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左小宝,年轻健康,精力充沛,他在一个大城市里讨生活,而且渐入佳境。

左小宝从乡下来城的第一天,就没去什么工厂或工地打工,而是拖着一辆地排车走街串巷收废品。收废品挣不了几个钱,报刊、纸壳、破铜烂铁什么的不值钱,干一天,仅能挣个三顿饭钱,而且还不能是好饭,两个馒头一碗白菜炖豆腐就算不错了。

左小宝勤快、会来事,眼明手快,刚进城半年,便和一栋叫“平安居”的二十六层居民楼扯上了关系。“平安居”,一百八十户人家,一家清出一点儿旧书旧报旧家具旧电器什么的,那得多少?对于左小宝来说,不啻一座金矿。要是独揽“平安居”的生意,左小宝当然要付出了。他的付出,就是每天一早把地排车停在楼下,人进了楼,来到传达室,站在门外,不一会儿,就有进进出出的居民喊他:

小宝,来来来,我家灯泡坏了,给换上个。

哟,小宝,昨天下午怎么没见着你?我家马桶下水不利索,你给弄弄。

小宝小宝,我晾的衣服掉平台上了,你去给拿上来。

小宝,我家刚买了电冰箱,旧的不要了,卖给你,多少钱啊?

不管谁叫,左小宝都满面笑容地答应,两条小腿儿勤快地乘着电梯跑上跑下。换灯泡捅马桶跳下平台拾衣服都是尽义务,至于那台旧冰箱,三五十元就可以买下,居民纯粹是象征性地收点钱,而他把冰箱搬下楼,放上地排车,不用跑多远,拉出去两条街,就可以卖一百元到一百五十元。左小宝心知肚明,这叫俩好儿轧一好儿,没有他平时笑容满面地给居民尽义务,谁会把便宜让他占?左小宝为了独霸这栋楼,也动了些心思,比如:隔三岔五就买包中档烟扔进传达室,有时一早来,还买一碗甜沫两根油条,让上夜班的门卫师傅填肚子。这一招可管用了,除了左小宝,门卫绝不让另外收废品的染指这栋楼。弄得其他收废品者有时推着小车路过这栋楼时,边吆喝边歪头朝着楼门投来怨恨的一瞥。

左小宝的良苦用心,也打动了“平安居”的物业经理,物业经理可是这栋楼的最高领导,在左小宝的眼里,经理是金口玉牙,说出的话就是圣旨。果然是“圣旨”,有时候,楼上的公共设施出了毛病,经理就让左小宝干,干了就给钱。这钱是从物业费里出的,算公款,少则几十,多则几百,几乎隔个三五天就有活可干。在左小宝眼里,给“平安居”干活儿,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与收废品挣的那点儿钱,简直没有可比性。这得力于他是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从小就没断了出大力,学余时间也跟着村里的长辈学了些泥瓦工、管道工、小来小去的电工等杂活手艺。左小宝每当干完一桩活儿,接过经理给的钱时,心跳就加速,手就抖。而左小宝的回报,就是让老家人捎回土特产,瞅空悄悄送给经理。

左小宝“富裕”了,半年后就从与五六个人合租的房子里搬出来,自己另租了住处。新租的房子月租金四百元,里外两间,外间当厨房,里间是卧室,到了冬天,还可以烧烧土暖气。“富裕”了的左小宝,心里熨帖的就像城里人,依靠那栋高楼,左小宝自己活得有滋有味不说,每半年还可以寄回家两三千元。

常话道:“饱暖思淫欲。”“富裕”起来的左小宝,感觉惟一与城里人不同的是,身边没有个女人。说起女人,左小宝就想老婆李玉玉了。

李玉玉和左小宝是高中同学,两村只有一河之隔。在县里上高中,住校,每到周五回家,两人都是结伴而行,七八里路,骑着自行车一早就走,不到中午就到了河边。左小宝的家在北岸,李玉玉家在南岸,和左小宝告别,她上了桥,再下桥就是。左小宝和李玉玉的学习成绩都一般,农村的学生不比城市的学生,没有各式各样的辅导班不说,瞅着季节还得帮着家里干农活。除非下死功的学生,将来在学业上会有出息,像左小宝李玉玉这样的学生,顶着名是高中生,其实已经到头了,考不上大学,出路不是回家务农就是外出打工。高考那年,两人都参加了,结果没有意外,连专科的录取线都够不上。考不上大学,左小宝和李玉玉沮丧了一两天,也就认了,双方父母更没当什么事,不上学就回家种地呗,哪怕种点菜运到县城里卖也算个营生,在农村,不管干什么,只要能挣到钱就行,家家户户都这样,谁也别小看谁。左小宝和李玉玉同病相怜,两人一商量,谁家的地也不占,给村委会交点费用,就在左小宝村外一片荒凉的河滩上整出一块沙地,专种西瓜。毕竟是高中生,有些知识。沙地里种出的西瓜,格外甜,这就是为什么新疆瓜果能销遍大江南北的原因。种了两年西瓜,销路不错,挣的钱两家平分,每家一年也能落下个三四千元。

一男一女在一起,日久必定生情,更何况左小宝和李玉玉从初中就在一个学校,高中又是一个班,考大学双双落榜,种西瓜则是天天见面。这样的关系,不擦出火花都说不过去。两年后,当左小宝的父母提着鸡鸭鱼肉到李玉玉家里提亲时,左小宝才发现老同学李玉玉真的挺漂亮的。看看她那椭圆的脸蛋儿,细长的眼睛,一笑,格外迷人。还有她那身段,高挑、饱满、丰腴而不臃肿……怎么上学时就没注意到呢?定亲那年的春节,左小宝和李玉玉成婚了,第二年,李玉玉生下了女儿。左小宝对老婆说,咱得儿女双全,我要去城里闯闯,挣了钱,就再生个儿子。我在城里要是站住脚,就把你接过去。

李玉玉问,你要去县城?

左小宝轻蔑地嘁了一声,县城算什么?那也叫城市?

那你要去哪里?

左小宝抬手往东指指,去那边,那可是全国出名的海滨旅游名城,七八百万人口,三面环海啊!

李玉玉眯起柳叶一样细长的眼睛说,你去城里闯可以,俺和闺女不行,没有户口不说,住哪里?再找不着活干,一家三口喝西北风?

左小宝说,现在咱不是一家三口?谁饿着了?

李玉玉说,那不一样,现在咱一家三口是在农村,地里种点什么都可以糊口都可以卖钱,还有双方父母帮衬着,到了城里,哪有地种?物价又那么贵。

左小宝不作声了,末了,又对着镜子挺挺胸,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个好士兵。

李玉玉笑了,对着怀里吃奶的女儿说,叫将军爸爸,快叫将军爸爸。

左小宝“饱暖思淫欲”了,刚进城那年,他两个月就回一次家,好在现在都修了高速,回趟家,乘长途车三个半小时就到。回了家,白天逗孩子,夜里就和李玉玉办那事,上床一次,半夜醒来撒泡尿后一次,早晨一睁眼再来次,搞得李玉玉浑身瘫软,起床下地,走路都飘飘的。左小宝在家就住两天,第三天一早就往城里赶。在家住着,天天搂着老婆上床办那事儿自然是美,但误了挣钱,左小宝必须回去,他说过,物质第一,享乐第二。

要走的前一晚,夫妻吃了晚饭哄睡孩子,早早就上床,猴急猴急就摞到一块了。李玉玉的叫床声在这晚格外悠扬,撩拨得左小宝激情四射、勇上加勇、继而攻城拔寨……完事后,李玉玉紧紧抱着左小宝,嗲嗲低语,小宝,我不让你走,你别走。

左小宝轻叹口气,说,你以为我愿意走?撇下年轻老婆在家活守寡,没办法,要挣钱的。物质第一,享乐第二。玉玉,忍一忍,等我挣足了钱,闺女长大了,就接你娘俩过去享福。

没有户口,怎么生存?李玉玉也叹口气。

左小宝说,什么年代了还讲户口!那可是座大城市,发展机会有的是。我认识几个咱邻县卖菜的,都没有户口,可都租了房子长年住,孩子都在那里上学。等几年,等闺女大了,上学的时候,咱就过去,让孩子进大城市的学校念书,将来考上个好大学。

一提考大学,李玉玉低下头不作声了。

左小宝在城里租住的两间房子,是在老市区的一个大杂院里。这样的大杂院叫里院,统统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建的。在这座一百多年前由西方占领者开发的海滨名城里,老城区处处是里院,里院的结构或方或圆,临街的大门,进了大门是一个大天井,围绕着天井一圈,起了楼层,有三层也有四层,每层有一条开放式的木质走廊,走廊上门挨着门,全是住户。天井里有一个厕所,两扇小门代表着男女各用,天井中央有一个水龙头,全部住户用水都得提桶下楼接水。1949年以前,相当一部分里院是妓院,那些窑儿姐们就在楼上门挨着门的小屋里接客。楼下一般是老鸨和帮工居住,嫖客进门,得先在楼下交钱,然后点名要谁,老鸨在楼下喊一嗓子,客人选中的窑儿姐便应一声出门,花枝招展地倚靠在走廊栏杆上,朝着客人眉来眼去。客人上去后,再由帮工把茶水、瓜子、水果糖块儿什么的盛了盘子,端进窑儿姐的屋里。1949年后,取消妓院,里院便住进了普通居民,居民里干什么的都有,屋子小,生孩子又多,里院就一年比一年拥挤、嘈杂,一日三餐,吃喝拉撒,别有一番风情。

这段历史,是左小宝搬进这个里院后,听老住户们说的。

改革开放后,实行了商品房政策,地产商纷纷出笼,大部分的里院拆迁了,原地盖起了高楼大厦,剩下不多的里院,老住户也陆陆续续搬走了。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里院的房子,都被进城打工的农民租去居住。破烂不堪的里院,住房都小,房租又便宜,绝对是打工者的乐园,有时候,一个村出来好几个人,都住在一个里院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亲戚里道的,和在村里住没啥两样。

左小宝在二楼上租了里外两间,在里院里算是大房子了,里间当了卧室,支了一张双人床和一个写字台。床和写字台都是他服务的“平安居”住户当作垃圾不要的,他尽义务给搬出来,就拉回家自己用了。外间有一个灶台,烧煤气罐,放杂物,还支起一个烧蜂窝煤的炉子,安了土暖气。炉子和暖气片也是以极低的价格收城里人的,拉回家安装上,冬天还真管用,两间屋的温度能达到摄氏十五六度。夏天依靠一台捡来的旧电风扇。刚捡来时是坏的,他三捣鼓两捣鼓好用了。

