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记不清那是哪一天反正就是不久前也许是十天前也许是四十天前我从丽都歌舞厅出来的时候才早上八点多钟满眼白晃晃的日头已经升起一竿子多高了阳光汹涌直往我脸上身上扑打热得我透不过气来。我就像一条刚被波浪推上河岸的鱼又饥又渴有点马上就要翻白的感觉。我昨晚十一点多钟跟几个朋友在丽都歌舞厅K歌喝多了啤酒醉在沙发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那几个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掉了他们没有买单我出歌舞厅时被前台小姐拦住了要我结账。我结了八百八十八元。我的钱包里刚好有一千块钱一下子花去了九张老人头我的心尖像被戳了一针很是痛了一下。本来这账不应该是我结的我被张光头叫来丽都时那一帮七男八女都唱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有昨晚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今早上父母要是发现我不在家里回去后少不了要被盘问一番。父母管我管得严像管大闺女一样我这个样子回去他们很可能会给我的天灵盖吃爆栗子。我的心里惴得慌。

走在大街上我的脑壳一绞一绞地疼痛大片强烈的阳光就像一只只手掌一样在使劲地拍打我的前额和后脑勺。心里也憋得慌想吐。鄙人酒量浅一般来说二两白酒就会醉得不省人事昨晚我大约喝了四五瓶啤酒。具体多少瓶我也不记得了喝第三瓶时我记得去了一趟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后的事情脑子就像断过电的Word一样没保存下只言片语。到现在我也想不起来除了张光头还有哪些人。要不是近一段时间心情不好昨晚张光头根本叫不动我就是叫得动我也不会喝那么多酒宿醉的味道不好受我以前试过几次。这一次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难受。好几次我都蹲身下去干呕却什么也呕不出来。八点多钟街上行人已经不少了他们看见我蹲在那里老远就绕开了去。也有一些人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满脸不屑的表情。我这样子谁都能一眼看得出是一个醉鬼或许把我当成一个粉客也说不定。谁回过头来看我我就抬起头狠狠地剜他一眼尽管我的目光和我的身子一样有气无力依然唬得那些人赶快转过身去。

记不清在大街上蹲了多少次我终于走完了那条大街过了东门桥再往上走了三百米我拐进一条小巷子里。巷子里空无一人。我家在城东的玉屏山下此刻太阳也在东方在我的前面照耀得我眼睛花花的我只好低头走路。汗水从我的额头和鼻子上往下滴落胸腔里的秽物也在往上翻滚。我再一次蹲在一堵矮墙下的垃圾池边干呕一条大花狗在几米远的地方望着我神态可怜巴巴的目光却专注而笃定仿佛只要我一走开它就能扑上来享受一餐美食似的。我认识这条狗是赵云海家的名字叫小黄。赵云海家像老是不给它吃饱似的小黄瘦极了。很遗憾跟前几次一样我什么也没呕出来。我站起身往前走走了几步感觉小黄还在跟着我我回过头去它又躲了起来。我看不到它。我再往前走它又跟了上来。这时我想到了不可能是小黄跟着我小黄在赵云海家的院子里他家的院子安装了铁栅栏门这个时候赵云海家里没有人院门是上了锁的小黄不可能出得来。可我明明感觉到身后有谁跟着我他应该在我的右边我又停下来往回看了一阵小巷里还是空寂无人也无物。奇怪了就在往回望的那一刹那我分明感觉到有一个人在躲我迅速地转身而去。他就在我眼前飞快一闪不见了。小巷子不宽笔直的离我十五米之内并没有分叉路口即便一阵风也跑不了“转瞬即逝”那么快

我大声地叫了一声“谁呀”

没有人应答。

我连叫了三声“谁呀”我的叫喊肯定很大把住在右边坎上一幢房子二楼的邹婆婆惊动了我看到她打开一扇窗户伸出枯干的脑壳朝着下面喊我“关顺利你喊谁呀”

我说“没喊你邹婆婆。”

她关了窗。我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我已经能够看到我家的房子了它就在二十米开外。再往前走几米我看到了我家的院门敞开着我妈正在院子里给花树浇水的背影映入我的眼帘。想到她肯定会盘问我昨晚哪去了我心里一阵哆嗦。

只要再走几十步我就到家了。这时我心里突然惴惴不安起来我还是觉得后面有人跟着我我又回头望了两次巷子里还是什么也没有。我家在小巷的一道斜坡上要上十来级台阶。就在我上到第二级台阶时我终于看到了那个跟踪我的人了。他就在我的左后方我转身去看他是谁他一下子闪到右侧的石壁上。我大声地喝问他是谁他不答理我。我生气极了一记左钩拳向着他掏去他躲开了我的拳头也击落空了我火了又一记右直拳向他杵去。这记右直拳是实实在在地击中在了他的身上像击中在一块石板上我的拳头上立即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由地发出了“哇”的一声惨叫。

我妈听到院门口的惨叫声连忙放下手中的水壶朝着我奔来。她一出院门就扑上来拦腰箍住我她说“顺利你疯了啊你拿这石坎撒哪般酒疯啊”

妈箍住我时我又用脚踢那个人边踢边嚷“叫你跟着我叫你跟着我你是哪个我都不认得你一直跟着我做嘛啊”

