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数日的绵绵细雨终于下累了阴雨刚停层层薄雾就把靠山村淹没了好似巨大的遮羞布把村子里所有的鸡鸣狗叫和喜怒哀乐遮了个不见天日。

村里的男人们就喜欢这样的天气可以懒散地聚在村大队的老戏台抽旱烟暂时不用去地里伺候那些“怀孕”待产的庄稼。

住在村头的军长也喜欢这种天气只要不用去干活他就很高兴何况这下雨又是正当理由。一早便挑着两担桶叮叮当当地去挑水了。

军长本名不叫军长祖上一直是村里的大地主钱多粮广。抗战时日本人进村把军长家的家底抢了个空文革时候又被划为富农没收了土地不说还挨了几年批斗此后便一直败落至今。按族谱的名字他应该叫程泰均自从日本鬼子打进来后人们就再没叫过他泰均。后来不知是谁带头就干脆叫他军长了反正都是官军长很高兴。

军长挑担子的样子很特别一路上担子都是歪着的。两只漆黑的铁桶一高一低为了保持平衡军长不得不用右手拽住前面试图高过他脑袋的铁桶上的铁链使劲往下按。顶着一头乱发的脑袋拼了命的往一边靠仿佛是在躲避那根压弯了的梨木扁担也仿佛是专门把脑袋腾开好让他承受扁担的肩膀变得更宽。闲着的左手像是受了排挤跟腰里的红裤带一起无精打采的耷拉着。没几趟军长整个下半身就被水桶里洒出来的水打湿了两道不相交的水迹从河边一直延伸到他四口窑洞的家。

军长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填满了家里的水瓮。此刻正挤在男人堆里讲他进山遇蛇的事情。讲到蛇出现的时候军长的缝眼便放出了光。

军长的眉毛很粗是那种浓密的粗比照片里周总理的眉毛还要粗。眼睛又出奇的小小的像尖刀在脸上轻轻地开了两道缝。

他夹烟的姿势跟围着他的男人们也很不一样军长喜欢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烟把抽就像捏死一只蚂蚱一样将烟把捏的跟他的缝眼一样扁。吸烟的时候鞋刷一样的眉毛会很享受的跳到额头上吐烟的时候呢缝眼里那一对不由安分的眼珠又拼了命地往开挤试图冲破束缚了它们大半辈子的眼皮好绽放出真光彩。

老戏台上的闲着的男女老少没有一个认真听他那一会腕粗一会腿粗的蛇的故事闲聊的时候顺眼看几眼他滑稽的表情就够消磨时间的了。

自我记事起军长就一直有些神志不清。村里老人说军长是受到家族变故才这样的也有人说是因为后来军长做棺材犯了冲。

不大的靠山村共有三个傻子分别是皇帝、虎头和军长。皇帝天生就傻傻的一塌糊涂村委会规定每家每户轮流给皇帝送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以都叫他皇帝。虎头是村长的儿子本来不傻早年媳妇进城跟人跑了后就气傻了。最后一个便是军长了他从不承认自己傻。的确军长看上去和一般男人没甚区别同样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眼神里带着的傻气使他的缝眼不再清澈了。

调皮的孩子们很爱找军长玩无论在地里锄草还是进山挖药孩子们总能找到他。带头的孩子学着电视里汉奸的模样向他汇报“报告太君山沟里李老汉的杏儿黄了太君再不去黄澄澄的大家杏就归八路了”“没屁眼的小王八蛋都给老子滚回去尿炕去。”军长的脾气以前不是这样的都是那头他爸留给他的骡子惹的。

上个月军长正在玉茭地里锄草还是这群“没屁眼”的孩子向他报告了花姑娘河里洗衣裳的情况军长跟着他的“小汉奸”飞奔到荞麦地里撅着屁股看了一个下午。

漫天晚霞映红了他那不知疲倦的屁股后军长饿了揪住带头的“小汉奸”才问到“老子的骡子呢。”

