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长发是四川简阳的光棍,人不懒,可就只知道土里刨食,所以一直穷得叮哨响。赶场时去算一卦,算命先生说:南长发,顾名思义:南下吧,保你能长久发达。可南长发口袋里的钱不超过10元,连车费都不够,咋办?开了年后,南长发锲而不舍地混了几次,终于混上了从成都开往南宁的列车。

车上很挤。一上车,南长发就往硬座底下一躺,这样既可逃避查票,又能减少体耗。车到南宁后,他才爬出卧铺下车。谢天谢地,出口那儿虽站着几个验票员,可他们并没有逐一检查旅客的车票。南长发挺了挺胸膛,泰然自若地走了出去。

几经奔波,南长发来到邕江边一家建筑工地打工。老板承诺:包吃包住,每月1000元,不过工钱要等到大楼建好后再统一结算。南长发因没有什么技能,只好当小工,搅浆、搬砖、运钢筋

冬天,大楼落成了,可老板一下子没了踪影。讨薪无门,这10个多月算白干了。南长发很苦闷,就到郊区的田野上独步,决定还是回四川老家去种地,穷是穷点儿,可不会白干。但身无分文,怎么回去?南宁可不比简阳那样的县级小站,混票肯定没戏,他只好先把回乡的车费挣到手再说。

郊区种了很多甘蔗,一望无际,渺渺茫茫。这些甘蔗都有三四米高,仿佛一片茂密的森林。甘蔗已进入收获季节,空气里弥漫着甘甜的气息,这种景致在简阳可看不到南长发正想着,冷不防从田埂拐角处蹿出一条凶猛威武的黄狗,呲牙咧嘴地对他狂吠起来,吓得他连忙后退两步。

阿黄,你喉咙发痒吗,不准乱叫!一个女人的声音呵斥着。黄狗一听,马上委屈地呜咽一声,停止吠叫。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碎花上衣的女人挑着一对空菜篮走了出来。她看了南长发一眼,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吧。南长发说:没、没有。那女人从他旁边走过去后,南长发还忍不住扭过头去看,直到她消失在前面的蔗海里。

哈,靓妹的回头率就是高!有人大声笑说。

南长发吃了一惊,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秃顶男子从甘蔗地里走出来。那男子上下打量几下南长发:喂,想不想砍蔗?南长发问:多少钱一亩?秃顶男子说:不论亩,论斤。接着告诉了南长发价格。南长发说:行,但我要每天结算一次。秃顶男子说:没有问题,只要你把甘蔗砍倒,捆好,一过秤,我就付你钱。

南长发就留下来砍甘蔗挣钱,他在地头用蔗叶搭了蔃男子姓阮,是承包田地种甘蔗的老板。从甘蔗种植到收获,阮老板全部请人,他自己只负责联系销售业务。

砍蔗是个苦差事。蔗叶两边有小锯齿,往往把人的皮肤划破,汗水一渍,钻心疼;叶柄上有许多蔗毛,落到身上,格外痒。南长发在四川老家没干过这个,以为很简单,可干上后才知远非如此。才几天工夫,他身上裸露的皮肤就被蔗叶划满了纵横交错的浅口子,全身痒得怪难受的。

虽然苦,可阮老板每天都计件付现钱,所以,南长发的干劲很足,每天天一亮,他就拿上锋利的平刀来到蔗田里,嚓、嚓、嚓一根根粗大饱满的甘蔗就齐根应声而倒。然后,他再把砍倒的甘蔗拿起来,削蔗叶,切蔗梢,扎成一捆捆。

后来,南长发发现有个动作重复了,就加以改进:先把蔗田里的蔗叶全部削去,使甘蔗变成一根根光杆司令,然后再逐一砍伐。这样一来,果然提速不少。

可几天后,阮老板指着旁边那几块田里的甘蔗说:那儿的甘蔗你可不能先削叶子啊,叶子削了就卖不起价钱了。

南长发笑问:未必还能连叶子一块儿卖?

阮老板点点头说:不但连叶子一块儿卖,而且连蔃(根须)一块儿卖!

南长发听后很惊讶:你没开玩笑吧?