妈说“你在说什么哪里有人跟着你。”

我挣脱妈指着那个人说“那不是人吗他从大街上一直跟我跟到家门口。”

妈又气又恼顺手一巴掌扇在我左脸上语气严厉地说“你在哪喝了那么多马尿这一身酒味”

我说“酒是昨晚喝的。”说完又往石坎上扑。

“那不是人”妈气得又给了我右脸一巴掌“那是你的影子。”

“是影子吗”我将信将疑马上又坚定而且霸蛮地说“就是影子他这样老跟着我我也要揍扁他。”

妈哭笑不得说“好了好了跟我回家吧你爸在堂屋里等着你呢。看你的手出血了酒精和创可贴在茶几的抽屉里自己去包扎一下我还得给花浇完水。”

“肖恩伯纳巴船长非常热爱航海事业他一生中却只有过三次成功的远航为什么”

“因为他在第四次航海时遇难了。”

“马航MH370飞到哪去了”

“一二十个国家的卫星、飞机、搜救船都找不到我要是晓得它在哪里我成神仙了不是”

“你吃饭用左手拿筷子还是右手”

“你晓得我是左撇子啊”

“那么你是用右脑还是左脑想事情”

“人都是用大脑想问题的。”

“早上起来时你会为先上厕所还是先刷牙而烦恼吗”

“我是先上厕所再洗脸最后才刷牙的。”

“……”

“……”

“你相信爱情吗”

“相信。但我爱的人不相信我怎么办”

“……”

“最后一个问题我说你是精神病或抑郁症你会生气吗”

“你才精神病你才抑郁呢”

我的高中同学酉北市精神病院的肖春江收起桌上的文件夹塞进公文包里对着门外喊“关老师张阿姨你们可以进来了。”父母进来后他又对他们说“我敢打包票顺利哥没有精神问题这个你们大可放心。”

妈说“不会是抑郁症吧”

肖春江说“我刚才的试题都是测抑郁症的他没问题。”

肖春江是我妈偷偷地请来我们家的。说是偷偷地因为我妈没有带我去他们医院检查而是喊他夜里来我们家帮我看看有没有精神问题。肖春江不仅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爸爸的学生他比我小两岁却是名牌医科大学精神科的博士生三十来岁就做了酉北市精神病医院主任医师。他的话自然是很权威的。更何况肖春江的表情并不严峻给我妈说我没事时脸上堆砌着笑意呢。若我真的有事他也不会当着我跟我父母说这个结果而会避开我单独跟他们在客厅或者院子里去谈我是什么状况怎么治疗等等问题对不我妈自己就是个医生外科医生当然知道这些规矩。做医生这一行的又特别相信权威。别看肖春江年纪轻轻但他关于精神病的论文已经发表了不少有一两篇还是发在国外的医学刊物上的。要不我妈也不会叫他来会请他们医院的胡院长来。父母听了肖春江的话后心里自是大舒了一口气但我妈心里还是有些疑惑又问“他为什么这几天老跟自己的影子过不去天天擂墙壁和地板”

妈抓起我的手给肖春江看“一双手都擂烂了吓死我了。”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抓起我的贴满了创可贴的双手给肖春江看也是她第三次给肖春江说同样的话。

肖春江笑着说“可能他压力太大张阿姨你和关老师对他期望值小一点就好了。没大关系请几天假让他好好休息几天吧。”

我妈的脸红了一下分辩着说“我们哪里对他期望高呀你看你比顺利还小两岁都是专家了听说我们家顺利要提副科了出了这档子事闹出去就会黄了啊。春江你可得保密啊。”

爸对妈说“看你又讲这些。”

肖春江转过身对我说“你没酒量以后酒还是少喝点为好不像我半斤八两白酒下肚跟喝白开水似的。”

爸妈让我送肖春江出院子这时都到晚上十点多钟了我们这条巷子没有市政规划的路灯有些地方要隔几十米才有一盏吊在别人家墙壁上的十五瓦灯泡充当路灯很是昏暗。我一直把肖春江送到大街上。走到邹婆婆家窗下时肖春江突然问我“你现在觉得有人跟着你吗”

我说没有。他又说“现在你身后也有影子怎么没有觉得有人跟踪你呢你老实说你小子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我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天天不就是上班下班两点一线。’

“那不一定比如在路上捡到了一包巨款或者偷了哪个恶汉的老婆。”

我笑骂肖春江说“你狗日的是医生还是侦探”

把他送到灯火辉煌的大街上看着他打的走了我才往回走。进了小巷口我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这次不是怀疑身后有人跟踪吓的也不是被自己的影子吓的而是被肖春江的话惊骇出一身冷汗的。

前面说过我爸妈的职业我爸是个中学物理教师我妈是个外科医生。爸爸做过校长妈妈做过外科副主任我算是出身在一个小知识分子家庭里。从小爸妈就对我期望很高三岁时爸爸就教我背唐诗三百首四岁练钢琴五岁学画画六岁学珠心算爸妈在教育上特别舍得下血本可惜我天资愚笨上学时成绩一直就是中等小学中学都如此不像肖春江那样绝顶聪明可以跳级读。至于学钢琴和画画更没天分学了三年钢琴连一首完整的小夜曲也弹不连贯画画呢画到素描我就受不了了天天画锥体我不知故意弄断过多少支2B铅笔所以小学一毕业琴呀画呀的都学不下去了。

