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我转身进了一家书店老板在看球赛抬手比了比数字“七”算是招呼了我——说的是今天七点关门。我随手抽了本书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书店本身就颇为古朴今日竟别出心裁地搬了两个暗红色的雕花楠木箱作椅子倒让烦躁之余有了些惊喜。我照例把书翻到中间某页摊开放在身前目光却游离到外面去了今夜灯火阑珊正好发呆。

然而这番安宁没能持续多久就被两道直愣愣的目光给拦腰剪断。我不动声色地瞥了那人一眼是个女生看上去有些冷淡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似看见我那一瞥却也不应只继续看我似要将我心中的疑虑坐实。虽谈不上什么冒犯也总让人有些不舒服。这倒也不妨我又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到眼前的书上想着晾她个片刻索然无味也便走了。

手头这书志的是古时的一些怪物倒也有趣。“秦时南方有”落头民”其头能飞。其中人部有祭祀号曰”虫落。””这篇讲的便是这落头民的故事。吴时的将军朱桓得了一个女婢怪也怪哉每夜卧后头辄飞出。以耳为翼将晓才还。我不禁一笑这拿耳朵当翅膀飞恐怕只有那刘玄德垂肩的耳朵才够大普通人的怕是飞不起来。

“笑什么”那女子不光还在竟开口询问。

我无言只是学她刚才的目光那样瞅她。刚才那一瞥没觉此时细看倒发现她如几乎每一个故事中会出现的佳人那般姿貌不凡。好像缺了一张脸就少了一番曲折了一段韵事叫人无话可说无言可叹。表面有些僵硬的冷淡和眼下的两弯乌青挡不住骨子里的艳逸皎若太阳出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一时失神看得直她有些恼了只见她秀眉一拧张口问道“想知道落头民的故事吗”

我继续看她。过了一会方起身请了请了小桌对面的椅子箱子说“坐。”

她有些吃惊倒也不扭捏地坐下了。我回到座位后看了看表又说“最好快点老张说今儿这七点就要关。”

“别过分。”她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一时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我一笑不再多嘴。

“虫落氏皆美人也。世人喜欢他们的脸却不喜欢他们会掉的头。头飞一日前颈有痕匝项如红缕。察之避世多日乃出。久之异者甚。”

“啊这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她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放在桌上我定睛一看竟是一枚头骨散发着血色般殷殷的红。我变了脸色小心翼翼地朝老张望去死者为大他那么传统的人见着我们在摆弄头骨非对我下了禁足令不可。我暗暗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他现在眼里只有球赛。

“这是”

“没了美人面的美人头。”

这话难辨虚实倒叫我不知怎么接好。这些传神志怪的文章就算有现实可依多也纵情想象经多番演绎后才流传至今。“你是说这虫落氏是真的你是不是还要说你也是这虫落氏的美人之一啊”

我本想逼急了她听她说说找我说话究竟为何。她却不恼反莞尔一笑一笑大方。

“我说是又如何若非异族又怎能让你刚好拿了这本书看了这个故事。”

“山人自有妙计。”

“这话难道不是我说合适”说罢我们却都一笑笑声里冷漠尴尬碎了一地。

“如今虫落氏过活比从前更难城市楼高又到处都是监控若一时不小心拍下了我族人乱飞的头颅倒真真是了麻烦。于是大多都搬到山里或是海边生活。我是三叔和玲姐带大的三叔在外营生家里的事都靠玲姐一一照料。”

我指了指自己的脑瓜子问“那这头等大事你们又要如何解决的啊”如果我的脑袋能飞我必是时时对镜查看项是否露了红圈又要摸着耳朵看它会不会变成翅膀带着我的头颅私奔而走。

“‘落头’就像梦魇也是时有时无的过了红项的那几天也便好了。而治梦魇的最好办法便是不睡。”

不睡我细细咀嚼这两字果然是万无一失的方便法子啊。

“这说简单不简单时间长了倒也能时常忘记自己生了个了不得的脑袋。玲姐待我很好不光拉扯我大还教我如何融入这俗世做一个俗子。我族人淡薄多以书或器物自娱与他人无碍。却也老是被说人冷淡无情。这些个嘴哪里知道这世上的看似亲热友善的人实则更为凉薄寡幸。”

“玲姐喜花一日在花市上撞见了那男的姓江名岚。玲姐对那男的印象极佳。说他像古时佩香戴草的大夫。她那日回家哼着小曲把家里上上下下全都打扫了一遍连陈年的旧箱都翻了出来细细整理完了还拉着我上街添置新衣。我问她何故她只说是突然起了兴意。”

“女为悦己者容说的就是这样吧。”

“玲姐那样貌添了人间的烟火喜欣已是千娇百媚哪里还用得着‘容’。”