左小宝的隔壁住着一对姊妹,外省农村的。姐姐张翠,三十来岁,不知为什么和丈夫离了婚;妹妹张秀,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挺甜美,结婚后也有个小女孩儿。一年前,两口子把孩子交给了爷爷奶奶,丈夫去了南方打工,张秀跟着姐姐来到这里做家政。做家政其实就是当保姆,天天去人家家里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看孩子什么的,只不过不在主人家住,像城里的工人一样,早九晚五,上班出门,下班回家。从平日交谈中,左小宝了解到姊妹俩收入还不错,一个月近五千,除去每月的房租和吃穿用,怎么着也能剩下三千,姊妹俩很满足。她们对左小宝说,在农村,男人出外打工了,妇女在家就是看孩子照顾老人。一分钱不挣不说,有时候还得受村里强势之人的欺负。姊妹俩对左小宝也挺好,有时候包个饺子或包子,只要左小宝在家,便送过来让他尝尝。左小宝很感激,时不时也主动帮着姊妹俩提水、搬煤、修理门窗桌椅板凳什么的。他想,都是天涯沦落人,互相帮衬着实属应该。

有时候,张秀好奇,便问他怎么自己出来打工,孤孤单单的,老婆呢?他便说老婆在家看孩子,也是个女儿。张秀说,把孩子交给老人不就得了,让老婆出来,也好有伴儿。左小宝说,等等,过几年再说,并把他要让女儿在城里上学的想法说出来了。张秀就表扬他,说小宝有理想,将来定能发迹,成为城市人。又悄悄告诉他,她姐准备找个城里人结婚,把下半辈子的事情彻底解决。左小宝有些惊讶,说城里人能要个没有工作的农村妇女?张秀说,如今不是过去了,城里人也有困难的,那些下岗职工,每月也就挣个几百块的最低生活保障,真有年龄大说不上媳妇的。现在城里的女人都盯着公务员和大款,谁肯嫁下岗职工?左小宝问,几百块钱怎么过?你姐嫁过去能生活?张秀说,别看眼下这几百块钱,暂时的,下岗职工挣钱少不错,但他们有医疗保险,还有大病医疗卡,当然也有房子,等退了休,就挣的多了,起码两千块,好日子在后头呢。

左小宝不语,心里琢磨,这个张秀,会不会也有嫁个城里人的想法?要是真有那想法,她那个在南方打工的丈夫可就当孙子了,辛辛苦苦挣了钱,结果跑了老婆,鸡飞蛋打。继而又想到李玉玉,他可不想让李玉玉单独去另一个地方闯世界,李玉玉要想走出农村,就得等闺女大了,到这座城市来,和他在一起。农村女人简单,一到城里,见识了花花世界,很容易被诱惑,说变坏就变坏。

“平安居”的物业经理,一天找到左小宝,上下打量他一番,说,有个大活儿,不知你能不能干。

左小宝当时正在“平安居”楼下的门厅里,踩着人字梯换顶棚灯泡,一听经理说有大活儿,便下了梯子,恭恭敬敬地站在经理面前。左小宝问,什么样的大活?

经理说,几千块的大活儿。

左小宝的心突突直跳,赶紧说,能干,我能干,谢谢经理。

经理笑了,你还没问我是什么活儿,就敢说能干?我想让你造炮弹你也能干?

左小宝说,经理是开我的玩笑,咱“平安居”要炮弹干什么?

经理说,好,我就说正经的,咱楼上,有一条厨房污水管堵了,这条污水管呢,原先是铸铁的,快二十年了,早就锈死了,楼上住户隔三差五就得找人来疏通,花钱不说,还很麻烦,现在要彻底解决,换ppR管。

好,好。左小宝应着。

经理脸一沉,好什么好?我还没说完呢。

左小宝赶紧赔上笑脸,经理您说,我听着。

这活儿,干起来有难度,管道在楼的负一层,这个负一层,又矮又窄转不开腚不说,里面铺了很多管道,乱七八糟的,你可以下去看看能不能干。

能干,我能干。

你先去负一层看看嘛。

行,我去看看。左小宝又满脸堆笑,问,经理,这个活儿……多……多少钱?

经理看看他,伸出四个手指头,这个数。活儿要干好,但不能超出这个数。

左小宝说,四百?

经理一撇嘴:小宝呀小宝,你真小家子气!这个活儿光材料费也不止四百,四千!

左小宝啊了一声,刹那间没回过神来。这么多钱?干一个活儿就能拿到四千?去了材料费,净挣三千是没问题的。娘哎,这是他到这个城市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挣钱最多的一个活儿,足足顶他收废品、干杂活儿半年的收入。倘若每月都有这样的活儿让他干,他就发了,用不了多少年,就可以在这座城市里买上二手房,把老婆孩子接过来安安稳稳过日子。大城市就是大城市,不服不行,要是在家里,别说是换个管道,就是挖一天厕所清一天猪圈这样的脏累活儿,能挣个二百三百的就不错了。就是这样的活儿,村民也大都自己干了,请外人干的很少,想想看,家家都不富裕,谁舍得让别人挣去自家辛辛苦苦攒的钱?得好好感谢“平安居”的物业经理,这样挣钱的活儿,人家不找别人单找他左小宝,这说明人家眼里有他,故意让他挣钱。左小宝立马开始琢磨,下一次回老家,给经理捎点什么样的土特产呢?上几次捎的都是煎饼、八宝豆豉、山鸡蛋什么的,这次可不行了,得有点硬货……对了,羊、羊!左小宝的家乡是山区,当地的黑山羊可是全省有名的特产,都是在山上放养的,味道鲜足。左小宝初来城市那会儿,不摸潮水,喝过饭店里的羊肉汤,啊呸!那是什么玩艺儿,羊肉少得可怜不说,嚼在嘴里什么味儿也没有,就这还十块一碗,和家乡的羊肉汤根本是两码事儿!下次回家,一定要给经理捎条羊腿,不,两条!两条羊腿顶多三百块钱,划算,划算……

经理离去时,又说,小宝,这个活儿一个人是干不了的,你找个帮工,给人家工钱就行了,我有话在先,两天之内干完,干不完钱数就得打折扣。

好,好,我找个帮工,经理放心,我一定按时把活儿干好。

左小宝嘴上应着,心里却有另外的想法。找帮工?现在找个工,一天得两百元钱,两天就是四百。凭什么把钱让别人挣?自己干,一分钱也跑不了,无非吃点苦,受点累,咱农村孩子出身,出大力的活儿没少干,咬咬牙,还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后来两天,左小宝几乎是扒了一层皮。他一个人买材料、运材料,借工具,然后一早钻进狭窄的负一层里,天黑才出来。那条污水管锈蚀严重,处处泄漏,负一层不透风,腥臭味儿浓烈,尤其割断旧管道后,黑乎乎的污水哗的一声溅出,喷了左小宝一身。他被腥臭味儿熏得差一点窒息。赶紧跑上一层换气。门卫老远就闻到了左小宝身上的腥臭味儿,捂着鼻子撵他离远点。左小宝知趣,只好匆匆换两口气,又下到负一层。天黑后,连饿加累又被腥臭气熏了一天,左小宝连上楼梯的劲都没有了,十几个台阶的楼梯,他是扶着墙上来的。第二天,左小宝有了经验,戴了两层口罩,带着午饭来了。怕饭菜被腥臭气污染了,用报纸把三个火烧、几块五香豆腐干包了一层又一层。黄昏时,活儿终于干完了,左小宝爬上楼梯,胃里翻江倒海,好不容易忍着没当场呕吐。他拿起一瓶矿泉水,咕嘟吐嘟灌下大半瓶,才走出“平安居”。

回家换下衣服,左小宝进了澡堂。花了四十元钱,连洗澡加搓背,这是他长大以来,第一次享受如此“豪华”的沐浴。过去在农村,夏天去河里洗澡,春秋在家里弄一盆热水撩撩,到了冬天,一个月能洗一次澡就不错了,最好的澡堂是在县城里,也不过是站在淋浴头下,毛巾打上肥皂擦擦身子就行,谁舍得花钱搓背?洗完澡,左小宝去市场,买了一截大红肠,买了一瓶景芝白干,回家又炒了一盘肉丝芹菜。他今晚要犒劳犒劳自己,除去七百五十元钱的材料费,他两天净挣了三千二百五十,难道不值得庆贺?城市啊城市,城市不光是富人的天堂,穷人如果肯吃苦肯出力,这里也是穷人的天堂!

吃着饭,喝着酒,左小宝忍不住了,给李玉玉打手机。电话接通后,左小宝嘿嘿直笑。

李玉玉问,你咋啦?笑啥呢?

左小宝说,你猜猜。

李玉玉说,在上边娶城市媳妇了?

瞎说啥呢,再猜猜。

捡钱包了?

左小宝说,差不多吧,还是个大钱包。

那边李玉玉当真了:什么叫差不多?你到底捡钱包了没有?捡了还给失主才是,你乐什么?

左小宝又笑,说,告诉你吧玉玉,我干了个活儿,挣了三千多,你信不信?

啊!什么活儿挣这么多钱?不是抢银行吧?

左小宝感觉李玉玉的声音都发颤了,便把给“平安居”换污水管道的事儿从头到尾说给李玉玉听。

李玉玉无比感叹,说,小宝,咱得好好感谢人家经理,我明天就去买羊腿,买大的粗的!

左小宝说,好,我明天就回家,待一天再回来。玉玉,咱又两个多月没在一起了是吧?你不想我?

那边,李玉玉的声调变软了,你说呢?我想你有什么用?那么远,你也不让我去。

想死我了你,我明天早晨就走,中午到家,我要和你战斗!

李玉玉说,我明天抱孩子回娘家。

左小宝火烧火燎地低吼,你敢,看我不把你毁了。

其实左小宝第二天并没有一早走,而是来到了“平安居”,他是来拿工钱的,拿到钱再回家,那才风光。

物业经理见左小宝来了,笑眯眯地迎出来,说,刚才我到负一层检查了,干得不错。

左小宝说,谢谢经理表扬,第一次干这样的活儿,有些手生,下次干就熟练了。

经理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左小宝,说:这是四千,点点,写个收条。又说,小宝我告诉你,这个活儿,我找过专业公司,他们要六千三,要是他们来干,也就干到这个程度。让你干,我只付四千,我划算,你也挣钱,对吧?