阮老板不答,笑嘻嘻上前,站在路口那儿等待。南长发扭头一看,原来那个被阮老板叫做靓妹的女人正挑着一担沉重的蔬菜过来。靓妹走近后,阮老板正要动手动脚,靓妹大喊一声:阿黄!汪!汪!一条凶猛的黄狗突然从路旁一丛灌木后面跳出,扑了上来,吓得阮老板连忙后退几步,拖起一根砍好的甘蔗当打狗棍挥舞。

春节前半个月,南长发把阮老板指定的甘蔗全部砍完了,瘪了几十年的荷包终于鼓了起来。有了钱,他又不想回老家了。是呀,反正光棍一条,一人饱全家不饿,与其回老家那个狗窝过年不如就在南宁过。再说还没在城里过个年哩。

阮老板说:老南,快过年了,你去把最后那几块田里的甘蔗收了吧。记住,不能砍,只能拔,叶子也不能削。

啥子,拔?南长发以为自己听错了。

阮老板点点头,说:对,拔,为的是保留蔗蔃。之后,你用这些红绳子把甘蔗两根两根地捆起来。

南长发想了想,问:是不是祭祀用?

阮老板说:哪个祭祀会用甘蔗?是拿到集市上去卖!这倒稀奇了,连蔃带叶的甘蔗谁买呀,卖得动吗?

可既然老板这样要求,他就只好照干不误。南长发把甘蔗拔好捆好后,阮老板直接把皮卡车开到地头。装好车后,阮老板说:老南,上车吧,跟我一块儿进城,等会儿还要把甘蔗卸下来。南长发二话没说就上了车。

到了菜市场,车还没停稳,就有几个贩子围过来抢着要买阮老板那车不修边幅的甘蔗。为了谁也不得罪,和气生财,阮老板只得把那车甘蔗分成几等份,批发给那些贩子。南长发负责把甘蔗卸到贩子们的三轮车上。不少买菜的市民纷纷过来说:这些挨门蔗好长好粗啊,几多钱一束?边问边掏钱。

在回来的路上,南长发问:阮老板,咋个那些甘蔗成了挨门蔗?阮老板边开车边说:这是南宁过年特有的风俗。挨门蔗,顾名思义就是把甘蔗挨在门后,人不吃,一直放到正月十五,祈求来年甘甘美美,步步高升,节节甜。之所以连蔃带叶,图的是有头有尾!

原来是这样!看来风俗这东西也可以赚钱!怪不得电视上经常说非物质文化遗产。南长发又问:既然挨门蔗那么好卖,你为啥不自己卖而批发给贩子?

阮老板叹了口气说:我哪有时间啊,只能批发给他们。

南长发说:要不这样阮老板,你把田里的挨门蔗全部批发给我,我拔起来后直接弄到市场上去卖。这样,你不会少一分钱,还省了运费和人工费,。

行啊老南,好主意好主意!阮老板高兴地说,突然把脸扭向窗外-,兴奋地喊了声,嗨,靓妹,这么快就把菜卖完了?大吉利市啊!快上车吧,我搭你一程!说着放慢了车速。南长发引颈一看,只见靓妹一脸冷漠,理都没理阮老板。后来她见阮老板纠缠不休,就拐进一条小巷,不见了。

南长发到旧货市场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他把甘蔗拔好扎好后,就捆到自行车的后架上,驮到菜市场去卖。他的挨门蔗刚在墙边竖好,市民们就纷纷过来买。原来,他的挨门蔗不但比别人的粗长,而且每根都用湿帕子擦得十分光洁,人见人爱。

在卖蔗过程中,南长发碰到过几次靓妹。通过闲聊,渐渐知道她的一些情况。她叫韦婉,3年前丈夫患绝症去世了。为给丈夫治病,家里拖了一屁股债。目前,家里只靠她一人种菜卖菜维持生活。曾谈过几次对象,可男方一看到她有一个5岁的儿子铧仔,还有长年瘫痪在床的父母、一个瞎眼的公公、一个弱智的婆婆,就都打了退堂鼓。想占她便宜的人倒不少,阮老板就是其中一个,不过她养的黄狗很厉害,总会在关键时刻咬破他们的美梦

南长发发现,韦婉每次卖菜都是把菜装到两个大菜篮里,然后挑到菜市场去卖。从郊区到菜市场可不近啊。你应该去买一辆三轮车,把菜摆在车上卖,既方便,又直观。南长发建议说,蹬三轮也比肩挑省力得多。

韦婉苦笑一下:我买过三辆三轮车,可都没了。

被盗?