后来高考两次落榜连复两届才考上我们州城一所三本大学。大学毕业时差点没拿到学位证。毕业后爸妈求了好多人我才进了文物局后来他们又托关系把我调到现在的单位安全监督局从事业编变成了公务员那时事业编容易转公务员编晚两年几乎就不可能了。我是学历史的到了安监局等于转行又不得不读与此专业相关的书籍和法律法规。其实我不想调安监局那时我最想调的是群艺馆或者图书馆。从高中开始我喜欢文学在大学时也发表过一些散文和诗歌虽然没有一点名气但一直以来我都很痴迷于文学创作。那时文物局还没独立是文化局的二级机构以爸爸老校长的面子只要他给他的学生市文化局长打声招呼系统内调人非常容易但爸妈却对我的诉求充耳不闻他们几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市长和副市长们签字想把我弄进人事局或财政局最后都没弄成退而求其次我被弄进了安监局搞办公室工作。安监局是个专业性强的单位那些法律法规条例条文多如牛毛起草文件写领导讲话稿先进人物事迹报道等等哪一项都要专业知识光背那些枯燥无味的专业书籍就花了整整半年时间才勉强胜任工作。两年后我任了副股级的办公室主任三年后提升为股级正主任至于提副科任副局长远着呢很可能是我妈臆想的或是我爸从哪个在县委办或组织部当小跑腿的学生那里听来的飞信。

很多同学和朋友很羡慕我任何事都有父母出头给我弄得妥妥帖帖的其实他们不晓得我活得有多累。真的很累。因为我有非常强势的父母任何事任何举动都被他们管得死死的。甚至是我的想法大多数时候也会被他们掐死在萌芽状态。高三分科时我想学文科父母硬是不准结果第一次高考只考得三百九十多分连大专线也没上只好复读复读转到文科班考了四百多分上了一个外省的大专线那里离家远我特别想去读我爸不准去又复读了一届。要是当年分科时我就选文科班很可能第一次就考上了州城大学的本科了就不要耽误那两年青春。大四时我谈第一个女朋友外县农村的毕业前她跟我回家父母问清了我俩关系知晓了她家境贫寒第二天清早就客客气气地把她送去了汽车站。等我起床出来找不到那个女孩子了。因这事我有整整两个月没跟父母说一句话他们也不跟我说。他们的意志比我坚定一万倍最后只能是我举手投降。

碰上这样既势利又强大的父母我不投降又能怎么样有一次肖春江喊我喝茶坐在卡座聊天时他曾给我说过一句话“顺利哥你都没得抑郁症要不是上帝太不公平就是你心理素质太好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我第二次恋爱失败一月之后的某一个晚上。我的第二次恋爱是悄无声息地开始又悄无声息地结束从头到尾肖春江和张光头都是见证人。那年我二十六岁早就到了娶亲成家的年纪了。

我的第二个女朋友叫张小娟是市精神病院的女护士长得很漂亮又很聪明和贤惠她是张光头的堂妹也是肖春江的同事。不过不跟肖春江在一个科室。张光头也是我的同学初中同学他并不是真光头初中时他喜欢剃光头得的浑名。初三时他没考高中考了中专是怀化还是常德的一个商业学校毕业后分到城郊供销社社址是在城内只上了一年班供销社就改制承包他承包了两个门面一年后他把这两个门面低价买了下来。几年后他就发了大财现在光那两个门面就价值二三百万。少扯张光头还是回到张小娟上去吧。我是在张光头家里认识张小娟的。当然是张光头有意安排我们认识的他想把堂妹介绍给我不仅仅因为我们是好朋友而是他很看重我们家家世清白和我这个人老成持重大方义气单位又好他堂妹跟着我不吃亏。当初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跟张小娟一接触就喜欢上了她。很快我们就进入了正式恋爱状态。因有前车之鉴和张小娟的恋爱我一直瞒着父母也就是说他们并不知道我在跟张小娟恋爱。甚至不知道我已经谈恋爱了。我们一见钟情我们相见恨晚我们相濡以沫我们相托终身。但那时我根本就不敢跟我父母提我在恋爱第一是父亲坚决不同意我现在恋爱结婚他认为我现在正是干事业的年纪“成家就会再难立业立业才能成个好家”“大丈夫何患无妻”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多的两句话他给我定的目标是三十岁升到副科后再考虑个人问题第二是我母亲当时正在托人给我介绍市人大副主任的女儿那姑娘叫伍珍跟我是高中同班同学脾气乖张高中时我俩就是死对头常争吵现在有时碰面都不怎么说话。她怎么可能会嫁我我又怎么可能会娶她呢但我母亲跟伍珍的母亲杨阿姨是同事几十年来关系一直不错她说伍叔叔和杨阿姨对我印象一直很好要我多约伍珍来我们家做客增进感情我一次也没约。杨阿姨倒是带她来过我家一次坐了几个小时吃了晚饭才走。伍珍跟我到过我的书房里看到满壁的书说了一句话“有买这些书的钱不如把你那个国产手机换成iphone5。”当时就把我噎住了。

