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春节前夕的一天,道路上白雪皑皑,去螳螂县唯一的土路被冰凌封住了。

半山腰上,一辆中巴车在冰雪中艰难地缓缓行驶。突然,中巴车轮子一滑,拖着碎冰驶出路沿,整个车身向着前方百米深的峡谷里滚动、坠落。不一会儿,一声巨响,贯彻山野,霎时间血痕满山,悬崖下的雪地里、车旁、碎石上,一片片殷红……

第一章往事

一、奇怪的女孩

从老鹤乡到螳螂县的豪华大巴飞速地前进着,行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山地段,老鹤乡副乡长李铁山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瞬间就愣住了。除了泥泞的土路早已变成墨亮的柏油路,那山、那崖、那谷、那沟都似乎从未变过。二十年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再次在眼前闪现,他心里一阵痉挛。他感到自己在颤栗,闭上眼睛时,泪水忍不住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李铁山虽在老鹤乡当干部,可他在县城买了房,此刻正准备回家一趟。他有个习惯,只要经过这条回家和上班必经的路,他都一上车就睡觉。有人说,他是因为对工作鞠躬尽瘁,所以身心疲惫,利用坐车时间来休息。其实,李铁山为什么有这个习惯,只有他自已知道。他明白,自己是害怕经过半山时再次陷入二十年前的回忆,那刻骨铭心的一幕似乎种在了他的心里。可今天,他偏偏在不该醒的地方醒了,心里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二十年了,李英雄还心有余悸啊?”身后冷冷地飘来一句话。

李铁山一惊,本能地迅速转过头。说话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剃个小平头,如果一晃眼看,很容易将她误认为一个小伙子。她的目光很冷,眼神不可琢磨。

李铁山不寒而栗,疑惑万分:“你,你是谁?”

女孩有些不屑:“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怎么做了亏心事,却冠冕堂皇地当上了英雄的呢?”

李铁山怔住了,看来,此人不善Ⅱ阿!正不知如何应对,女孩已经闭上眼睛,摆出一副再不愿搭理淮的架式。李铁山借机仔细瞥了几眼,女孩有些面熟,但却也很陌生,似没有打过交道。

李铁山一直在想,她到底是谁,但直到客车到站,他也没想明白。

下了车,女孩堵在李铁山面前:“英雄啊,路虽然平平坦坦的,但人总有摔跤的时候,您老可当心了!”说完,她伸手揽了一把本无须揽也绝不会乱的寸发,转身走了。

“请等一等,你到底是谁,你什么意思?哎,你,你给我站住!”李铁山慌忙喊叫着,可女孩很快就在人海中消失了!

李铁山一跺脚,急忙张望着,到处寻找起来。十几年的从政生涯让他十分敏感,他不想放走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孩,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十分钟后,李铁山站在一排小洋楼前掏出电话:“喂,大五啊,请你务必帮个忙,立即派人到东屏街来一趟,查一下仙鹤小区进门第一幢二楼东面边房里住的女孩儿叫什么名字。哎,对,就是最小的这幢楼,对!如果可能,最好再查查她的来历……哎,对!我在家等你消息。”他抬头又望了望那房间的窗户,心里一片冰凉。

张大勇是东屏派出所所长,只要他帮忙,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虽然相信张大勇能查清楚女孩的来历,但李铁山还是忍不住隐隐担忧着。此时,他的手机响了。接通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不必叫人来查了,我叫王可儿,无业青年,今年二十五岁,未婚,孤儿……”这回,李铁山彻彻底底傻了!他不明白,小姑娘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自己曾得罪过她?

李铁山说:“我觉得你很奇怪,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有什么事,你能不能直说?”

女孩“呵呵”一笑道:“我会告诉你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耐心等着吧,你会为你的罪行付出惨重的代价!”

“罪行?你是说我吗?”李铁山想想自己似乎没得罪什么人,不禁有些恼火,“哎,我说……”

只听“啪”的一声响,王可儿挂了电话。

一、发黄的照片

“有人多次匿名检举你谋财害命,我们也觉得可笑,但总得给群众一个交代吧!我来找你,是想了解一桩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事情,希望你能配合我的调查!当然,我知道,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本不该打扰你……”坐在李铁山对面的县监察局办公室主任黄四伟讪笑着说。

“有啥事,你直说吧!”本来李铁山就很讨厌见到这个曾经的情敌,现在听他提到二十年前的事,不由得生气中更添几分愤怒。

对李铁山来说,现在正是一个非常时期,他好不容易从老鹤乡的一个办事员干到现在的副乡长,四十几岁的他,如今刚刚接受完考察,准备“鲤鱼跳龙门”,调进县城任国土资源局副局长。可偏偏这时候,黄四伟来找茬,这不是成心跟他过不去吗?

黄四伟还是堆着一脸笑:“……是那桩你我都在场,而且都应该记忆犹新的车祸。尤其是你,因祸得了福。不过,事隔二十年,突然有人说,在那场车祸中,你假借救人,谋财害命……当然,你是老干部,我们相信,你不至于……嗯,可是——”

的确,二十年前的李铁山应该算得上是一个因祸得福的人,这一点黄四伟和他一样清楚。但是,黄四伟竟敢来调查他李铁山,这还是让他心一紧,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怒吼道:“可什么可,你这是公报私仇!不就是因为你二十年前的女友成了我的老婆吗?你好歹也是个领导,说话可得负责任,别净放狗屁!”

黄四伟见李铁山一点面子都不给,也生气了,他一拍桌子,说道:“李铁山,你别太嚣张!尽管事隔二十年,但是,我会找到证据的!而且,这事我要一管到底!”

李铁山哈哈大笑:“怕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吧!你当然可以找什么所谓的证据,更可以瞎编乱造!但是,老子不怕!”

“你,你什么态度,你——”黄四伟喊叫的时候,李铁山已摔门而去。

李铁山想,黄四伟这人心胸狭窄,为人不厚道,还记着抢老婆的仇,再加上黄四伟在老鹤乡当农科所所长时,曾被自己抓过他作风上的一些小辫子,所以,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仇家。现在虽事隔多年,但看到自己马上要去当国土局副局长了,他一定极为不爽,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担心以后都在县机关大院里办公,天天见着,怕自己不给他台阶下,整他难看又抓他小辫,所以他就坐不住了,想先下手,好搅黄自己的事。李铁山觉得这人很有些可笑!

李铁山没想到,那边黄四伟还搅着局,这边,他却一回家就接到老鹤乡政府办公室打来的电话,说调令下来了,县人事局通知他马上去国土局报到。

看天色还早,李铁山赶紧到书房,想找些自己报到后可能用得着的东西。打开存着各类证件及重要材料的箱子,李铁山开始乱翻。翻着翻着,箱底一张发黄的照片让他愣住了——那是二十年前市报上的新闻图片。看着图片里,自己低头背着一个老头、满身是血的样子,他不由得一阵叹息,思绪再次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一天,怀揣着高中文凭的李铁山万般不如意,准备到外面闯世界。没想到,严重超载的中巴车行至半山时,滚了下去。就在那一瞬间,喊声、哭声、尖叫声响成一片,全车人死伤无数,除了他李铁山,竟然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勉强站得起来。应该说,李铁山很幸运,只擦破了点皮。当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尽快救人!可是,当他拨开压在身上的死人,在车箱里探头张望时,立即就有些傻眼了——中巴车插在深谷的岩石堆里,周围都是险峻的山坡,可以说到处是险情。最要命的是,谷顶上向外伸出的雪块和冰凌已经开始融化,随时都可能崩落,而曾经被泥石流拉破的、被雪水泡得发软的、高高的土质谷壁,也随时可能坍塌!

李铁山从车窗挤出身来后,安排一个勉强可以拖着断腿走路的人到附近找电话报警,同时,他开始挨个儿把人背出来,然后抠着冰块向上攀爬,爬至背风的安全地,再把他们安置好。当场死了的,他就捡了块大棉布垫着,然后一个跟一个排着放……

那真是个恐怖的日子。后来,相关救治人员终于赶来,他已经背出来十多个死了的人,加上半死不活的人,竟然沿路排了很长一大串!而且,在最后背出照片上的那老头后,由于不小心,他滑下山坡,差点摔死……

事后,活下来的人告诉他,经有关部门核实确认,核载十九人的中巴车,竟然拉了四十六人之多,他背上来的三十多个人中,二十多个是有气儿的,除一人因抢救无效死亡外,其余均捡回了小命。大家都说,要是没有他,等救护人员赶到后再一个个施救的话,大家就算不被冻死,也可能会被车厢里码在一块儿的死人堆给压死。就算有的人有幸呆在人堆上面,肯定也承受不了那种等待中无着无落的恐惧而最后被吓死。所以,他的功劳最大。

每每想起这事儿,李铁山却总是一阵儿后怕!后来,李铁山打工没去成,但他的英雄事迹却被大家一致称赞。考虑到他的功劳,这一年,他被乡里、县里、市里乃至省里评为英雄。又适逢县、乡大量缺编,他便被乡里破格招干。虽然只有高中文凭,但李铁山硬是凭着一股子干实事的精神,在随后的几年间,慢慢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和信任,竟然一步步混成了老鹤乡的副乡长,一千就是十几年。现在,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他才终于谋到了一个可以在县城里“养老”的副职。仅凭这一点,李铁山倒是挺知足的。

李铁山在大家眼里,是条硬汉子。可其实,他心里也挺脆弱的。哆嗦着拿着那张发黄的报纸,他久久不能平静。稍稍缓和后,他再次细看了那张照片,突然,他觉得有个人很像照片上的老头!

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就是那天在车上遇着的小平头女孩王可儿!蓦然,李铁山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他记得当时,他从车厢里把那受了重伤、蜷缩的老头抱离变形的座位,背上身后,才发觉老头怀窝下的座位缝里,还躲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看样子像是老头的孙女。因为老头的极力保护,她没被别人压着,好像也没怎么受伤。难道,王可儿就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小女孩?想到这,李铁山又想起当时发生的另一件事来,心里不禁一阵内疚……难道王可儿就是为那事来的?而且,她还拉了黄四伟帮忙吗?或者,换一种说法,是黄四伟为了搞垮自己,所以拉了王可儿来翻旧事找茬吗?

“爸,想啥心事呢?”儿子李晓鹏看到李铁山的样子,有点奇怪,“好不容易调城里了,你该高兴才是啊!”

李铁山眉头一蹙:“高兴,我是该高兴!可……”

李晓鹏问:“可什么?”

