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卢沟桥事变那年,黄河改道,作为黄河一道分支的末河突然之间一夜暴涨,气势汹汹地淹没了陇西末河边的一个小镇。因为这个,他早早地搬离了那个地方,住进了处于较高地势的章家。

    章家有个老太爷,年已耄耋,却依然精神矍铄,鹤发童颜。身体那么好,总和章老太爷那点儿本事脱不了干系。要知道,虽说章家如今也算是有权有势,家大业大,但是,章家老太爷年轻时却是个跑江湖的,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摇着串铃,举着杆旗,念着口诀,四处给人算命治病。有传闻说,章家老太爷能够发家全靠末河边一处小山丘里隐藏的一座东汉古墓。章老太爷以前的营生其实是勘山探穴。不过古墓的真假本来就是一个传闻,那么这事在当地人看来就更是玄乎不已。因为,按章家的出身门路来看,纵有点钱财,文革那几年也早被抄得一干二净了。但是,奇怪的是,章家却无波无浪、平平安安地到现在。

    不过这些都不打紧,他从来不在乎这些。因为章老太爷是他的老朋友,有着几十年的交情,才不会为了这么点儿事儿就有着别样的想法。再加上,他也知道自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因为几十年前的末河决堤冲了自己多年来的居所受到了刺激,再加上年老让记忆力衰退,他早已对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这几年来更是深居简出,一直住在章宅的祠堂里,安心静养,平时也就见见自己的老友。两人都非常了解彼此,所以都对对方推心置腹,生活也过得安静惬意。

    只是,几天后,章明山那小子回来了。

    章明山是章家的嫡长孙,三十大几的人,这几年也跟着自己的父亲做了不少的生意,可是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买卖,在外头也没有闯出什么名堂,近几年来正考虑回本家守着祖业过的。

    章明山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也算是章明山的长辈。尽管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交流,但是从章老太爷的那里也是略有耳闻。他从自己老友的闲谈间了解到自己的老友对于自己的嫡长孙不甚满意,不求他功成名就,只求他安守一方,固守祖业就好。

    而章家的祖业到底是什么,身为嫡长孙的章明山也并非十分清楚,却也略有所闻。这几天正好是章家老太爷的九十大寿,章明山决定趁着此次机会好好大干一番。

    章明山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在做那事之前,他先是通过自己做生意时认识的一些三教九流的门路找了一些帮手,还请教了一些“高人”,准备了一些专业器材工具,当晚,就以给自己爷爷祝寿的由头,开着辆面包车,后面跟着一辆解放大卡车,浩浩荡荡地驶进了章家老宅。

    当地人不知情,只当是章家小爷孝敬自己的爷爷,准备了好大一份生辰礼回家了。而到了耄耋之年的章老太爷那双依然精明锐利的眼睛里却丝毫不见喜色。

    是夜,外面的月光闪烁,堂内的烛火闪烁,窗外的树影斑驳,疏影横斜。一个清癯的身影趁着烛光映入堂内,缓缓步入,他知道,是自己的老友来了。

    只见自己的老友一脸愁容。他知道,这么些年的修身养心已经让自己的老友到了遇到任何事都波澜不惊的地步,可如今老友的样子正说明出了件大事。

    “阿九啊,可是为了明小子的事儿发愁?”他虽是试探地问,但是心理却早已认定了这么回事。

    “唉……那小子如今回来定是为了那事儿啊!”

老友的回答更是让他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阿良啊,你可知……唉!”话未说完,老友只顾着摇头叹气,一幅羞于与外人道的样子。

    “阿九,那些糟心的事儿对我说说,我也好分分忧!再说,我又不是外人!”他直视着老友的眼睛,虽然嘴上说着安慰人的暖心话,可是那眼神却异常明亮,在烛光下竟是渗透出了微冷的绿光,有些渗人。

    大概是过于吓人,让站在窗底下偷听的章明山心神恍惚了一下,一个三十大几的壮汉竟然吓得叫出了声:“啊——”

    原来,当天晚上,章明山去找了章老太爷询问那事儿。章老太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霎时纠结了一起,犹如枯树皮一般可怖,干哑的嗓音犹如摧枯拉朽一般,缓缓说道:“小子哎,你爷爷我当年勘金点穴那会儿你老子都不知道在哪里!哪里来的劳什子古墓嘞!你小子还是趁早滚回家!”

    尽管章明山被骂得狗血淋头,但还是从激动的老太爷嘴里套出了点话。章明山三言两语还是套出了一些内容。看来,章家在兵荒马乱的年代,的确是靠着那古墓发了家。“既然古墓被章老太爷先发掘,那身为章家嫡孙的我也去那古墓里捞点回来做我干大事的本钱,也没什么不可的!”章明山思量着便在当晚连夜带着伙人,到山里“干活”去了。

    那章明山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段数,自己的爷爷又是什么段数,怎么会被他三言两语就激得几近跳脚。章老太爷这么精的人早是心里打了一把好算盘。

    第一天,一无所获;第二天,依然一无所获;第三天,还是一无所获。章明山挖宝一开始也知道隐秘,可是连着三天的一无所获让章明山着急上火,也不顾这事儿是否该隐秘,当即令人把卡车里的钻探机取了下来,抱着就算把整座山搬空也要找到的决心!