这样的女人我能娶回家来吗

我知道在这个当口上我不能跟他们提与张小娟的关系。一旦挑明肯定会招致父母一致强烈反对。我的第二次恋爱就会像第一次恋爱那样无疾而终。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拗得过父母即使伍珍明确告诉我母亲她看不上我母亲也不会同意我把张小娟娶进家门。原因就是张小娟跟我的第一个女朋友一样家里也是农村的而且她的父母是乡下最土老冒的那种农民还有个弟弟在念大学她得每月给他寄生活费。这样的家庭条件绝对入不了我母亲的眼说不准她还会在第一次见到张小娟时说出世界上最难听的话来。至于父亲他大约不会讲出像母亲那样难听的话但他肯定反对得比母亲更坚决理由无非还是他常对我说的那两句话。

我跟张小娟谈了近两年恋爱一直都是地下活动只有张光头和肖春江等少数几个朋友知情。我们约会、逛街、看电影的时间很少很多时候我们就呆在她的宿舍里一起看碟。看完了碟我们也去她们医院的林荫道上走一圈有时走得更远一直走到医院后面农田的田坎上。我很爱张小娟她聪明、漂亮善解人意会体贴人知足常乐。她从来没有向我提过过多的要求我说先不公开我们的恋情她也听我的从没提过要见我的父母把关系确定下来——也就是我们酉北人说的定亲或者认亲。我一直在给张小娟说公开我们的恋情需要适当的机会但这个机会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想至少得等到伍珍嫁人后或者我被提升为副科后。但伍珍却迟迟没有嫁人或者说她迟迟找不到婆家她和杨阿姨也不明确放话掐死我妈想跟她们家结亲的想法杨阿姨还总给我妈说“让两个孩子多接触总会有感情的。”至于提副科更是没影的事那时我还才是个副股级的办会室副主任呢。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或者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后来我父母最终还是知道了我跟张小娟的恋情。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我至今不清楚或许是他们哪一个碰到了我跟张小娟在郊外的田野上手拉手漫步或许是张小娟的同事告诉我妈妈的毕竟精神病院和市人民医院是一个系统大家都认识。但父母知道后他们并没有找我谈话让我放弃张小娟而是在我面前装作根本不知道。然后有一天我去找张小娟她不理我了像不认识我一样的不理我了。我在她宿舍外面敲门她说“你是谁呀”我说我是关顺利她说“哪个关顺利你走吧再敲我就打电话报警了啊”

从此电话她也不接听我的了。

过了几天我再去找她听肖春江说她去省城培训了要四个月。两个月后我收到她一个短信说她已经嫁人了。我回复真的吗她没有回复我我打电话过去她的手机关机了。此后好几年我再没见到过她。

我请假好几天了。几天来我的病情依旧一见到自己的影子就想扑上去擂打它掐死它。对别人的影子却无动于衷。这可把我父母急坏了。他们不准我出门因为这几天都是阳光炽热的好天气人走到哪里影子就会跟在哪里。第三天夜里肖春江第二次被妈妈请到了我们家里。这一次他带了一些简易仪器包括听诊器、血压仪等等耐心细致地给我做了检查和测试。他又问了一些跟上次差不多类型的问题我都一一作答。完毕后肖春江站起身来用手指捅了捅我的胸口轻声地说“你小子装的吧”

我懵懂地问“什么装的不装的”

肖春江用很同情和怜悯的眼光看着我说“顺利哥我觉得嘛装病吓父母这还是有点不好。”

天地良心我真不是故意装的呀。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在家里没出去被人跟踪的感觉倒是没有了。但每一次看到自己的影子我还是忍不住想扑上去掐死它。至少也得擂扁它。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我给肖春江说。

肖春江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潜意识里在憎恨你自己。

我说“有可能。”

父母推门进来了母亲问肖春江我的情况怎么样肖春江给他们说看不出我有什么异样又说你们要是不放心的话明天带顺利哥到我们医院做个专项检查吧那里设备齐全结论准确一些。

母亲一听连连摆头说“不去不去不能去。”看着肖春江疑惑的表情父亲给他解释说“顺利一去你们那里检查不就等于证实了他是精神病他以后还怎么谈朋友怎么升职他的人生可就全毁了。”

肖春江反驳父亲说“怎么到我们医院检查下就会证实是精神病呢”

父亲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像念古诗词一样摇头晃脑地说“春江呀这你就不知了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嘛你不是人家也会传得你是。”

肖春江走后母亲对父亲说“你看顺利是不是中邪了要不要找个法师打整一下”

父亲反问她“你是个医生你信这个吗”

母亲说“也许世界上真有超自然的力量存在呢若都是骗人的法师这个职业早就不存在了是吧”

几天后法师才来我们家。头两天母亲就从医院里弄来了无影灯把家里的客厅和我房间里换上了无影灯。这几天我没有外出白天把房间的窗帘拉拢开着无影灯我就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了。我也乐得安静地呆在家里白天看看书夜里就给张小娟写情书诉述我对她的思念也倾吐我自己的苦闷。情书按NO·IN0·2排序我都写到N0·18了存在我的电脑里我想哪一天集中起来一起发给她。我现在还不能给她发因为我不想对她说我正在跟我的影子搏斗怕她担心。