李铁山忍住了下半句话,摇摇头,没说什么。李晓鹏出去后,他才又说:“可祸随喜出啊……”

三、迟到的补偿

到县国土局报到后,李铁山本想回家休息一下。走着走着,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便拐了个弯,去了银行,接着朝邮局走去。

自从王可儿出现后,他一直没有平静过。王可儿那充满仇恨和愤怒的眼睛,似乎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让他坐立不安。二十年前的事情,让他内疚万分,为了寻求一种心理上的平衡,为了寻求一份慰藉,他想给王可儿悄悄地汇去三万块钱。他想“悄悄地”——采用一种让王可儿不能退还的方式,因为在内心里,他很希望这三万块钱能让王可儿得到慰藉,不再来找自己的麻烦。毕竟,事隔二十年,自己也内疚了二十年,不该再让此事成为一辈子的负担了。所以,单子递给邮局服务人员后,他又要了回来,并在附言栏里填上了几个字:一个内疚了二十年的人。

很快就过了一个星期,他一直没遇到王可儿——事实上也不可能遇到。而王可儿,也没来找自己的麻烦。李铁山以为这事过了,心理负担渐渐轻了些,一种轻松的感觉让他精神抖擞起来。

“李局长,你的信!”

此时,李铁山已经顺利地在国土局上班了。他刚一进县机关大院,收发室的同志便叫住了他。

“信?这啥年代了,我居然还有信?呵,好啊,收信是件快乐的事情!”李铁山接过了那个大信封,笑了。

可刚笑到一半他便傻了,只见信封的左下角上写着的寄信人是:复仇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复仇者是谁?李铁山慌忙拆开信封,刚要伸手从信封里取信,“哗”的一声,一摞东西滑了出来,散落在地上。几乎同时,李铁山和收发员都惊叫了起来:“冥币!”

李铁山足足愣了有一分钟,才弯腰拾起散落的冥币。冥币的面额都是一百元的,看样子足有三百张,拿在手里,和他给王可儿汇款时拿的真钞一样有种厚厚的、重重的感觉。王可儿的样子不由得再次显现在李铁山的眼前,她那仇恨的眼神盯得他揪心般痛。他疑惑极了,王可儿Ⅱ阿王可儿,你到底要干什么?到底要怎么样,你才心满意足?

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烟蒂都装满了烟灰缸,李铁山也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决定去找她问个清楚!

李铁山去了王可儿的住处,几次也没遇着她,他想翻看手机上第一天遇着王可儿时的通话记录,却发现早被新电话号码挤没了,他只得再次求张大勇帮忙。张大勇很快托人弄到了王可儿的手机号码。李铁山打了过去:“喂,王可儿啊?跟你说实话吧,我已经知道你为什么那么仇恨我了。我想,对于二十年前的事情,我很内疚,真的!那钱你应该收到了,也知道是我寄的,所以你给我回寄了死人用的钱……如果你觉得还不满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再找个工作,你看如何?我请人打听过你,知道你好像没有工作……”

李铁山正按自己的设想说个不停,电话那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他根本说不下去。他拿着手机傻傻地听着王可儿一直笑停了,才生气地问:“你觉得很可笑吗?你以为我就非得帮你?”

“呸!”那头,王可儿态度急变,骂道,“在别人眼里,你是英雄,在我眼里,你是狗屎。你以为你是谁?你说你内疚?内疚就行了吗?”

“那你要怎样?”

“怎样?”王可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悲伤地说,“我要你赔!可人的生命,你赔得起吗?何况是两个人的生命!”

“两个人的生命?这从何说起?”李铁山不解。

“你当然不知道!”王可儿哭了,从声音听来,似乎非常伤心,“那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二十年前……”

“等等,你是想说二十年前车祸后,我背的那个老头的事吧?他是你爷爷吗?”

“爷爷?哈哈,爷爷?你竟然说他是我爷爷?告诉你H巴,他是我爸!当时他才四十多岁,你知道他为什么看上去像个老头吗?”

李铁山顿时愕然,见王可儿哭哭啼啼的,他索性搬了条凳子坐来下听。

王可儿回忆说,二十年前,为了摘些松苞换钱养家,她的妈妈,竟然学着大男人的样子爬上又高又直的松树,她没想到,女人怎么能爬那么高的树呢?结果,王可儿的妈妈爬多了树,有一天不幸从树上摔了下来。就那一摔后,她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她被送进省城某医院后,医生说她肋骨断了三条,且有一条插进肺里,另外,她腹腔积血,并有多处外伤,得尽快手术,不然就没得救。当时,王可儿才五岁,看到妈妈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害怕极了,她和爸爸一起赶紧给医生下跪,希望他们能救妈妈。但是,那可恶的女医生,坚决要他们先交钱才手术。爸爸心惊胆颤地问:“要交多少手术费?”女医生甩下一句话就走了:“先交五千块吧!”

“你知道吗?她说那句话多么容易,可那是什么年代?五千块对于一个贫困得吃饭都成问题的家庭来说,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那是一个天文数字啊!从此,爸爸到处奔波赚钱凑钱,平时还要照顾我,他就是从那时开始衰老的……”王可儿抽泣着说。

为了凑钱给妈妈动手术,在手术之前的那天,王可儿和爸爸腿都跑肿了,几乎跑遍了所有的亲戚,可只凑足了五百块钱!最后没办法,他们只得连夜乘车赶到邻近的巧凤县一个当大干部的远房亲戚家去借。那可是五千块的大数目啊,人家一看他们的寒酸样,哪敢借钱?没办法,她和爸爸又在那远房亲戚家跪下去了,而且不断地磕头。讲到这,王可儿哭得更厉害了:“你知道吗?当时才五岁的我,额头都磕破了,人家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肯借钱……”

王可儿越哭越凶:“接下来的事,就与你李铁山有关系了——离开亲戚家后,我和爸爸坐上了途经老鹤乡直达省城的中巴车,接着就发生了那次车祸。当时,我和爸爸坐在中巴车最后的座位上,因为爸爸的保护,我没有受多大的伤,但被爸爸压在座位缝里动弹不得。爸爸却因车厢多次滚动,弄得到处是伤,身上还压着几个死人,就在我们吓得不得了的时候,你出现了,你把活的、死的人一个个往外背。那时,我多么希望,你快一点把爸爸背出车外,多么希望,有人能帮帮我们!我从车缝里看着你终于要背到我爸爸了,你知道我多欣慰吗?我觉得,你真是个大好人,大英雄。可是,我错了。接着,你把爸爸背出了车外,我默默地、远远地、傻傻地跟在后面,突然,我看到你在一张油布上放下爸爸的时候,你的手伸进了爸爸的口袋,竟然堂而皇之地,把我和爸爸千辛万苦、低三下四借来的钱塞进了你的口袋!那一刻,我呆住了,虽然我才五岁,但…种无法抗拒的愤怒让我不停地跑向你,我要夺回我们的钱去救妈妈!可天不遂入愿,我冲向你的时候,活该你罪有应得,你没站稳,竟然一下就滚下了几十米高的山坡!接着,许多人忙下去救你这位所谓的英雄,大家慌慌张张的,没有任何人理我,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在含糊地哭喊:他偷了我爸爸的钱,他偷了我爸爸的钱……在一片慌乱中,你以英雄的身份,上了最先赶来的一辆救护车。而我和昏迷的爸爸,因为不算伤得最重的,一直等到那一批救护车第二次回来……”

二十年前的一幕幕,又一次在王可儿的话语中浮现了出来,场景还是那么清楚,恍如昨曰。李铁山边听边流泪,听王可儿说到他偷钱的事,他连忙插口道:“孩子,等等,你爸爸的钱这个事,我打个岔,那是……”见李铁山插话,王可儿停住了。李铁山想接着说,王可儿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接着,李铁山听见王可儿撂下电话哭着跑开的声音

四、那天的故事

李铁山拿着电话一直等了半小时,也没见王可儿回来接着说,不得已,便挂了电话。一个巨大的疑团从他的心里升了起来——车祸后,李铁山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打听后他才得知,由于受伤的人多,车祸的受害者们被分批送到不同的医院进行救治。当时,李铁山曾要求朋友帮忙打听那老头,可三天后被告之,老头已经转院到别的地方去了,暂时无法联系上。

现在看来,后来,因为那五千块钱,可儿的妈妈极有可能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死了!李铁山一阵揪心的痛,疼痛中更多了几分从来没有过的严重的自责与内疚感。他记得王可儿曾对自己说过“英雄”和“罪行”这两个词,现在看来,自己还真是个有罪的“英雄”!李铁山从镜子里望着自己爬满沟壑的脸,无可奈何地苦笑。他不明白,上天既然安排自己做了回英雄,为什么却又安排了一件让自己足足内疚了二十年还得不到善终的事呢。他想了很久,决定再去找王可儿,他想听完王可儿的故事,看自己能做什么,是不是能补偿她些什么。

这晚,李铁山又去找王可儿了。王可儿像往常一样,没在家。李铁山不知道,王可儿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竟然成天不归家。再打王可儿电话,都是关机。李铁山只得买了两包烟,站在王可儿的门前不停地抽,他要等她回来。

凌晨的夜里,冷风刮得李铁山瑟瑟发抖。香烟的熏燎,让他咳嗽不止。一辆摩托车进了小区,继而在大门口停了下来。李铁山看见了要等的人,可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一个让他根本想不到会在这里,会与王可儿一起出现的人——李晓鹏。对,他的儿子李晓鹏。

李晓鹏和王可儿下了摩托车,双双搂在一起猛啃。李铁山吓得赶紧转过脸来。他万万想不到,刚从北京读大学回家不到一个月的儿子,竟然那么快就找到了女朋友,而更让人意外的是,她竟然是王可儿,这真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正是这不着边际的事,突然间让李铁山有一种不踏实感,他感到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看来,王可儿和自己的事,或者说和李家的事,远非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

李晓鹏和王可儿都没有看到李铁山,一阵搂抱和亲吻之后,李晓鹏骑上摩托车扬尘而去,速度很快。

漆黑的走道里,王可儿摸索钥匙准备开门,当她看到一个黑影的时候,吓了…跳,赶紧推开门,按开灯光。看清是李铁山,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你,你来干什么?”

“我——”李铁山还未从刚才的事中回过神来,神色有些慌乱,“对,对不起!姑娘,我想,我们之间存在着误会,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把你那天的故事继续说完,然后我们再谈?”

“那天的故事?”王可儿有些诧异,她怔怔地盯着李铁山,似乎猜不透他的来意。但显然,李铁山的话再次刺痛了她的神经,刹那间,她有种想哭的感觉,“进屋吧!你是该听完那个故事的,那天本来就是要说给你听的,但我没能说下去,这下正好!”