当他狂奔着甩开河岸上花姑娘和汉奸们的笑语喧哗后他的骡子已经把锄过草的半亩玉茭糟蹋了。

自那以后军长就坚信了小汉奸们没有屁眼。

军长跟皇帝他们最大的区别在于军长是有老婆的。这一点就标志着军长和跟村里的男人们是平起平坐的所以他后来就不找皇帝和虎头玩了因为没有了共同语言。

军长的老婆叫灵凤军长能娶到灵凤完全是占了灵凤哑巴的便宜。

军长年轻时为了挣工分负责给公社的厕所掏粪。那天军长干活手慢特意午休时多干了会。灵凤恰巧路过公社上厕所正当提裤子的时候就看见了下面看呆了的军长干着急又哭不出来咿咿呀呀的就跑回家了。

很快村子里就把军长的茅坑艳事传开了军长哭着喊着要娶灵凤哑巴。亏了妇女主任春婶的出面撮合灵凤有苦难言稀里糊涂的也就结婚了。自那以后军长说话就老子长老子短了。

后来灵凤给军长生了个女儿在一场大病后不知什么原因变的疯癫了起来。有人说这是嫁夫随君也有人说这是造孽。

军长才不管他们怎么说这么多年来有了老婆的他和他那不知爹妈的骡子踏遍了靠山村的角角落落。

前段时间军长成了靠山村的新闻人物那些闲下来的男人们不再关心蔬菜和粮食洗衣裳的女人们也不再向往面朝大海齐刷刷的关注起军长了。因为军长变了。

前不久柱子家盖新房北山来的包工队缺个倒砖和泥的就把军长雇了去。一天喝了点酒的包工头带军长去镇里按了一回摩从那以后军长就不再是以前的军长了。

军长烫头了。军长的发型把镇里理发师的水平暴露的不留余地。本来就杂乱的头发肆无忌惮的狂卷着狂卷着的头发随着说话的节奏上下翩飞着像盛开了的花。

那次按摩后玉茭地边山防渠里老戏台上就很少能再见到军长瘦长的身影了。他那眯着的缝眼飘着的红裤带隔三差五的出现在了通向镇里的307国道上随风摇摆的卷发跟过往的车辆打着热情的招呼。

国道两旁郁郁葱葱的玉茭子像一堵堵绿色的墙更像是满山遍野整装待发的军队等候军长的检阅。风一过便发出漫天的杀声。

快到镇上的时候军长那“同志们好”的慰问也累了。一股脑钻进玉茭地里从印有为人民服务的包里换上洗的泛白的西装在手心吐一口唾沫把那躁动的卷发抿的整整齐齐。最后还戴上了不知谁电焊用的黑茶镜。好几次差点被地里锄草的老汉当成了逃犯。

漆黑的镜片不仅遮住了刺眼的阳光也挡住了军长看不懂的人情冷暖。这个世界仿佛就剩下了他当然还有镇里“按摩院”年轻的姑娘。

如果说以前在靠山村挑水种麦是活着那么戴上墨镜的那刻军长体验到了什么是生活了能够使他躁动起来的生活。“按摩院”姑娘身上浓烈的香味让他感受到了自己真实的存在。

遗憾的是那种存在感太过短暂在他恋恋不舍的离开“按摩院”后便渐渐消失了。直至返回玉米地换上庄稼衣、系上红裤带那让他迷恋的存在感便荡然无存了。躁动的卷发又成了盛开的花。

自从军长迷上“按摩”后他和皇帝、虎头又做起了朋友。人就是这样但凡有什么喜事恨不得以最快的方式让身边的人知道好让自己更富喜气。更何况军长这次所谓的“喜事”已经超越了当年娶灵凤时的朦胧刺激。

军长从镇上回来后连夜就到了村长家把他这到了后半生才无意发现的欣喜分享给了虎头。说是分享更是炫耀虎头嘿嘿的笑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出来晒太阳的皇帝也发出了似懂非懂的嘿嘿声。