    轰隆隆的机器声响彻末河,大块碎石渣土满地都是,最终也只挖到一块石碑和一块墓志铭,上书“东汉陇西公良墓”。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都到了这一步,愣是没有!章明山又怎么肯甘心!于是,他就打算再去找章老太爷问问清楚,可是,在廊前刚看到自家爷爷那抹白色的身影,一晃眼又连片衣角都抓不住了。索性他凭着自己的感觉随意乱转,心想着反正是自家又不会丢。没想到就这样竟然瞎猫碰到死老鼠一般地踏入了自家的祠堂附近,追上了健步如飞的章老太爷。当他刚想上前叫住自己的爷爷,就听到祠堂内有说话声。那声音似陌生又熟悉。鬼使神差的,他趴在了窗户底,戳破了自家的窗户纸。因为自己爷爷喜欢老东西,所以就算到了21世纪,自家的陈设依然还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风格。

    谁知道,就是这么一偷听,也恰恰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烛光下,有月影,有树影,有人影,就是没有那陌生人的影子!

    话又说到,堂内的章老太爷和自己的老友听到响声纷纷望了过去,发现窗底下躲着一个人,章老太爷眼明手快地一抓,才发现来人正是自己的嫡亲孙子。

    “你这小子,好端端地学那曹操干嘛?”章老太爷语出讥讽,字字珠峰。

    章明山听出老太爷这是在骂他出现得不是时候,心下算也不是滋味,但也听出老太爷话中的怒气极甚,顿时连大气也不敢出。

    “好了,阿九,别再吓明小子了!我这样已经够让他害怕的了!”意料之外的,那陌生人竟然说话特别温和,抛却他身上的种种疑点,他也算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者。

    “哼!”章老太爷只是扭过头去轻哼一声。

    “阿明啊,你这是来找你爷爷的吗?”那陌生人问道。

    “咳咳!小辈见过这位……这位爷爷,小辈刚才失礼了,请您老见谅!回您老的话,小辈正是来找……找爷爷的!”几句话虽然说的磕磕绊绊,但好歹是把想表达的的表达清楚了。

    见章明山这么有礼貌,那陌生人也点了点头,抚着自己的山羊须说道:“阿九,你家小子也没你说得那么差!是个恭敬懂礼的!”

    “废话少说!你小子找我又有什么事!”章老太爷摆明了不吃这一套,对章明山质问道。

    “那个……那个……爷爷……”章明山来的时候还是满腔怒火,如今一番折腾早没了之前的气焰,说话也开始吞吞吐吐。

    “现在知道难以启齿了?!早干嘛去了?老子告诉你!你就算掘地三尺!把整个末河都给挖了,都找不到一丝一毫那玩意儿!”章老太爷瞪着双眼,狠狠地说道!

    “为什么!”章明山一听,急了!又开始横冲直撞起来,“爷爷,是不是您,偷偷把宝藏藏起来了?”

    “哼哼!是不是你还是问问你眼前这位阿公不就清楚了?!”

章明山看着那个陌生人,一脸疑惑。

    只见那陌生人听了他们爷孙两儿一番争吵,眼神直愣愣的,碎碎念地叨咕着:“七七卢沟桥事变啊……黄河怒了!那些伤尽天良的扶桑人啊……末河也因此改道了!冲了我的千年古墓,宝贝尽显,害我流离失所啊!这个恨哪!仇哪!我公良侯在此发誓,就算拼劲所有物力鬼力,也要把小鬼子赶出去!”

    那些话本来就像是胡言乱语,如今倒真成了鬼话连篇!能不是鬼话吗?那人!哦不!那鬼就是自己千辛万苦在寻找的“公良侯”啊!

章明山傻眼了!

    章老太爷缓缓说道:“你这个不知福的贼崽子!哪里来的劳什子宝藏?!你以为你老爹叔伯文革那会儿怎么逃过的?你以为你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你以为章家能有现在全靠那幺蛾子的宝贝?你这个蠢东西!那都是我!我!是我一分一厘地凭自己挣下的!我不过是受了老友阿良所托,把被末河冲出来的古墓里的东西早早交给了八路充军饷,不然你现在哪有太平日子让你吃喝玩乐,还在长辈面前吆五喝六的!喝你的西北风去吧!”

    章明山听闻,原本烦躁的心也静了下来,脑子也不在发热了。不过,不管怎么说,章明山也算是继承了一回“祖业”,只是,至此之后,他也会记得继承自己的家训。从抗日的年代一路艰苦朴素、踏踏实实走过来的先辈们,还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他今后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他远大的梦想有是什么,他又逐渐明确起来。

相关推荐 RECOMM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