李铁山进了屋,谨慎地选了个沙发坐下。王可儿突然仰起头,闭上眼睛,可能她想忍住眼泪,但却没能忍住,眼泪刷地流了出来。

她哽咽着说:“车祸后,听说你被送到了县人民医院,而我们就没你的好运了,只进了附属医院。想想真是可悲,尽管我爸和同被送往附属医院的人受的伤都算轻,可简陋的附属医院却仍然没有医治的能力,何况一下子进了十几个病人,我们又被紧急送往省城……”

那晚,120救护车在有关部门的要求下,拉着王可儿父女和其他几个伤员直奔省城。快到省城的时候,王可儿的爸爸在急救药水的作用下醒来过一次,听说要转院到省里,便说明了她妈妈住院的事情,提出要和王可儿的妈妈住到一家医院一个病房,相互间好有个照应。没想到,他的要求竟然得到了满足。救护车把他们送到妈妈所在的医院门口,王可儿很心急,便直奔妈妈的病房而去,但爸爸却让抬担架的人停了下来。跑远的王可儿,看到爸爸颤抖的双手拉着一个护士说着什么,像是祈求她帮什么忙……

王可儿死死地盯住李铁山,接着说:“以前,我不明白他求她什么,但后来,随着我慢慢长大,我知道了,他一定是求护士帮忙报警帮他找钱,帮他抓住你这个可恶的小偷,因为,他还指望着用那笔钱救妈妈呢!”

“孩子,”李铁山见王可儿又提自己偷钱,便想打岔解释,可是,王可儿突然大哭起来,他不得不改口道:“孩子,别哭,别哭!”

“你给我闭嘴!”王可儿一声怒斥,抹了把眼泪,接着说,“后来,爸爸被推进了妈妈的病房。那一刻,我看到妈妈的眼睛瞪得很大,她呆住了!爸爸却极力地装出轻松的样子,笑着告诉妈妈,给她做手术的钱借到了,不过,人家要晚上才托人带过来!当时,我明知道钱没了,明知道爸爸是在骗妈妈,可我却傻了,吓得什么也不敢说!那时,我才五岁啊,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能够说什么。妈妈没问钱的事,只吃惊地看着爸爸,说不出话来。但爸爸明白她的意思,他只说了两个字:车祸!就是那两个字让妈妈绝望了,一动不动的她,猛然间滚出两行清泪。这时,一个该死的医生插话了,她说:‘本来,手术的所有准备我们都做好了,你爱人须尽快动手术。但按医院的相关规定是,须先交钱。既然钱还没送来,那就等来了再说吧!另外,刚刚院长打电话向相关部门询问了车祸的事,经查,你们乘坐的中巴车是一辆无证黑车,没有购买任何保险,还是违规超载营运,所以,在有关部门没有明确表态的情况下,暂时可能没有任何部门会为这次车祸中受伤的人垫付医药费。事出突然,考虑到又是相关部门都知道并相当关注的车祸,对于你的伤势,我们虽然可以先行医治,但你们也得提前准备才是,赶紧再想办法筹钱……’医生的话还没说完,爸爸当场就喷出了一口鲜血。你知道吗,那一刻,就连我这个根本不懂事的孩子,也极度震惊了!就这样,我们一家在极度的恐慌和着急中发呆……”

此时,铁汉子李铁山再也忍不住了,他的眼皮抖了几下,泪水夺眶而出。他轻轻地问:“后来呢?”

王可儿擦了擦泪水和鼻涕,鼻头通红,目光呆滞。她说:“后来,两小时后,爸爸再次昏迷,被送进了急救室,而我被一个好心的护士领回了家。之后的事,都是我听护士阿姨说的。爸爸出急救室后,妈妈受不了刺激,竟然趁着没人的时候,摘去氧气罩和输液管,用针头挑破手腕上的动脉,流血身亡了!爸爸听说后就晕过去了,随后被抢救醒了,可他受不了打击,最后还是死了……再后来,护士阿姨养不起我了,把我送进了孤儿院,我成了一个无人理睬的孤儿。”

王可儿停了一会儿,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有一段时间,我真是活不下去了,但我想到了妈妈。我妈妈一直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如果有活路,她一定不会选择自杀。现在想来,她之所以选择自杀,一定是听了医生的话,害怕爸爸因为她,也没钱医治,又被医院拒绝治疗,她想让爸爸活下去,想让我活下去,所以她大义离去,想把那仅有的来之不易的五千块钱留给爸爸和我……可她哪里知道,那五千块钱,其实早就没了!”

泪水模糊了李铁山的视线,此刻,他无力再解释什么。王可儿也容不得他再多说话了,爸爸妈妈的身影似乎浮现在她的眼前,她不由放声大哭。哭声中,两人似乎都忘了他们各自的目的。

恍惚中,李铁山瞥见王可儿墙角的桌子上放着两个灵位牌,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老哥啊,我李铁山对不起你了!造化弄人,我有罪啊!如果你的在天之灵能够看得见,你一定要饶恕我啊!唉……”

“有罪?你何止有罪?”王可儿猛然扑了过来,揪住李铁山狠打,“我之所以跟你说了那么多,就是想让你看看,我有多么伟大的妈妈,有多么慈爱的爸爸,有多么可怜的家庭!我们都那样惨了,到头来却又被你害了一场,就是你害死了我的爸爸妈妈!我就是想让你看看,相比之下,你是一个多么可恶、多么下流和多么龌龊的人,你就是个该死的小偷!我就是要让你看看,你的罪行有多大!”

“小偷?”李铁山不由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摇头道,“不,我没偷啊!”

“你,你还狡辩?”王可儿有些说不出话了,她抬起手来指着李铁山,“你以为你狡辩得了吗?那可是我亲眼看到的!再说,我手里还有证据!”在李铁山惊异的目光下,她从身上掏出一枚戒指来,“咣”的一声扔给李铁山。

李铁山捡起来一看,那是二十年前自己戴过的一枚银戒。戒指早已被磨得斑驳无光,但上面刻着的“李铁山”三个字却还看得清楚。

王可儿说,那枚戒指,是爸爸妈妈死后,医院里好心的护士阿姨给她的唯一的“遗物”。当时,她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直到后来,在几个一样没爹没娘的小伙伴们的帮助下,她逃离孤儿院,到一个叫金嘴的地方流浪,之后被一个好心的老师临时收养,然后慢慢学会认字,她才知道,这是一枚戒指,上面写着的是“李铁山”三个字。她隐隐约约记起,当年背死人的英雄好像就是这个名字,她才意识到它的重要性,才知道,它一定是李铁山偷钱的时候落在爸爸的口袋里的。从此,她用根线穿着戒指,挂到脖子上。每每看到它,王可儿就觉得该为爸爸报仇,杀掉李铁山这个该死的小偷!二十年来,她从没有安心睡过一个晚上,她不知用这枚戒指告诫过自己多少次,一定要找到李铁山这个人,杀了他。为让自己具备那样的实力,这么多年来,她还一直模仿男孩子穿衣,练拳……

“乱了,乱了!”李铁山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事情会弄到这一步,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姑娘,我们,我们慢慢说怎么样?我想,这事,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对,没那么简单……噢!”

李铁山话还没有说完,只见王可儿提起一个酒瓶砸了过来,她歇斯底里地吼道:“当然没那么简单!我爸爸妈妈死了,而你却拿着本该给他们治病救命的钱买了工作买了官!”

李铁山避之不及,只感觉眼一花,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王可儿却似乎并未解气,她跑进厨房,竟然提了把锋利的菜刀出来……

第二章复仇

五、纠结的英雄

王可儿终究没杀李铁山。

李铁山是被冻醒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他爬起身来,摸了摸脸上早已干洄的血痕,才发现自己被王可儿扔到了垃圾池边!看着一身的血迹,他索性坐在垃圾池边,哆嗦着摸出根香烟,点燃。

一个人走了过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奇怪地说道:“咦,这不是老鹤乡的老李吗?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这遇到劫匪了?要帮忙报警吗?”

李铁山抬起头,嘴角一挤,干笑了一下:“没,没事,在这摔了一跤!”

“摔跤?不可能吧?”过路人很奇怪。

李铁山没再搭理,那人觉着无趣便走了。

尽管李铁山在小区门口的水龙头上洗了又洗,可耳朵后边那条被酒瓶玻璃划得很长的印痕却没法洗去。他打开门,无力地踏入家门,那印儿又开始淌出血,而他却全然不知。

老婆单英丽和儿子李晓鹏都已经起床,看到他的样子,都吓了一大跳,赶紧围住他:“咋啦?你这是咋啦?”

“没,没,摔了一跤!”李铁山极力地回避他们的关心。

李晓鹏摇头不信,继续问道:“爸,不会吧?你多大的人了,轻易能摔这么惨吗?”

李铁山转过脸去,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李晓鹏:“咋那么多话?”说完,他自顾进了书房,“嘭”的一声把门摔得山响。单英丽和李晓鹏见此情景,互相对看了一下,满眼都是疑问。

单英丽在外面一个劲儿嘁门,李铁山就当没听到。想起昨夜的事,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想不通,一件过去了二十年的事,怎么还会弄成现在这种难以收场的局面。

不知是因为王可儿的故事,还是心里有难解的苦闷,李铁山突然抱着头蹲了下去,嚎啕大哭……

第二天晚饭后,李晓鹏哼着小调,微笑着站在镜子前,摇头晃脑地梳着头。李铁山一看他那样儿,就知道他一定又要去找王可儿了。

李晓鹏今年二十二岁,刚从北京某大学毕业回来没几天,正像时下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在他的身上,充满了青春与活力。李铁山认为,虽然李晓鹏现在还在待业,可他已经是大人了。所以,他们年轻人的事,李铁山一般是不大管的。但是现在,李铁山看着李晓鹏那开心的样子,心里满是担忧,他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王可儿的?”

“王可儿?谁是王可儿?”李晓鹏的回答让李铁山差点噎着。他有些恼怒,脸一拉:“别给我装,就你那刚认识的女朋友,有一晚你骑摩托车送别人回家,还……还那个……”

李晓鹏像看怪物一样审视着李铁山,不一会儿,就嬉皮笑脸地说:“爸,你行啊,竟然当起编外侦探了啊!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不隐瞒了,你调查得不准确,她可不叫什么王可儿,她叫刘梦。我们刚认识几天,她……还算不上我的女朋友吧。”

“刘梦?她怎么会叫刘梦?”李铁山吃了一惊,“她真的叫刘梦?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知道她多大吗,来自哪儿?”

