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生下了车拍拍身上的尘土望着校门口那排烫金的大字——齐云中学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黄亮亮如玉米粒一样的牙齿。
他来参加儿子的家长会。儿子李云贵年十六读高二“脑袋瓜好使以后有出息。”村里人都这么说。儿子读的是重点高中将来就要读重点大学的。“读完大学就有出息了。”李长生想到这里心里就热乎乎的走路也把腰挺得直直的干活也把锄头挥得高高的。
刚到校门口那位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就把他拦下。他力气大一把推开略带骄傲地说“老子来参加我家娃的家长会你拦啥”
保安瞪了他一眼吼道“我喊你在这儿签个字。”说着就把手里的那沓纸往面前的桌子上使劲拍拍。
李长生结果纸见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字。他拿着纸挠挠头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签啥”
保安笑了指着白纸说“在这儿签上你的名字。”
李长生没什么文化写不了几个字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他向保安借了支笔颤颤巍巍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他的字干巴巴的像薯条一样歪歪扭扭不成体统。他看了看别人写的字或整齐或飘逸或苍劲或灵秀总之没有一个字像他写的。
李长生把纸和笔还给了保安就理直气壮地走进去。进了教学楼他直奔三楼——儿子的教室就在三楼所有重点班的教室都在三楼。
刚上三楼李长生往左边一看正好看见自己儿子在和同学聊天。他朝那边喊一句“贵娃儿。”李云贵扭头一看见是自己父亲就停止和同学聊天小跑过来。
“爹你怎么才来家长会都快开始了。”李云贵嗔怪道。
李长生挠挠头说“路上有点堵。”
李云贵上下打量了一下李长生皱着眉头说“爹你怎么穿这身来啊”
李长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衣服。他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西装里面是一件米黄色的格子衫。西装是他向村头的刘书匠借的格子衫是特地在镇上买来的连同穿的休闲裤一起花了他七十来块钱他觉得自己这样穿很体面没什么不对劲。可能是自己的鞋子没穿对吧他穿了一双黄色军胶。
“我这身咋了”李长生拍拍西装“贵着哩花了我一百来块钱。”
李云贵不想和父亲多争论什么就推着李长生说“行了爹你快进去吧。我的位置在讲台下面。”
李长生走进教室里面已经装满了各位家长大大的黑板上写着几个大大的字热烈欢迎各位家长。讲台下面果然空着一个位置李长生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座位上坐下。座位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子上摆了一张纸一支笔一瓶水。
旁边坐了一位穿着貂皮大衣的女士脸上画了浓浓的妆还喷着刺鼻香水。那女的看见李长生坐下就把凳子往旁边挪了挪。李长生心里骂道“狐狸。”
家长会还没有开始大家都要么闲聊要么各自玩手机。李长生看了看那个坐在角落里玩手机的家长他的手机屏幕很大暗金色。李长生也有一部手机那是儿子的旧手机。儿子换了新手机之后他就把儿子的旧手机拿去修好自己用。
家长会终于开始了班主任穿着件黑色的毛衣进来手里抱着堆本子。教室里本来热闹的人群很快安静下来大家都齐刷刷地望着老师。班主任满意这样的场景轻轻咳嗽一声开始讲话。
班主任讲了什么李长生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他只觉得老师的声音很好听很有诱惑力。他听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一会儿后面一位家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先生先生。”
李长生睁开眼问“怎么了”
那位家长说“老师让咱写孩子在家的表现写了交给她。”
“哦”他有挠挠头抓起纸和笔不知该些什么。
李长生抓起桌子上的水拧开刚想喝一口又放下。他叹了口气转身拍了拍刚才那位家长的桌子。那位家长已经将表现写好了放在桌上。
“老师。”李长生轻轻喊道他管所有会写字的人都叫老师。“老师”疑惑地看着他问“有事吗”
“老师你帮我写一下嘛。我不知道该怎么写。”李长生尴尬地一笑又露出他那排玉米粒。
“老师”也笑了说“我又不知道您儿子周末在家干了些什么怎么写”
李长生赶紧说“没事我来说你帮我写。”
“老师”答应了接过李长生递过来的笔和纸说“那你说吧”
李长生思索起来儿子在家里都干了些啥呢家离学校远李云贵一个月就回来那么一两次。回来他不敢让儿子做农活“那是庄稼人的活路。”他想“儿子以后要上大学上大学的人怎么能做这些活路呢”儿子喜欢吃那种叫沙琪玛的黄黄的东西儿子每次打电话说要回来他就提前到镇上给儿子买好。儿子回家都干了些啥儿子一回家就把自己锁在自己屋子里不知道是否是在学习。
李长生想了好久觉得不能给儿子丢脸便说“我家娃在家可乖了一回家就写作业也不和其他娃娃一起疯玩。”
“老师”看着他说“能说具体点吗”
李长生有挠挠头说“具体嘛••••••我家娃就那样勤奋又踏实。他一回家就写作业吃饭时才出来。他星期六早上也写作业下午睡个觉起来也写作业。”
“老师”听后大笑李长生也莫名地笑了起来。他怪自己嘴笨说不出啥好词来。
“老师”还是帮他写好了连同自己的那份一起交给了班主任。
班主任的嘴又动了起来李长生又想睡觉了。
“李云贵父亲李云贵父亲。”又有人叫他他抬起头眼睛正好和班主任对上。班主任对这个在家长会上睡觉的家长很不满眼睛里颇有怒气。
“老师啥事”李长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这几个字一出口教室里的其他家长都笑了起来。他也笑了但他不知道别人为什么会笑。
班主任满脸通红忍着怒气说“您是李云贵的父亲吧。李云贵这次考了全班第一我们请您上台讲讲李云贵的学习方法。”
李长生红着脸走上讲台扭扭捏捏。台下的家长们见他这副模样又都笑了。他挠挠头不知该讲些啥。
他并非不敢在众人面前讲话他以前在众人面前讲过话。当初村里要修路就是他在大家面前说话号召的。他不会紧张的但他站在讲台上脑袋竟是一片空白。他看到讲台下那么多人在笑他看到班主任有些生气地看着他他看见后门自己儿子也有些生气地看着他。
班主任似乎知道了怎么走上讲台想让他下去。
李长生突然推开班主任开口说道“请大家不要笑了。我这个人笨没出息这辈子也就跟泥巴打打交道了。可我家娃不同他聪明脑袋好使他以后能上大学等他读完了大学就不用再跟泥巴打交道了。我家娃娃勤奋努力一回到家就写作业。我帮不了他啥忙就和他娘在外边给他弄点好吃的。这娃好学习好。我不求他以后能干啥大事只要他以后比他老子有出息就行。”
台下安安静静班主任吃惊地看着他家长们也吃惊地看着他后门的儿子也吃惊地看着他。
随后掌声雷动。
等李长生和李云贵父子俩回到村口时太阳已经回去睡觉了。二人一路沉默没说一句话。要到家时李长生开口问“贵娃儿我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李云贵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他抽咽着说“不爹同学们都说你是最好的爹他们都羡慕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