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作为一个非正当的职业为人不齿,一如天上的浮云,风过而不留痕迹。

不可否认,尽管历史上曾经发生过许许多多像苏小小、杜十娘、李香君等名妓,令许多风流才子拜倒在其石榴裙下。尽管无论当时是多么的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千百年来,也不过是纸上留下几段艳史而已,恐怕连尸骨也找不到。

距今为止,现存下来的妓女墓并不多见。然而,在祖国北方漠河县胭脂沟,保留着一块完整的妓女墓地,确是绝无仅有。

这是一块真正的墓地,埋葬着几百个连姓名出生都无法考证的烟花女子,她们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坚硬的冻土层。她们没有留下多少牵扯人心的故事,但是,每年清明时节,墓地四周都有人摆放祭品和香火。

妓女坟墓群深藏在一处茂密的松林中,落叶和腐土已将坟墓的大部分掩埋,一座座小坟头露了出来,就好像妓女们伸出的头在遥望家乡。

她们的家乡在哪里?坟地野花点点,青草寂寂,陪伴着更加孤寂的坟墓。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块白骨,让人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倘若听到几声鸟叫或北风的呼啸声,就像是妓女在哭泣。当地人说,去妓女坟要结伴而行,因为那里阴气太重,过于恐怖。最好能带几束鲜花放到坟地,或填一}不黄土,点几柱长香,烧一匹纸钱,以告慰这些孤独的灵魂。

说到妓女坟,我们不能不提胭脂沟。正是有了出金子的胭脂沟,才会有一大群淘金汉子蜂拥而来。而有了一大群淘金汉子,才有纷至沓来的妓女。

胭脂沟也叫老金沟,位于漠河县漠河乡境内,它全长14公里,是额木尔河的一条支流。一百多年前的那个春天,一位鄂伦春猎手在河边葬马时发现了几粒罕见的金块。消息传到沙俄的阿穆尔和西伯利亚后,那些无事可做的游民乃至罪犯蜂拥而至,大肆开发掠夺中国的黄金。据《黑龙江述略》载:至光绪十年,俄人在漠河招集中俄人四千多名,造房七百余间,立窑五百余所。也就是一夜之间,老沟河两岸有了旅馆、妓院、浴池、面包房、游戏场和东正教堂。

关于胭脂沟传说的版本很多。

有一种说法是:在老金沟河边,有一条废弃的古驿路,它原本是清政府修建的一条传递军情的战争之路,从墨尔根直至雅克萨。雅克萨战争结束,驿路也随之荒芜了。自打老金沟发现了黄金,沙俄强盗就是顺着这条古驿道,悄悄摸进来的,并带来了一些妓女。

后来,李金镛受命开办漠河金矿,所带的兵勇和淘金者,大都是一些被清政府判了死刑的囚犯。为了让他们能够在气候高寒、环境恶劣的漠河驻扎,李金镛也从一些城市选了一批妓女。俄罗斯、日本、韩国和中国北方一些大城市的职业妓女也纷踏而至。

据史料记载,漠河老金沟在开采旺盛时期,淘金者多达4万余人,妓院也达到了高潮,最多时竟有百余家之多,拥有千名妓女,河沟沿岸可谓妓院林立。清晨,妓女们洗脸,脂粉竟将沟水染红,于是老金沟就有了一个美丽而又暖昧的名字胭脂沟。

还有一种比较流行的说法是:胭脂沟的名字为清代皇太后慈禧所赐。1894年,清政府采纳北洋大臣李鸿章和张之洞的建议,委派原沈阳候补道李金镛任漠河总办,赴漠河老金沟创办了当时中国最大的一个金矿漠河金矿。

李金镛开办金矿后,每年都要向朝中进贡黄金。清政府那时已是十分腐败,虽然漠河金矿送上的黄金很多,但是经过各级官吏们的层层克扣,到了朝中,只剩下能为慈禧和后宫换点胭脂用的了。却仍然使在国疲民穷之时仍然不忘穷奢极欲的清末统治者欣喜若狂,慈禧太后因为漠河金矿生产的黄金能满足后宫之用,高兴之余,于是赐名漠河老金沟为胭脂沟。

黄金、脂粉总是无法分割的。在统治者的眼里,胭脂沟是用来换取脂粉的宝库,但是对于胭脂沟的人来说,这是一条充满了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但又生活得实实在在的生命之沟。那些随着李金镛来的死亡囚犯还有大量的冒险家,无一例外的几乎都是孤身一人来到老金沟的,有的死囚犯自知老金沟是其生命的终点。妓女的到来,在很大的程度上给他们带来了精神上的慰籍和生理的需求。

可以想象,当年的胭脂沟夜夜笙萧的场景,一个个背井离乡的男人们在苍茫的暮色之中,抬头四顾,只能看到黑糊糊的森林影子和胭脂沟旁闪烁的灯火,孤独、疲惫的男人们只能到妓女那里寻找安慰。

