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苑小区3幢2单元8号。
晚饭后阳台上。年近70的《江城晚报》退休记者郭为民躺在消摇椅上悠闲喝着盖碗茶。忽听对面幢飘来电子琴声……零零碎碎的音响既不如长江之奔腾也不如小溪之雅韵。他摇摇头盖好茶碗盖起身。
客厅内收拾屋子的女儿观察到老爸的动态斥责对面弹琴者说“嚎丧、哽咽”
“说话可不可以好听一些”郭为民批评女儿“说‘奔放激昂’和‘如泣如诉’嘛。”
“爸爸也假”女儿说“爸爸都明明听得不耐烦了我见爸盖好茶碗盖准备躲避呢……”
“也许是别人心灵在倾诉”郭为民说“听听别人倾诉有何不好”
“喜欢听怎不过对面去听”女儿笑笑说“面对面心对心直接交流呀。”
“说得怪怪的”郭为民说“不知弹琴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怎好过去听”
“对面才怪怪的”女儿说“弹不出一支像样的曲子还好意思自我弦耀让满小区欣赏”
“弹琴”郭为民说“高低音琴键小学生都知道。手随心动时而敲击高音时而敲击低音也是心情的表露。对面也是十天半月偶尔抒情。细细听在诉说啥咱也要习惯环境。”打开茶碗盖呷一口香茗摇晃着消摇椅。
嘿这小区真怪昨晚耳闻不敢恭维的琴声今日又见童心未泯的大婆。郭为民早餐后都有习惯在小区转一圈忽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婆手拿苍蝇拍蹲在紫金花树下路沿石旁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她究竟在研究是什么拍打苍蝇不像。走拢看才看清她在聚精会神观察蚂蚁口中还念念有词。
这大婆奇怪无聊。他不动声色走到她身后听她念的是“黄色蚂蚁黃色蚂蚁家公家婆请你吃晌午大的不来小的来牵起串串一齐来。”将手中的饼干捏成渣撒给几只蚂蚁。一会儿蚂蚁排成一串扛起饼干渣仍整齐的一条线往它自己家搬。
大婆喂了好一会儿的蚂蚁察觉身后有人转过头瞧。郭为民这才看得清楚大婆50多奔60岁白皙丰腴属游手好闲之类。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
“奇怪吗”太婆说“有人爱狗有人爱猫这微小的蚂蚁世界谁又关心过它们的生存”
“不不不不……”郭为民也觉得自己随意的叹息有贬责她的意味不好意思更不知道如何对话搪塞说“喂了它食物就让它安安静静进食。”
“它安静不了。”太婆说“你一走黒头就要出来抢夺黄色小蚂蚁的食物。黑头最坏如蚂蚁们能和平共处我至多再喂它们一块饼干可这黒头偏偏拉帮结派邀约一些坏家伙驱赶可怜的黄色蚂蚁独霸世界把我给的食物全抢了去。”
“你看你看黑头来了。”大婆似乎很愤怒说“就是那黒头还是好几只。”
郭为民蹲下看果真好几只黒头。其中1只1㎝多长头上有角嘴啄尖尖体魄雄健的黒色蚂蚁冲锋在前攻击秩序井然的黄色蚂蚁。黄色蚂蚁惊恐万分仓惶奔逃。
大婆呵斥一声“滚回你那黑美洲去”用手中的苍蝇拍拍打死黒头及其帮凶才舒了口气。
郭为民也跟着出了口气感到自己也有点儿轻松。问“大婆你每天在这喂蚂蚁吗”
“不是”大婆说“蚂蚁把吃不完的饼干渣搬回家也能吃几十天的。哥子下次我喂蚂蚁你也来。”就没了再说。
怪头怪脑的邀我喂蚂蚁又不约个时间此后郭为民有没有事都要逛到紫金花树身上常揣有饼干也蹲下身看看地上有无黄色蚂蚁。
“哥子。”他听得有人喊寻声看是白皙丰腴的大婆手中提了两三个大塑料袋装满的是蔬菜、水果、日用百货。必定是才从超市购物回来。
“哦大婆来我给你提一袋。你也是黄色蚂蚁准备几十天的食物。”郭为民说热情迎上。
“不重不消。”大婆说。
“是不重。但勒手。”郭为民从大婆手中拿过两个塑料袋并肩走。随意问“怎么买这么多”