“爸,你管得也太多了吧!不就是新交了个女友吗,你犯得着像审犯人一样吗?”李晓鹏嘀咕着就出了门,不大愿意多说。

李晓鹏和王可儿,或者说和刘梦的事,让李铁山觉得十分不解。他不明白,难道这个姑娘对儿子也是有所图谋,有意接近?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到底要干什么?李铁山觉得事态有些严重了,他想再会一会王可儿。可这姑娘的真名是什么呢?在没弄清她的来历之前,暂时就叫她王可儿吧!

李铁山又在王可儿的门前蹲了一个夜晚,直到王可儿醉醺醺地回来。他堵在王可儿的面前:“说实话吧,姑娘,你让我觉得十分不简单。我们之间的误会我不急于解释,但是,我想先弄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觉得仇人之间能干什么?当然是报复!”王可儿醉得似乎有些站不稳当,“我也说实话吧,那晚,我真想一刀砍了你!可怎么也下不了手!后来我想,这样也好,一则省得我杀了你还得偿命,二来留下你的老命让你赔点钱,我的日子也好过点!我正要找你呢,你却送上门来了!”

李铁山一惊:“你是说,你想敲竹杠?”

王可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喘不过气来,可继而,她却又哭了:“难道,你认为害死了我爸爸妈妈,不该赔我点什么吗?”

李铁山说:“姑娘,我不是跟你说过几回了吗?这事不像你想的那样,你能不能听我慢慢解释!”

“闭嘴,你给我闭嘴!”王可儿疯吼,“如果你还想当国家干部,还想舒舒服服地过你的日子,如果你害怕我把你那点丑事弄得世人皆知的话,你就去准备钱吧!你可听好了,我要一百万,要一百万啊!如果一个星期之内你不给我送来,我就让你全家鸡犬不宁,你可听好了!”

“笑话,我虽然是国家干部,可卖了自个儿也不值一百万啊!你还是听我解释解释吧!”

“好歹你也当了十几年领导干部了吧,怎么也挣了几十万吧?再说,你不是有乡下老房、城里新房两处房产吗,你手里不是管着些钱吗?你不是声称很内疚、自己有罪吗?你还在我爸爸妈妈的灵位牌前下跪哭呢,这下好了,给了我钱,你不是就不必内疚了吗?”王可儿借着酒劲边开门边说着胡话。

李铁山想跟她一起进去,却被王可儿一下子推了出来:“滚开,你这个该死的小偷!”接着,王可儿把门恶狠狠地推了过来,吓得李铁山心都在哆嗦!

这晚,回去后,李铁山辗转反侧,硬是睡不着。他一直在思考王可儿这件事,他竭力理清这几天乱麻麻的思绪。想了很久,他觉得虽然王可儿的父母之死的确与那五千块钱有关,可这并非自己所愿,更与自己扯不上多大关系,毕竟,自己并没有直接去伤害他们。再回过头来说,虽然当年的事与王可儿说的“偷”根本不是一回事,但自己也的确有对不起她一家的地方。只是,这一切实乃情非得已,自己也有难言的苦衷。这事害得他这些年时时心存内疚不说,前不久还给她王可儿汇去了辛苦攒来的3万块钱,也算对得起她了。想到此,他觉得自己以后可以不再搭理这事了,毕竟该做的已经做了。

不过,王可儿的事自己可以不再搭理,可李晓鹏的事却让他揪心。李铁山发现,李晓鹏今晚没出现在王可儿身边,也没有回家。推了推身旁熟睡的单英丽,问了半天,他才知道李晓鹏乘飞机去北京了,说是找他的同学商量创业的事。

六、无效的解释

办公室里,李铁山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靠在椅子上。他没有睡着,他不可能睡得着,一阵儿笑声把他吓得猛然跳了起来。

黄四伟来了,一脸贼兮兮的样子:“老李啊,又没做亏心事,你咋吓成这样?”

李铁山最看不得黄四伟这种样子,他站直腰,伸出手,指着门外道:“滚,我不想和你这种人说话,滚出去!”

黄四伟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老李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可是来向你赔礼的,你怎么能赶我走呢?”

“赔礼?”李铁山猜不透他卖的是什么药,“不敢!你还是走吧!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哎呀老李,老弟刮自己耳光还不行?”黄四伟这人就是贱格,堂堂一个监察局办公室主任,此时竟然往自个儿脸上扇嘴巴子,“前些天那事,我误信了别人的混账话,竟然拿自己的同志加生死朋友开玩笑,你可别跟我计较啊!”

“生死朋友?”李铁山差点没笑翻了,“那车祸没摔死你,怎么也不摔死我?倒让我们成了生死朋友,可笑啊!”

“嘿,老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能取笑一个敢于认错的同志呢?我一定向组织用人格担保,二十年前那场车祸,你,清清白白,对,清清白白!”黄四伟说。

“人格?你知道什么是人格吗?”李铁山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竟然还是这德行!

李铁山知道,早些年,黄四伟曾做过些让党员和干部们不齿的事,而那些事又恰巧让自己觉察到了。

现在,他没能把自己工作调动的事情搅黄,这会儿许是底气不足,不敢再为难自己,更怕自己翻他老底。可话又说回来,自己掌握的那些事,即使翻出来了,在当今处罚的话,顶多也就开除他党籍,自己又何必和他一般见识,显得小家子气。

此刻,李铁山想,自己一不巴结他,二不怕他,也没必要和他纠缠。这样一想,他便吼道:“滚,只要你别来烦我,我没你那么卑鄙!滚!”

下班后,李铁山朝家里走去,没想到在自家门前的巷子里竟然被人狠狠地撞了个满怀,差点摔倒。仔细一看,撞人的不是别人,竟然是老婆单英丽。他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干吗?”

“不好了,我正要去叫你,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几个街头小混混,他们用石头砸碎咱家玻璃,还一个劲往里面扔鞭炮,可吓死我了!”单英丽一边呼地吐出一口气,一边慢慢拍胸口。

李铁山急忙朝家里跑,可哪还有什么街头小混混。看着满地的碎玻璃渣,他想打110,可掏出电话又忍住了,他想到了王可儿。果然,几分钟后,他出门准备去找人装玻璃时,远远地,看见一辆正慢慢驶走的微型车,王可儿探出头得意地朝他笑。李铁山摇头叹气,嘀咕道:“这小妮子,逮着你我非扇你几个大嘴巴!一个女孩子家,咋能这样呢?”

李铁山这次聪明了许多,他一直若无其事地呆在家里看电视,直到深夜一点钟才去找王可儿。王可儿和他几乎是同时到达出租房的。见李铁山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王可儿没去开门,反而转身欲走。

李铁山一声厉吼:“站住!”

黑暗中,王可儿哆嗦了一下。她知道自己逃不了了,便又回来,开门,拉灯,然后搬了条凳子坐下,等着李铁山进屋。

李铁山没有进去,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孩子,这深更半夜的,说话不方便。再说,你也不愿意听我讲。二十年前的事情,我都一一写在这封信里了,我希望你好好看看,然后再来跟我谈。我保证,我绝对让你满意。怎么样?”

王可儿站了起来,几步过来抢走信:“信?你在里面都解释了些什么?你是想在二十年后死无对证的情况下,告诉我所谓的真实情况吗?”

“是真实情况,但请你不要用‘所谓’两个字!请相信我!”李铁山认真地看着王可儿。

王可儿冷笑了几声,几下就把信撕了个粉碎:“算了吧,你就算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相信!这些假东西,还是让它见鬼去吧!”

李铁山有些意外,皱眉思索了下,他说:“很遗憾,你没像我想象的那样安静地看完信。既然这样,我只能口头简单地告诉你了!二十年前,是你父亲要我代他保管那钱的!”说完,李铁山转身要走。

“果然是天衣无缝啊!”王可儿取笑道,“站住,你以为告诉我这句话就行了吗?哈哈,你装模作样地演戏演习惯了吧,李大村长,不,是李大英雄。你等着,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真相——”

王可儿进屋翻了一阵,不久,她手里拿着一些复印的纸片儿撒在地上:“我也曾猜想过,是不是爸爸托你帮忙?可后来,我想,爸爸要求和妈妈同一家医院,这一定是老早就想好了的。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你帮忙保管?甚至,我还猜想过,是不是当时爸爸坚持不住,怕自己昏迷后把钱弄丢,所以托你暂为保管!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先后找到了当年车祸后的十几个幸存者,然后请他们帮忙回忆相关的事情,可没有一个人敢肯定地告诉我你是怎样的人,当时有没有拿一笔钱……事后,我却收到了一些匿名寄来的小东西。我想,你有必要看看!”说完,王可儿丢出她手上的东西,然后“嘭”的一声关了门。李铁山面前,一下子飞舞着漫天的碎纸片……

后来,李铁山在医院醒来后,便说出了那个老人托付的事,并央求朋友尽快帮忙找到老人和那个小女孩。可很快他就得知,那个老人死了,小女孩也被好心的护士收养了,这事就暂告了一个段落。他想等自己能下床后,再亲自去接那个小女孩,认她做自己的女儿。一个单身的大男孩,竟然愿意认领一个女儿,当时这事很让大家称奇。也正是因为这样,单英丽因为感情问题离开黄四伟后,便走到了李铁山的身边,并最终成了他的老婆。

没多久,等李铁山出院后,他带着单英丽想找那名护士,准备领回王琦。哪知,小王琦被送到了远处的孤儿院,而且,小小年纪的她,竟然跟着几个流浪儿逃离了孤儿院。于是,李铁山满天下找王琦,可到哪里去找呢?出于无奈,他最后把钱转交给了派出所,并托付派出所,让他们帮忙把钱还给巧风县的那名干部。而李铁山本人则继续腾出精力到处寻找王琦,但事与愿违,找了一两年,他也没能找到。这事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并让他一直心存内疚……

王琦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她足足哭了半个小时才平静下来。她说:“对不起,是我不清楚情况,不但没有感谢你的善心和恩情,反而一直在害你。我错了,对不起!最近我心里一直很惭愧和害怕,正打算去自首,现在既然你来了,说吧,你想怎么处置我?”

“当然要处置你!”李铁山猛地站起身来,把王琦吓了一跳。不过,他脸上露出的却是欣慰的微笑,他掏出一张八万元的存折单,递了过去,“闺女,你受过那么多磨难.我怎么忍心再处置你?况且,你也知道错了,难道还不兴给人改正的机会吗?这钱,你还是拿回去做点生意吧!你一个人,挣钱多不容易啊。对了,只要以后好好做人,你不必担心那次‘车祸’的相关问题。还有,你就别去自首了,我相信你是个好女孩。我已经对所有人都说过,车祸是我自己造成的,你要是自首了,那可就太对不住我了!别害我,听到没有?”

