草喝足了雨水,都抬起了头,他们的叶子立刻由黄色变成了绿色,闪闪发光。

哗哗的水流不断涌进小沟,流进江河。地面一片欢腾。

人们都跟着震颤的雨云呼喊:

下吧,尽情地下吧!

雨云谦虚而温和地贴着地面,拥抱着地上的一切,不断震颤,不断地流下眼泪。原来这就是老哲学家所说的生命的意义,她终于懂得这意义了。她要工作,不断为人们工作,永远不做那在高空四处飘荡的浮云了。不用说,太阳和月亮也跟她一祥,是会为这一巨大的变化而感到欣慰的。因此到了这时候,关于浮云的故事也就可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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