左小宝接过信封,一个劲点头,说,对对对,往后期望经理多给我些活儿干,经理的恩情我永世难忘。

拿到钱后左小宝千恩万谢与经理告别,才去了长途车站,去他家乡的车一小时发一趟,买了票,等不多久,左小宝便上了一辆依维柯车。车子刚刚出了市区,左小宝就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的左小宝并没有睡觉,他兜里揣着三千多元钱哪,睡着了,万一被人摸去就倒大霉了。左小宝闭着眼想老婆李玉玉,又是两个多月没见了,孩子差不多快一岁了,李玉玉是不是给孩子掐奶了?如果孩子掐奶了,晚上就可以不和父母睡一个炕了,在炕边上支一张小床,让孩子单独睡,夜里,他就可以和李玉玉满炕上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了……左小宝想,这个社会发展到今天,可以说不管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人人都有机会。就说自己家吧,爹年轻时,别说是去城里闯荡,就是到镇里(那会儿叫公社)住一宿也得有个正当理由,不然就得被政府的人像审犯人一样审来审去。所以,他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就是在家和娘种那几亩山地。后来爹又满山转悠着挖药材,算是挣了点钱,不然,自己也不会念书念到高中。等自己长大时,世道就变了,自己这个农民的儿子,也可以到大城市讨生活,而且还能挣着钱。不知别人怎么想,他左小宝还是蛮知足的。他打算,拼搏几年,先在家里起个二层小楼——他结婚时,爹娘在村东头要了块宅基地,盖了三间瓦房——等攒齐了钱,他要拆了瓦房起水泥小楼,让李玉玉和孩子住得高级点儿。他另一个打算是,等在城里挣了大钱,就接李玉玉和孩子过去——最好能买个小小的二手房,那样就算扎根了——家里的小楼就让爹娘去住。想到此,左小宝踌躇满志……就有一点,左小宝觉得很不适应,乡下人初到城里闯荡,没法带老婆。想想看,一个乡巴佬,乍进城,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不说,干什么也不知道。就像他,刚到城里那阵儿,只能拉着地排车串街走巷收废品,这能挣几个钱?拿什么养老婆?没有老婆在身边,一天两天可以,一星期两星期也可以,成一月两月地见不着面,谁能受得了?农民也是人,尤其像他这么年轻的农民,精力旺盛,正是火烧火燎的时候……一想到自己在城里受煎熬,老婆李玉玉也得在家活守寡,左小宝心里就隐隐作痛。

到家已是下午了。李玉玉忙活着要做饭,左小宝拦住,说是不饿,晚上一起吃。左小宝掏了那个信封,递给李玉玉,说,点点。

李玉玉问,多少?

左小宝洋洋得意,三千二百五。

李玉玉就点钱,刷刷刷……左小宝听这声音,觉得比邓丽君的歌还好听。

晚饭时,左小宝从包里拿出半瓶景芝白干,自己斟上一盅,又给李玉玉斟上一盅。

李玉玉惊呼,了不得,在城里变成酒鬼啦?

左小宝说,没那事儿,这瓶酒是昨天干完活儿买的,你以为这三千二百五好挣?累死了,脏死了,喝点酒消消毒。

李玉玉把酒盅一推,说,我不喝。

左小宝说,喝点吧,陪着我。

李玉玉朝孩子努努嘴,还得喂奶。

不是掐奶了吗?左小宝问。

掐是掐了,现在我不让孩子上怀,是把奶挤出来,灌进奶瓶喂孩子。喝了酒,奶里就有酒精成分,不好。

左小宝说,你买奶粉啊,冲奶粉给孩子喝。

李玉玉剜他一眼,奶粉多贵,自己有奶为什么还要花钱,你不是说要攒钱盖楼吗。

左小宝笑了,伸过手就摸李玉玉的胸,我试试,这里有没有奶。

李玉玉嘻笑着打开他的手,说,讨厌,你还是别回来好。

晚上,要睡觉时,李玉玉默不作声地在炕沿边上支起一张小床。左小宝一看乐了,心想这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到底是我的老婆,和我想的一样一样的。哄孩子睡后,两人急不可待地上了床,熄了灯,温柔大战拉开了序幕。左小宝恨不能把自己的身子都塞进李玉玉的身子里,李玉玉则娇喘婉转,柔情似水,双手揽住左小宝的后腰,指甲都要抠进肉里了……

完事后,李玉玉搂着左小宝,说,我明天跟你走。

左小宝说,那怎么行?孩子怎么办?

孩子给她奶奶,反正也掐了奶,明天就让她喝奶粉。

别别,孩子还是太小。我不是说过吗,等孩子要上学了,我就接你们过去,让孩子在城里上学。

李玉玉说,那得多少年?我受不了。

左小宝叹口气,你以为我能受得了?没办法,谁叫咱是农民?谁叫农民非得进城?可是不进城,农民又怎么脱贫?这就是现实。

那你一个月回来一次。

左小宝捏了一下李玉玉丰满的奶子,说,不现实,光往家跑,不挣钱了?城里要是有活儿,人家还能等我从家里回来再给我干?看把我脸大的!

李玉玉幽怨地说,城里也不能天天有活儿吧。

是,不能天天有活儿,但自己要找活儿干呀。左小宝说,其实我没有活儿的时候就干老本行,收废品。收废品挣钱寥寥,但总是挣钱,哪怕能挣出我的一日三餐也行,省下的钱,不就可以全带回家了?带回家交给你,你攒着,将来盖楼。

李玉玉说了句,好好好,不说了,都是你的理,便侧转过身子,把个白晳的后背给了左小宝。

“平安居”并不是天天有活儿,“平安居”没有活儿的时候,左小宝也是天天去。左小宝拖着地排车天天早晨去“平安居”,一是看看居民们有没有需要他帮忙干的事情,二是顺便收点废品,再和物业经理和门卫师傅见个面,打个招呼。左小宝认为这叫感情投资。自己是乡下人,来城市是讨生活的。向谁讨生活?就是向城里人讨生活呗。乡下人到城市来,属于社会最底层的人,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儿,看看那些扫马路的、运垃圾的、装修房子的、捅下水道的、干保姆的等等,哪个不是乡下人?左小宝租住的那个里院里,就聚集着干这些行当的人,他们都是来自天南海北的乡下人。社会最底层的人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儿,但不少挣钱。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就说捅下水道吧,自己花钱买台机器,这就是惟一的成本,然后到处贴小广告,写上手机号码,不出两天,就会接到活儿,现如今,城里人大鱼大肉地吃,厨房下水管道,动不动就会被油渍堵塞。捅一个下水道,六十到八十元,半小时就搞定,一天干五六家没问题,逢年过节还涨价,一百或一百二,就这样有些住户还得排队。

左小宝上午去“平安居”,中午回家吃点饭,下午便拖着地排车走街串巷收废品。现在左小宝不是刚来的左小宝,收废品光盯着人家报刊纸壳破铜烂铁,这会儿的左小宝,收废品的技巧大大提高,他才不去旧房林立的地方呢,那些地方除了收点旧报旧刊没什么新鲜玩艺儿,他专门在高层建筑周围转悠。高层建筑不论是居民楼还是写字楼,都很讲究,碰到新搬来的住户或公司,总要重新装修,并对原来的旧设施进行大换血。单说暖气片子,换下来的旧暖气片子,左小宝收购是十元钱一片,一组暖气少则六片,多则十几片。拖走后卖给别人,可就不是这个价钱了,一片至少赚五元。别人买下旧暖气片子,刮去锈,再刷遍银粉,然后当新暖气片子再卖给那些想装暖气但经济又不宽裕的人家。

有一天,左小宝在一栋高层居民楼前转悠,大门口站着个衣着光鲜的少妇。少妇看到他便招呼,哎,哎,你过来。

左小宝意识到有钱嫌了,赶忙放下地排车,走过去。

少妇问,你收废品?

左小宝说,是是,我收废品。

衣服和鞋要不要?

左小宝一下子蒙了,自从进城干这行当,还没遇到过卖衣服和鞋的。再说了,破衣服和旧鞋也不值钱,人们往往都扔进垃圾箱。看看这少妇,衣着光鲜不说,还挺漂亮,不像是抠门的人,可她为什么要卖衣服和鞋呢?

少妇似乎看穿左小宝的心思,便笑着说,不是旧的,全是新的。

左小宝更不明白了,全是新的为什么要卖,便说,全是新的……大姐你……你不穿?

少妇脸一沉,说,再新我也不穿,就得当废品卖!

左小宝说,那……我看看行吗?

行,跟我来。

少妇转身往楼里走,左小宝跟在她身后。上电梯,少妇按了“19”键,电梯缓缓上升。左小宝注意到,电梯按键板上标的是二十六层,心想“平安居”也是二十六层,这栋楼的住户数量应该和“平安居”差不多。电梯上升过程中,少妇不说话,左小宝也不说话,可他能嗅到少妇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这是香水的味道,左小宝来城里这么久,已经习惯了城市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儿。这时,他又想到了李玉玉,李玉玉长得一点不比这个少妇差,可李玉玉不搽香水,李玉玉身上散发的是大自然的清新味儿,每次回家和李玉玉亲热,他都能从李玉玉赤裸的身子上嗅出河水的味道、大山的味道、土地的味道和庄稼的味道。左小宝偷偷瞄了少妇一眼,少妇身材丰满,脸色红润,一双眼睛抹上浓浓的眼影,显得楚楚动人。

电梯停在十九楼,少妇在前、左小宝在后,走出电梯。在“1903”房前,少妇打开门,引领左小宝进了房门。左小宝立在门口不敢进,少妇回头看他,进来呀,怎么了?

左小宝说,是不是要换拖鞋?

少妇看看左小宝的脚,问,干你们这一行就不准备鞋套?

左小宝的脸刷地红了,说,没有没有,都是住户把废品拿到门外,我们不进屋。

少妇又看看左小宝的脚,犹豫了片刻,说,我这些东西可不能往外拿,你进来吧。

左小宝几乎是踮着脚走进去的。在客厅里,少妇拉开一个大衣橱的门,说,你过来看看,就这些东西。

左小宝走近一看,顿时呆了。衣橱内上上下下挂满各式各样的女式服装,有单有棉,五颜六色,漂亮极了,而且全是新的。再往下看,有六七个鞋盒子,少妇弯下腰,把鞋盒一个一个打开,全是新鞋,从鞋底摩擦的程度来看,有的鞋可能穿过几天,有的根本就没穿过。

少妇问,怎么样?

