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劫(上)

1.

偏僻的路就是静。

机动三轮车突突突的声音在接近子夜时分传的很远。

老李头的心情还好,一边哼着曲剧《卷席筒》:“小仓娃我离了登封小县,一路上受尽了饥饿熬煎,二解差好比那牛头马面,他与我一说话就把脸翻……”一边想着今天的收入还不错,尤其是最后一个客人,去的地方是市郊的一个解放军医院看望病人。公交车已经下班,打的要包车,40元已是最低价。客人可能是稀罕钱,就找拉客的机动三轮,都夜里10点了,这个点也刚好是老李头该收工回家的时间,当客人背着个沉重包袱来到他跟前说要去的医院时,老李头略一沉吟就很直接地说:“一口价,30块。要坐就上车,咱们走。不坐,天到这般光景了,我也该回家了。”那位客人又看了一眼老李头有三秒钟,便没再犹豫,包袱往车上一撂,就上了车。

往医院去的路有两条,一条是今年新拓宽的大道,正对着医院的大门口。大道两边有工厂有商店,比较繁荣。这座解放军医院,当初建立时出于某种考虑,一是离市区很远,二是面积很大。从医院正门往右拐有一条弯曲的小路一直与医院后面的一条路相连接,那条路是从一个村委会修过来直通市区的,刚好从医院后面通过,比较偏僻,也窄,路况因多年失修,有些凹凸不平。离医院不远处有一处烈士陵园,而烈士陵园旁边还有一处,一直保持了几十年不变的乱坟场。所以在市区几度向外扩张的状况下,这片地像被遗忘了,始终没有被开发,路两边还都是庄稼地。白天有车有人从这条路上走,但到了夜里除非有什么急事要去市区,否则人们宁愿绕的远一点,也不愿走这条路。

老李头拉客来的时候是从火车站出发走大道近一些,客人下车付钱进医院去了,他把车头一拐就往小道上开去,因为从小道回到市区的家里要近三分之一的路,都快11点了,他也想早点赶回去。

老李头的《卷席筒》还没哼完,忽然发现前面飘飘忽忽的有一个女人在往前跑。他一下子止了声,用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刚才怎么没看到有人?这个女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老李头一边想着,一边放慢了车速,再看那个女人跑得似乎也慢了。老李头有点纳闷,就想看看那个女人长什么样,猛一下子加了油门……但那个女人似乎跑得也快了起来,故意和他的三轮车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下老李头有点忐忑了,头皮发紧,一根根的头发像要竖起来,心也是突突突地跳得欢。他还没想明白咋回事,只看见那个女人往路边的玉米地里一拐,就没了踪影。

老李头也好奇,心想这深更半夜的一个女人跑到庄稼地里干嘛去了……

老李头把三轮车停好,顺着刚才那个女人跑进庄稼地时的路往里走去,齐刷刷的青稞玉米高过头顶,老李头不停地用手拨拉着玉米叶子,为了减少响声尽量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因为是个阴天,没有月亮,四周都是黑黢黢的,老李头的眼睛还在慢慢适应着身边的黑暗,大约走了十几步,他刚能够隐隐约约看见黑暗中的东西了,面前的夜色中一个黑乎乎的坟墓赫然出现在老李头的眼前……

老李头:“我的妈呀!”一声,头一晕眼前金花四射,赶紧用一只手捂住胸口,扭头就往外跑……

2.

高小泉把自己关在屋里练弹指神功,已经有三个月了,十米之内基本上是弹无虚发。当然,楚留香的弹指神功是用来杀人的,高小泉的弹指神功是用来灭鬼的。

高小泉的这个创意来自于他看的一部警匪片子,一个警察竟然可以用大拇指一顶把啤酒瓶盖给打开了,除去技巧在里面,没有一定的功力也是很难做到的,于是他又联想到小时候玩的弹玻璃球,就来了灵感,开始像小时候弹玻璃球一样锻炼自己的弹指神功。当然他弹的不是玻璃球,而是用朱砂粘合在一起的朱砂球。朱砂是道士用来祛除邪祟鬼魂时,画灵符的必备之物。这东西人看着很平常,就是一个红色的小球;鬼看到可不得了,那就是一颗炸弹,只要被打中,十有八九是要粉身碎骨在劫难逃的。

“泉哥。泉哥。”张伟一边喊一边就推门进来了,门刚打开,张伟感觉眼前一个小黑点一闪,鼻尖上就被打中了。

高小泉笑着说:“咋样,准不准?”

