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顺治年间陕西商县有个猎户唤作刘勇此人生得腰粗膀圆常在天竺山一带打猎。这天也该他倒霉折腾一整日连只兔子也没打到看看天色渐晚这样空手而归必遭娇妻耻笑不由心生郁闷一步一晃沿着小溪捱下山去。不觉间已是皓月当空山中鸟鸣虫吟倒也热闹。忽然一片光华自河滩溢出。刘勇大骇再定睛看时却是只老蚌对月捧珠。刘勇暗道山间小河产此巨蚌已是怪事谁料这珠子足有鸡子大小洁白晶莹更兼流光溢彩恰如一轮满月当真是世间罕有。刘勇平日里山精老怪的故事听得多了只道多半是只蚌精便蹑手蹑脚的凑上去。只见这蚌壳巨大坚硬若是强行取珠一合之力只怕连手臂也要夹断。刘勇忙从箭筒中取出毒箭。原来猎户打猎少有用毒箭的其时商县一带闹麻老虎官家鼓励猎户除虎不少猎户便在箭上淬毒以求一击必杀。刘勇觑得真切一箭便射在柔嫩的蚌肉上。老蚌一时受惊忙闭了壳怎奈箭毒凶狠加之伤口疼痛竟又张起蚌壳一张一合恰如喘息。刘勇忙抱起身边一块大石冲了过去将石头死死顶住蚌壳掏出小刀只两三下便将珠子带肉旋了下来。刘勇怕这蚌精作怪再不停留一路飞奔回家。

老婆王氏见他慌里慌张地回来不仅双手空空连鞋也跑丢一只不由怒骂道“遭瘟的死鬼平日里只管吹嘘如何厉害能打虎降龙今日只怕让野狗撵回来了。”刘勇忙掩了门拉老婆到内屋喜道“今番发达了。”摸出珠子与王氏看。王氏眼直口张痴傻半响又噗嗤笑道“真是个好宝贝枉老娘没白跟你。”两人将珠子洗净了细细把玩竟一夜没睡。

第二日刘勇也不打猎与王氏到城中卖珠子。这王氏精明并不将珠子卖于那一班地主老财。一来不懂行情怕卖贱了二来怕这些人见宝生念要害他二人。定要将珠子卖于见多识广又童叟无欺的赵大善人。可不巧赵员外到西安进货未归。

二人又不敢在城中闲逛过午便回了家。不想里长并几个土兵已在家门口等着了。二人惊慌只道得宝之事败漏扭捏不敢上前。里长焦躁喊道“刘二楞还磨蹭啥你小两口倒是逍遥快活去了害得我们等了半天。”几个土兵也跟着吃笑。刘勇见人多料是走不掉了只好硬着头皮向前。一问方知原来是麻老虎闹得紧了县太爷严令治下猎户傍晚便整队入山围猎麻老虎不得有误。里长说完又训了刘勇两句便走了。两口子受此一惊半天才缓过来所幸珠子尚在便又有说有笑。王氏道“你且去珠子我自贴身保管专侯你回来一同去换钱。”刘勇收拾行装吃罢晚饭叮嘱再三才走。刘勇等人在山中苦等一夜未见麻老虎少不得再等暂且不题。

且说有一马姓后生其父本是山货商家境殷实他自小也读诗书原望考取功名。谁想家道中落他屡试不第便灰了心索性游手好闲靠一副好相貌整日间勾三搭四坑蒙拐骗过活。他因见王氏有些姿色丈夫早出晚归家中更无旁人便于那王氏私通。这日既知刘勇公干便又登门。王氏与他恋奸情热竟将珠子一事和盘托出。他索珠来看大吃一惊心知绝非凡品。便于王氏商议出走。王氏素嫌刘勇愚笨只会撵兔子又经不住马生巧舌相诱。当晚便与奸夫携珠出走。刘勇归来不见浑家家中细软俱失方知事有不谐忙报与里长。追查之下邻居宋婆子说曾见马生来过。又寻马生不见俄而又有人报马生夜间雇得马车离开。里长早知二人有染见此情形心中已明白七八分告于刘勇。刘勇捶胸顿足拉了里长径奔县衙告状。太爷震怒即下海捕文书。