“你哥子不知道”大婆说“听我老人说他们买东西时分分钱论价我前一阵买东西也还角角钱论价现在块块钱论价了还四舍五入买东西的进卖家舍了的1、2、3、4卖东西的强收买家的5、6、7、8、9都是付钱的老百姓吃亏超市不管你买多少品种的东西合并一次结算所以我就一次多买些吃亏也就一次5、6、7、8、9。早市也便宜些。”
郭为民想这大婆喂蚂蚁舍得饼干买东西却工于计算鬼精得过于呢。
二人并排走到了6幢2单元。大婆说“到了上去坐坐。”
“行。反正我给你提上楼。”郭为民说。
上了5楼大婆说“就是这。”用钥匙开了10号门。
墨香苑小区全是小高层住房一排三幢每幢6层2个单元咦大婆的6幢2单元10号正俯冲自己3幢2单元8号。莫非偶尔飘进耳朵的电子琴声就是这大婆在俯冲扫射
郭为民走进开了门的10号见客厅有一架几年前风靡一时的卡西欧电子琴。他已心中有数但这是不能干涉的便把手中提的两个塑料袋放在茶几上说“大婆我走了。”
“男子”大婆忽地变调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姓啥呢”
怎又改称我“男子”了郭为民想回头说“你这大婆怎不礼貌”
“礼貌的。”大婆说“媒体都这样称呀对男的称男子对女的称女子——什么‘男子开车撞了隔离栏’‘女子错踩油门当刹车’等等。你浏览任何一则新闻都这样称也是一律平等。你看看马路对面墙上陈胜、吴广呼喊几千年的‘反强暴均平富’今天才总结写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二十四个大字我活学活用。”
郭为民想该怎么说呢这大婆脑袋装的东西还不少至少一点曾经感受过不公但没兴趣与大婆咬文嚼字只说“大婆你该有个手机”
大婆反问“手机可与天堂通话吗我早前那个老者上了天堂后就没与我通过话。”
郭为民说“大婆只有上了天堂才能同你的老公通话还可顺便给我的那位也捎个信。但大婆有了手机可以与我通话邀约我喂蚂蚁大婆孤独时也可以自己玩游戏。再说我们也可讨论‘男子’‘女子’问题”确实他觉得已经两次接触并且大婆已经称了自己哥子今儿改口称男子女子的不妥当。但大婆久久没说是买还是不买手机郭为民只能道声“再见。”
女儿见爸回家有孩童般的兴奋问“老爸什么事儿使你兴高采烈”
郭为民说“我已经发现了秘密那弹电子琴的是一个近60岁的大婆。”接下讲了如何发现她喂蚂蚁如何给她提塑料袋上楼才发现一架卡西欧电子琴以及她长得如何如何模样。
“哎呀”女儿说“爸讲的这模样和她的年龄来看是我们学校退休的体育老师江正帆白皙丰腴是退休后无所事事发体了。”
“那她怎么奇怪得无聊喂蚂蚁”
“一点不奇怪。”女儿说“她早先是我校体育老师同时任一年级五班的班主任——总之十来年了都任一年级末班的班主任。”
“体育老师任班主任”
“中学不像小学”女儿说“小学主科只语文、数学一般就语文老师任班主任中学挑选班主任不分什么科的老师只要求思想品德好。思想品德好又如何一年级末班都是小升初时成绩排最后的一个班她带的班也就平均成绩老是排年级末尾她的奖金也就当然全校班主任中最低。”
“怪不得”郭为民说“她弹的琴声乱七八糟还流露不公的愤怒。”自此他对大婆竟有点儿怜悯。
郭为民理了理自己思绪对女儿说“给我泡碗茶。”又到阳台上躺在消摇椅上。细细思来从这阳台上耳闻杂乱无章的电子琴声开始到“大婆喂蚂蚁”——“卖家吃买家5、6、7、8、9”——“全校班主任中最低奖金”直到今儿的怜悯醒悟到是大婆牵动了她自己冻僵的琴弦。
怜悯是郭为民接收大婆弹出最后一个音符反射的情绪两三个月来他都因这音符想到大婆她买手机了吗如买了手机可打个电话问问她安慰她。
忽地郭为民听到家里的座机响报的来电是个陌生的号码。他起身接电话。电话里一个女人呼他“男子。”
听到呼号他知道是大婆了还是问“你是谁怎知我的座机号码”
“我先追踪到你住3幢2单元8号”大婆说“再到物管办公室查了你登记的座机号。”
“哪你找我啥事”郭为民很客气地问大婆。
“我考虑好久手机买了是智能手机。你过来教我使用。”