张伟的鼻尖上被朱砂球打了一下,有点痒也有点痛,一脸的不高兴。他正在用一只手揉鼻子,还没说话。高小泉接着问:“啥事?慌里慌张的。”

“泉哥,你快去看看,俺奶奶又被鬼附身了。”

“在哪儿?”

“正在徐良家的桐树下坐着哩。”

张伟的奶奶姓王,快70岁了,平常都叫她王奶奶,按老辈人的说法身体比较弱,每年都有被鬼附身的事情发生,但一般都发生在去乡下走亲戚的时候,乡下地广人稀,阴盛阳衰,所以现在就很少出远门,只在小巷里出来进去的。没想到,今天刚来到徐良家的桐树下,又撞上“灵体”了。

在整个小巷里只有徐良家的小院子没有大门,家门就对着小巷的南北路,门前有一棵20多年的泡桐树,树干很粗,一个人抱不拢,树冠直径近十米,可以说是隐天蔽日。每到夏天,整个小巷的人家都喜欢在这里纳凉。王奶奶本来是拎着马扎来闲聊天的,可此时马扎被丢在了一边,她却坐在地上,被几个胆大的围着问来问去的:

“你是从哪里来的?”

“你想要啥?”

“你到底是谁?”

……

王奶奶两眼发直,而说话的声音已经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的音调;“我是从这里路过的,没钱了,想要点钱……”

高小泉刚跟着张伟过来,还没到跟前,王奶奶吓得一下子收拢了弱小的身体,战战兢兢地说:“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我怕。我怕。”

高小泉说:“怕还在这里作怪。还不快走。”

“我走,我走,你别过来。我也没办法,走到这里没钱了……”

高小泉说:“那好,赶快离开,我让她的家人等会儿在十字路口给你烧点纸钱。以后不许再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因为高小泉知道,“灵体”附在人身上呆得时间越长,对人的健康伤害就越严重,阴盛则阳衰,会折寿的。

“我走了很远的路,渴,给我一碗水喝吧。”

张伟赶快去徐良家的厨房,在水龙头上接了一碗自来水端过来,王奶奶接过那碗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说,还要喝。王伟赶快又接了一碗端过来,又一口气喝完,还要。一连三碗下去,人就突然间蔫了,颓然倒在地上。众人赶快扶起坐在马扎上。王奶奶慢慢睁开眼,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眨了眨眼,四下看了看围着的人,问:“你们都在这干嘛?我这是咋啦?”

王伟赶快说;“奶奶,你刚才是不是撞鬼啦?”

“刚才我就恍恍惚惚看见一个生人朝我走过来,然后,就好像做梦一样晕晕乎乎的啥都不知道了。”

“可、可你刚才一下子喝了三碗水,还记得吗?”

“不知道。也没啥感觉……”

旁边围观的人也在纷纷议论:“它咋怕小泉这孩子?”

“是啊,你说真是奇怪了啊?”

“是不是小泉会点啥?”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小泉看王奶奶没事了,就拍了一下王伟的肩膀:“我先回屋了。”然后扫了一眼猜忌的人群,笑了一下,啥都没说就回去了。

3.

高小泉刚进屋,手机就响了起来,一看是李霞的弟弟李承打来的。

“泉哥,我想让你晚上没事陪我去趟市医院。”

“咋啦?你有病啦?”

“不是。是我爷爷住院了,我下班后要去看他,一个人有点害怕。”

“去医院看病人有啥好怕的?”

“泉哥,你不知道,我爷爷前天晚上送客人去解放军医院,回来的时候走的是南海路那条道,不知道咋回事说是撞邪了,心脏一下子出了问题。你知道的,我小时候也碰到过这事,也害怕……”

“这是大白天,你有啥怕的。”

“我下班后差不多天就黑了……”

“你姐呐?和你姐一起去。”

“为啥?”

“你姐不是怀孕了吗?”

“是啊。”

“你知道‘身怀六甲’是啥意思吗?”

“知道啊,就是怀孕了。”

“嘁。你读过书没有。啥是‘六甲’?”

“不知道?”