左小宝张张嘴,却说不出话,只是呆呆地看这些东西。

我问你呢,怎么样?

左小宝吭哧了半天,才说,大姐,这些东西我收不起。

少妇轻轻一笑,说,你不是收废品吗?怎么还收不起?

大姐,这些东西不是废品。

不是废品是什么?在我眼里,这些东西连废品都不如!

左小宝惊愕万分,脸上冒出汗来。

少妇一挥手,说,统统给我拿走,论斤称!

左小宝像被什么重物撞击了一下,后退两步,两眼直盯着少妇。他觉得这女人神经不正常,怎么可以把这么值钱的衣服和鞋当废品卖掉呢?

少妇可能看到左小宝一脸惊愕,笑了,说,你这个人真是,这些东西要是我的,我才不卖呢,我要是卖,我就是神经病。可这些东西不是我的,是一只窜进我家的狐狸精的。卖!论斤卖!我一天看到这些破玩艺儿,一天就不舒服!

左小宝似乎明白了一些,“狐狸精”一定是指哪个女人说的,而且这个女人和眼前的少妇有着有你无我、有我无你的对立关系,但是,少妇家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左小宝还是不清楚。

那……大姐你说……这些东西……多少钱一斤?

少妇嘁了一声,脸上显出不屑的神情,破玩艺儿,不值钱,旧报纸多少钱一斤,这些东西就多少钱一斤!

左小宝试探着说,旧报纸两毛五一斤。

就两毛五!赶快拿走,气死我了!

左小宝现在什么也不说了,他动作麻利,把大衣橱里的衣服和鞋子统统拿出,一拨一拨装进随身带来的编织袋里,装了满满两编织袋,然后过秤,一共是一百一十斤。合计:二十七块五。

少妇说,你给我三十吧,我也不找零了。

左小宝给了少妇一张五十元的票子,说,给五十,大姐你收下,我赶快搬走,下午还有别的活儿。

少妇瞥他一眼,小子,你今天算是出门捡元宝了,要不是那个狐狸精,一辈子你别想碰上这样的好事儿!

是是,谢谢大姐,谢谢大姐!

左小宝把东西搬下楼时,当班的门卫师傅站在传达室门前,朝他笑。左小宝问,大叔,刚才那位大姐是楼上的住户?

卫门左右看看,悄悄对左小宝说,原来是住户,丈夫有了“小三”,和她离婚,她就搬走了,现在丈夫又和“小三”闹翻,赶走了“小三”,她又回来住了。

噢,是这样。谢谢大哥。

门卫盯着编织袋问,她卖给你什么了?

左小宝说,没什么没什么,都是些破烂。

左小宝拖着地排车离开那栋楼,几乎是小跑着往家走,他生怕那少妇反悔,再追上来。左小宝知道自己发财了。编织袋里的这些东西,拾起哪一样都能卖个三五百元。不,不能全卖了,得给李玉玉留几样,刚才过秤时,有一件火红的貂皮短大衣,这件得留给李玉玉,还要留两双鞋,一单一棉,拿回家,李玉玉要高兴死了!左小宝快到家了,头脑突然冷静下来。别说,这些东西值钱归值钱,还真不好卖,这么好的东西到处卖,人们第一反应就是他偷来的,到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行,不卖就不卖,统统拿回家给李玉玉。他那个小山村,几辈子的女人都没见过这么高档的东西!左小宝又想起那个少妇,心想这些城里人脑子坏了还是咋地?怎么奢侈得让乡下人都糊涂了?就是为了出口气,便把这么好的东西当废品卖了?

隔壁张秀告诉左小宝,她姐姐张翠终于找到合适的人,要嫁过去了。左小宝说,怪不得这些日子没见着你姐姐,已经结婚了?

张秀说,还没有,只不过经常到男方家住住。

这么快就住一块儿了?不回这里了?

回,回,张秀说,一星期能去男方家住两三天,平时还回这里。

那男的是干什么的?

张秀说,是个干部,老婆死半年了。

干部?左小宝表示怀疑,说,不会吧?我听说城里的干部,死了老婆都找大姑娘,哪有找你姐这样的乡下女人,还是个离婚女人的?

张秀说,也不是什么大干部,是街道办事处的科级干部,腿还有点残疾,年龄也偏大,城里哪个大姑娘会跟他?

多大?左小宝问。

五十一岁。

那你姐多大?

三十三。

哦,大十八岁。

张秀说,小宝哥,我姐要是嫁走了,我就一个人住这里了,平时有些力气活儿什么的,你可得多帮我。

左小宝说,你还住什么住?去南方找你老公吧,夫妻俩在一块儿,多好。

张秀一撇嘴,好什么好?他在那里干建筑,住工棚,我去了住哪里?再说,那地方的人讲话听不懂,我恐怕连个工作也找不着。这里多好,我有工作,一个月两千多块钱,离家近,还有姐姐姐夫在身边。

你不会也想离婚,找个死老婆的城里人出嫁吧?

张秀瞪他一眼,胡说八道!过一会儿又说,除非他在南方有女人了,要是那样,说不定我还真在城里找人嫁了。

左小宝没接茬,转身回屋,翻腾那堆衣服和鞋子,挑来挑去,鞋底没有泥沙印痕的新鞋他不舍得,最后挑了一双看起来没穿几天的半高跟红皮鞋,送到张秀家。左小宝说,你姐出嫁,邻居一场,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这双鞋没穿几天,挺新的,送给你姐吧。

张秀打开鞋盒,拿出鞋来,左端详右端详,说,真漂亮,还真是没穿几天呢,哪来的?

左小宝说,收废品收来的。

这么好的鞋人家就不要了?多少钱收的?

左小宝一笑,说贵不贵说贱不贱,五十块钱。

便宜!便宜!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牛皮鞋。张秀脱下自己的鞋,试穿新鞋。穿上鞋,在屋里来回走着,说,哈!我穿着正好,我姐和我穿一个码子的鞋。

行,送给你姐吧,别嫌弃,我一个收废品的,也没什么好东西。

谢啦小宝哥,我姐一定会高兴。

左小宝回到自己屋里,插上门,拉死门帘,开始整理这些衣服和鞋子。他要打个包裹,把这些东西寄回家。他数了数,一共是六件上衣,四条裤子,两件皮大衣——一件火红的貂皮短大衣,一件黑色的看样子是羊皮的长大衣。六双鞋——送给隔壁一双,还有五双。左小宝目测了一下,这些东西大小长短,李玉玉穿上都合适。心想那个男人的“小三”够倒霉的,好不容易从别的女人手里抢来的家,又没守住,丢了家不说,连衣服鞋子也没捞着拿走。

左小宝把东西寄走后,出了邮局就给李玉玉打电话。那边接起电话,哎了一声,他这边就兴奋起来,玉玉,大好的事啊!

李玉玉问,又揽着活儿了?这回是多少钱?

左小宝说,没揽着活儿,是天上掉馅饼了。

李玉玉有点警觉,天上掉馅饼?小宝,咱可不准来歪的。

绝对不违法!左小宝说,有一户人家,卖给我一大堆值钱的东西,才要了五十块钱。

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刚刚寄回家,现在不告诉你。

告诉我,你告诉我嘛。

就不告诉就不告诉。哎,玉玉,我又想回家了。

想回就回呗。

你想不想我?想不想那事儿?

别瞎说,不方便。

左小宝问,什么不方便?你在哪?

在我娘家。

孩子呢?

放奶奶家了。

你怎么不带着孩子?

你想累死我!你出门在外倒轻松,我一个人一天到晚在家带孩子,也没有个帮手。歇歇不行吗?

那你……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

好,好,东西两天就到了。可别声张啊。

到底是什么东西?

收到就知道了。

左小宝收起电话,想,又是两个月过去了,也好回家了。虽然这两个月没揽着什么挣大钱的活儿,光靠收废品维持着,可他想女人了,确切地说是想老婆了。和过去一样,他每两个月回家一次,和玉玉好好翻腾几把,差不多就把欲望都泄尽了,回城就能安稳好长时间。想想自己一个年轻健康的男人,又结了婚,身边长时间没有女人,日子不是一般的难熬。

左小宝刚想去长途车站买票,“平安居”的物业经理来电话了。经理问他在哪儿?他说在邮局门口。经理说,你来一趟。他说好。直觉告诉左小宝,来活儿了!这就叫有福之人不用忙,刚刚想这两个月没挣着什么钱,钱就找上门了。看来,那两条肥肥的羊腿管用了。

左小宝来到“平安居”,经理领着他在楼下大厅里转悠。经理说,这个大厅,十几年没粉刷了,要是找个专业油工来干,抢墙皮、刮腻子再加刷乳胶漆,每平米得二十元,怎么样?你要是愿意干,每平米十元。便宜一半是吧?道理很简单,你不是专业的。

左小宝说,我愿意干,我愿意干,谢谢经理。

经理上下打量左小宝,说,你以前干过?

干过干过,不过干的不专业。

不专业不要紧,经理说,这又不是给家里干,给家里干那得看功夫,要细致,公共场所不讲究,别干成大花脸就行。

没问题,没问题。

经理又说,小宝,别像那次换污水管一样,自己一个人干。这次找个帮手吧,吃独食吃不长久。有钱大家挣嘛。

左小宝脸热了一下,辩解说,上次不是我不找人,是活儿太脏太累,人家不愿意干。这次一定找个帮手,尽快完工。

经理竖起一个巴掌,五天,五天给我完工。

左小宝步履轻松地走出“平安居”,忍不住又想打电话告诉李玉玉。转念一想,不打吧,等五天后钱挣到手,回趟家,给她个惊喜。

回到住处,左小宝仔细估量这个活儿。刷墙不是换管道,不找个帮手还真不行。管道都在低处,墙却在高处,不说别的,干起活儿,总得有人扶梯子吧?总得有人和腻子粉吧?过去盖房子有小工,小工就是和灰的,和好了灰,一桶一桶运给砌砖的大工。“平安居”这个活儿,干起来还真需要个小工。可是,依现在的市价,一个工一天要两百,这个钱左小宝是绝对不想付的。经理告诉他了,整个大厅,四面墙加上顶棚,总面积两百平米,十元一平米,两百平米就是两千。雇个工,一天两百,五天一千,付给人家一千,自己这不是白忙活嘛!左小宝不禁犯了愁。

秋风乍起,天气一早一晚有了明显的凉意。里院外,道路两旁的法桐树上的叶子已经变成墨绿,再过些日子,就会有零零散散的黄叶飘落。张秀提前买下冬天取暖的蜂窝煤,让左小宝帮着她运到房间外的走廊上。这一阵子,张秀的姐姐张翠没来,妹妹独自住在这里。左小宝问过张翠的事儿,张秀说姐姐的东西已经拿走了,只是每天打来电话问候。看来,张翠和那个街道干部生米做成熟饭了。

左小宝和张秀吭吭哧哧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才把五百公斤蜂窝煤运上走廊。进张秀屋里洗手时,左小宝才发现,一双红皮鞋齐头摆在床沿下。

哎,这鞋你没送给你姐?