“好的。”郭为民说。
到了大婆的家郭为民先问候“江老师好。”
“你怎知我的姓和过去的职业”大婆少有的笑了问。
“我女儿是十五中的老师。”郭为民说“还知道你思想品德好呢。不说那些了你买的手机给我看看。”
郭为民看了江老师买的智能手机说“这手机买对了。你家路游器密码是多少”
江老师说“我没设密码。我孤老婆一个设密码干什么邻居需宽带信号的尽管用。只是可惜信号传不太远。要不咱小区其他家都用不着安装宽带。”
“也行。”郭为民接过江老师的手机看看说“这手机又叫手上电脑。它与座机的区别是没有拨号键靠触摸操作”把手机递还她。
“啊就像人的跑步与竞走有双脚同时腾空瞬间与不能腾空区别。”江老师说。
“对对对。”郭为民说“现在我教你第一步开机久按开关键。”
“哥子不能老是站着呀”江老师说“坐下教。”她坐下沙发“来呀挨着我坐下。”把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郭为民挨着江老师坐下把江老师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拿在手中说“请看开机。开了机后第二步解锁中指触摸屏面下滑。你看菜单图标有‘打电话’、‘微信’、‘音乐’、‘QQ’、‘邮箱’……需做什么或玩游戏再用中指戳触所需图标。先玩游戏吧。”他戳了QQ点开游戏再戳打坦克屏幕中出现两辆坦克他又戳动指挥一辆坦克与另一辆自动运行的坦克互射直到摧毁敌方坦克。说“江老师你来玩。敌人又来了一辆坦克。”江老师玩了一会儿也摧毁敌人一辆坦克说“重头来开机开始。要不你不在这儿我没法玩。”郭为民说“行。你操作我说。”他俩就像两个天真的娃娃玩了打坦克又玩俄罗斯方块、对对碰、争上游、採磨菇……
郭为民忽然感到颈后窝有个毛茸茸的东西爬动反手摸是一只耗儿顺手抓住扔掉。说“江老师你怎么喂耗儿喂蚂蚁可以的耗儿会传播鼠疫”
“这不是耗儿”江老师说“是鼹鼠。一次一个学生来看我从他的宠物笼子跑了出来就再也没找到。”
郭为民说“鼹鼠也是耗子也会传播鼠疫的。”
“不会吧。”江老师说“据说清朝有个皇帝还玩耗儿呢。”
“你自己都讲是‘据说’。”郭为民说“那是写书人的杜撰耗儿肯定会传播鼠疫。”
“那我俩把它找出来除掉。”江老师说。
这下教学手机变成了找耗儿找了一个多钟头已近12点越找越找不着心越烦。江老师想这耗儿说不定会钻进被窝说“今夜你哥子就在我家住我怕。”
“不大好吧。”郭为民说“孤男寡女的”
“我俩都不是思春的年纪”江老师说“还怕别人说三道四嚼舌根不过我也不怕别人羡慕你我黄昏之恋才好呢。”想了想又说“夜深了我们吃点夜宵。”拿出牛奶和饼干“老人的胃就像小娃儿的胃消化功能不强要多餐少吃。”
吃过夜宵江老师安排郭为民睡觉“你睡我老公卧室。”
这一夜江正帆思绪不宁老公天堂去了自己尚在人间孤独了10年自认识郭为民有了陪伴……忽感觉有个小东西在被窝里蠕动。手抓出一看是个耗儿想叫又怕惊动旅客郭为民只悄悄扔掉。怕耗儿又再钻进被窝想心不定蹑手蹑脚走到郭为民睡觉的铺前默默看了许久犹豫许久悄悄倒下躺在他的身边。
郭为民被岔醒问“你你你江老师”
“是是是。”江正帆说“别说话。抱着我紧紧抱着我。我怕耗儿。”
第二天早晨郭为民女儿醒来发现爸通宵没回家找到江老师家问“我爸在这吗”
“在呀。”江老师说“我和你爸不是异性的需要是孤独需陪伴——我怕耗儿。”
“我爸还真同你面对面心碰心交流。江老师你俩的事我无权干涉我也明白你俩都需情感。”郭为民女儿说“但法律要干涉你俩今天务必去办手续。”
“是是是。”江老师说。
郭为民望着江老师我们好久商量过办手续的事
郭为民女儿说“手续要办的江老师你是我的同事还可请校长做证婚人。这样才合情合理合法。”
“是是是。”郭为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