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的记忆中云岭村一直被两个话题围绕着。贫穷和宁文清。贫穷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云岭村地处偏远地区各项建设都落后很多年岁大了的人在一天的劳作之后端着碗蹲在自家门前话长短时都会哭穷——
这个说“你看我家娘们一天三顿净给我吃的是什么那次我割完草回家恰巧碰见她在做饭先往大锅里舀上一碗白面粉接着把一壶滚烫的水倒在里面一边倒一边搅和真像攉猪饲料啊。”
那个说“能喝上‘面子水’就行啦谁不知道你家啊挣的钱全留着给你家娃娶媳妇呢。”
另一个又说“你有娘们给你做饭还挑三拣四啊你看村头的李大秃子自从娘们死了整个人干巴巴的。”最后他们的话题会落在“别管自家娘们长什么样有总比没有强而且做女人千万不能学宁文清。”
宁文清是谁
这个问题困扰了与我一起长大的很多人我们打从出生起就时常从大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东一句西一句最后我们利用这些东拼西凑而来的信息勾勒出了宁文清的形象她是整个云岭村的耻辱。
就这样宁文清这个名字无数次的出现在我的耳边“你娘是宁文清”“你娘比宁文清还宁文清”打架时我们常以“宁文清”作为杀伤力最大的攻击希冀以此来削弱对方的气焰。
初二那年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主角——宁文清。她个子不高皮肤很白穿一件红色的羽绒服头发松松垮垮地被扎成一个马尾比我们班某些女同学还显小。她拉着一个大行李箱叫住我“你知道宁石头家的人都去哪儿了吗”
“你是谁”我上下打量她那个时候我虽然年纪小但是却也具备了基本的审美她虽然第一眼并不让人觉得惊艳但是越看越让人觉得舒服。也许男人天生对漂亮的女人没有抵抗力所以还没等到她回话我就接着说“早上我看到他推着车子去镇上了一时半会回不来要不你去我家坐着等会。”
她笑着冲我摆手。离开的时候我一步三回头看着她拉着个大箱子慢慢消失在冬日的夜色中最后她身上的那抹红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那年我13岁觉得自己第一次理解了语文老师所说的“形单影只、茕茕孑立”是什么意思。
后来我才知道向我问话的就是宁文清。从此以后再有同学打架骂娘提到宁文清我总是在心里补一句“你妈可没有宁文清好看。”那次她回来的悄无声息走的时候却是全村皆知因为她闹自杀了。
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因为这次轰动全村的事终于了解了“宁文清事件的原委”原来她上学时喜欢隔壁村的一个男生人家学习好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一个学渣爱上了一个学霸学渣为了跟学霸在一起将家里给订的一门亲事给推了还是宁文清自己跑到人家家里去的为了退还彩礼钱也为了逃婚从人家家里出来宁文清就怀揣50块钱直接跑到了火车站这一走就是好几年。
“那她跟自己喜欢的男生在一起了吗”班里的女生围坐一团小声却又热烈地讨论着。
“我听我妈说她就是去找那个男生了人家男生上大学她就在那个城市打工挣的钱都是他们两个人花。”
“这么说宁文清挺好的啊那个男生最后跟她在一起了吗”
“这个我知道听说他俩在外面同居了好几年最后还是分手了。”
“怪不得她要闹自杀啊……”
从这次以后骂人的时候我就很少听到有人提起宁文清这个名字了。因为我们发现老一辈口中的耻辱宁文清本人其实是个受害者可是大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女人就该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像宁文清最后被人抛弃也只能说明她活该。
宁文清活该宁文清咎由自取。这样的说法又替代了以前的说辞一流行就流行到我上高中那一年宁文清又回来了虽然宁石头还是不肯认这个女儿可是这次她给我们村上的学校捐赠了一百台计算机和一千册图书校领导特别重视学校组织了十名尖子生表示欢迎我就是其中之一。
宁文清剪了短发接受表彰那天她特别高兴在我们提前准备的欢迎横幅上她和校领导一起在上面签了名字对比其他人龙飞凤舞的字体她写的一笔一划极其认真。
我没想到这次我跟宁文清还有机会单独见面一个星期之后她到学校找到我问我要那个横幅她说她想留作纪念。
一个被乡里乡亲唾骂了十几年的女人虽然为家乡做了好事但是说话都小心翼翼地“麻烦你了那对我很重要。”我从学校仓库里好不容易扒拉出来叠好递给她时她非常高兴将横幅放进一个红色的崭新塑料袋中之后才又收进随身的包里。
她没有认出我。
在整理横幅的时候我瞥见她左手腕上的一道丑陋的蜿蜒的伤疤上次有传言说她是割腕自杀看来是真的。
“不是说还有文学社要采访我刊登到校报上吗”当日校长的一句话没想到她竟牢牢记在了心里。不知道为何我听了这句话心中突然涌起了阵阵酸涩。后来我向学校自告奋勇采访了她她说“校报刊登了我之后你一定替我留一份。”
这件事之后乡亲们口中的宁文清活该、宁文清咎由自取变成了“那个人啊真是放着好日子不过何苦呢”
从此比我们小很多的孩子听到的再也不是宁文清了而是“那个人”围绕云岭村的话题有了更新——贫穷和那个人。
听说那个人有钱了年年给家里汇钱可是宁石头那个老头呢硬是不要。
听说那个人道最后还是跟了她喜欢的那个男生只不过做了第三者。
听说那个人后来生了个孩子只能跟着她的姓……
后来的种种说法我听了太多已经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当年那份校报我一直留着可是我再也没见过那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