张秀说,送了,姐不要,让我穿。姐还让我谢谢你。

左小宝无奈地笑了,现如今你姐混好了,街道干部估计能给她买更好的鞋。大小是个官儿,强起卖水烟儿。

张秀说,不就是一双鞋嘛,权当你送我了。

左小宝在脸盆里洗着手,抬头看张秀,发现她眼里有点波光流转,心突然就颤了一下。

张秀递给左小宝毛巾,问,小宝哥,最近忙什么活儿?

张秀这一问,左小宝想起了“平安居”的活儿,他正愁着找不到合适的帮手,可眼前的张秀不就是最好的帮手吗?过去盖房子,许多小工都是女的,张秀是农村妇女,吃苦耐劳没问题。进城快一年了,左小宝心里有数,能在别人家里干保姆,就能给他干小工。

左小宝说,你不问我还真忘了,“平安居”有个活儿,想拉上你一块儿干。

张秀问,什么活儿?

刷墙。

是不是刮腻子,刷乳胶漆?

是啊,你以前干过?

张秀说,帮着人家干过。

左小宝

长途车上,左小宝就没断了给李玉玉打手机,都是无法接通。下了长途汽车,左小宝没有回家而是先去了岳母家。岳母一见到左小宝,就嚎啕大哭,边哭边骂,这个死不要脸的跑哪里去了?连家和孩子都不要了!呜呜呜……岳父坐在炕上,脸皱成一个疙瘩,闷着头光吸烟。左小宝安慰了岳母,问了问情况,岳母说前两天李玉玉还抱着孩子来家,说话和表情都正常,看不出情绪上有什么变化。

左小宝又返回家。在卧室里翻来找去,他掀开被子,拿起枕头,发现了一张小字条,是李玉玉写的:小宝,我爱你!农村没意思,实在待不住了,我外出打工了,别找我……左小宝拿着这张字条发了呆,这是演的哪一出?既然爱我,为什么出走?难道他进城这一年半时间里,李玉玉遇到了什么难言之事儿?他收起字条,去母亲家。女儿已经睡下了,父母在外间等着他。左小宝又仔细询问了父母,父母都说平日里没看出什么迹象,也没看着李玉玉接触过什么陌生人。三人分析到下半夜,分析来分析去,李玉玉都没有出走的理由。

左小宝不由自主想到了张翠、张秀姐妹俩,得出的结论是,该来的终于来了。想到此,他反而不那么心慌意乱了。承受吧,这就是命。

第二天,拨打李玉玉的手机,不通。左小宝来到县移动公司,调出李玉玉的通话记录,发现有一个陌生号码经常与李玉玉通话。左小宝记下这个号码,回到家中拨打,是一个男人接的。男人说,他不是本地人,也不认识李玉玉这个人。于是左小宝继续拨李玉玉的手机,不通。第三天,李玉玉的手机终于通了。左小宝喊一声玉玉,那边就哭了起来。

左小宝问,玉玉,你在哪里?

李玉玉抽抽泣泣地哭,说,小宝,我爱你。

左小宝说,我知道。可是你这是为什么?你在哪?

我出去打工了,挣了钱就回去。

能告诉我你在哪打工吗?

李玉玉哭着说,现在不能,以后会告诉你,好好照料孩子。

玉玉,你遇到什么事了吗?你……

李玉玉一声“多保重”,就挂了手机,再打,便接不通了。

左小宝有些兴奋:这么说你会干?

多少会点儿。

多少会点就行,以我为主,你帮着我,一天给你多少钱合适?

张秀笑了,说,小宝哥看着给呗,够吃饭的就行。

左小宝假装思索,而后说,那块活儿一共两百平米,五天干完,人家给一千五百块钱。这样吧,我一天给你一百,够吃饭了吧?

张秀笑笑,多了,多了,小宝哥,我白天上班,只能晚上帮你干。

左小宝说,白天我自己干,你下班后来干,六点干到八点,一天五十,怎么样?

行,行,听你的。张秀说,我一天就能干俩小时,五十也不少。

左小宝说,就这么定了,谁和谁呀,隔道墙的邻居嘛。

第二天一早,左小宝就来到“平安居”,他戴上帽子和口罩,先抢墙皮。经理看到他,问,找着帮手了?左小宝说找着了。经理又问人在哪?左小宝说下午来。这活儿可不轻松,抢一会儿墙皮,左小宝就得下梯子,扫起墙皮来装袋子,不然,就会被进来出去的人踩得到处都是。中午,左小宝就去市场买几个包子,到传达室吃,顺便还能喝口热水。到了下午,墙皮基本抢完,左小宝已经累得腰酸背痛了。

张秀来了。也戴顶帽子和口罩。她比左小宝多了一样,还戴着线手套。女人就是女人,心细,想得周全。

门卫师傅见了张秀,问左小宝,这是你老婆?

左小宝说,不是,是一块儿住的邻居。他招呼张秀,来来,叫师傅。

张秀摘下口罩,满脸是笑地叫了声师傅。

门卫师傅说,好俊,刚才还以为是小左的媳妇呢。

张秀的脸红了,说:他才不要我这样出大力的媳妇,人家的媳妇在家享福。

左小宝说,干活儿吧,手指着大门那边剩余的那块墙,你上去抢,我给你扶梯子,今晚必须抢出来。

张秀身手麻利上了梯子,挥臂就干,动作十分熟练。左小宝心想这个帮手算是找对了,别看她一天就能来干俩小时,这俩小时可以顶生手四个小时。左小宝盘算着,照第一天的进度,这活儿不用五天就能干完。如果是四天干完,也给她两百五十元,男子汉大丈夫,不去计较小钱。想是这样想,感觉还是稍稍有点后悔,当初要是不冲动,说一天四十元就好了,毕竟她每天只能干两个小时……

晚上八点收工了。左小宝对张秀说,这么晚了,回家还要做饭,出去吃点算了?

张秀摇摇头,小宝哥你吃你的,我得去洗个澡。

不吃饭?

你别管了,快去吃饭。我洗完澡回家随便吃点就行。

那好,那好,我先走了。

左小宝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想这女人还挺爱干净,干了这么点活儿就要洗澡。明天呢?后天呢?她恐怕都得洗澡。左小宝走进超市,买了一瓶景芝白干,又买了一瓶腐乳和一根香肠。家里有馒头,热热就行。左小宝平日里不喝酒,每当揽着千元以上的大活儿,就买瓶酒喝,一是解乏,二是庆贺庆贺,一人出门在外,别太亏待自己。美中不足的是,要是张秀不去洗澡,和她一起吃这顿晚饭就好了。

这活儿果然四天就干完了。第五天一早,左小宝来到“平安居”,经理验收后,觉得满意,当场付钱。左小宝瞅空,附在经理耳边悄悄说,下次回家给你捎点知了猴,我老家出那个东西。用油一炸,下个酒,可香了。经理看看他,一笑。左小宝明白了,经理这算是笑纳了。

晚上,张秀下了班,左小宝来到她家,点出二百五十元,递过去,说,给你工钱,别嫌少。

张秀笑眯眯地接过钱,说,谢谢小宝哥,跟着你干活儿,就能发财。

左小宝说,这点钱就是发财?这点钱还不够城里人下趟馆子。

张秀说,人家是城里人,咱不是乡下人嘛。

行,我回去做饭了。

别,别,张秀拉住左小宝,你让我挣钱了,我得表示表示,咱也不下馆子,就在家里吃。我做两个菜,再去买瓶酒。一个人也是吃,两个人也是吃。你坐下,我这就做饭。

左小宝一乐,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就在你这里吃,酒不用买,我家就有,我回家拿。

左小宝不光拿了大半瓶酒,还拿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猪头肉。猪头肉是“平安居”一个老太太下午送给他的。下午,左小宝又去“平安居”,十二楼一个单住的老太太叫他进家收旧报纸,又送给他一块猪头肉,说是儿子昨晚送来的,实际上老太太刚刚信了佛,吃了斋,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儿子。

张秀把猪头肉切好装盘,端起盘子送鼻子底下贪婪地嗅,说,真香!

张秀做的菜很简单,拌了个黄瓜,肉炒了个茄子,外加一盘西红柿炒蛋。左小宝把两个玻璃杯的茶水泼了,倒上酒,推给张秀一杯。张秀把杯推回去,说,我不喝酒。

左小宝又把杯推回去,说,你不喝有什么意思?我平时也不喝,今天不是结算工钱了嘛,碰上好事了就得喝点。

张秀犹豫起来,左小宝端起了杯,招呼着,来来,端个杯碰一下,你少喝。

张秀端起杯,和左小宝碰了一下,送到嘴边轻轻抿一下,啊,真辣!

左小宝一口下去半杯,说,喝两口就不辣了,变成香了。

张秀说,男人都一样,我那口子也说喝两口就不辣了。

你那口子愿意喝酒?

张秀一撇嘴,天天喝,不喝睡不着觉。

是酒鬼?

倒也不是,张秀夹一块猪头肉送进嘴里,说,就是馋酒,每天晚上喝一顿儿,喝上了就打着呼噜睡。

左小宝不语,端杯又喝了一口。张秀主动端起杯,说,来来,小宝哥,我敬你一杯,谢谢你对我的关照。

左小宝端杯喝了,说,这会儿不辣了吧?