军长的身后再也不是把黄土地踩得叭叭作响的骡子了他有了跟班儿。皇帝和虎头成天跟着军长在跟靠山村大队遥相对峙的桑树林里嬉闹他们在那里建立了自己的根据地。大队开会他们也跟着开大队没会时他们还开。

军长在镇里的“生活”俨然成了一种魅力一种让皇帝二人从精神上臣服的魅力。三人的形影不离成了靠山村最喜闻乐见的事。

经过桑林会议的表决军长去镇里的时候带上了虎头和皇帝前提是皇帝二人只能止步于军长换装的玉茭地。这样这个奇葩的组合就时不时出现在了刚刚拓宽了的国道上。

走在前面的军长的卷发依旧呼扇背着那为人民服务的包的虎头学他爸背手走起了外八字跟军长刚学会抽烟的皇帝拽着那串国道上捡的瓶瓶罐罐一路叮当。

田野的风灌进了三张兴高采烈的嘴吃饱了桑葚的牙齿像是吸完了血的鬼。靠山村因为这三人的行踪变得让人津津乐道307国道也因为这三人的往复变得更加生机精彩。

虎头和皇帝跟着军长在国道上见了几次“世面”后慢慢也变了。虎头开始偷他爸的烟给军长和皇帝抽皇帝也开始晚上在河里洗澡了。军长给他们带来的新奇好像把他们身上的傻气冲淡了感觉自己不再傻了。

为了让军长多有时间带他们晃悠虎头和皇帝这两个“无产”阶级开始抢着帮军长收拾庄稼了。雨后疯长的庄稼成了他俩的阶级敌人因为它们妨碍了两人漫步国道的频次恨不得一个锄头下去就把那些比庄稼更可恨的杂草消灭。最后一片茂密的荞麦硬是让分不清麦子和杂草的皇帝二人剃成了村长也就是虎头他爸稀疏的发型成了见风倒。

这下村长高兴了因为在军长的带领下虎头和皇帝居然懂得劳动了。特意在村大队开会表扬了军长还在中秋时给三人发了月饼以资鼓励。

一想到自己领导的是村长的儿子军长也高兴了。

有的人啊就是不能表扬一表扬就容易出事军长就是这种人。刚被大队评为靠山村劳动模范带头人不久军长便出事了而且在靠山村是足够惊天足够动地的大事。

军长和村长打架了。

消息传来靠山村就沸腾了。锄草的、喂猪的、挖药的打麻将的、在家躺病的、镇里打工的奔走相告从四面八方以最快的速度把老戏台所在的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那刻鸡不再下蛋狗不再叫唤在一双双五颜六色的腿之间穿梭游荡。就连卖冰糖葫芦和瓜子的小贩都闻讯赶了来令人们感叹商人就是这样。

路上时人们就听说了这次打架事件的起因原来虎头从家里偷了钱跟了军长请了皇帝去镇里“按摩”被村长发现了。本来村长想在老戏台叫住军长教训几句就罢了不曾想围观的人像苍蝇一样聚了来他村长倒成了开了缝的蛋。

军长三人和村长被困在了老戏台上军长三人见围了这么多人乐得合不住嘴村长反而一个人显得势力单薄了许多憋红了的脸像发了潮的火柴头。

是村长最先忍不住的指着军长喝道“程泰均你给我当着全村父老说说你干的那缺德事。”军长环顾人群一周点点头回答了村长“我们三个在二狗家的烟囱里撒了泡尿。”底下的二狗按耐不住要挤上台被人群按住了。

村长见军长答非所问生气地走到虎头面前逼问“虎子你说”虎头慌了看了看军长挠头对他爸说“我记得是三泡尿。”

人群动了像弹簧一样拉开的瞬间又迅速地弹了回去弹回去的同时笑声也戛然而止。

村长气得踢了虎头一脚皇帝跨前一步咧着头嘿嘿地补充了一句“我还偷吃了你四盒烟。”军长瞅了他一眼便不再嘿嘿了。

村长又踢了虎头一脚的同时转身朝军长吼道“我问你前天你是不是带他俩去镇里了。”三个人才反应过来都嘿嘿的笑了。村长一跺脚“程泰均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嫖娼是他妈犯法的。”军长一提裤子还没说话虎头就插嘴到“爹军长说这是…生活…”皇帝也急了“不是嫖娼是飞翔跟雀儿一样高。”