二楼楼道边的厕所里没有换无影灯只是窗户装了绒布帘子我每次都是摸黑进去。有一次半夜里起来解手我的额头上撞了一个大包痛得我“唉哟”一声尖叫起来。条件反射我顺手就摸到了内壁上的开关打开了头顶的灯。于是我又发出了一声更加尖厉的叫声叫声震动屋宇我边叫边向出现在我正前方的一条黑影扑去。

父亲和母亲闻声赶到厕所时我的头颅正陷在便坑里。他们俩夹着我左右胳膊才把我提起来。提起我之前母亲没忘记先把厕所内的灯关掉。

父亲问我“你干什么把脸埋到那里面去”

我说“我看到一个人影他钻进便坑的孔里去了我要把他揪出来。”

父亲厉声地说“那是你的影子。”

母亲看到我那个样子心软一些她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掐了一阵我的脉搏对父亲说“孩子都这样了我们还是把他送医院里去吧”

父亲反问她“你不是请了法师吗”

母亲告诉父亲说她找人请了酉北最着名的向法师但向法师现在人在省城在给一个大领导打整最快要后天才能回酉北来。她又对父亲说“你前天还讲我迷信怎么今天倒寄希望于迷信了呢”

父亲轻声地说“现在不能送顺利去医院我听陆局长说顺利提副科就是这半年的事一旦进医院顺利一辈子就是个科员的命甭想再出人头地。”

母亲也说“杨绕前天还跟我讲他们家珍珍对顺利还是有意思的那孩子以前眼光高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她对顺利的看法改变了一些杨绕说她再套套珍珍的口气争取她同意尽快把亲事定下来。要是她们知道顺利现在这样怕是要反悔的。”

父亲白了一眼母亲说“你这是瞎操心大丈夫事业有成何患无妻”又说“过几天再看看要不行我们带他到省里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我躺在床上听到父母边说话边下楼了从床上一跃而起。旋即我又倒在了床上。现在才晚上八点多钟我实在是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干什么。我的大脑里像煮着一锅馄饨似的乱得很。我很害怕自己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为什么要跟自己的影子过不去难道我一辈子要被囚禁在装着无影灯的家里吗就像卡夫卡下的小公务员K永远都走不出那座城堡其实每次父母劝阻时一提醒我那是自己的影子我马上就能清醒过来但不要两个小时我又会犯迷糊以为那影子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那一刻我的大脑里仿佛一片空白。

这是一种病我心里很清楚。不管肖春江怎么说这绝对是一种病。我更清楚这不是精神病也不是什么抑郁症。精神病的特征是喜怒无常我没有这种状态抑郁症的特征是想自杀我更没有这种想法。只要没看到自己的影子我可以判定自己是一个正常的人而且是个非常热爱生活的人。虽然我现在脑子里乱哄哄的正常的人碰上有事发生或者心绪不宁脑子里也会乱哄哄的。脑子乱又思维清晰恰恰是这个人精神正常的证明啊但我为什么就忍不住扑向自己的影子呢难道真像肖春江分析的我是在潜意识里憎恨自己想掐死自己吗若真是这样我干嘛不去自杀呢不过肖春江有一点猜对了我虽然没有干过见不得人的事但心里确实有事而且是与父母无法交流的事。因为跟他们商量不但等于白商量反而会遭受他们的责骂。这件事像一座巨大的矿山一样压在我的心头上退一步我自己舍不了进一退也许就是捡到一块宝贝也许粉身碎骨也说不准。

这几天我内心里的焦虑其实比我父母还要大脑子里有无数颗馄饨在沸水里跳来跳去。而这种焦虑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了没有人知道包括肖春江和张光头。早在三个月前我又开始了第三次恋爱。这第三次恋爱的对象更不能让父母知晓我知道他们无论哪一个都只会百分之一百二十地不同意我跟那个女人结婚。我的这个恋爱对象是个离异的女人而且还有一个孩子。

想都不要想我父母是坚决不会同意的。娶这样一个拖油瓶女人以我父亲的那种固执他要是知道了很可能不是被气死就是被气疯。母亲则会去找那个女人拼命。但我又非常非常地爱这个女人我跟她认识五六年了她的为人、个性非常好我爱她爱得着迷也爱她的那个可爱儿子——那个小家伙现在跟我关系挺好一见到我就往我怀里扑。我母亲也认识她这更增加了我们不可能结合的系数。这些天来我就是为这事烦恼着。这一次我是下定了决心怎么样也得跟她结婚。我甚至都想好了要是父母硬是不同意我们自己去外面租房住大不了我不再回这个家就是了。

但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父母开口这事一直压在我的心头拖了几个月了。好在她非常善解人意也不催我只是静静在等待。她不急可我急呀我不能老这么拖下去我怕像第二次恋爱那样最后拖成了不了了之。