张秀笑笑,还是辣。

不知不觉,那大半瓶酒快见底了。左小宝有了感觉,头晕晕乎乎的,再看张秀,脸红得像一朵庄户地里的地瓜花儿。张秀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把杯子倒扣在桌子上,说,不喝了不喝,再喝头就晕了,剩下的你喝了吧。

你还没晕?那说明你能喝酒,我早晕了。

那你也别喝了,张秀递给左小宝一个馒头。

左小宝接过馒头,说,喝了不疼瞎了疼,咱庄户人浪费不起东西。说罢,端杯把酒喝光了。

吃完了饭,张秀起身收拾桌子,一转身,上衣下摆扬了起来,露出腰间一截白肉。左小宝突然就觉得有一团火在体内腾地燃起来……两个多月没回家了,靠不上李玉玉,他几乎天天夜里欲火中烧而又无可奈何。此时此刻,他觉得他和张秀“同是天涯沦落人”,张秀和丈夫更是成年累月见不上个面,正是二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难道她张秀就不想男欢女爱之事?左小宝在酒精的作用下,思维尖锐,胆大包天,当张秀第二次收拾桌子,又一转身时,他伸出手,捏了一下张秀的屁股。

张秀轻轻惊叫了一声,迅速扭身躲避,又回过头,看了左小宝一眼。左小宝发现张秀满面赤红,目光幽怨。刹那间他就后悔了,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张秀没作声,端着碗盘走到窗前,在一盆水里哗哗啦啦地开始洗刷。左小宝坐在凳子上,呆若木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会儿,张秀洗完了,拿条毛巾擦擦手,转过身子看着左小宝,说,小宝哥,你是个好人,可是我不能给你。

左小宝一脸愧疚,话都说不完整了,我……我……我一时……一时冲动……对不起……我……我混蛋……

张秀顺手拉上家门旁边一个窗子的窗帘,说,我理解你,真不容易,一个年轻男人,为了挣点钱,大老远离开家乡,独身在外,叫谁谁也受不了。

我……我不该……我……你别生气……你权当今晚……踩了……踩了一泡屎……

唉!小宝哥,你都说什么呢。张秀突然一个一个解开衣扣,又抽掉胸罩,一道电闪,露出白花花的两只乳房,说,小宝哥,你摸摸吧,来,你过来,你摸摸,可是我不能全给你,我理解你,请你也理解我。

左小宝被张秀的举动吓傻了。他噌地站了起来,双腿有些发抖。张秀,你这是干什么?我走,我现在就走。

不走,小宝哥不走,摸了再走。张秀朝左小宝走去,又顺手拉灭了灯,屋子一下子暗了,只有床上方那扇窗子,透进大街上微弱的灯光。张秀走到左小宝面前,拉起左小宝的双手,送进她怀里,送到温热的双乳上,然后双手按着左小宝的两只手背,轻轻揉搓。左小宝再也把持不住了,他的双手开始主动动作起来,而且越动作越猛烈,张秀的两只乳房太美妙了,温暖而丰满,庞大而富有弹性。他想起李玉玉的乳房,每次和李玉玉做爱,他都喜欢用嘴叼住李玉玉的一只乳头。他越发大胆起来,头拱进张秀怀里,叼住她的一只乳头,他听到张秀先是噢了一声,接着呻吟起来。他的下体像受到热浪冲击,肌肉突然缩紧,嘭地竖了起来。他忍不住了,双手下移,去解张秀的裤带。张秀猛然推开他,力气很大,左小宝不禁后退了两步。张秀喘了几口气,平静下来,说,我不能全给你,不能。好了,小宝哥可以走了。

左小宝尽管意犹未尽,但知道无法再进行下去了,他走到门口,小声问张秀,你想留给丈夫?

张秀说,不是。

左小宝想了想,又问,留给城里人?

张秀不语,停顿一下说,小宝哥,实在难受,就去找,也都是农村上来的,不贵。

左小宝推开门,一闪身走了。

第二天,左小宝买票回了家。

一进家门,李玉玉就拽住他问,上次寄回家那些衣服和鞋,到底哪里来的?

左小宝说,我不是电话告诉你了嘛,一个女人卖给我的。

李玉玉说,我不信,这么贵重的东西,她怎么就五十块钱卖给你?你是谁?你不就是个收废品的?又不认不识。

左小宝说,她就是想当废品卖,她这是报复另一个女人。

报复哪个女人?

左小宝有些生气,报复哪个女人我电话上也跟你说了,你怎么了这是?我还没吃午饭呢。

李玉玉去厨房端来饭,摆在桌子上,一盘肉炒蒜苗,一小碟咸菜丝,两个馒头。左小宝坐下吃饭,李玉玉坐在他对面,说,奇怪奇怪真奇怪,这么多大贵贵的东西,当废品五十块钱就卖了?这城市里怎么净发生些奇怪事儿?小宝啊你一个农民,能适应?

左小宝说,早就适应了,不适应就不能生存知道吗?

别把自己适应得找不着北了。

左小宝咽下一口饭,说,哪能?农民再怎么适应,也不是城里人,永远进不了那个主流圈子,就是瞅空占点小便宜而已。

拿来,李玉玉向左小宝伸出一只手。

什么?

刷墙的钱啊。

左小宝笑了,说,差一点忘了,放下筷子,从兜里掏出一沓票子,拍在李玉玉手里,说,点点,一千七百五。

李玉玉一边点钱一边说,我想买台电脑。

左小宝说,买电脑干什么?咱不是攒钱要盖楼嘛。

李玉玉说,你一年到头不在家,就我一人在家带孩子。你就不想想,我闷不闷啊!

买台电脑就不闷了?

那当然,我可以玩玩游戏,可以上上网。

咱村里有买电脑的吗?

李玉玉瞥他一眼,别拿老眼光看农村,咱村里在县里读书的那些学生家,都有电脑,现在是什么时代?是信息时代,农村也离不开电脑了。

左小宝笑了,说,那就买,买,可要买台便宜的啊,在城里我知道,有的好电脑五六千,有的也就两三千。

李玉玉说,我知道我知道。你那点收入,也不能买贵的电脑。

左小宝很不愿意听这话,他想说,我容易吗,一年到头远离家乡,在外低三下四地讨生活,收入是不多,可你李玉玉还一分不挣呢。可他没说出来,好不容易回趟家,他不想和李玉玉拌嘴。

夜里,一切照旧,只不过当左小宝一口叼住李玉玉的乳头时,脑海里却浮现出张秀的模样。

当左小宝把一大包知了猴塞给“平安居”经理时,经理说,这是好东西,晚上吃饭可有酒肴了。

左小宝不失时机地说,经理,这东西饭店里炸一盘得好几十块钱。

经理点点头,又问,你回家了?

嗯,昨天刚回来,要不怎么能捎来知了猴?

经理说,你还用得着两个月回一次家了?想老婆是不是?靠不住了是不是?

左小宝光咧嘴笑,他不知道经理是什么意思。

经理说,出来混,就得耐得住寂寞,不能老往家跑,你们这些农村上来的人要记住,只有你们主动去找活儿,活儿不会主动去找你们。

经理……怎么回事儿?

咱楼的消防通道,多年来,被住户堆满了废品和破烂,前两天,上面来检查,要求限期清理。我就派人到处找你,你家隔壁有个小娘们儿,对了,就是刷大厅给当帮工的那女人,她说你回老家了。没办法,我临时从街上抓来一个收废品的,收拾了一上午,算是清出来了。那些废品和破烂我看了,都可以卖,绝对能卖个百儿八十的。你看你,挣钱的机会错过了吧?

左小宝心里一沉,问,干一上午多少钱?

三百,经理伸出三个指头,在左小宝脸前晃了晃。

左小宝顿时感到胸腔里黑了下来,悔得恨不能自己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多好的机会啊!干一个上午,工钱三百,废品再卖个百儿八十的!当初自己费心巴力地讨好“平安居”,不就是为了独揽“平安居”的活儿嘛,这下可好,回了老家,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自己应该挣的钱拿走了,自己还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他妈的回这趟家干什么?就是为了交给李玉玉那一千七百五十块钱?就是为了夜里上炕干一把李玉玉?人家张秀也挣钱,没见她动不动就回家送钱,人家张秀也是人也需要性,也没见着人家天天晚上急得抠墙,不但不抠墙,还不准你左小宝上身呢!左小宝啊左小宝,你看你那点出息!

这个钱没捞着挣,左小宝心里憋屈了好几天。他打电话把这件事儿告诉了李玉玉,李玉玉说,那就别动不动往家跑,光图夫妻俩炕上那点事儿,耽误了挣钱不值得。左小宝说对对,不值得,太不值得。

左小宝拖着地排车每天外出,还是老套路,一早到“平安居”,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儿,若没有,就再去别处收废品。秋风一阵紧似一阵,马路两旁的法桐树叶,由浓绿开始变黄。左小宝拖着地排车走进一条南北向的小街,看到垃圾筒旁有一张旧电脑桌。要在平日,这样的旧电脑桌他是不要的,既不能卖也不能用(他没打算在租住的地方置一台电脑),可是现在天渐渐冷了,他要为冬天取暖做准备。电脑桌都是用碎木渣掺胶压制而成的,易燃不说,还特抗烧,冬天烧炉子维持土暖气再好不过了。他放下车子,把电脑桌搬到车上。心想今晚吃了饭后,就在院子里把电脑桌拆了,再劈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往前走,又在一个里院门口看到一辆锈迹斑斑的儿童玩具自行车。他靠过去看,这辆儿童自行车是三轮的,哪儿都好好的,就是锈得严重,几乎看不出本来的红色了。他握住车把往前推,三个轮子转得很麻利,又试试前轮的两只脚踏,也好用。便提起来,放在车上。左小宝琢磨,这车子只要去去锈,重新刷漆,就和新的一样了。捎回家给女儿玩儿,一分钱不花,挺不错嘛。

中午,左小宝回家吃饭,一进里院门,就看到二楼上的他家门口,站着两个警察。他心里一紧,这是怎么回事儿?警察是找他的吗?左小宝放下车,上楼梯。其中一个警察开口问了,你是左小宝?

左小宝说,是我。

警察说,你不用上来了,跟我们去所里。说罢,两个警察下楼梯。

左小宝僵住脚步,看看这个警察又看看那个警察,问,去所里干什么?我又没犯法。

一个警察笑笑,犯没犯法到所里就知道了。两个警察一边一个,双手掐住左小宝的左右胳膊。左小宝彻底蒙了,脑子一下子短了路,不知想什么好,也不知说什么好,双腿不由自主地跟着警察往院外走。出了里院,左小宝才稍微缓过神来。左小宝问,两位警官,发生什么事了?我只是个收废品的。

另一个警察板着脸说,知道你是收废品的。你收的废品有点玄!