王琦怔了怔,手忙往身后挪,急忙摇头道:“不不不,我害得你那么惨,而你对我,却处处是良苦用心!这钱,这钱理应做你的医药费!我怎么能拿回来呢?”

“这么好的孩子,咋不听话了?我好歹是国家干部;医药费还有国家给咱出呢!”李铁山硬把钱塞进了王琦的手里,“我知道,其实你现在也没什么钱,拿着吧!”说完,李铁山转身就要走。

“等等!”王琦突然跪了下去,她仰着头问李铁山,“不知你还愿意再认我这个干女儿吗?”

“好闺女,我当然愿意!”李铁山赶紧转过身去扶起王琦。

“谢谢,谢谢干爹!”王琦一下子扑进李铁山怀里。一老一少抱在一起,都流下了欣慰的眼泪……

七、烦心的骚扰

回家后,李铁山关上书房的门,慢慢拿出捡起的碎纸片,这似乎是一些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半截纸片的复印件,看起来很陈旧,估计是二十年前谁写的曰记。

其中有一篇是这样写的:

医生、警察以及干部们从不远处向车祸现场跑着过来,我挣扎着向李铁山排放的死人和半死人堆方向走去,我看见,李铁山趁着混乱伸手偷了一个刚刚昏迷的老头的钱,看样子有好几千决。然后,他惊慌地朝着那一大群人看去。我看那老头很可怜,本想跑过来制止他的行为。谁料,他一转身,却滚向了山崖下面。

接着,那场面有些吓人,我一阵眩晕。迷迷糊糊地,我被人扶上了救护车。事后,我在医院里一直都很难过,这人呀,难道一张肚皮就真的能把心给隔住了!我一直打算向有关人员反映这事的,可除了医生,一直没合适的人来医院。在住院期间,又听说李铁山竟然借着背死人造下的名声,向个别干部送了巨款,并被招干。我气愤极了!

还有一篇,是这样写的:

今天,天气阴沉。病房里,大家都很悲痛。可李铁山却拼命地在身上摸索着什么东西,还让朋友帮着找。好不容易听他喃喃自语才知道,他在找一枚戒指。他提到了他最后背的那个老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难道他的戒指无意中落入了老头手中?可是,一枚戒指有那么重要吗?他为什么急成那样……

李铁山看得头疼起来,他猛地扫落了桌上的茶杯,声音落在深夜里,很响。继而,他狠狠地撕碎了纸片。然后,他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李铁山想不明白,这写日记的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匿名寄出当年的日记,或者这本日记是伪造的,那什么人要伪造当年的日记来害自己呢?他居心何在?难道,自己早就想好的、烂熟在心的解释话语,就要在这几张纸片前给败下阵来吗?现在,还有谁能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呢?或者,当时情况下,在外人看来,自己的行径确实就像一个贼。

摩挲着这些纸片,看着里面记叙的文字,李铁山又不得不承认,如果这该死的纸片的确来自以前的日记,那么,自己便无需解释了,因为解释会在纸片面前显得毫无意义。既然王可儿还是无法相信自己,那他也没有办法了。唉,但是不行啊,他必须让王可儿相信自己,这不仅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王可儿。他不想王可儿继续错下去,也不想自己像老鼠一样,因为这个“偷”名,被人戳脊梁骨唾骂。

就在他左思右想、走来走去的时候,王可儿来电话了:“我猜,你一定迫不及待,想看清楚毁灭自己的证据吧!我告诉你,那是一个和你一样经历过那场车祸的当事人的日记。这日记虽然现在已经发黄变浅,甚至有些残缺不全,但我不妨告诉你,我曾请专家帮我鉴定过,这日记书写的时间绝对是十五至二十五年间的。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拜托别再解释什么了,没用的,还是给钱吧!一百万而已,相比我受到的伤害和两条人命来说,已经很少很少了,不过是你多贪污点公款、多受点贿而己,给了钱,我保证再不打扰你!”

“你——”李铁山想说什么,可终究说不出口,他一恼火,就猛地一下砸了手机。

就在那日记碎片和王可儿的勒索让李铁山心烦不已的时候,他家的窗户又被砸了,那些街头小混混这次除了往里面扔鞭炮外,还扔进了几条蛇,甚至后来又投掷了一些用报纸包的大便。

不明就里的单英丽拉着李铁山哭天号地的:“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造了什么孽啊,竟然惹上这些无法无天的混混?这样的日子让我害怕啊!如果你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请你告诉我,别让我担惊受怕的了,行不?”

“别吵了!”李铁山火了。一声大吼后,他拼命地吸着烟,足足抽没了两包烟,才郑重地决定报警。很快,派出所所长张大勇带着几个警察赶到了现场,看到李铁山家一片狼藉,他有些傻眼。明白事情后,他马上安排了相关调查工作。可是,只一小会儿,去的人就报告说,王可儿已经搬离了出租屋,而房东那里留的王可儿的身份证复印件,经查实后得知,是假的,还有其他信息也全都是假的。还有就是,先前王可儿使用的神州行电话卡也停机了,一点可能找到她的线索都没有。

“刘梦!对,刘梦!”在派出所备案的时候,李铁山突然想起李晓鹏曾经说过的这个名字。张大勇让户籍警察在网上帮着一个一个查全省叫“刘梦”人,可照片都对不上。这下,张大勇和李铁山都有些懵。事后,李铁山想通过李晓鹏仔细地核实一下,可打电话给儿子以后,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儿子说起最近的事,只好简单地问李晓鹏和刘梦是怎么回事。

李晓鹏本不想说,被李铁山逼急了,才告诉他,他是跳舞的时候认识刘梦的,而且,他只见过刘梦一回,那晚蹦迪喝酒的时候,他结识了刘梦,夜里送她回家后就不大联系得上了,到北京后,更是没联系过。时下,年轻人都喜欢不断地找女孩儿充当临时女友,所以,最近,他也没太在意那个刘梦。

李铁山恍然大悟,他想,先前,王可儿可能想在儿子李晓鹏身上打什么主意,可认识第一晚刚有“激情”就被自己碰上了。王可儿会不会因此就放弃了对李晓鹏的计划呢?

八、致命的旅途

李铁山对局长说要请几天假。局长虽有些诧异,觉得他不该在刚上任几天便请假,但看李铁山一脸的菜色,他还是不忍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便说:“老李啊,这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可等着看你怎么烧啊!你这才刚调上来,任重道远啊,你可要多想想!”

“是啊,任重道远啊,所以,我要请几天假好好地理理自己的思路了!”李铁山话外有话,局长哪里知道,所以,他的一副愁容让局长有些不解。

李铁山回家后,他拿了些纸笔,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圈圈点点的,末了,除了涂了些连他自己也看不清的东西外,什么成果也没有。他感觉越理越乱,索性丢了纸笔,仰首看天叹气道:“罢罢罢,上天造化弄人,一切因果自有安排,不操这个心了!”他摸出几片安眠药胡乱吞下,想好好睡上一觉。

天刚露白,屋外车水马龙各种嘈杂的声音早已响起。李铁山下床来刚想抽支烟,电话便鬼叫一般响了起来,一看是局长。

“喂,老李,我看你心事重重的。我想,你干脆别休息了,我安排个好差事让你去散散心!”局长在那边热情地说。

李铁山本不想答应,可架不住局长的一片好心,他马上收拾了些行李,准备上省城去办局长交代的那名为出差实为度假的差事。因为一去就要好几天,所以,他没往单位要车,自个儿回办公室拿了份材料就搭上了车。或许,他真该去散散心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一见到省里的领导还有几个和他关系好的干部,他们就硬拉着他去喝点酒,小聚一下,谈谈心,谈谈工作,谈些不着边际的话。后来,李铁山发现自己带漏了一份要上交的重要文件,觉得有些尴尬,便又多陪领导喝了几杯,他拍着胸脯表示,一定想办法尽快弄到并上交。就这样,闹腾到晚上十点钟,李铁山才开了间宾馆住下。

刚想洗个脸睡觉,腰里的手机一阵儿嘀嘀答答地响。掏出来一看,发件人显示为10086,但一看内容,他的脸顿时吓得煞白煞白的。很显然,短信是王可儿用技术手段发来的:

我累了。虽然我已经清清楚楚知道你就是害人凶手,可我手里的证据还不足以告倒你。而你,不过是一个胆大妄为而又穷酸潦倒的小领导,我也不再指望你会给我一百万。所以,我想,是时候让你消失了!这样,或许我们全家,都可以有个慰藉!

“真是个难缠的女孩!”李铁山故作轻松地说出这句话时,手心早已冒汗。他想,就算王可儿想要对付他,但自己远在他乡,她又能怎样?

不料,更让人惊异的事发生了。第二条短信这时发了过来:

你认为,今晚零点死去可以吗?人没做好,让你从零开始,踏踏实实做一回鬼。别走远哦,我马上来宾馆请你!

难道王可儿也跟着来到了省城?“啪”的一声,李铁山的手机掉到了地上。没想到自己的行踪王可儿竟然了如指掌,李铁山这才急了起来。

慌乱拾起手机,李铁山拿起行李便想退房走人,他可不想不明不白真遇到什么冤枉事。电梯下到三楼停了一下,李铁山的心都快蹦了出来。

果然,门一开,王可儿带着三个大汉扑了进来。那几人动手就要绑李铁山,李铁山急了:“王可儿,你不能因为几张残缺的纸片,便硬把子乌虚有的事强加在我的身上啊!再说了,杀人可是要偿命的。要不,咱们再商量商量?”

“算了吧,你有一百万吗?”王可儿轻蔑地一笑,示意大家动手。

李铁山刚想大声叫喊,其中一人将手里早握着的板砖朝他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他哼都没哼一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几个人把李铁山架着从宾馆后门出去,然后把他塞进一辆面包车里。一个大汉发动车子,开出了宾馆停车场。王可儿突然叫停,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凑过去对身旁的男人说了几句话后,男人又折回宾馆,大概过了五分钟才下来。王可儿问:“电话打了?”那人回答:“打了。”

“那我们走!”车辆重新起步发动。王可儿说:“哥几个,小时候,咱没爹没娘,是你们带我流浪,给我弄吃的,还教我怎么打架。长大了,你们在道上也混得好,一直有你们在我身边帮忙。我挺谢谢你们的。这些年来,其实我一直在想,我一个孤儿,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报仇就是我最好的出路。现在,这一天终于到来了。真的感谢你们!一会儿的事干漂亮点,我每人给你们五万块钱,你们各自远走高飞吧!但愿我最后没害你们!”