且说马生与王氏日夜奔走直到开封府寻了家客栈方才歇住。马生道“娘子且在客栈宽住。某与此间巨贾陈良相熟其人诚实买卖公平必不欺我待某卖得珠子便来接娘子同享富贵。”王氏只道与马生是那同绳蚂蚱便也不疑。马生来到城中将此珠子卖于开封府巨贾陈良得银八千两。马生拿了巨额银票喜上眉梢直想上天却恨没生翅膀。哪里还记得什么王氏玉氏买了匹好马径直去了。王氏在客栈内苦等马生不来身上盘缠用尽店主逼迫只得抵了首饰又风闻逮捕消息。自知进退无路羞愤难当收拾好容妆寻了条白绫上路。

却说马生辗转来到秦淮一带换了姓名安顿下来。他本是轻浮之人骤然暴富虽负重案亦不知收敛到此地便为寻欢。聚几个粉头终日高乐。中间有个有心的小姐知他独身客居钱财又随身携带竟将其灌醉待到夜里唤来歹人盗取财物。马生惊醒奋力与之搏斗。歹徒情急之下竟将马生数刀结果与那小姐裹了钱财逃之夭夭。可怜马生一朝未及享富贵半夜已然做冤魂。

却说这陈姓富商乃是开封府中的大儒商颇有名望。此人鉴赏文玩亦是大家此番重金购宝非为收藏却为救子。其时满人新有天下征伐无度汉民多有思明者。其子陈元望素有复明之志暗中谋事不想遭人告发。因远望非主谋陈良尚未受牵连。此案关系重大正由当朝一等伯索尼主管。陈良见马生异宝心知平生所藏者无出其右当即购下便要赴京献珠救子。陈良自知儿子所犯之事甚大即使买通了主审官员只怕也无用非得有朝中重臣出面不可主管此案的索尼便是最佳人选。不过陈良乃一介布衣按理连索尼家大门都摸不到所幸其与蒋赫德有旧。蒋赫德本命蒋元恒乃是降清汉人其时已官拜一品大学士为满人修史治经典十分受宠。蒋赫德为陈良牵线搭桥中间曲折自不必讲。

费了许多功夫陈良可算进了索府见到正主。一番央告后便捧出了珠子。索尼原本听不得汉人罗皂心内烦躁皱着眉头待要发作忽见眼前一片光华视珠良久又回嗔作喜喟然叹道“老夫久居关外所见极品东珠无数然未有如此圆润硕大者。人言南珠尤胜北珠今日方信。”索尼顿了顿看了看陈良话锋一转道“令公子之事老夫已尽知确非主谋然附逆之罪毕竟难逃一死。感念阁下救子心切老夫便破例一次。”便又将主审官员唤来。三人商定只需陈远望供诉受奸人所惑并不知情即免一死。陈良感激涕零叩首再三离去。

这主审官员见既有上峰之命又受了陈良许多好处便准他入牢内见子。此时陈远望入狱已久一身囚衣破败污浊不堪其间杂以血迹蓬头垢面手脚乌黑唯双目尚有神采。陈良心中大痛知道儿子从小娇生惯养只怕禁不起如此煎熬忙掏出手绢与儿子擦拭又反复询问确认无大碍才稍有宽慰又照索尼之言叮嘱儿子。谁知这陈远望气血方刚决意汉满不两立虽遭酷刑亦不悔改。陈良苦劝不住心知儿子难保不由老泪众横泣不成声。陈远望惨然唯长跪不言。陈良复视儿子半响方才离去。陈良离开牢房后仍滞留京中上下打点只盼有一线生机。不久案件审定陈远望秋后便要问斩。陈良无奈还要见索尼哪里还进得去早被将轰出来。陈良除取购珠京中各路打点所费者何止万金家资虽丰却已败尽。而今救子无果心力交瘁加之年事已高又不服京师水土身染重病返不得乡随行奴仆竟自散去只余一两老仆。陈良自知时日无多兀自强撑待与儿子料理后事。陈远望秋后处斩陈良未捱到过年便一命归西。如今破落亲友远避京中再无可靠之人老仆无法只得凑了几贯钱草草下葬才回乡报丧。可怜半生显赫的巨贾临了竟合一口薄棺材葬在京郊。