就是酒瓶报纸和纸壳什么的,我哪里犯法了?

说你犯法了吗?是让你到所里配合我们调查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到所里再说!

左小宝不作声了。他知道作声也没用,警察不会如实告诉他。

进了派出所,掐他右胳膊的警察松手走了,另一个警察掐着他的左胳膊,把他引进审讯室。左小宝一进去,看到张秀和一个年轻的陌生女人坐在那里,她们前面有一张桌子,桌子后面端坐着一个警察。引左小宝进屋的那个警察,指着一只凳子对他说,坐那里,便退出去,又关上了门。

桌子后面的那个警察上下打量了左小宝一番,问,你叫左小宝?

左小宝说,是。

你是收废品的?

是。

平时都收些什么?

左小宝说,主要是旧报旧书,还有纸壳酒瓶什么的。

警察一笑,从桌底下提上一双女式红皮鞋,放在桌子上,收不收这个?

左小宝一惊,急回头看张秀的脚,张秀穿的是一双黑皮鞋。又抬头看张秀,张秀目光一闪,低下头,他什么都明白了。这时,那个女人霍地站起来,满目怒火,手指着左小宝低吼,小偷!不要脸的小偷!

左小宝回头看警察,说,这不是我偷的,是我收废品收来的。

警察问,知道这是双什么鞋吗?

左小宝摇摇头。

世界名牌,法国货,丝迪芬妮,一双鞋就两千多!你多少钱收的?

左小宝说,五十。

什么?五十?警察瞪大眼睛,编得也太离谱了吧!

这还是我主动给的,而且不光这一双,还有五双鞋,还有一堆衣服。这些东西她一共要三十,我主动给五十。

啊!女人一听,顿时哭出声来,大喊,他撒谎!他是偷来的!他是小偷!

左小宝高声辩解,我不是小偷,这些东西是我收的。不信可以调查,是我偷的就枪毙我!

警察朝女人一摆手,又问左小宝,谁卖给你的?

左小宝便一五一十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又说明了张秀是他的邻居,那双红鞋是他送给她的。

警察问,狐狸精?谁是狐狸精?又问那女人,有这回事儿?他说的对不对?

女人光哭,不回答。

警察有些生气,你哭什么!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女人一边哭一边说,混蛋!她是混蛋!她有什么权力把我的东西当废品卖!她有什么权力……

警察彻底火了,霍地站起身,走走走,都走!警察说,家庭矛盾自己回家解决,跑派出所来浪费什么时间,走!

别人没动,警察自己先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女人不哭了,对左小宝说,我给你一千,你把那些东西还给我吧。

左小宝有些为难,说,都寄回家了,也不知我老婆穿没穿。

两千,我给你两千,让你老婆赶快把东西寄回来,穿了也不要紧,别少了就行。

张秀拽左小宝一把,说,给她吧。

左小宝对张秀使了个眼色,寻思了一会儿,说,两千五,你给两千五,我就让老婆把东西寄回来。

好,就两千五!谢谢了。

那你给我留个手机号,到时候我和你联系。

那女人便给左小宝留了手机号,又存左小宝的手机号。

警察又进来了,说,怎么还不走!派出所是好玩的地方吗?走!

出了派出所,左小宝对那女人说,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没问题,你想要,现在就可以给钱。

左小宝摆摆手,到时候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那女人千恩万谢,向左小宝和张秀告别,提着一双红皮鞋走了。

回家的路上,左小宝问张秀到底怎么回事儿,张秀说,中午她去美发室做头发,那个女人挨着她坐,直看她的鞋。然后问这双鞋什么牌子,多少钱。张秀她哪里知道,所以就答不上来。那女人指着鞋后帮绿豆大小一个深红色圆点,说这个点,是不小心磕破的,后来又在修鞋店补上的,所以,这双鞋是她的。问张秀从哪得来的这双鞋。张秀一看女人这架式,知道栽了,吓得浑身发抖,就把左小宝送鞋的事儿如实说出。那女人就扯着她非要去派出所报案。张秀不去,那女人就打了110。

春华秋实,白驹过隙。一转眼,左小宝已经在城里待了一年半了。这会儿的左小宝,已经不再拖着地排车,漫无目的地到处转了。除了“平安居”,他还和好几栋高层建筑的物业公司和业主建立了长久而稳固的关系。他的手机号码留在那几栋楼里,一旦有什么事儿,物业公司的人或业主就会打他的电话,他接到电话,绝对在十分钟内赶到,比120急救车都及时。长期城市生活的经验提示他,时间就是金钱。在城市里尤其是大城市里,一些让乡下人挣钱的机会转瞬即逝,比如,一个住户想卖一台旧冰箱什么,打了左小宝的电话,如果左小宝半个小时后才到,那东西很可能就被别人收去了。要知道,现如今走街串巷收废品的乡下人太多了,人们老远就能听到他们的吆喝声:收废品嘞——收废品嘞——那些住户很可能不愿耽误时间,不等左小宝赶到,就卖给他人了。

收废品仅仅能维持房租和最低标准的一日三餐,要想挣大钱,就得靠干点实实在在的活儿。如今城里的高楼大厦,都是电气化了,楼内各种设施设备很复杂,不论哪里出了问题,整栋楼的运转都会受影响。谁来解决这些问题?当然要靠农村来城里讨生活的“左小宝”们。用进城的农民做苦力,方便,还便宜,各居民小区的物业公司和住户都喜欢。

左小宝深有体会,每一栋高楼大厦,都是用钢筋水泥垒成的衣食父母,他的财源,都藏在高楼大厦里,而且永远取之不尽。比如,他在哪个居民小区干一桩活儿,挣了千儿八百元就喜形于色,岂不知,那千儿八百分摊在各个住户那里,每家只拿个十元八元,根本就是毛毛雨。左小宝认为,来城市讨生活,必须厘清轻、重、缓、急这个账,厘不清就容易掌握不好分寸,办出傻事儿。举例说明:在“平安居”,一年半以来,左小宝受物业经理委托,大大小小的活儿干了不少,钱是赚了。那么,应该怎样对待经理和一百八十家住户呢?这个问题,左小宝早已厘清:重点优惠经理,小恩小惠住户。经理是分配活儿的,太重要了,经理的两片嘴唇一动,这活儿就左小宝干了,再一动,就王小宝干了,所以,回一趟家,就得捎土特产回来孝敬经理。那些住户,平日里随叫随到,无偿帮着干点小活儿,他们就欢天喜地了,并且还把家里的废品优先卖给左小宝,有善良人家,一分不要干脆就送了。别小看住户对左小宝那点不起眼的小恩惠,架不住住户多又天长日久,细算起来也不是小数目。

精心运作使得左小宝的生活有滋有味起来。他住的那个里院,差不多都是农村上来讨生活的人,干什么的都有,左小宝有时揽着活儿,自己干不了,也招呼院子里的人帮着一块儿干,丁是丁,卯是卯,到时分钱就是了。一次,离“平安居”不远的一个居民小区,搬来两户人家。搬家公司不知为什么,只把东西拉进小区院里卸下,说什么也不肯给居民往家里搬。那是个下午,天阴下来,看样子要下雨。两家主人面对两座小山一样堆起的物件,急得都快哭了,于是找到小区物业公司。经理说一家出三百,他找人给搬上去,行不行?两家主人一个劲儿点头,齐说怎么不行?只是要快,天要下雨了!经理便打电话找到左小宝,左小宝从院里找了一个修鞋的,一个刷墙的,一个磨剪子抢菜刀的,共四个人,急速赶到。物业经理还特地拨出一台电梯专用,三下五除二,一个小时不到就搬完了。六百元钱到手,一人分一百二,剩下一百二给经理买了两条中档烟。皆大欢喜。夜里,躺在床上,左小宝美滋滋地想,城市就像个大金矿,就看你会不会挖了,老天保佑,他左小宝终于成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矿工了……

张秀还住在这里,她姐张翠偶尔也来,姊妹俩有时做顿好饭,就叫左小宝过去和她们一起吃。左小宝发现张翠自从嫁了城里人,变化不小——穿的洋气了,皮肤也白了,说话时乡音弱了不少。而且,饮食习惯也令人刮目相看。有一次,三个人坐下吃晚饭,张翠从包里拿出一瓶红酒,说这叫拉图拉甘,打开喝吧。左小宝吃惊不小,他从小到大,从未喝过这玩艺儿,过去在农村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到了城里以后,只是听说城里有些官员和大款爱喝红酒,捡起一瓶就得上百元,却没机会沾唇。

左小宝说,姐,了不得,喝这个了?

张翠一笑,没花钱买,俺那口子在外应酬时喝这个,也都是别人请客,隔三岔五能带回几瓶。

左小宝问,姐,这个拉图拉甘多少钱一瓶?

张翠轻描淡写,不清楚,听俺那口子说,下不来两百吧。

天哪!一瓶酒能顶收十天的废品。

张秀说,小宝哥,姐拿来咱就喝,别算账。打开打开。

可是,张秀找遍了家也没找着开红酒的起子,左小宝说他家也没有。没办法,左小宝干脆用螺丝刀子,把酒口的软木塞捅进酒里了。三人一人倒了一杯,喝将起来,左小宝看了一眼张秀,问,好喝?

张秀皱皱眉,说,怎么发涩,像咬了口生柿子?