我痛恨自己的软弱。

真的。

好了我不在这里卖关子了。我的第三个女朋友其实跟第二个女朋友是同一个人张小娟。我是三个月前在沿河大道散步时偶然碰上张小娟的准确地说是碰上张小娟母子的从此我们又陷入爱河一发而不可收。那天是个星期天我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事跟父母争执了几句心情郁闷就一个人来到了沿河大道漫步。这日骤雨初歇春光明媚阳光灿烂新建的沿河大道一派洁净上午十点半左右行人不多走几十米都碰不到一个人。我一个人沿着河岸的绿化带踱步大约走了十五分钟看到前面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妇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迎面走来。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在妈妈的前面跑到距我不到两尺远的地方突然跌倒了此时他妈妈还在后面五六米远的地方边走边欣赏石护栏外浑浊的河水。我趋步上前把小男孩抱了起来。小男孩子跌倒时没有哭我一抱起他反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那个少妇听到孩子的哭声马上向我跑了过来。她一跑过来就从我手里夺过孩子仿佛认定我是一个人贩子似的。她把孩子抱过去后我们这才四目相对我们的脸相距不到五寸远目光一对上我们不由地都愣怔了。

我认出她是张小娟。

她也认出了我是关顺利。

我们谁都没有叫出谁的名字就那样对视着足足五秒钟后我才问她“你哪时回来的”

她答“回来好几个月了。”

五年前我们最后一次通电话时张小娟告诉过我她嫁人了男人是州城林业部门的一名干部她很快就要调到州城去了。第二天她的手机就停机了。自那之后我们再没有联系过我也没再见过她我问过肖春江得知她确实一培训回来就调离了市精神病院调到哪去了肖春江说他不清楚。我去问张光头张光江根本就不理我再问他就扬起拳头要揍我。

我很惊讶她回酉北那么久了说“你不要上班呀”

她淡淡地说“我调回酉北了在市第二人民医院上班。”

张小娟的话让我非常吃惊。市第二人民医院在新城区是在原城郊医院基础上组建的医院挂牌还不到一年正在大肆招兵买马我倒不是吃惊她调到那里而是吃惊她怎么会从州城调回到酉北来呢我问她“孩子爸调也酉北来了”

她还是淡淡地说“我离婚了都离好几年了。’

“怎么会这样”我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那个小男孩突然对妈妈说“我饿了我们回家吧。”

我俯下身对小男孩说“叔叔请你和妈妈去吃大餐好吗”

小男孩抬头望着我很聪明地说“妈妈去我就去。”

我企盼地望着张小娟张小娟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见她同意我兴奋地跑去马路边拦了一辆的士我们仨钻进车里去了新城区一家高档酒楼。

之后我们俩就又开始了恋爱。最先是我主动追她一方面是现在的张小娟比以前更漂亮了一副楚楚动人的少妇风韵妩媚、丰满另一方面我觉得我对她有负罪感是我一手造成她现在的不幸。若是当年我娶了她我相信现在的她绝对不会成为离异的女人。

说是我造成的这话不准确但若说是我妈一手造成的那就十分中肯了。

大约是张小娟说她已经结婚后的三个月我找肖春江打听她的下落时听肖春江说过是我妈有一天跑到张小娟的科室里撵着她骂了一个多小时什么丑话脏话都骂了。当时张小娟没有还口只是哭。我妈给她下了通牒说她根本配不上我让她再不要勾引我若再发现她跟我有来往要撕烂她的XX。肖春江说我妈撵着张小娟从科室骂到病房区从病房区骂到她的宿舍过道上几乎全院的医生和护士都赶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张小娟是一个内向、腼腆和自尊的女孩。她觉得自己再没脸面在医院呆下去了那时刚好医院有培训项目领导就批准她去省城学习了。

张小娟告诉我那时她出去培训就没有抱回酉北的心态了不仅仅这里是让她丢脸和伤心之地她更怕再见到我。明知不可能再见到我她只会被我妈伤得更深。

张小娟又说“这一次我不怕了哪怕闹成更大的丑闻我也豁出去了。”

我问她为什么又不怕了呢。

她狡猾地一笑说“你跟一个少妇勾搭都不怕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搂紧张小娟搂得她透不过气来我说“我保证这一次不会像上一次那样不了了之我一定会娶你的只是我需要你给我足够的时间。”

张小娟一边使劲把我推开一点一边说“我都是个孩子的妈妈了我怕什么多长时间我都等得起只是看你能不能等。就是你能等你倒要看看你父母等不等得起。

父亲等得起等不起我不在乎首先我自己就等不起了。我要想办法把张小娟娶进家门不管是娶进我和父母现在住的这幢三屋楼的小洋房的家门还是我自己出去租个一室一厅的小平房。

三个月来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行动也不知道向父母开口。

我确实痛恨自己的懦弱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诅咒着自己。

我想我总觉得有人跟踪总想揍自己的影子跟此事不无关系吧

向法师是第五天或者第七天夜或者是第三十五天才来到我家具体时间我记不清楚了。我整个人呆在窗帘紧闭的房间里开着无影灯不是躺在床上看书就是在上网写字或看电影或者在房里转圈圈我对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了或者说淡忘了。法师进来我家时的情景我却记得很清楚他是上午十时左右我母亲领进屋来的进了我家的客厅他把一个大大的手提包放在电视柜上左顾右盼此时我也在客里客厅里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墙顶上开着亮晃晃的一组灯。向法师在宽大的客厅里走了两圈突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作出一副受惊骇状声音颤抖地说“你家有怪事”

母亲问她“什么怪事”

向法事面色凝重地说“你们看点着这么亮的电灯不仅你们所有的人都没有影子连我这个法师也没有影子”

父亲看了一眼母亲哈哈大笑起来。母亲面色有些尴尬对向法师说“这是无影灯不会有影子的。”