“妹子,我们都是孤儿,都是流浪儿。说白了,咱们就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你不必多想!以后,你就叫我们哥吧!”

“嗯,哥!”

说话间,车已驶出闹市区,进入郊外,并朝着螳螂县开去。在行驶期间,王可儿掏出李铁山的手机,删除了上面的通话记录和短信。

不到两个小时,面包车便进入了老鹤乡,时间恰好凌晨零点过几分。随着“吱”的一声刹车,开车的大汉说道:“妹子,再过几百米就是二十年前的车祸现场了,我会做得干净漂亮的,你们下车在这等我吧!”

另外几个人同时点头,跳下了车。

面包车行至山崖处,大汉突然猛踩一下油门,然后拉一把方向盘让车朝着崖下飞去。与此同时,他迅速跳了下来。只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面包车如玩具般被撕裂在山崖下。

大汉赶到王可儿们等待的地点后,四人击掌庆祝,随后抄小路爬上了山。爬过这座山,是一个叫夜朗的小城.那儿有他们早准备好的用来逃亡的车辆。

王可儿边走边看天上的星星,似乎很高兴:“你们说,我们明天炮制一篇新闻稿投出去怎么样,里面着重写一点,那就是李铁山今天的死亡,竟然与二十年前的车祸发生在同一地点……接着是议论,李铁山为什么会在同…地点再出车祸呢,是闹鬼呢,还是他自己心怀鬼胎而开了小差,被…股无形的惩罚力量给治了呢……这些,通通让读者们去猜吧!哈哈!”

“好啊!不过不是我们写,而是让记者们自己写更好!我想,这不必由我们操心,不信等着瞧!”几个汉子接着她的话议论着。

九、同样的车祸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了房间,正在做早餐的单英丽心情莫名有些烦躁。突然,一滴烧烫的香油溅到她脸上,只一会儿工夫,竟然烧起个大泡。她挤了点牙膏涂在伤处,突然就想起李铁山来,可连着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就在她心里直埋怨李铁山睡得像死猪的时候,派出所打来了电话,简单地说了李铁山车祸的事情,让他到医院先看李铁山,然后到派出所协助办案。她心头一紧,话筒就从手中滑落下去……

“老李啊,你到底造的什么孽啊?二十年前没摔死,现在,你又在同一地点出车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给我说啊!”医院里,单英丽拉着李铁山的手嚎啕大哭。然而,此时的李铁山全身缠满纱布,发不出任何声响,那唯一露在外面的面孔也僵硬了一般,灰暗无光。

医生拉着李铁山妻子的手不停地劝说:“病人现在情况很危险,我们希望你能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手术还等着你签字确认昵!不能再拖了……”这时,单英丽才停住了哭声,但却无法忍住不断溢出来的眼泪。签了字,她借只手机打电话给儿子李晓鹏,说着说着,忍不住又是一阵儿大哭!

由于伤心过度,单英丽晕过去几次,一直没能完整地向警察提供相关的线索,应该说这件事她本身知道的就不多,所以,她也无法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到了傍晚时分,外出调查的警员回到了所里,向张大勇汇报了初步调查的一些情况:

一、省里接待李铁山的干部提供消息说,李铁山到达省城后,晚上在酒店里吃饭时,因领导提及让他尽快交相关文件,省里等着县里的汇报材料,李铁山表示会尽快上交,并因此而多喝了些酒。据一同吃饭的人员观察,他似乎为漏带文件的事很自责;

二、根据面包车的来源,警员赶到租车行核实情况,租车行出示了用李铁山姓名签订的租车协议,同时还有他的身份证复印件以及少量抵押的现金。经出租方口头反映,租车人是晚上十点十分左右承租的车辆,其相貌、衣着大致和李铁山相符。另,警方还到国土局找到了一些有李铁山签名的材料,经过直观比对,租车协议上的签名和材料上的很相像,这应该没多少可挖掘的内容;

三、因为宾馆档次不高,大厅及走道均无监控摄像头,无法取到相关影像资料。但总台服务员反映,晚上十点多,有电话自李铁山所住的房间打到总台,声称自己就是李铁山,因急事欲回螳螂县,问可不可以退房,在得到时间太晚无法退房的回复后挂了电话,但他人什么时候走的,服务员没有注意到。

四、在车祸现场找到了李铁山的手机,但已经被摔得四分五裂,并且没有找到手机卡。查询其通话记录后,暂没发现他近段时间的通话有异常情况。

作为李铁山的好朋友,张大勇很纳闷,他不明白,平时不怎么喜欢开车的李铁山,怎么会选择在深更半夜租车自驾?但组织相关警员进行案件探讨时,大家意见一致,并得出初步推理结论:李铁山因不想拖省里后腿,于是急于上报文件的他不得已选择租车,好回家拿文件,可在开车至事发地点时,醉酒影响了他(也不排除途经二十年前车祸地点,熟悉的场景影响了他的情绪,所以在情绪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他不小心出了车祸。

报纸很快登出了此次车祸的消息,并提到了二十年前的另一场车祸。张大勇看着看着,平时铁一样的男人,竟然哗哗哗地流出了眼泪。好一会儿,他才擦干眼泪,一动不动地坐在医院走廊里发傻。是单英丽的大哭把他从发愣中拉了回来,他急忙赶到病房里面,单英丽见他过去,再也站不住了,一下子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等医生把她弄醒了,他才知道,经初步抢救,李铁山命是保住了,可他颈椎受损严重,很可能成为植物人。能不能康复,医生说,那要看造化!

张大勇听得一阵揪心。回到派出所后,他核实案情上报情况之后,立即组织全所警员开会,但可能是过度伤心,他也没说太多的话,只是大吼了几声:“查!抓住所有可查的东西,查!一定要把每一个细节都给我查清楚了!”说完,他便散会了。张大勇明白,此时大家都已经做好结案的准备了,可他却得努力说服自个,这案轻易不能结。

第三章救赎

十、有罪的证据

半个月过去了,李铁山还是没有醒过来,他安静地躺在特殊病房里,就像熟睡了一般。他这一辈子,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安静地休息过。单英丽一边拉着他的手轻轻地揉搓着,一边默默流泪。

医生说:“希望上天赐福给他,让他醒过来。”

“上天赐福?上天除了造孽,有给人赐福吗?”单英丽心里觉得可笑极了。她自言自语道:“老李啊,你是个好人,都说好人好报,这不你成了公务员。可我觉得,未必Ⅱ阿。这些年来,你拼死拼活,什么也没捞着,这会儿反倒成了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半死人,这哪是什么好报?苍天无眼啊!听老张说,你的案子发现了新的疑点,但无奈线索都断了。你这样不清不白地走了可不行啊,你可一定要活过来,活过来把事情弄清楚了,向老天讨个公道,讨个明白!”

李晓鹏提着一袋食品推门进来,看见妈妈那傻傻的样子,忍不住滚出两行清泪。他摆好准备留给妈妈的食品,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说:“妈,我刚接到通知,北京的一家公司通知我可以上班了。我想马上就职,挣些薪金,也好帮您减轻压力……临别之际,我就想给您和爸磕个头。”

单英丽这才发觉自己失态,她擦掉眼泪,扶起李晓鹏:“孩子,去吧!我相信你爸一定会醒过来的,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去吧,放心地去吧!”

李晓鹏站起来,抱住单英丽,任泪水肆无忌惮地往外流着……

李晓鹏刚离开不久,单英丽简单地吃了点东西,正要回家去筹钱,一个长发的女孩闪了进来。女孩很客气地叫了声“阿姨”,说她叫刘梅,是医院新来的临时工,主要负责医院的卫生。听说老英雄李铁山的故事后,她很感动,所以,她愿意用空闲时间帮着单英丽照顾病人,希望单英丽能接纳她。她还强调,她不要任何报酬。

单英丽先是一愣,然后很是感激地拉着刘梅的手,半天说不出来。这些天,她既要上班,又要料理家务,还要到处筹钱,还要照顾病人,真的是心力憔悴,分身乏术。现如今,李晓鹏又远飞北京,她真的需要有个人能帮帮自己。单英丽眼睛湿润了,说道:“谢谢啊,姑娘。谢谢了!我们全家人都会感激你的。不过,虽然我们现在经济上很紧张,但我还是会给你些报酬的,希望到时候你别嫌少!谢谢啊!”

看着单英丽激动的样子,刘梅轻松地一笑:“阿姨客气了!”

单英丽放心地离开了医院。可她哪里知道,刘梅和王可儿、刘梦一样都是假名字,而且就是一个人,她的真名叫王琦。早在事发第二天,王琦就到美容院做了割双眼皮、填鼻、填下巴等一系列整形手术,现在又套了假发。别说单英丽不认识,就算是李铁山和李晓鹏来了,也未必认得出来。现在,她之所以来医院当临时工,目的其实很简单,一是找机会杀人灭口,二是她还想把真相彻底弄清楚。她早就想好了,等这些事情做完,她还要再做一次更彻底的整形手术,然后做回真真实实的王琦。

以前,她一直认定就是李铁山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可最近,几个疑点始终困扰着她,所以,她暂不急于杀死李铁山。这会儿,她轻轻地翻看了李铁山病房里的所有东西。潜意识里,她想从中找到些什么。她甚至想,她要千方百计地接近单英丽,从而获得更多的机会查明真相。

掀开李铁山枕着的枕头,她突然发现了几本泛黄的日记本。那是单英丽为了唤醒李铁山,特意从家里翻箱底搜出来带到病房里,每天念给李铁山听的。

王琦随手拿了本最破的,好奇地打开,前半本基本上是关于学习的一些东西,是李铁山读书时写的日记,而后半本则是一些工作日记,日记的时间正好是二十年前,那场车祸的前前后后。

王琦仔细地翻找着,她想找到关于那场车祸的记录,可是很遗憾,从头到尾她也没发现只言片语。王琦这才觉得可笑,心想,车祸前后,李铁山应该是住在医院的病人,是不大可能写日记的。不过,还是有几样东西吸引了王琦的注意。这几样很不惹眼的东西,却让她很惊诧和愕然——在日记本的封皮里,夹着一张五千块钱的收条和一些零碎的到省城和巧风县的车票。收据是派出所开出的,上面没写收款的缘由。车票的日期显示那都是在李铁山被招干后的一年间。

拿着收条,王琦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些可能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事情,她试探着猜想一些关于当年的情况,可很快她就打断了自己,认为那是庸人自扰。既然她早就认定了李铁山是罪人,那她还幻想什么昵。

不过,此后,那猜想还是无时无刻地占据了王琦的头脑。那盖有派出所公章的收据,到底会不会与李铁山从爸爸口袋里拿的钱有关?因为五千块钱在二十年前,对于同样贫穷的李铁山来说,不大像是办其他事情而造成的一种巧合。可他为什么要交到派出所,而不直接还给爸爸?如果那钱真是爸爸的,李铁山交到派出所,倒也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李铁山从爸爸口袋里拿钱一事,都不能简单地把他定性成—个小偷!还有一个更为可怕的事实是,王琦在找当年的幸存者调查李铁山的时候,有人曾提起过,说事发后的一年内,李铁山曾到处东奔西跑,好像是在找什么人。虽然当时王琦并没有留意那人的话,可这会儿,一个念头无可抗拒地攻入了王琦的内心,李铁山当年,会不会是在找她呢?可是,那时贫穷的李铁山完全没理由为她东奔西跑地浪费钱啊,他们没关系,可如果他是出差,那他为什么不报销?显然这是私事,而李铁山当时能有什么私事呢?