被城管没收了。

南长发想了想,又建议:要不用自行车驮也比用肩挑强啊。你会骑自行车吧?

韦婉说:会倒会,只是不敢驮东西,一驮东西我就摇摇晃晃,就倒。

南长发说:要不这样吧:你每天收了菜后,把菜装到两个箩筐里,中间穿根扁担。我把你的菜担绑到我的车后架上,再在上面放挨门蔗。我帮你把菜运到菜市场去,你只用骑车跟在后面就是了。

韦婉听后很感动,她说:这样太麻烦你了吧,再说,你的车子承受得了吗?

南长发拍拍他那辆铃铛不响周身都响的自行车说:放心,我的车子是加重型的,再多几个菜担,哪怕再加上你,都压不垮他突然看到韦婉脸一红,知道口无遮拦说错了话,连忙刹住。

此后,南长发每天早上骑车到菜市场去都是这种情景;车子后架两边各放一箩筐蔬菜,上面再搁一大捆挨门蔗,从后面看去就仿佛一座朝前移动的小山,好在交警对这种耍杂技一般的超载不会较真。

在卖菜卖蔗时,两人相互照顾,一方要去办什么事情,另一方就帮忙看一下摊子。没生意时,两人就聊天,有说有笑,以致不少人都以为他们是两口子。

随着春节的临近,人们购买的年货越来越饱和,蔬菜和挨门蔗不再那么好销了,有时卖了一上午,还没卖出一半。

这天上午,两人又在菜市场里忙碌。韦婉卖的是红萝卜,她的红萝}、每个都有两指粗,通红透亮,鲜嫩诱人,可前来购买的市民不多。

这时,一个妇人快步走过来,神色慌张地说:哎呀阿婉,你还在这儿卖菜,你家细佬哥(小孩)出事了!

韦婉一看,是她的邻居八婶,忙惊问:出了什么事?

八婶说:你走后不久,你家铧仔跟村里的细佬哥玩,不小心从田坎上摔了下来。我摘菜时看到,就把他抱回你家,可他一直在哭,说痛得很,我想是不是骨折了?你最好带他到医院去看一下,耽误了可就落下残疾了

韦婉一听,慌得不行,就对南长发说:阿发,帮我看一下摊子。说完骑上车心急火燎地走了。

韦婉还没走进屋子,就听到儿子的哭声。她把车子往墙边一靠,扑上前问:铧仔,你怎么啦?

儿子哭着说:阿妈,痛

哪儿痛?

这只手。韦婉去摸那只手,铧仔的哭声一下子提高了几个分贝,显然把他弄痛了。瘫痪在床的父亲吃力地抬起头说:你最好带他到医院去看一下。

韦婉抱上儿子,请村里一个年轻人用摩托车把他们送到医院去。一拍X光,铧仔的左前臂果然是骨折了,需上石膏夹板治疗。医生说:小孩放在这儿,你快去交费吧,交了费,我们就给他缠石膏绷带。韦婉拿上单子跑到交费处,拉开钱包一看,里面只剩下几块钱,根本不够,原来来时走得匆忙,忘了多带点儿钱。能不能先治疗?韦婉焦急地返回来问医生。医生说:不行,先交费,后治疗,这是程序。

这可怎么办哪!韦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铧仔,你个臭小子,半天不见就弄成伤病员了?一个男子走了起来。韦婉一看,惊喜异常:阿发,你来了!带钱没?南长发从裤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递给韦婉:够不够?韦婉把那两张百元大钞捏了捏,结果是四张!就笑笑说:足够了!

缠了石膏绷带,上了夹板,铧仔好多了,不再哭闹,他要南叔叔抱。这些天南长发帮韦婉运菜,早跟他混熟了。

南长发抱着铧仔往外走时,韦婉问:阿发,那些菜和蔗呢?