向法师也嘿嘿地笑起来说“怪就怪在这里呀谁家好好的要点个没有影子的灯”

母亲请向法师先坐下来喝茶然后给他一一说清我的怪异情状。向法师说没多大的事等下打整一下就行接着他给母亲解释他为何这么些天才来说他在省里给一个大领导做解析第二天就官升一级接到了要调去京城做京官的电话。这位领导又把他介绍给他的同僚另一位大领导又留了他几天接着又有第三位大领导留他……他说“人家都是省里的大领导我不敢推辞耽搁了回酉北的时间。”

向法师一直地吹嘘自己说得有板有眼绘声绘色我妈忍不住两次打断他问“你给看看这孩子到底怎么着了”

向法师抬起手腕用袖口擦了一把嘴角和胡子上的口水向我妈问了我的年纪和生辰八字后身子往沙发上一靠双眼微闭嘴唇在快速地嚅动同时他的双手齐胸平举手掌向上十个手指头很有规律地向上弹动。若是手掌向下真像在默弹一首优美的钢琴曲。半晌后向法师突然睁开了眼睛坐正了身子说“你家关顺利不是中邪的”

父亲很奇怪地问母亲“你告诉过他孩子的名字吗”

母亲说“没有呀我是托郑大婶找的他当时我只说家里有些不顺跟郑大婶没说过是顺利跟他在电话里更没提到过顺利。”

向法师对母亲的疑惑置若罔闻接着说了一句让我惊颤的话“你们家孩子是心魔缠身这个魔是个女人。’

母亲问他“什么是心魔”

他说“就是心里头住着一个魔鬼让他的心不安宁。俗话说小鬼易降心魔难除。看来你们家得多花点祭祀钱了。”

父亲感兴趣地问法师“什么是鬼什么是魔”

法师眼皮一翻不高兴地说“鬼就是死了的人魔有可能是死了的人也有可能是活着的人就这么简单。”

母亲惊讶地说“你是讲顺利在谈恋爱吗我们不知道啊那女人是谁”

法师说“我只知那个魔鬼是什么样子不晓得那个人是谁这不是我法眼能看到的。”

他们议好了价法师开始在我家的客厅里设祭坛。摆了他带来的一应物件一个香炉缸九支香一把桃木剑他换上法师的红袍前用一个青瓷碗从饮水机里接了小半碗水在上面划了几符让我喝下。我喝了水他又让我回房里在床上静卧蒙着头睡至少一支烟的时间。他说“最少要十五分钟才能起来记住了只能迟不能早。”

本来我不想回房的我对法师的那些话虽然不信尽管他讲准了我心里住有一个女人这个猜都猜得到的没什么稀奇但我对他降魔的那套仪式非常感兴趣想一看究竟。父母拉着我回了房最后我不知道法师到底是怎么降魔的我出房后他告诉我三日后午时就可以出门了他把握十足地说“那时你绝对不会再害怕你的影子了你只管迈开大步往前走把影子甩在身后。”

这些天我一直在跟张小娟通电话我没有告诉她我有病只说出差了过几天就会回来。可是过了这么多天我还没有回来张小娟有些急了她问我怎么要出那么久的差还说我会不会像她那年到省城培训那样从此就双方失去了联系。我给她保证我不会。其实这些天我早就想出去了但父母一直守着我不准我离开屋里半步晚上他们也把大门反锁了我没有机会脱身也没有胆子跳墙出去。这晚半夜我偷偷地打电话给张小娟告诉她三天之后我就可以回家了我让她午饭后带孩子去爬玉屏山我们可以在玉屏山半坡上的凉亭里相见。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这天中午时分我们一家人吃完午饭母亲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到了十二点整拉开了餐厅和客厅的窗帘顿时一大片凶猛明亮的光线扑了进来屋内的灯光黯然失色。今天又是个火辣的艳阳天窗外大片大片的阳光白花花的。我跟父母说我要出去走走母亲点头同意父亲马上摇头否决了。他想了想又说“你就去楼顶上站站吧。”

我知道父亲是怕法师的打整并不到位我出去后会在大街扑打自己的影子那样全城人都会知道我疯了。他是想先让我在自家楼顶的天台上试一试看到自己的影子会不会做出怪异的举动。父母陪着我一起上到楼顶。我家的房子是三屋的平顶楼楼顶上的水泥板被太阳晒得白森森的此时太阳正当顶是直射人站在楼顶上是没有影子的。因此我在楼顶上走来走去吹拂着从背后玉屏山上飘来的燥热的但还算清新的空气看起来我的状态很正常。其实我这时内心是非常焦虑的昨晚我跟张小娟约好了一点半左右在玉屏山半坡相见的我不能爽约。若爽约后果会非常严重张小娟就会认为我骗她然后她就会以为我失踪这么多天是故意躲她甩她。我一直在楼顶上转圈我想跟父母开口说我要去山上走走。但我知道我父母是不会同意的就是同意他们也会偷偷地跟在我后面。若是我妈看到了我跟张小娟在一起她俩非得掐起来不可。至少我妈会肯定向法师说心里头的那个魔鬼就是张小娟会扑过去掐她。