“名花倾国也不是人人都爱。”

她一笑不置与否。“碰上一次便难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玲姐容——了己留了心那江岚很快也动了情。他倒也不是个俗人送的花是白石斛兰幽的会是游湖金鸡。这点姿态正中了玲姐的心怀从此女儿情意一发不可收拾。更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然后”

“情结情劫——劫难的劫。”

“也不知那段时间发生的什么玲姐突然变得有些息怒无常。有一次我回家发现她那些宝贝心肝似的花草和那些宝贝心肝送她的礼物全都凭空消失了。我还以为她终于想通不再沉溺却又看她每每约会仍是神采飞扬。又是一月那种时候玲姐竟也不顾脖子上围着的一条丝巾下面藏着什么昏了头答应宿在那男的家里然后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不过是脑袋飞了出去满房间地横冲直撞无处可逃追逐着盖天寝地的天性。然后一夜游园惊梦清醒时分冷汗涔涔不知发生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却是蒙头盖脸的后悔和后怕。”

“那江岚后来如何”

“没傻没疯真是便宜了他。”

“你怎么能这么说至今那男人也没有什么错处。”

“是没什么错处。看着那么文雅的人这种时候居然知道身旁一副不吉利的乖巧身子需要拜托锁紧储物间里多么方便省事。玲姐有壳难回幸而我也得以最后见了她一面。”

“你必定问了她为什么会答应。”

“我确实想问。可我没有。我问了她接下来想什么办。”

“是呀接下来。”我突然觉得有些惨烈这么个简单的故事居然要悲剧收场。

“她说她错料了江岚的反应她说她不该那么有信心她说她不后悔。她说她不想留遗憾她要把这些告诉我。”

“告诉你为什么”

“你听懂她在说什么吗”她不答反问。

“她她想就此摊牌一刀两断却不知道他把这种种一切都当了梦一场连对峙挽留离别的机会都没有。不过无论如何自己的选择自然不会后悔。”

“你倒清楚。如果你是那江岚你会怨吗”

“你在怨他”我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说道“怨不怨我倒是不知只是一觉醒来枕边空空荡荡储物间却多了一具无头女尸。再想到从前欢爱种种真是不知要如何自处。”

“你大可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说什么本为异类何必招惹。”

“什么话最后选择走了这么一着你玲姐也算是至情至性之辈江岚爱上不算稀奇若是真心相爱哪来什么招惹不招惹。”

“用心勾引用心相爱。”她喃喃道“你不怨。”说着她竟大步离去。我一时惊愕竟来不及叫住追到店门口大声喊道“你还没说为何我会刚好看见那书”

“山人自有妙计。”隔着来往川流不歇的车辆我听见一个声音这样道道。那声音不知是她还是是我总之我又见到了她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小子回来吧。”是老张。我抬眼看见墙上挂着的钟毫不夸张地过了七点。“本想让那丫头说快点别磨磨唧唧地试来试探去的没想到还是这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也难怪阿玲走了她这几年心里苦。”

“老张你”

他扭了扭脖子笑道“怎么看不起我老头子啊。老朽在家排辈第三被小崽子们叫一声三叔。这葳青也是为了你小子还特意跑到江岚那里借了那颗头骨来。”

“什么借”听到这里我已忘了吃惊满心满肚的疑问。“玲姐的头怎么又回到的江岚这她的身体是如何处置的”

“身体倒也容易。天明头不回化灭。至于她的头那天江岚醒后看见飘在空中的头颅惊骇致极却还能认得那是阿玲听得上她说上几句话。也不知他二人又说了什么只是后来江岚抱着阿玲的头骨寻上门来硬是办了场冥婚。自此也和我们这些人有了来往偶尔来陪我这把老骨头下个棋写个字打理下书店什么的倒也是个心诚的孩子。哦对了他把阿玲的那些花花草草照料得很好想必阿玲知道这个一定高兴。”

“那她——她骗了我是吗是玲姐自己不愿回到自己的身体连夜去见了她——直至天明方还祸已就无可奈何为的就是一轮赌局一番厮守”

老张点点头。他慢慢走到我之前做过的楠木箱掀了箱盖示意我看去——尽是锦缎丝绸

“这是葳青给你的收与不收全在你。”

我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连起来一想莫名奇妙的相遇骇人听闻的故事两箱丝绸两箱丝绸。是了一场试探真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你还能笑说明你对那丫头印象还不错。”

“老张你可否告诉我关于这书的奥秘”

“山人的妙计还是让山人说给你听吧。好了好了今天我这要关门了慢走不送。”我被神神叨叨的老张推到门。我看着外面的天我觉得它比来时更亮了些然后就慢慢暗了下去。我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还想着山人的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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