王琦越想越乱,越想越觉得恐慌。如果她真的错怪了李铁山,那她的罪孽就更大了。制造了李铁山的车祸后,王琦一直有些茫然,因为后来她才清楚,其实自己并没有真正能证明李铁山有罪的证据,自从见到李铁山后,她每天都处在一种不理智的伤痛当中。所以,最近她挺烦的。甚至有时,她会突然为自己的草率和冒失有些后悔。她随时找出各种理由来安慰自己,好让自个心安理得。

可现在,李铁山日记里的这些东西,却似乎强烈地暗示着什么,让她极为不安。强烈的抗拒心理促使她有时会突然指着李铁山,絮絮叨叨起来:“哼,你个李铁山,就算你不是小偷,可你不急着把钱还给我们,反倒交到派出所表功。这也是间接害死了我父母!不是吗?如果你第一时间还钱,我妈妈一有钱就能进手术室,爸爸妈妈惨死的事情也不至于发生……”鼻子一酸,说话就哽咽了,王琦马上就呆住了,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病房里,赶紧凑到门口望了望,幸好没人在场……

十一、幸福的家庭

王琦一方面极度自责,万分后悔,而另一方面忧心如焚,担心有朝一日,李铁山会苏醒过来,然后向警方报案。

就在王琦准备想个万全之策杀了李铁山的时候,李晓鹏回来了。

李晓鹏是专程请假回来看爸爸的,他向公司要求,按三年的工资额预支工资,然后为公司干五年不再另付工资,并和公司签订了合同。现在,他是带着那些工资回来的,他知道,为了保住爸爸的命,妈妈太辛苦了,他要分担妈妈的烦恼,并承担起家庭的主要责任。匆匆赶回来的李晓鹏并未认出王琦或者说先前的刘梦。得知目艮前的女孩居然在免费护理爸爸,他甚为感激,不住地说:“谢谢,谢谢你!”

王琦有些震憾,这个充满了爱的家庭让她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看着单英丽和李晓鹏母子俩为了李铁山而整日操劳,王琦突然有些失落和惆怅,自己要是也有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那该多好!如果父母亲当时能够活下来,现在,哪怕是他们都落下残疾,哪怕他们都像李铁山一样成了植物人,那她也不会是孤儿,也可以享受家庭的温暖,并能向他们回报生养自己的恩情!

这天,就在着急医药费的时候,单英丽意外地收到一张五万元的匿名捐款。单英丽和李晓鹏都很吃惊,不知是什么人,竟然愿意捐这么多钱给李铁山治病,他们除了感激,更多是吃惊。

只有王琦显得很平静,因为这款是她捐的。其实,这事挺奇怪的,就连王琦也不明白,一方面,她千方百计地想杀人灭口,而另一方面,她却帮着李铁山,还为他捐款。捐款当晚,王琦一夜没睡着,她一直在想这个奇怪的问题。

显然,她捐款不是为了李晓鹏,也不是为了李铁山或者单英丽。想了一夜,王琦明白了,自己之所以捐款,其实是为了爱,因为二十年来从没享受过亲情的自己,早已被这个家庭感动。对,为了时时刻刻弥漫在李铁山这个家庭中的温暖与爱。

然而,近几天,那几个哥们等得不耐烦了,好几次催促她动手,思前想后,杀人灭口、迅速从这件事情中抽身而出的想法,还是占据了她的头脑。她想,自己必须得这样做!

这天,天还未亮,王琦就早早地来到了李铁山的病房,她对着一动不动的李铁山说道:“李铁山啊李铁山,我想好了,三万块钱是还给你的,另外两万算我对你赔罪的钱吧。不过,现在,所有的事实证明,我必须杀了你。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活下来!对不住你的地方,下辈子再还你吧!对了,我很羡慕你有个好妻子,还有个好儿子!”王琦伸手扶着供氧机的开关,她想关了供氧机,让罩着氧气罩的李铁山憋死,然后逃离医院。

这时,单英丽和李晓鹏突然冲进病房,王琦的心差点吓得掉在地上。还好二人并未发现王琦的异样,李晓鹏半蹲在病床前拉着李铁山的手说道:“爸,我要回去工作了,八点钟的飞机。现在来和你道别,希望你能听到。爸,你快点醒来吧,我们都等着你!爸,过一阵我再回来看你……”

接着,单英丽送儿子到机场去了。王琦看时间还不足七点,一下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静静地盯着李铁山的脸,想着和这个老男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她突然下定决心,暂不动手。她听说植物人很难苏醒,便想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李铁山仍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她就不打算杀他了。她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不该做太多的错事。

几天后,李晓鹏从北京打来电话,这多少让王琦有些吃惊。李晓鹏说,他很感激王琦对爸爸的精心照顾,等有机会,他准备好好感谢王琦。他说,他很欣赏王琦的漂亮,更欣赏她的善良。另外,他还给王琦寄了件小礼物,是直接寄到医院的,让王琦留心查收。

过了三天,王琦就收到了礼物。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礼物,而这礼物竟然是一个男孩送的,王琦多少有些心动。打开一看,那是一只小绵羊。李晓鹏附言说,她是一只可爱而温柔的小绵羊。王琦有些欣喜,可马上她就告诫自己,千万不可以因为这种小恩小惠而阻碍了自己的行动。她真想告诉李晓鹏,自己绝不是一只绵羊,最差,自己也应该是一只狼!不过,王琦马上觉得有些可笑,自己是一只母狼吗?

与此同时,她得到了住进李家的机会。为了方便,单英丽竟然邀请她住到李家,说她一个女孩子,吃啊住的挺麻烦,不如到李家,二人相互有个伴,也有个照应。王琦同意了。她被单英丽安排住在李晓鹏的房间。这晚,她搬了过去,钻进李晓鹏的房间,她突然莫名不安起来,她为自己轻易同意搬过来有些后悔。她不明白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慌乱。

直到看了李晓鹏房间里那一张张让人心跳的照片,她才明白,其实,自己的不安来自于李晓鹏。她和李晓鹏之间,那晚初识的激吻,她一直记忆犹新。尽管当初自己蓄意结识李晓鹏是有一定的目的,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初吻。现在,李晓鹏的房间里,一张张帅气的照片让她心跳不已,她不由暗自承认,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凭自己的性格,极有可能会想方设法成为李晓鹏的女朋友的。

王琦昏昏沉沉地躺着,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时,一条短信钻进了她的手机。打开一看,竟然是李晓鹏发过来的:“刘梅,怎么样,我床上的味儿没让你反感吧?”王琦一下子跃起,回了一句:“没有啊,我觉得挺干净的!”可是,发送后她又极度后悔起来,她问自己,这是怎么了?

此后的几天里,王琦满脑子都是李晓鹏。想起李晓鹏,她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她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这是爱情吗?自己真的会爱上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李晓鹏吗?可一心想着杀人的自己,怎么会对李晓鹏产生爱情呢?而且是这么可笑的“姐弟恋”?天哪,这哪跟哪?

更让王琦坐立不安的是,李晓鹏居然发来短信,说希望他下次回来的第一天,就是刘梅做他女朋友的第一天。刘梅是谁?她是王琦吗?王琦有些呆滞。面对突然而来的爱情,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怎么走。

半月后的一天夜里,王琦呆在李铁山的病房里,一遍遍地翻看着李晓鹏发来的暖昧短信。直到看累后,她轻轻地帮李铁山翻了个身,接着又帮他进行了肩、背等部位的按摩。这是她第一次为李铁山按摩,她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突然,病房里钻进来个人。

王琦定睛一看,有些吃惊:“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道:“这事可不能再拖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迟迟不肯动手。所以,今晚我来帮你,咱们现在就杀了他,然后远走高飞,你觉得行吗?”

王琦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了。她含糊地答应着那人。那人倒也利索,听到王琦的回话,迅速从腰里抽出一把刀,就要刺向李铁山。

“等等!”王琦突然兴奋得叫了起来,“你看,他,他眼睛里有泪水哎!”

王琦更没想到的是,当她终于浇完花,累得直不起腰来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丁李铁山,他笑呵呵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王琦一下子变得慌乱无比:“你,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李铁山呵呵一笑:“很简单,我记得你曾经给我提过,你小时候在金嘴流浪。再加上刘梅给单英丽的汇款单上有个邮戳,显示它来自金嘴小城。所以,我就找着过来了!”

王琦很吃惊:“这么说,你什么都知道了。可你没带警察来,你不怕我跑了,甚至再次杀了你吗?”

“我猜,现在的你,不应该会想着杀我!”李铁山语气很恳切,“或许,有些事,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你是想解释什么吗?”王琦的心里有一丝惶恐,但并没有表现在脸上,“我想,这次我会好好听你解释。”

“你先看看这个吧!这是你上回给我的日记的结尾,是黄四伟的日记,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李铁山递给王琦几张纸片,那是他从张大勇手里求过来的,是黄四伟撕下来的没给王琦的另外几篇日记。

王琦茫然地打开其中一篇,上面写着:

一个多星期后,我出院了,才知道李铁山并不是小偷。原来,我不仅错怪了李铁山,而且,还差点因为单英丽与他这个英雄亲近而举报他。万幸!没有闹出笑话……

等王琦看完了,李铁山笑道:“现在,你还认为我是小偷吗?”

