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谷县有一落魄书生,姓李名端,字德之,与一瘫痪在床的老母相依为命。他喜欢书法,取师颜真卿,字体丰腴雄浑,端庄雄伟,法度严谨,有凛凛君子之风。

拿到市集叫卖,遍地走卒行商,却鲜有人问津。母亲劝李端设馆教些学童以得婚娶之资,却被其婉拒。

李母只得暗暗叹气。

一年春日,李端随几位好友去城郊踏青,碰到一猎人。猎人笼中有一黑狐,面向李端,一味哭啼。李端大感惊奇,便买来放了生。这黑狐向李端拜了三拜,方转身离去。

李端回城与母亲说了这事儿,母亲只以为是儿子戏说解闷儿罢了,并不在意。谁想,几日后,这黑狐竟夜半叩门,来到李端家中住了下来。

更奇的是,这黑狐昼夜伏于李母的床畔,大有侍奉之意。李母便尝试着说道,风大。黑狐竟在窗前直立起身子,用爪子拍窗将其逐一关上。李母说道,口干。黑狐又到厨房衔来水袋,递到床前。

这事儿渐渐传扬了出去,谷县之人称这只黑狐为义狐。

寒冬之夜,李端于月下临摹字贴,体悟“颜体”之内蕴神气。不知不觉,已至深夜。这时,那黑狐竟撞开了门,口中衔一白纸,上书:天寒加衣。李端大惊,复又大喜。原来,这字极似“颜体”,同样的丰满厚重,方严正大,但却又另多了一份神气,使人观之心喜,生出无限满足之感。李端揣摩半晌,抬头无意间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洛阳牡丹图》,恍然大悟。这字中,竟满是豪门富贵之气,无怪乎让人见之心悦。自己的字一直不受欢迎,大概是有几分穷人的寒酸之意。李端将这四字悬于案前,终夜临摩。

天明,李端拜于母亲床前,问母亲怎么能写出如此好字,将儿子瞒得好苦。母亲面露惊讶之色,说昨夜我根本没写字与你。母子二人,不禁都看向了伏在一旁的黑狐。黑狐扯了扯嘴,竟似露出了几分笑意。李端忙整了整衣衫,向黑狐拜了几拜。

几月后,李端的字再拿到集上去卖,大受欢迎,囊中日见充盈。这一天,县令马太爷竟将李端请了去。一翻推杯换盏后,当场向李端求了几幅字。马太爷看着李端的字连说了几声好后,又喃喃自语道,可惜了,这字却是富而寡居,少了几分圆润通达之意,不合道台大人口味。李端回问,如此这般,该取师何人?马太爷说道,你不妨多临赵孟的字,取其变通之意,如果你的字成了,我当以千金购之。

李母知道李端要临赵孟的字,面露不喜,却也未说什么。

李端终日临摩赵孟的字,自感进境神速。这夜,李端正在案前练字,却见那黑狐又衔了一张纸,撞开房门。李端大喜,只见纸上写道:师吾亦可。李端细品,这四个字比之赵孟的字更显圆转遒丽、流美柔润之气,长久临摩,书法必可一日千里。

从此,黑狐每夜都要为李端衔一字贴,供其临摩。李端必回一礼,以师长待之。一年有余,李端感觉自己的书法已是大成。细细端详,自有一种风韵在其内流淌。

这一日,李端携字去拜见马太爷。照例,马太爷先是和李端一翻豪饮,方才施施然铺开李端的字。

李端恭身立于一旁,面现得意之色,等待夸奖。不料,马太爷看着字沉吟了半晌,却是面露不悦,哼声道:小子胆大,竟敢欺我?此字无有枯笔,过于率真坦露,分明是苏东坡的笔体!李端一惊,细细看来,正是如此。不禁慌忙赔罪告退。

回到家中,李端深感怪异,自己的字怎么变成了“苏体”?他找来所有黑狐衔来的字贴,逐一对照,发现那字贴竟然是逐一转变,由初始的“赵体”渐渐转化为“苏体”。李端不禁暗恨,都是那黑狐搞的鬼,竟让自己稀里糊涂地上了当。

李端怒气冲冲地进了李母的房里,抬腿就要向黑狐踹去。李母不禁高喝,痴儿,意欲何为?李端忙向母亲解释原委。李母说道,取来床下纸墨。李端疑惑着听从。只见李母左手托纸右手持笔,墨意飞舞,几笔写下数字,递与李端。李端惊呆了,纸上分明是自己临摩过的“颜体”与“苏体”。

李端问母亲,怎有如此神技?

李母避而不答,却是大怒道:你可知晓,习字是为了修身养性,本就不应用来谋取钱粮?还有,你难道不知那赵孟是失节元贼的奴人?

你竟要学他的字,不怕千夫所指?

黑狐救你,你竟然恩将仇报?

李端悚然惊醒,遍身大汗,默然不语。事后,李端苦思母亲为何有如此神技,良久无果,只能归结为黑狐通灵,用了法术方才如此。

此后,李端安下心来教几个学童,偶尔手痒写几幅字,却是藏在屋中,不再出售。五年后,母亲去世。那黑狐向李端拜了三拜,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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