人群乱了年少的女孩低下了害羞的头起哄的男人追问皇帝飞翔的感觉。

军长和村长的脸都红了一个是得意的壮烈红一个是憋到了极限的惨红。终于村长忍不住了揪住军长的卷发甩了一个响亮的巴掌。军长一捂脸朝着村长正脸唾了一口。底下有人感叹了“村长敢打军长了这是甚的世道。”

村长一抹口水和军长扭打在了一起皇帝也嘿嘿地加入了混战虎头左瞅右看不知帮谁合适一屁股坐在戏台上乐开了花。又有人感叹了“你娘的军长敢还手揍村长。”

混战时人群中不知谁放了个响屁响屁像掉进水面的石子在人群砸开一道口子浪花还未散尽早已合拢到一起归于了平静。

晃悠了一天的太阳跳动了几下便一头栽向了靠山村的山把山顶撞出了一片火红。紧接着老戏台的青瓦红了村长的秃脑袋红了人群的脸红了整个靠山村都红了。戏台上军长累了村长倦了虎头睡了皇帝退了。台下人群也腻了一层层散了……

靠山村这场“三英战吕布”的盛事好像被这几日的连绵阴雨给冲淡了军长也好像把那天的是是非非忘记了。有时候傻傻的挺好不计较恩仇。

这几天虎头和皇帝没有找军长玩他挑完水闲得慌就去老戏台了蛇的故事刚讲到没词二狗递了他一根烟“军长今儿怎么没去镇里”

“革命不能天天搞生活不能天天好么。”

“镇里的姑娘香不香”

“还是你闺女香。”

老戏台又热闹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秋雨过后开着白花的荞麦地不见了蜜蜂飞舞遍野的玉米脱下了绿军装换上了秋天的迷彩一穗穗顶着红须的玉茭棒子被雨水灌得裂开了肚眼看就到了“预产期。”

军长不知从哪穿了一身印有国家电网的衣服神气的不得了具备了这种神气的他早就不再关心玉米的收成毕竟他是在镇里见过大世面的。一大早便堵在和大队处在一个院里的学校门口拿着从镇里买的糖诱惑那些“没屁眼”的孩子当领到糖的孩子喊出“军爷”的时候军长便乐得笑弯了腰。

慢慢的孩子们吃了糖的嘴变得跟糖一样的甜这种课前仪式也渐渐有了规模。

军长双手插袖翘着二郎腿坐在学校门口的石台上朝老二旦的儿子小二旦瞪眼喊道“小二旦你们班的人马到齐了吗”

“报告军长应到九人实到八人麻豆请了病假。”

“狗日的麻豆。”

军长摊开手从右手里扣下一颗糖放进兜里眉毛一挑“不错开始吧”

“军爷好……”

孩子们嘹亮的嗓音叫响了军长美好的一天当教室里稀稀拉拉的“老师好”的声音响起时军长得意的几乎飞起来。

午后军长端着他的搪瓷杯在村里闲逛快到柱子家门口时一条黄狗嗖地从军长腿间穿过如沐春风的军长被撞的跌了个踉跄漂着几片茶叶的水洒了军长一身。

军长瞪着他的缝眼顺手捞起那耷拉着的红裤带往裤子里一塞直追了上去。边追边骂“你娘的军爷我……”