张翠晃晃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说,甜度有点大。

张秀吃吃笑出声,说,俺姐变了,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张翠说,你们不懂,葡萄酒为什么贵?就是因为葡萄是甜的,酿酒时要用专门设备把糖分离出去,所以才贵。这瓶酒喝起来还是发甜,说明档次不是太高。

档次还不高?左小宝说,两百块钱一瓶档次还不高?姐,张秀说的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现在和我们不是一方水土的人了。左小宝起身回家,拿来一瓶景芝白干,说自己还是喝这个顺口,那瓶红酒就让两个女人喝。

那晚上,姊妹俩喝光了一瓶拉图拉甘,左小宝喝了约有四两白酒,张翠先走了,剩下左小宝和张秀收拾残局。左小宝觑了张秀一眼,发现她脸色浅红,神采奕奕,似乎遇到了什么好事儿。左小宝扫地,张秀刷碗,左小宝弯着腰扫地,从背后时不时偷看一眼张秀。张秀站立在那里,腰是腰,腚是腚,两腿修长,线条曲折。左小宝又冲动起来,垂挂着的下体突然昂挺。

张秀似乎窥出左小宝的私念,刷完碗盘,拽下条毛巾边擦手边说,这么晚了,小宝哥好回去了。

十一

左小宝怏怏而归,一看表,已经夜里十点了。他洗漱一下,上了床,却一时半时睡不着。方才,若不是张秀催促他回家,说不定他还会控制不住,去捏张秀的屁股。如果这次捏了张秀的屁股,她还会像上次那样,揭开胸怀,让左小宝温存她那两只又白又大的乳房吗?上次,张秀仅仅让左小宝亲近她的乳房,却怎么也不肯再进一步,这次呢?可是没有这次,左小宝正在起意时,就被下了逐客令……张秀今晚可是挺高兴,她姐张翠带来的那瓶拉图拉甘,她说是涩,可后来喝得津津有味儿。她还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左小宝猜测,张秀老家的那方水土算是没什么戏了,她可能爱上这一方水土了……

转念又想到李玉玉。已经三个多月没回家了,自从打电话让李玉玉把那些衣服和鞋邮寄回来,李玉玉就很不满意。她在电话上说,有几件衣服和两双鞋已经卖给娘家村里的女人了,怎么再去要?左小宝自知无趣,电话里耐心解释,说人家给两千五百块钱,也不是个小数目,你卖给谁了,可不可以高价再收回来。李玉玉戗他:收回来收回来!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到处收废品!左小宝听这话无比寒心,为了这个家将来过上好日子,他辛辛苦苦在外打拼,可是他的老婆,却压根儿没瞧得起他所从事的这个行业!收废品怎么了?不收废品你李玉玉凭什么穿得花枝招展,不收废品女儿凭什么一年到头喝着几十块钱一袋的奶粉。还没等他说什么,电话那边李玉玉又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说丢死人了丢死人了。好不容易说通李玉玉,放下电话,左小宝先借了两千五百元钱寄回家,半个月后,才收到李玉玉寄回来的包裹。气得左小宝一直没回家不说,连电话也不打了。左小宝不打电话,李玉玉也不来电话,两人显然僵了起来。左小宝想,等再揽个活儿挣笔钱就回趟家,把一摞钞票献上,比什么解释都管用,到时候小两口保证和好如初。

乡下人?乡下人也是人啊!知不知道小宝,我现在的样子根本就不是人,要是能让我下地走路,不要说当个乡下人,就是当头乡下的猪我也高兴!

左小宝叹口气,大哥,快别那样想了,这都是命。

是命,是他妈的命!我认了,可是我……我想我的儿子啊!

瘫痪大哥提到儿子,禁不住流下眼泪。左小宝平日常到这个小区来,大体了解每家每户的情况。这个大哥还不到四十岁,有一个上小学二年级的儿子。他瘫痪后,媳妇伺候了一年,抗不住了,就协议离婚,媳妇净身出户,带着儿子走了。瘫痪大哥想儿子,可儿子不想他,打自离婚后,儿子就再没登奶奶家的门。当儿的可以绝情,可当爸的始终牵挂着儿子。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小宝,我告诉你,女人可要防着点儿。瘫痪大哥咽下一大口啤酒,红着眼圈说,男人好的时候,女人小鸟依人,围着你团团转,男人一遭殃,你就等着瞧吧,我老婆就是个例子。小宝我问你,知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左小宝摇摇头,以前光认识大哥,真不知道大哥是干什么的。

瘫痪大哥说,市建委办公室主任,正处级!

啊?原来大哥是领导。

我原来身体好的时候,每晚应酬,不管多晚回来,老婆必定等着我。给我打洗脚水,扶我上床,再按摩一阵她才睡觉,从不喊冤叫屈。我倒下后,怎么样?过了一年就和你分手,还挑唆儿子不认爸爸,我操她娘的!小宝,要是老天爷有眼,就让我站起来,我甘愿当个收废品的,我和你一块儿,咱弟兄俩一块儿干,不出两年,我就可以带着你发财!

左小宝心想,可不呢,市建委办公室主任收废品,哪家地产商不给点面子?收什么废品?直接收成品房子再卖掉不就得了?想不发财都不行。又回味着瘫痪大哥骂女人的话,觉得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自己刚刚进城的时候,李玉玉可热心了,每次捎钱回家,她都喜笑颜开,舍不得你走。这时间一长,激情就退了,尤其发生了衣服鞋子事件,李玉玉和他通电话,言谈话语中,竟流露出瞧不起收废品这个行当的情绪……

这会儿,李玉玉在家干什么呢?

十二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左小宝离开瘫痪大哥家,又干了一个活儿。这活儿不是他找的,是同院邻居刷墙工找的,上次给人搬家,左小宝找刷墙工等人搭伙儿,四个人每人挣了一百二十元。这次,刷墙工揽了个给一所幼儿园刷房子的活儿,就找到左小宝,让他帮着干。刷墙工说,都是邻居,又都是农村上来的,互相帮衬着点儿,有钱大家挣。左小宝拍拍他的肩,朝他竖起大拇指。

这活儿干了四天半,第五天中午,活儿干完了,回到住处,刷墙工给了左小宝四百元工钱。左小宝刚把钱装起来,手机就响了。电话是母亲打来的,母亲在电话里焦急地说,李玉玉不见了,两天没回家,娘家也没人影。问左小宝,是不是到他这里了?

犹如当头挨了一闷棍,左小宝一下子被打蒙了。孩子呢?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孩子在家。玉玉没在你那里?

没有。

小宝你说,她能去哪?

左小宝说,娘,我马上回去。

左小宝当场就拨李玉玉的手机,传来“你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再打,还是这样,又打,仍是这样。

左小宝上楼回家,换了套衣服,他从床垫子底下摸出三百元钱,凑上这些天挣的七百元,一共是一千元。把钱揣好,左小宝找笔写了张字条,是写给隔壁张秀的。左小宝是这样写的:

张秀,我回家了,不一定回来了,因为我老婆不知为什么离家出走了。我娘给我来电话,说了这事儿,我分析,我老婆遭遇不测的可能性不大,故意出走的可能性很大。进城这些日子,我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情,这个社会太复杂,我们农民太低层,辛辛苦苦挣多少钱也改变不了身份。我这会儿理解你了,说句过分的话希望你不要生气,你将来要是再嫁个城里人我也理解,并且祝福你。谢谢以往你对我的关怀,我们常通个电话好吗?再见!

眼前又闪出张秀,腰是腰,腚是腚。张秀一闪而过,李玉玉又闪进来,腰也是腰,腚也是腚。左小宝回味着和李玉玉做爱的情景,上一次回家,夜里上了炕,他三下两下脱光李玉玉,翻身压了上去,一口叼住李玉玉的乳头,心里却想着那晚他叼着张秀的乳头。恍惚中,又一个场景出现,一个男人(也许陌生也许不陌生)在他家,李玉玉面朝着炕,俯下身子哄孩子睡觉,那男人起身悄悄靠过去,伸出手,捏了李玉玉屁股一下,李玉玉转过身,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两人同时扑向对方,紧紧拥在一起……左小宝“啊”的一声醒了,惊出一身汗。左小宝坐起身,感到特别懊恼,从今后,可不敢招惹张秀了,张秀是别人的老婆,李玉玉是自己的老婆,两个老婆都远离丈夫,这边,自己对张秀心存邪念,那边,谁敢保证没有男人对李玉玉心存邪念呢?过去老人们信奉:一报还一报;现在年轻人讲究: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第二天一早,左小宝的手机响了。左小宝接听电话,是一个居民小区的老太太打来的。这个老太太左小宝认识,命挺苦,老伴多年前去世,独生子两年前因为脑出血又瘫痪在床,儿媳妇离了婚,带着孩子走了。剩下老太太一个人,在家照料儿子。老太太说,她是多年的糖尿病患者,亲戚好不容易在北京给找了专家,她要离家三天,去北京看病。请左小宝过来照料一下她儿子,管吃管住,一天一百元。左小宝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了,他寻思,反正这些日子也没揽着什么活儿,照料三天病号,管吃管住,还能挣三百,好事儿!

他简单吃点饭,拾掇了一下,就去了老太太家。一进门,那瘫痪儿子在卧室里高声高调和他打上招呼,小宝来啦!咱俩这叫有缘,三天吃住在一起。

老太太说,我儿子就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嫌我这老太婆了。

左小宝说,哪能,您老是当妈的,谁亲也比不上妈亲。

老太太先把三百元钱递上,左小宝稍客气一下,也就收了。老太太叮嘱说,除了一日三餐喂饭外,每天早晨擦脸擦手,上午翻身两次,下午翻身两次,小便有器皿接,大便要抱她儿子坐轮椅,推到卫生间,再抱到马桶上……左小宝点头答应,抬眼端详躺在床上的病人。这位大哥身高体壮,没有两百斤也差不多,其他事都好办,就是大便要抱他到轮椅,再从轮椅抱到马桶上,恐怕要吃力。好在正常人大便一天顶多一次,要是闹肚子,他可就惨了。又想到老太太,多不容易啊!别的不说,光一天一次照料儿子大便,就够她老人家受的,要不说母爱是伟大的。

下午,老太太被亲戚接走了,左小宝正式接班。

瘫痪大哥说,东西都在冰箱里,肉蛋青菜,什么都有,你随便做。还有酒在橱里,今晚拿出来喝,我妈在家不让我喝,今晚开戒!

左小宝说,大哥,酒就别喝了,你身子不行。

什么他妈的身子不身子,不喝酒我就能下床走路了?喝!活一天算一天!

晚饭,左小宝做了个茄子炒肉,一个西红柿炒蛋,蒸了米饭。床上支起一个特制的小桌,左小宝准备给瘫痪大哥喂饭。

酒呢?小宝,把酒拿来呀。

大哥,还是不喝吧。

为什么不喝?瘫痪大哥说,平日我家里没客,你来了还要伺候我三天,大喜日子,不喝酒怎么可以,喝!

左小宝说,我怕大娘回来知道了,要批评我。

没事儿没事儿,我妈不那么刻板。这样吧,我就喝一瓶啤酒,你喝点什么随便。

左小宝摇摇头,我不喝酒。

行,你打开啤酒,我喝。

左小宝打开一瓶啤酒,倒进一个茶缸里,用手端着,喂一口啤酒,夹一口菜伺候着瘫痪大哥。

啊——真过瘾!来来,再来一口——小宝,我好羡慕你呀!

左小宝笑了,大哥开玩笑,羡慕我干什么,一个收废品的乡下人。

相关推荐 RECOMM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