索尼自得了珠子日夜赏玩知此物比及那皇家专用的东珠还要好因而欲转呈此珠与太后。他是个细心之人又命人详查珠子来历。且说刘勇原以为天赐珍珠合当自己转运。到头来人财两空贻笑乡里依旧回山中打猎早不见巨蚌踪迹经此骤喜骤悲终日神情恍惚后来竟也没了踪迹或言为麻老虎所害。索尼方知此珠出世以来所经手者皆无善终心中惊疑便消了献珠之念只将珠子放入匣中藏好。此后索尼每感病体沉重便是上朝也要事先备好药以便中途饮用传为一时笑谈。几年后一代名臣索尼病故此珠也束之高阁。

后来索尼之子索额图子承父业也在朝中做了一品大员一日于老宅内偶然翻出珠子惊讶不已。虽记得父亲跟自己提过却又十分模糊忙唤来家中老奴询问方知事情始末。索额图于神鬼因果之说最是相信。其时索额图在朝堂之上常与纳兰明珠相争见到此珠不由哂笑有了主意。便于朝会后立于台阶之下专侯明珠。明珠早窥见索额图立于道左佯作不知目不斜视昂然向前。索额图忙将明珠拉住满脸堆笑邀其家中赴宴。明珠纳罕心道这厮无端献媚甚是可恶此番便是鸿门宴我明珠也吃得断不可长了这厮气焰竟也应承下来。不日明珠赴宴席间索额图一反常态曲意迎合。明珠暗道怪事只不咸不淡的应付。酒过三巡索额图郑重托出一方做工精美的花梨木匣打开看时光华夺目满堂生辉。索额图笑道“此宝乃家父生平最爱曾言虽极品东珠犹有不及。愚弟不敢自专因想此宝正和兄长名讳故敬献于兄长。愿两家捐弃前嫌永结盟好。”明珠看了看冷笑道“果然是好东西只鲛人眼中泪骊龙颔下精或可比之。不过索相欲害某只消吩咐某自当授首何必用此不祥之物。”索额图知事已漏尚欲强辩。明珠喝断“不必再言有此珠者皆横死矣。唯汝父命硬亦不过苟延残喘。某自无福消受。”说罢拂袖而去。索额图自讨了没趣正闷闷间府中下人老张头上前道“朝中公公来了要老爷接旨。”索额图想到几日来皇帝看他与明珠相争似有不悦之色心中益发烦闷指了指桌上的珠子道“这珠子且赏于你玩。”不久索额图与明珠皆下狱。有京中有好事者知晓其中一二益发润色将此珠越传越邪谓之索命珠当真是闻者变色见者掩目。

这老张头是个老实人虽在相府为奴每月例钱却也不多得此宝物自是欢喜又是主人家所赐不好变卖自带在身上玩。后来听了些风言风语将信将疑只将珠子收好倒也相安无事。时京中流行天花药石无用患者无论富贵贫贱只可听天由命。老张头两个未出阁的女儿并老妻皆染了天花。三人虽遵医嘱休养了半月病势竟都愈发沉重满身布痘好不吓人只怕是养不活了。老张头再花钱请名医来看却只是摇头后来干脆人也不来了。老张头没了主意只道是珠子索命了盛怒之下取出珠子要摔猛然想到常听人言珍珠颇能生肌解毒今番再无办法不妨一试。竟将这万金之宝碾做齑粉与妻女服下不意三人皆活连麻子都留得少。老张头将所余者分与左右街坊并未见十分功效。自此世上再无索命珠老张头与妻女皆享高寿。

有人说此珠甚邪皆因刘勇伤蚌夺珠有违天道。老张头毁珠方能化险为夷。又有人说珠子本是平常宝物只因怀珠之人或心有异志或时运不济才遭横祸。及至老张头其人能安天命守本分故而无事。后来以珠治病纯属胡闹不过家人命大得活。至于麻子少些珍珠粉却有美白护肤之功。余以为珍珠害人耶救人耶诚不可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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