“狗日的你俩还要不要脸”转过墙角刚才撞了军长的黄狗正骑着一条白狗抖动着屁股。

“这要让娃娃们瞅着了还了得”说罢军长便捡了根柴火冲了过去在黄狗的屁股上狠狠打了一棍子。

这一棍子打急了黄狗惹火了白狗两条狗疯了似的追着军长狂吠。

一手操着柴火一手抓着掉了漆的搪瓷杯的军长在巷子里仰天狂奔仰天的时候喊叫着狂奔的时候撑开了红裤带甩掉了绿胶鞋惹得巷子里来往的人笑眯了眼。

军长救命式地溜进老戏台广场上的小卖部时候关门的力道让小卖部的老板娘心疼的直跺脚。黄狗朝着门板上的秦叔宝白狗对着门环下的尉迟恭叫唤了好一阵才撤退。

屋里的军长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个不停吊着的鼻涕随着喘气的节奏一进一出挂满胡渣子的嘴一声声地骂着“狗日的。”

老板娘瞅了他一眼边抹桌子边说“那可不就是狗日的你道是你家骡子呀。”

“我家骡子咋了”

“你家骡子就不是骡子日的”

“放屁谁日的”

“管他谁日的来来来军长过来抽根好烟”坐在小卖部里打麻将的刘天河回过头来叫着军长。

军长过去后看着刘天河从一包画着金色的天安门的烟中抽出一根递给了他军长不敢相信的接了过来。

那刘天河是靠山村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在村里都是开小汽车的之前可从来没搭理过他军长今儿居然给他递烟了。

军长挺了挺腰板得意的扫了屋里众人一眼意思是看我军长多有面子。

“这得是毛主席抽的烟吧”军长盯着烟把处的华表道。

众人都乐了刘天河笑地呛了一口拍拍军长的肩膀说“对就是毛主席抽的烟。”

看见了没刘天河拍他军长的肩膀了这分明是在拉军长近乎呀军长欣喜的就像是跟故宫里的皇帝拜了把子。他深深地吸了口这只有毛主席才能抽上的好烟过了好一阵才丝丝缕缕的吐出一点来。

军长叼着烟的嘴缓缓吐出一缕烟冲着老板娘喊道“老板娘呢来给倒点水喝。”说罢便把那吊在食指上的搪瓷杯递向老板娘。

老板娘不情愿的接过杯子进了里屋军长眼看刘天河摸了一张八万听了牌转身朝里屋又喊道“茶多放茶”

刘天河这把牌玩的是单钓牌钓的是最后一个东风眼看就要黄牌了不曾想最后一张牌居然是那东风。军长伸着脑袋一看是东风几乎跳起来“好优美的东风”军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激动的口水溅到了麻将上。

一下午不管谁胡牌都顺嘴带上了军长那句“好优美的……。”

靠山村不管谁都看出来了军长自打迷上“按摩”后整个人都自我高大了起来有点小嚣张还带点飘飘然。就像黑夜里的向日葵见到了温暖的太阳欣喜欢舞。

就拿前几天说春婶儿子办婚礼本来村长作为总管是安排军长洗碗的因为之前村里大小婚丧喜庆事宜都是这样安排的军长也驾轻就熟。但这次不行了军长瞪着他的缝眼找到村长一口一句“你把我军长当成什么人了”村长无奈只好让二狗顶替了他。

还有一次老戏台上几个男人正议论着今年的大白菜几分钱的价格连成本都赚不回来。军长叼着烟路过戏台朝戏台上的男人仰头问道“啥多少钱”

“五分钱”

“你说说这狗日的世道还让人老百姓咋活咧”

你瞧这话说的他军长都已经不属于老百姓行列了。

凛冽的秋风吹了没几天霜冻便匆匆赶了来。天刚亮靠山村就成了白茫茫的世界太阳一起白茫茫便闪起了耀眼的光。

寒霜催急了秋收的步伐。军长早上起来便感觉裤裆里疼的厉害狠狠在地上跺了几脚也没见好便也没在意。

早饭时军长骂了灵凤几句因为灵凤忘了在小米稠饭里熬山药生气的军长摔下碗就去喂起了骡子。套车的时候那不听话的骡子“突发奇想”的甩了一尾巴细长的尾巴正好甩在了军长的缝眼里。火辣辣的疼把军长彻底激怒了。