卖完了。

这么快就卖完了?我不信。

骗你是你家那个阿黄。喏,这是卖红萝卜所得的钱。南长发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钱。韦婉不接。南长发只得重新放回去,掏出一把钥匙说:那你帮我推车吧,我要抱铧仔,我们走路回去。

韦婉到自行车寄存处去推车时,看到车子后架上捆着她那对空箩筐,难道阿发真把挨门蔗和红萝卜都卖完了?可从离开他到他到医院里来也就四五十分钟啊,哪会卖得那么快?

南长发说:阿婉,我发现,挨门蔗和红萝卜分开卖都不好卖,可一结合起来,嘿嘿,十分畅销。见韦婉半信半疑,他又说,不信,你明天跟我一块儿去卖!

第二天,韦婉把铧仔安顿好后,就跟南长发来到菜市场。她正要把那两筐红萝卜拿去摆摊,南长发说:摆摊可惜了。

那干吗?韦婉问。

帮我把红萝卜系到挨门蔗的蔗梢上,每根甘蔗系两个红萝卜。南长发边说边系。韦婉也学着他的样子系。系好后,南长发就扯开喉咙吆喝:来,瞧一瞧,看一看!红运当头,甜甜蜜蜜,节节高升,有头有尾!快来买啊,买了红运当头挨门蔗,保你全家一年到头交红运!

很快有人过来买,可发现比普通的挨门蔗贵5块钱。南长发说:这可是红运当头15块钱买一年的红运,便宜到哪儿去了!

顾客笑笑,不再犹豫,很愉快地把红运当头买了下来。

不到一上午,红运当头挨门蔗就被抢购一空。

原来是这样!韦婉算开了眼界。回来时,她问:你怎么想到这鬼点子?

南长发说:还不是昨天心里着急,想早点儿去看你和铧仔,就灵机一动,把红萝卜系到挨门蔗上卖,结果歪打正着,迎合了人们喜欢吉利的心理,非常好卖!同是红萝卜,摆摊卖,5毛钱一斤都没人要;弄成红运当头,一根就卖1块多钱!可见改变经营方式很重要!没想到阿发还有这种认识,真是难得。

分手时,韦婉说:明天是除夕,你一个人懒得煮饭,到我家来吃吧,尝尝我包的粽子。

南长发高兴地说:好!之后又问,咋个除夕吃粽子,粽子不是端午吃的吗?

韦婉说:一处有一处的风俗,你们那儿兴端午吃,可我们这儿兴过年吃。你既然在这儿过年,就应该入乡随俗。你一般能吃几个?

南长发说:吃七八个不成问题。

韦婉说:又吹牛。这样吧,吃三个。如能吃完,就免费吃;如吃不完,就算你输,你就得把砍蔗挣来的钱全部交给我。南长发一愣:这是啥子意思,未必像川剧里唱的鸿门宴?

除夕上午,南长发来到韦婉家,看到饭桌上放着3个枕头状的东西,以为是铧仔用的小枕头。可按了一下,有些硬;拿起来掂了掂,每个都在3斤左右。这是啥东西?南长发问在一旁玩耍的铧仔。

铧仔稚声稚气地说:粽子!

天哪,竟有这么大的粽子!别说3个,一个也吃不完!

这时韦婉进来了,她微笑着剥去粽子外面的叶子,用牙齿咬住细绳的一端,另一端握在右手里。细绳在光身粽子上一绕再一勒,一个个粽子就落到了海碗里,轮子一般。粽子里有绿豆、饭豆、肉馅,香味四溢。南长发拿起一个吃,很好吃,可

这3个粽子吃得完吗?韦婉问。

吃不完。南长发苦笑,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粽子!

那你就准备认输吧,快把钱交出来吧。韦婉把手往前一伸。南长发只得依言把钱包掏出来交给她。

你输了,可也赢了韦婉说。

赢了?南长发不解地问。

是的,如果你同意赡养4位老人的话,你就可以天天在这儿吃住!

我愿意!南长发欣喜若狂,打了这么多年光棍,我最喜欢跟老人住在一起了!家有四老,胜过百宝

南叔叔,你不喜欢跟我住在一起吗?铧仔仰起小脸严肃地问。

南长发一把将孩子抱起,亲了又亲:叔叔当然也喜欢跟铧仔住在一起,还有你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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