畸形的生活必然会催生畸形的情感和社会文化,当年发生在胭脂沟的情感故事已经无法考证。有一点可以肯定,在这里,离合是避免不了的,生死也是避免不了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千变万化也是避免不了的。所以,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的故事肯定在这里不断演绎。

令人深感遗憾的是,胭脂沟的妓女里,并没有李香君那样国色天香、丽压群芳的一代佳人,而胭脂沟的男人也没有大文学家侯方域那样的才子,因此,胭脂沟也没有产生秦淮河那样名传千古的男人与女人的悲欢离合、生生死死的爱情故事。

但是,胭脂沟的妓女在这里并没有受到歧视,这从史料中可以看出来。相反,淘金者或者士兵们是非常尊重妓女的。沿沟的胭脂粉楼是他们精神的栖息之地,这些淘金者和士兵们比世俗中的人多一份真挚,多一份质朴。

这里的妓女们也比山外烟花之地的妓女们少了一份势利,少了一份世俗。在艰苦卓绝的生存环境中,淘金者、士兵与妓女之间的人性化的关怀精神得到了最好的发挥,使得他们已经不完全是一种交易,而是一种建立在生存的基础上的生命支撑。

生活在这里的妓女们,生前得到了大家的宠幸,死后也受到了男人们的尊重。金矿管理部门为这些人特批了一块墓地,安葬远离故土、远离亲人的胭脂女。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今天的妓女坟墓群。

与秦淮河的妓女们相比,胭脂沟的妓女们少了一份才气与灵气,多了一份真诚与质朴。与一般的青楼女子相比,胭脂沟的妓女们则多了一种内涵。这种内涵酝酿了胭脂沟文化,这种文化中闪光的就在于人性。权威人士认为,胭脂沟尽管没有秦淮河名声大,但也堪称又一个典型。

今天,当我们踏上胭脂沟这片土地的时候,两岸已被森林所覆盖,沟里凸起的是淘过金的砂石,凹处是水。它显然已经被翻腾了无数次,却仍让人发疯,已经很难找到当年的胭脂沟的影子了。我不知道再过几十年或者上百年,有关胭脂沟的故事是不是还在继续流传,甚至完全消失?

1978年,日本电影《望乡》在中国上映,故事讲述的是一段日本妓女在南洋卖春的屈辱历史。那些被贩卖到东南亚的日本女子被称作南洋姐。她们死后葬在当地的妓女公墓,一个个石桩下面,就是一个个屈辱的灵魂。她们的墓碑,永远背对着思念的故乡。

胭脂沟的妓女坟,无疑就是中国版的《望乡》。这里共有数百座荒坟,长眠在这里的亡灵都是女性。她们是为了财富而来的,金矿采到哪里,她们就跟到哪里。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极少有人能够重返故乡,很多妓女忍受不了屈辱与摧残,非常年轻就死去了,死后被埋进这片山林。百年间,先后埋了几代人。由于这些女子的特殊身份,她们只能像《望乡》中南洋姐们一样,长眠在山林中的妓女公墓,在鲜亮的青春被践踏后,羞缩成一枚枚小的木牌或石块,漫山遍野,密密麻麻。尽管年代已经久远,许多墓碑已经朽烂坍塌,但依然可以看出,坟头的方向全部朝南,有人说,那是家乡的方向。

默默地向两岸的山林望去,那里有妓女的坟,也有淘金者的坟,它们有的已经被挖掘得乱七八糟,掘墓者确从那里获得过金子,那些死去的人,终于被洗劫一空。淘金者从一无所有中走来,最后仍然是一无所有。做妓的女人,从男人怀里掏金,最后也是落得一无所有。

千百年来,这条小河默默地流着,如果不是当地的土着人鄂伦春人发现了老金沟里埋藏着黄金,也许这条老金沟还会世世代代默默无闻。

面对着这些说不上名字的坟茔,我们能说些什么?如果老金沟能够向世人表达情感的话,它一定会向人类诉说,宁可永远默默无闻,也不想遍体鳞伤。

当年那群衣衫褴褛的淘金汉,把干辛万苦从石缝中抠出的一粒粒金砂,粘着妓女的血泪融合成黄灿灿的金锭;那些为收回金矿捐躯的清军将士怎么也不会知道自己的死,并没有换来满清政府国难深重的时候,用来买枪铸炮,抵御外辱,却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成了老佛爷一份梳洗打扮必须的进口胭脂

如今,这群坟茔已被岁月抹平,但却不能抹平那一颗颗被扭曲的灵魂。有一位熟悉漠河历史的人曾经说:如果说李金镛和他的矿工们最早开发了漠河,功不可没的话,功劳里也有那些妓女的一份。

我们无法考证他的话是否正确,但是,我们知道,大山深处的妓女坟,犹如大兴安岭这片净土上一朵朵哭泣的罂栗花,让人心中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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