军长勉强的睁着他泪流不止的缝眼狠狠地瞪向只顾咀嚼的骡子。趁骡子低头便一把抱住它的头使劲地扒开它的嘴往出掏那已经咀嚼烂了的干草。

“狗日的吃屎吧你。”

“吃的时候有你干个活就没你了”

掏完了干草的军长还不解恨回屋拿了剪刀绕到骡子后面把那甩了他一眼的尾巴剪成了“齐刘海。”

太阳高过他家窑洞的时候军长终于套好了骡车踏上了褪去绿色后显得不再生机的黄土地。可怜的骡子一路上饱受军长那精神上的辱骂和肉体上的鞭策后终于还是在落日前拉回了一车黄澄澄的玉茭棒子。

第二天清早军长的裤裆越发疼了起来钻心的疼痛仿佛是仓里偷吃的老鼠在一口口的咬开始还是有规律的阵痛后来就干脆变成了漫无目的的疼一点也没给军长喘息的机会。

军长在屋里哭天喊地叫爹唤娘的嚎叫了一个上午院里的公鸡也不知怎么了自军长醒来后就打鸣打个不停。穿透村子的清脆鸣叫爽在了公鸡嗓子里听在了军长耳朵里声声鸣叫仿佛是给军长的疼痛做起了庆典。在公鸡的带领下院里的俏母鸡、黑花狗都争先叫了起来掺杂在一起的鸡鸣狗叫人哭喊穿遍了秋收中的靠山村。

军长疼到浑身湿透的时候就再也听不下这鸡狗的重奏了一脚蹬开被窝侧身翻起夹腿挪到公鸡跟前自言自语的骂了一句“你娘的叫唤个没完没了了”操起铁锹便劈向了那作孽的公鸡。

军长劈死那鸣叫了一个上午的公鸡的同时整个靠山村就传开了相传军长得了要人命的病那可以通过血液传染的病。

剧烈的疼痛到了中午才好了些军长端着碗刚出门就见院子外围了一圈刚秋收回来的男人女人男人们笑盈盈的抽着烟女人们不知疲倦的瞅着他好似他军长那碗饭是偷来抢来的。

人群中瘸三虎远远的向军长抛了一支烟喊道“军长万事看开些绝症也就是一闭眼的事儿。”

军长一口面刚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又吐到了碗里。“绝症什么绝症”说完就朝人群走了去。

顷刻间人群里就像响了炸弹飞也似得逃了开。军长撵上跑的最慢的瘸三虎一手揪住他胸脯一手举起盛有油泼面的碗就要扣下去使劲撑开了缝眼问道“谁说老子得了绝症”

瘸三虎见惯了军长的傻样哪见过他动怒的模样伸腿踩了军长一脚军长吃痛抓着的手便放了开。瘸三虎整理着胸前的衣服扬头斥道“那我问你你裤裆疼痛是为甚哩”

军长一下怔住了高举着的碗从手上摔了下来粗细不一的面条溅在了绿胶鞋及绿胶鞋上面的裤腿上。

刚才散了的人群又聚了来围成了一个直径近十米的圆。此刻无论谁也不敢靠近了军长生怕他身上那万恶的病毒不长眼传给了自己。

人群中李大嘴往前走了一步朝军长喊道“电视里都说了你那个病叫艾什么滋治不好的”

军长呆站了一会突然抬脚踢开了脚前的瓷碗碎片冲破人群回了屋。不一会便举了沾了葱花的菜刀奔了出来。

“谁他娘说的老子没药治”

军长举刀追着四散的人群好似发了疯。

不几日军长裤裆便再也没疼取而代之的是让他更加难忍的痒就像千万只蚂蚁在他裤裆安了家。直痒的军长两腿发软走路都猫上了腰。

又过的几天大腿内侧长出一片不痛不痒的红的发亮的小疙瘩这下军长也确信了自己得了那骇人的病。

惊慌的军长再也不管那地里收了一半的玉茭了每天坐在他家窑洞门口的大枣树下口口声声地喊着“造孽了造孽了…”