我痛恨自己的软弱。

午饭前我就应该偷偷地跑出屋现在我都在玉屏山半坡凉亭里等张小娟了。我内心如焚急得在顶楼上转圈圈。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圈圈转着转着就把我自己转晕了。这时太阳依然强烈父母陪着我晒不起躲进楼梯里歇凉去了。我知道他们就在楼梯上不会走远他们在没有确定我不会扑打自己的影子前是不会放心我一个人出门的。我的脚下开始出现自己的影子了起初很短只是我的脚边有一块巴掌大小的阴影还不算很讨厌。因为我一直沿着顶楼的防护栏转圈那个小小的黑影也时有时无后来那个黑影就渐渐长大了长长了。它像一个婴儿很陕就长成了一个儿童了再过了一会儿那个儿童就长大成一个少年了。我看了看天空太阳已经倾斜到西南方的酉水河河面上空了。再过半个时辰太阳就要西斜了我内心里越来越焦躁起来但我一直压制着扑向自己的影子的冲动。我现在知道了那个狗屁法师所谓的打整不过是骗人的把戏。我还能控制住自己我现在想得最多的是张小娟在半坡上等我等不到我她会怎么想怎么做。我的意念都集中在这个上面扑上去揍自己的影子的冲动就不那么强烈了。

父母突然出现在天台上时我已经站在了天台的防护栏上了。我家的楼是三层有近十米高我站的位置外边是别人家正准备动工的宅基地下面凌乱地堆放着一些基脚石都是两米长半米宽的条石我若跳下必定会脑浆迸裂断手缺脚。看到我站在那上面父母的脸色一下子吓青了。母亲颤抖着声音说“顺儿你这是咋的有什么想不开的”

父亲也说“儿子你可别做傻事啊”

我回过头看过他们煞白的脸色和紧张的神态兀自笑了一下说“我又不会自杀我只是想赌一把。”我说的是真的我不是想自杀这一点我心里非常清楚。我是自己爬上去的我现在的位置是东方太阳在我的背后再等一会儿我的影子就会投射到下面那些乱石上面了我赌我跳不跳下去。这叫置于死地而后生。若是扑下去摔死了我认为自己是活该谁叫自己那么软弱呢留在人世上也是苟活有什么意义若是不跳我就是战胜了自己我就给父母摊牌我要娶张小娟。不管他们答应不答应我都要娶她。我连死都不怕我还会怕父母不同意吗

我站在只有不到一尺多宽的防护栏台上我站得稳稳当当的我发现自己心不跳气不喘脚更不打颤。我只是静静在等待着背后的太阳再低一些等待下面乱石堆上我的影子再长一些我等待着自己到底会不会跳下去正在这时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了父母惊恐的叫喊声。喊声吓了我一个激灵双腿一阵颤抖身子也摇晃起来我努力平衡住身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跌下楼去。我看到楼下石头上我的影子也在晃动。这时我才真正发现我是多么地热爱生活热爱生命我才不想死呢。于是我回过头去对父母笑了笑说我正在跟自己打赌。

我看到母亲拉开了父亲把父亲留在楼梯口我听到她蹬蹬地跑下楼去她肯定是去找电话报警让警察和消防队员来救我。父母无疑都是认定我想自杀。

就在母亲跑下楼去时我看到我前面也就是从我家上玉屏山去的必经的小路上走下来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的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从玉屏山下来的张小娟母子。张小娟从未到过我家她肯定不知道我家就在这里久等我不来她带着孩子下山来了。现在他们母子走到了距我家只十来米的一条土坎上了她那个位置跟我家二楼的位置差不多平行她正牵着孩子呆呆地望着我。

一开始她肯定是抱着看好奇的心态在看我或者说是抱着一个医护人员随时准备救援的心态在看一个准备自杀的人她没有认出来是我吧但后来她走到那条土坎外缘时很显然她已经认出了站在楼顶上想跳楼自杀的人是我关顺利于是她兴奋地冲着我喊“关顺利你跳呀跳了你就解脱了你这个懦夫”

我打手势示意她走开别瞎掺乎见她不走又大声喊“张小娟你别打岔我的时辰快到了。”

这时我听到从二楼窗口传来我妈骂张小娟的恶毒的语言“张小娟你个骚女人我就知道是你在作怪你又在勾引我家顺利你个……”

正在房里打求助电话的我妈听到了外面的喊声她认出了张小娟。

张小娟像没听到我妈的骂声把她的儿子抱起来举到胸口大声地对那孩子说“快叫爸爸你不是常说你没有爸爸吗妈妈现在告诉你那个人就是你爸爸。”

那男孩没有叫我爸爸而是哇哇大哭起来。

我呆住了。我望着那个孩子我在回想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他的模样第一次见他时我就觉得他的鼻子眼睛跟我很相像……我哭了泪水很快就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再也看不清下面乱石上硕大的一团我自己的影子。我慢慢地蹲下身来双腿绷紧使劲后蹬腾空而起……人升腾到半空时我才想到自己有没有能力跳过下面的那堆乱石落在那一片从地基沟里挖出来堆积着的厚厚的松软的新土上。

查看更多中国民间成语故事相关内容,请点击: 中国民间成语故事

文章由儿童故事迷(http://www.gsm600.com/g/3395679.html)为您提供,感谢您访问本站,欢迎您继续访问!
相关推荐 RECOMM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