“‘六甲’是一个神。女人一旦怀了孕,上天就会派这个神来保护她。凡间的邪祟之物就不敢来伤害这个女人了。所以,古人才说怀孕的女人是‘身怀六甲’。”

“这样啊。可我姐姐不在家。”

“……那好。晚上你去的时候再给我打电话。”

高小泉和李霞是高中同学,俩人学习都一般,绝对不是上大学的料,也就是混个高中毕业罢了。但他俩关系很铁,两家离得也近,只隔两条街。高小泉常去李霞家玩,李霞也到过高小泉家玩。但玩归玩,始终没闹出其他动静来。毕业后不久李霞有了工作,接着谈恋爱结婚,俩人的关系似乎才稍微疏远了一点。李霞的弟弟李承要小好几岁,又经常见姐姐和李承在一起,上小学时就对高小泉有好印象,把高小泉当大哥哥一样尊敬着。后来又听姐姐说高小泉遇到了一位世外的高人,学了不少玄学方面的东西,能观阴阳,驱邪祟,更是对高小泉刮目相看,崇拜的不行,没事就黏在高小泉身边,不耻下问,兴趣浓厚。并且还嚷着要拜高小泉为师。高小泉一次被他缠的烦了才说:“你把手给我,让我先看看。”

李承以为有希望了,就兴致勃勃地把手伸到了高小泉的面前。

高小全看后说:“你没有玄缘,不适合学这个,学点其它的吧。”

李承不死心地一连问了几个“为啥?”

高小泉把自己的手伸到李承面前,用另一只手指着感情线和智慧线下方中间那个十字纹说:“你看这里,这在相学上被称为‘水星线’,是属于一种可以‘通灵’的手纹。有这种手纹的人最适合做的职业是医生,另外就是研习玄学……”

李承的爷爷人称老李头,已经70岁了,以前是市五金厂的翻砂工,10年前已经退休,身体一直都很硬朗。本来该好好安享晚年的他,家庭突遭不幸——李承的爸妈在一次车祸中双双离世,不久老伴也因打击过重撒手离去。姐姐李霞和弟弟李承当时才10来岁,老李头没办法,除了身体好没别的门路,只好买了部三轮车去火车站拉客,尽全力供养两个孩子。如今姐姐李霞已经结婚成家,弟弟李承也有了工作。但老李头还想着李承结婚也要花钱,就没敢歇着。他都是每天中午吃了饭才出门,因为晚上容易拉到客人,所以他回来的也晚,要不然那天咋会碰到那件离奇的事。

晚上7点天差不多已经是黑麻麻的了,高小泉在市医院门口等不大会儿,李承和刚交的女朋友就从公交车上下来了:“泉哥,久等了。这是我女朋友,叫王婷婷。婷婷,这就是我给你说的泉哥。可厉害了……”

婷婷立马一脸灿烂地说“泉哥好。”

高小泉笑笑摆了摆手:“罢了,我们还是先进去看爷爷吧。”

进了病房,坐在病床上的爷爷已经好多了,又看到三个孩子买了东西来看他,心情也好了起来。高小泉问完爷爷的病情后,说:

“家里还养着几只猫呐?”

李承说:“爷爷有时候一个人寂寞就一直养着,感觉有个伴。”

高小泉说:“我上次不是给你说了吗,家里人口少,阴气重,不适合养猫,容易招惹邪祟之物。想增加阳气的气场,要养狗才能行。你不听。这下出事了吧。”

“那……谁知道是真是假,还以为你说着玩的。”

“我啥时间给你说着玩过……”

不大会儿,高小泉就先从病房里出来了,他对医院里散发出来的那些不知名药味有点受不了。他走到门诊部的大门口,就看到左边的台阶旁边有几个过路的人,在近距离地围观一对夫妻,那对夫妻先是不知道为啥吵了起来,后来就看到那个男的一把夺过女人怀中的孩子,就往硬梆梆的水泥台阶上摔去……一直哭闹不停的小孩子,立刻没了声音。

那个女人先是一愣神,然后是惊呆了!一下子扑向台阶上像一团棉絮一样软塌塌,已经静静躺在那里的孩子身上,撕心裂肺的大喊大哭了起来……

也就是在同一瞬间,高小泉在心里喊了一声:“不好。”因为他看到了在那个男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女“灵体”。仅仅是读秒间的迟疑,当高小泉还未从衣兜里掏出朱砂球时,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他看得很清楚,整件事情发生的刹那,那个面庞姣好的女“灵体”向他阴森地冷笑了一下,迅速向医院大门外的夜色里飘荡而去。在它离开的瞬间,那个男人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距离已经超出了弹指神功打击的范围,高小泉毫不犹豫地向大门外追了出去……

高小泉虽然如草上飞般紧追那个女“灵体”,但女“灵体”突然就在不远处消失了。因为夜色刚刚降临,整个城市恰如生龙活虎般地气场十足,所以,灯光和各种嘈杂所发出的能量波把“灵体”所发出的信息给屏蔽了。高小泉站在女“灵体”失踪的路边树下,面对着熙来攘往丝毫不减的人流车流,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指尖贴紧印堂……大约一分钟时间,高小泉感觉环境中的干扰无法排除,也就没有搜索到那个女“灵体”躲在了什么地方,只好作罢。一边收功一边想:暂且放它一马。

4.