冬至那天军长叫着皇帝在村里坍塌的旧庙里寻宝似得翻腾了一个上午午饭时两人从庙里抬出了一个石狮子。那只只有在镇里乡镇府门口蹲着的石狮子如今端坐在了军长四口窑洞的院里。

军长的窑洞本来就地势高他爸他爷当地主的时候他那老院子在靠山村就是仅次于老戏台高度的。这下那石狮子便俯瞰起了靠山村的一草一木太阳照了来更显得庄严威武。

军长更是天一亮就提个铁桶把那早已磕坏了边角的石狮子擦了个一遍又一遍。好像每擦洗一次他那造孽的病便会好一些只擦了个满心欢喜恨不得连睡觉都抱上了它。

军长又照着刘天河家的镇宅石用大红油漆在他窑洞的外墙刷了个“泰山石敢当”写那泰字的时候却写成了秦始皇的秦当下把那秦字涂了个大红圈改了过来。

过得几天军长就不再喊造孽了太阳一起便躺在麦场的麦秆堆远远的看着麦场上忙碌的男女一遍遍的念着“避邪。”

麦场上劳作的男女累了便远远的调戏一下军长取个乐。

瘸三虎点了烟坐在地上抖着鞋里的荞麦粒朝军长喊道“我说军长你个狗日的也不去收你的玉茭子了”

军长翻了个身从麦垛里探出头问道“你说我这病是不是中邪了”

瘸三虎一笑一口烟差点呛住“对就是中邪了你是中了镇里女人的邪了。”

“那有解药吗”

麦场上的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男人们笑弯了腰女人们瞅着他们的男人们怪他们没个正经。

二狗正在碾轱辘上蹲在喝水一眼瞟见自家的狗正和军长那黑花狗交配一把抄起连枷便冲了过去连打带骂“你个不长眼的东西不想活了军长的狗你也敢骑。”

这下麦场上的女人们也笑了麻豆他娘扒拉着嘴前的头巾说道“二狗呀那狗又不会传染艾滋你急个甚”

二狗望向军长回答道“小心总是好的别丢了命。”

忙碌的人们再没理军长军长也没理他们叫了他的黑花狗便起身走了。那散漫的卷发里夹杂的麦草拼了命的摆动想摆脱军长的乱发好回到麦场那属于它的世界。挣扎的累了也就连同任性的卷发随风摇曳了。

军长一口一个避邪一路嘀咕走到小卖部的时候跟刚出来的刘天河撞了个满怀直把刘天河吓得嘴角的华表烟掉在了胸脯上。军长像见了菩萨一把拉住那让他欢喜的刘天河的手激动地说道“天河跟你商议个事儿。”

脸已经成了白色的纸的刘天河忙答道“军长咱有事说事别离这么近。”

军长好像没听见自顾说道“借我几个钱想去五台山避个邪。”

刘天河看着军长说话时候翩飞的唾沫星吓得差点丢了魂颤声说道“就…这事没问题先放开了我。”

军长粗眉一挑缝眼更是欢喜的射出了光自然就松了拉刘天河的手。

刘天河一回神像终于逃脱猫嘴的家鼠急着向后跃了开。渐渐红润了的脸干笑了一声对军长说“好我个军长了五台山你咋不去花果山了”

在裤腿上擦了擦被军长拉过的手又道“你军长那病就是等死的病避邪顶个球用。”

说罢便远远的绕过军长走了。

落日的余晖照在军长没有表情的脸上刚才还睁着的缝眼又眯了起来。秋风带着落叶吹来卷发里躁动的麦草终于随着秋风回了麦场军长带着黑狗回了家。

自那以后的一段时间靠山村收秋后闲下来的人们就再也没见到军长和军长的骡子、军长的狗。

那些天军长把吊在驴厩里的他年轻时自己做的松木棺材解了下来摆在了另两口不住人的窑洞里。吃饭的时候看着抽烟的时候摸着睡觉的时候一遍遍的交代灵凤埋他的时候别把棺材钉钉太死闷得慌。