“对不起!”王琦说,“或许,我以前的确把此事看得过于简单。不过,就算钱是我爸爸托你转交给妈妈的,但我爸爸妈妈的死,也与你有直接的关系。不是吗?如果这钱能及时出现,或许,事情会是另外一个结果。”

“也许吧!也许,这钱及时出现在你们家人面前的话,事情会更好一些。至少,你不会流浪!”李铁山突然没了笑意,神色严肃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王琦见李铁山把钱和自己的流浪扯上关系,有些不明白。

李铁山突然伸手拉住她,说:“按照你爸爸的交代,或者说是遗嘱,你应该叫我干爹!”

“干爹?”李铁山的话让王琦大吃一惊。

李铁山闭上眼睛,再次不情愿地回忆起二十年前的车祸:“在我背着你爸爸慢慢向公路爬去的时候,你爸爸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我一些事,当时,我还不知道那个老人就是你爸爸……一是,他感觉自己伤得太重,恐怕活不了了,即使活了,也一定是个废人,他请我代为照顾他座位下的那个小女孩。另外一件事是,他说,小女孩的妈妈也活不了了,还躺在医院里,他口袋里是看病的钱,但估计用不上了。因为一个好心的护士偷偷地告诉过他,孩子的妈妈救不了了,所以,他交代我,把钱拿出来,好好保管。他希望我能收养那个小女孩,然后帮忙抚养她成人。那五千块钱,暂时作为酬谢和供养费用……”

李铁山一脸沉重,继续说道:“他说,等你长大后,让我再替他嘱咐你连本带利还给借钱的人家。当时,我流泪了,我说他一定会好起来的。他马上打断我的话,说如果我不答应,他立即咬舌自杀。我只好答应他了,把手伸进了他的口袋……”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王琦一下子瘫软下去,原以为父母的死都是因为钱的事,谁料,到头来,妈妈的死是上天造孽,而爸爸的死,更多的却是因为他那么爱自己!

李铁山双手捂面,仰着头尽量抑制住自己的泪水,哽咽着说:“现在想来,你爸爸明知医院要手术费是骗局,却还拖着你去借钱,那是因为当时,他内心里仍然在期盼奇迹的出现,他非常希望那个护士说的是假话,希望你妈妈能活下来。可是,车祸后,他一切的希望都落空了,他接受了现实,他和你妈妈选择了死,而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下去。他是一个伟大的男人,一个伟大的丈夫和父亲!”

张大勇和公安局同志综合分析案情后一致认为,举报人“可儿”极有可能就是王可儿。现在案件的关键就是,如何找到王可儿这个人了。

直到这时,单英丽才知道李铁山的“车祸”竟然是因为二十年前的那场事故。她清楚地记得,二十年前,老李为了寻找一个不知名的小女孩,躺在病床上还心急如焚不说,之后更是几乎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到处寻访,可最终都无果。后来,每每李铁山提及此事,都是内疚不已。没想到最后,李铁山的沉睡,竟是因为那个他曾经千方百计寻找并为之遗憾了近二十年的小女孩。

“单女士,这是有人寄到医院让转交给你的,希望你签收!”医生递过来一张汇款单据。单英丽慌忙接过,一看汇款人,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附言栏里写着:希望能帮单姐分忧,刘梅。没想到,刘梅竟然如此热心助人,可她一个做临时工的,哪来那么多钱?单英丽叹道,刘梅可真是好人啊!她本想把钱退还人家,可再一看,汇款单上根本就没留寄件人地址。

拿着汇款单,单英丽边哭边拉着李铁山的手说:“老李啊,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看吧,就连做临时工的刘梅,那个甘愿不要报酬照顾你的刘梅,也给你寄钱来了!可是,你怎么就偏偏遇上了坏人呢?”

哭累了,单英丽想帮李铁山翻个身,可她一下就愣住了——李铁山的眼皮竟然在颤抖,而他的脸上,不知何时早已沾满了泪水。

“老李,老李,你醒了吗?”单英丽喜极而泣,“你终于有反应了!”

就在单英丽兴奋地扑在李铁山身上大哭的时候,李铁山说话了:“刘……刘……”

李铁山的声音很弱,可单英丽却听得很清楚,那一刻,单英丽感觉自己头发晕,她太高兴了。

李铁山苏醒的消息如一枚定时炸弹,一下把小城炸得开了锅。认识他的人,无一不是高兴万分,激动万分。在这群人中,除了单英丽和李晓鹏,当数张大勇最激动了,一个平时只会板着脸的男人,竟然老泪纵横。所以,李铁山还未下床他就来了。他先向李铁山陈述了案件侦破的进程,然后拉着李铁山的手大声说道:“老李啊,你醒过来了,案子有得破啦。快告诉我,是谁,是谁在害我的老朋友?”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李铁山默默地听他说了很多后,轻轻一笑道:“没啊,没有谁害我呀!”

张大勇疑惑万分:“可那签名,那些疑点?”

李铁山哈哈一笑:“老张,你别唬我了,哪有那么多的疑点?至于那签名,我那天不是喝太多酒了吗?一个醉酒的人,当然签不出平时一样的名字啦!”

张大勇让李铁山回忆车祸前的过程,李铁山笑而不答。不管张大勇怎么劝导,李铁山像是摔傻了一般什么也不说,他只是一口咬定,那天车祸自己该担责,与其他人无任何关系。

这让大家都很纳闷,可纳闷归纳闷,人好了就是最大的喜事,除了张大勇,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为了这事,张大勇一直觉得挺憋屈的,可他拿李铁山没办法。最后,他一恼火,也不管李铁山是不是自己的老朋友了,干脆不理他了。

暗地里,张大勇一直在较劲,想找到那个失踪的凶手。只可惜的是,此时的他,已经没了任何可操作的线索,根本不知道那个王可儿到底藏在哪里。张大勇一直猜不透的是,李铁山的葫芦里在卖啥药,不过,思考来思考去的,他想,只能用一句话来总结李铁山,那就是:李铁山是一个好人。太好的人办的事情,常常很难用现实中普通人的思想去解释。张大勇只好暂时放下这个案子了。

十三、欣慰的眼泪

一个清爽的下午,阳光明媚,天气让人舒服得透骨。

在一个叫金嘴的小城里,王琦正在浇花,她平静地拨弄着那些花花草草。她早就听说李铁山苏醒了,但她答应过一个老奶奶,要为她送去几盆很香的花,等眼前这些花开了,有了香味,她就去自首。她想,李铁山醒了,肯定会告发她,与其成天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还不如安安心心地到监狱里蹲着去。只是,她没想到,远方的李铁山,其实并没有告发她。

“你怎么那么高兴?”那人有些奇怪。他的话一下把王琦问傻了。想了很久,她说道:“哥,要不我们不杀他了吧!”

“会流眼泪说明他极有可能活过来,他要是活过来,我们藏哪儿?你是不是爱上李晓鹏了?”

“我想,我的确爱上他了,可这两件事情无关。”王琦也不避讳,一摊手,无奈地说,“我想,我不能杀了我第一次爱上的男人的父亲。或许,我们可以回到我们流浪的地方,躲在那里好好过日子!就算李铁山活了,他也很难找到我们!爱情嘛,不现实,那就算了!”

“可他要是报警,警察找到我们呢?”

“听天由命吧!”

十二、失踪的凶手

王琦的突然失踪让单英丽和李晓鹏都无法接受,尤其是李晓鹏,当他从妈妈口中得知“刘梅”不辞而别的事后,他呆如木鸡,还以为是自己的热烈追求让她难堪,所以才走的。他很惭愧和内疚,也很自责。当单英丽和李晓鹏想寻找“刘梅”的时候,才发觉他们除了知道她叫“刘梅”外,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单英丽没有过多地寻找刘梅,尽管她很想知道她不辞而别的原因,但单英丽想,或许刘梅有自己的苦衷!

李晓鹏就不同了,他一方面每天都打电话向妈妈询问刘梅的动向,一方面在网上到处张贴寻人启事。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几天的接触里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刘梅。

“单英丽,好消息啊!”张大勇叫喊着走进病房,“在上阶段的侦查工作中,我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线索,那就是老李在租车协议上的签名。前几天,我们带着老李的照片重新开展侦破工作,虽然由于时间太长了,租车方仍然无法确认前往租车的人是不是老李本人,但经过鉴定,那签名却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不是出自老李本人。这就是说,老李被谋杀的可能性很大……”

单英丽没有张大勇意料中的那样高兴,她闭上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是,老李已经这样了,破了案子又能怎样?”

张大勇一下愣住了,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坚定地说:“……你也别太伤心了,老李一定会醒过来的,相信我!而这件案子,我姓张的一定要把它破了!只有这样,我才对得起老李啊!要是老李能醒过来就好了!那我们就可以很快地将坏人绳之以法了!唉!”张大勇望了一眼李铁山,叹息着离开了。

晚上,张大勇又来了。他说他带来了更好的消息。原来,前几天有一个署名“可儿”的人举报黄四伟犯有严重的受贿罪。在侦察确认并拿到逮捕令后,张大勇和县公安局的同志到黄四伟家搜查,没想到除查获一部分赃款之外,竟然意外搜到一封匿名举报信,信里被举报的人是李铁山,说他二十年前做过小偷,二十年来行贿买官,贪污公款等。后从黄四伟口供得知,这是一个叫王可儿的女孩寄给他的。因为这封信,他曾和王可儿多次接触。大致情况是这样的:

王可儿不知从哪里知道黄四伟和李铁山有过节,所以,寄信后不见有任何动静,便上门找黄四伟,想让黄四伟帮助她。黄四伟得到王可儿举报的真实意图后,并没有把二十年前关于那五千块钱的真相告诉王可儿,相反,他一方面的确想整一下多年前的情敌李铁山,一方面见王可儿长得十分漂亮,非常想得到她。

当时,王可儿并未想过要害死李铁山。但二人在各怀鬼胎的驱使下,达成一致意见,就是合力推翻李铁山。为了促使王可儿不断地找李铁山麻烦,后来,黄四伟又以车祸幸存者的身份,把自己二十年前日记中的一些内容选择性地撕了下来,然后匿名寄给王可儿,误导王可儿确定李铁山“贼”的身份。

黄四伟说,自李铁山车祸后,他就没见过王可儿,也无法联系上。不过,据他分析,如果李铁山的车祸的确是一场谋杀的话,他认为一定是王可儿设计的。黄四伟还交代,在和王可儿打交道的过程中,他曾不止一次想借机侵犯她,所以很清楚她的“烈性”——她怀有很强烈的报复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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