室内很安静,高小泉以莲花坐的姿势,坐北朝南,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在精修“阴阳罗盘功”。他感觉体内的元气在高速旋转中迅速从丹田处向外膨胀,逐渐把整个身体,在这个由里及外膨胀的气场内包围起来,各种信息能量如电波般从头顶的百会穴进入这个气场,而后被这个气场中心(丹田处)的黑洞所吞没。这个黑洞的中心就像是太极八卦阴阳图中的那个阴阳鱼:一条是黑色的,一条是白色的;黑色鱼中的眼睛是白色的,白色鱼中的眼睛是黑色的,所有的信息都从黑色鱼的白色眼睛中进入,然后又从白色鱼的黑眼睛中出来,信息被这两条鱼过滤后,有用的信息就在这个阴阳鱼中的某个方位显现出来,就可以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在那个方位了。风水先生用真实的罗盘来定位,而高小泉的罗盘是无形的,就藏在自己的体内。只不过目前高小泉的功力尚欠火候,很多信息还无法分辨出来,所以他每天都在静坐精修,不敢懈怠。但由于他的气场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一个层次,基本上可以用意念自由调动体内真气的同时,也能够把身体周围的磁场调动起来,被调动起来的磁场,可以经过整合,而后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气场。这种力量犹如一只利箭,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射杀四处游荡的“灵体”。

高小泉刚刚感觉到体内罗盘的南方有微弱的波动,还没有完全确定,突然发现西方有强烈的磁场在干扰自己的气场。他知道有人来了,就迅速收了功。

是李承带着婷婷来找他,一进门就问:

“泉哥,那天晚上咋回事,也不说一声就走了?”

“没事,遇到点麻烦。你知道那天在医院门口发生的事情了吧。”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就是一对夫妻抱着孩子去看病,到了医院门口那个男的突然说那个孩子不是自己的,是老婆和别的男人生的,俩人就吵了起来,最后那个男的夺过老婆怀中的孩子在台阶上摔死了。”

“嗯。可这一切都是他看不见的一个女‘灵体’在他身边操纵的。”

“真的!太吓人了。你看的那么清咋没去救一下?”

“哪能不想,可惜晚了一步。”

婷婷有点惊恐地问;“泉哥真的能看到‘灵体’啊?!”

“嗯,是啊,可以。你想看吗?我帮你……”

“啊我不要!我不要!吓都吓死了……”

看婷婷可爱的样子,旁边的李承和高小泉一起笑了。

仨人正聊着,张伟手中拿着一张报纸就进来了。一进门就嚷着说:

“泉哥你看,那天在市医院门口当场摔死自己孩子的事件,被媒体曝光了。原来那个男的是外省的一个汽车司机,是被警方通缉的犯人,5年前他因为开车轧死过一个小孩后潜逃到我们这里的。”

屋里原有的仨人一起惊讶地问:

“真的啊?!”

张伟把报纸刚递给高小泉,三个脑袋都凑了上去。

高小泉还没说话,张伟却说;

“这就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高小泉立马打断他的话;

“别在这里瞎说。要报也该是他自己倒霉,孩子是无辜的。这哪里是啥报应,是残忍……”

高小泉有点激动。张伟赶快说:

“是是,泉哥说得对。说得对。”

旁边的李承为了缓和气氛赶快把话题岔开,说:

“你不是光来说这事的吧?”

“你咋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事本来就不是你喜欢的内容。”

他们仨人都是好朋友,谁是啥性格,喜欢啥,彼此都是了如指掌。这点小动作那里瞒得住。

“我明天过生日,是想晚上请你们吃饭的。”

李承调侃道:“你请我们吃饭?你爸妈在夜市上摆个小摊,你自己连个正经的职业都没有,哪来的钱……”

高小泉打断李承的话,说:

“别说了,小伟过生日是件高兴的事,找个好一点的地方,我们好好地热闹一下,我来买单。”

张伟伸出两个指头得意地说:“欧耶!谢谢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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