军长交代灵风是因为那些天他裤裆又疼了起来是那种尿尿的时候要命的疼。军长把掉漆的搪瓷杯一脚踩了个扁再不敢喝水了他感受到了死亡的疼痛。

元旦那天军长把家里的鸡杀了中午叫灵凤去小卖部比划着买了花生豆、豆腐干他提着几身洗净了不穿的旧衣服便去了皇帝家。军长要叫上皇帝和虎头去他家喝酒。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虎头家的时候虎头正在院子里的提水。军长直了直腰一脚踩了烟头对虎头说“虎头到我那儿喝酒去。”刚说完后面的皇帝便高兴地冲上去拉虎头的胳膊虎头放下水桶正要走他爸村长便披着外套出来了。瞪了军长一眼道“今儿哪儿都不能去。”

军长看了虎头一眼刚直起的腰又弯了下去一言不说便走了。皇帝咿咿呀呀地朝虎头喊了一会推了虎头一把便跟了军长上去。院子里村长刚说了句“那军长现在得大病了咱不能去。”虎头喊叫了一声便冲出了院子跟了皇帝。

军长、皇帝、虎头三人盘腿在军长窑洞的炕上喝了一中午屋里军长的叹息声、皇帝的嘿嘿声、虎头的吆喝声加上灵凤的呀呀声嘈杂而热闹而又和谐。

酒喝完的时候三人都醉在了温热的炕上那天冬日的阳光显得如春天般的明媚。

十一

进入腊月靠山村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靠山村的一角一落白刷刷雾蒙蒙。皑皑白雪埋住了黄土地里军长没有收的玉米的同时也埋住了黄土地下缝眼紧闭的军长。

军长死了是下雪后死的。

元旦过后军长早远嫁外村的女儿回了来接了军长去了镇里的医院。

医院一锤定音军长得了普通的性病不是什么艾滋。

从医院一回来军长便拿着诊断证明奔向了村长家。晌午时靠山村大队喇叭里就传来了村长高亢的官腔。

“啊…喂…各位村民请注意请注意咱村程泰均经镇医院诊断患的是性病是性病不是艾滋也不是绝症一句话归结就是没事儿。”

村长的声音唤醒了靠山村冬日的生机闲下来的人们走门窜巷靠山村又热闹了起来渐渐有了年味儿。

军长憋了一个秋季的寂寞彻底释放开来带着皇帝和虎头在靠山村袅袅炊烟里来回穿梭。

一路上军长三人挤着笑着吆喝着有人路过军长就扯起嗓子“医生说了性病不是病跟咳嗽一个样”后面的皇帝和虎头一个劲的点着头。军长再说一句“你说那咳嗽是病吗”皇帝二人又一个劲的摇起了头。

夹杂着军长三人嬉闹的风吹着吹到了腊月便下起了雪。

那天军长在老戏台后面的坡道上哼着莫名的小曲溜达刘天河喷着白气的小轿车开过来在在积雪的坡道上打起了滑。寒风中军长唾掉嘴里的烟头歪着头便冲进了雾蒙蒙的尾气中卯足了劲的军长还是没能敌过那铁家伙的坠力车向后滑下来军长爬在雪地里再也没有起来。

当天刘天河托人给灵凤送去了两万块钱。过了几天军长的女儿葬了军长后便把军长的窑洞、军长的粮食、军长的骡子、军长的狗都卖掉了埋军长的那天皇帝和虎头的哭声盖过了军长的亲闺女。

过年前军长的女儿便把灵凤接走了。

下雪前我还在老戏台见过军长一面眉毛还是那么粗眼睛还是像两道缝腰里的红裤带却不再红艳了。

那天军长叫我过去给我讲了个秘密他问我“你知道我家的骡子是谁日的吗”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迫不及待的爬在我耳朵前“是他妈马和驴子日的想不到吧”

说完便得意的甩着他的卷发走了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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