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鲁迅文学奖授奖辞:

乡土风物与文学血脉在这里气韵相通,水乳交融,弥漫着浓郁的生活气息。作者与土地及土地上的人、物、事所产生的莫逆亲情,浸润出温馨的民间情感。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狗的认识和态度,就像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一样,虽然发生了完全不同的变化,但却有着紧密的联系。

少年时期,每天天麻麻亮时,我都要背着书包和一天的干粮,到七里外的天阁村去上高小。我家所居住的八百里秦川是典型的平原,大清早的地面上,总是伏着一层淡淡的岚气。随着季节的不同,岚气的高低和浓淡也不同,随着阴晴雨雪时光线的不同,岚气的颜色也变幻着,但不管哪一种颜色,都很迷人。我每天早晨走出村庄,总爱看这些岚气,甚至常常将这些岚气踢起来,自己往前走的身子就正好碰住飞起来的岚气,张开嘴猛然一吸,岚气就到了嘴里。岚气是有味道的,是乡村大地上特有的味道,是土地的、庄稼的、人和牲畜以及禽鸟的味道混合体,由于岚气里带有水分,所以这些混合气体就被弄得湿漉漉的,于是就常常使我产生吞咽的动作。但是这种美好的行走经常被打断,而且必然被打断,因为我要经过西介村。西介村有一群恶狗,我的脚步刚刚接近西介村时,这些恶狗就会跑出村庄,对我进行例行公事的欢迎。先是声音,是狗们特有的灵敏耳朵和鼻子启发了狗们的本能,它们可能卧在那里就没有动,想用声音驱赶我,先是一声或几声,然后是一片。因为我不能听了它们的恐吓声而停止行走的步伐,我要按时按点去天阁村上学,西介村是我的必经之路。于是,在我接近西介村东北口那棵大皂角树时,狗们就从衬里冲出来。狗的腥臊味和狗爪子奔跑带起来的尘土,随着狗的跑动冲撞着伏在地面上的岚气,西介村村口的岚气片刻间被撕裂开,并带着狗腔子里吼出来的恶热味道飞散而去。我的恐惧是可想而知的,因为我面对的是一群狗而不是一条狗,是奔腾跳跃在家门口的看家狗而不是远离家园的丧家犬。狗们冲出村庄的气势很大,大到我第一次遇到时心惊肉跳。狗们还没到我跟前,我就猛然猫下腰来,装作在地上抓石头或者砖头块儿,并迅速直起腰来,这是我爷爷教给我的非常灵验的办法,在秦川道上百试百灵。但由于我在这里遇到的是一群狗,就生了过分的胆怯,所以猫腰猫得早了,狗们就没有当一回事,冲向我的势头丝毫没有减弱。我的腿就颤抖起来,我以为这个法子不灵了。更加要命的是,我爷爷教给我的法子是一个欺骗狗吓唬狗的法子,在肥沃的秦川道上,根本没有石子可捡来打狗。还有,就是再小的砖头块儿,秦川人也会当作稀罕东西垒到家里墙上。眼看着狗们就冲到我的面前了,稍微犹豫一秒,它们尖利的牙齿就会咬到我的腿上了,我下意识地又一次猫下哆哆嗦嗦的腰,下意识地在地上又一抓。没想到这一下灵了,狗们猛然闪开了,往后退了一大截。这一退才使我的恐惧减少了一些,我才意识到刚才猫腰猫得早了。但是由于过度的惊吓,我觉得腿很软,本应该大步朝前走去,却迈得很缓很短。狗们于是受到了鼓励,发起又一轮冲击。我当下就理解了狗们冲动的原因,立即强装出勇往直前的样子,弯腰伸手的时候,动作有意很大,直腰起来的时候,把手扬得很高。这一下很灵,狗们立即大大后退了一截,我的胆也因之正了些,软着的腿也有了劲儿,步子就迈得大了快了。当然,狗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在它们家门口,生人不离开对它家形成威胁的范围,它们是不会偃旗息鼓的,所以在后退了一截之后,又会有新的一轮冲击,但是我已经有经验了,我只要再一次姿势夸张地弯腰摸地起身扬手就行。就这样,我重复了几十次这样的动作,才离开了这群看家狗的职责范围,它们不再朝我冲击,只是朝我叫着,直到我消失在它们的视线里。

我在天阁村高小上了两年学,四个学期的每一个早晨,我都要经历和西介村的狗反反复复的战斗,对狗的厌恶达到了极点。中年以后,我们专业作家队伍中有几个同仁都患了腰椎间盘突出等腰部疾病,而我的腰一直很好,我想这和我少年时期在与狗的战斗中对腰的锻炼有关系。

十九岁时,我到空军当兵,驻扎在长沙空军基地。我们连队紧挨着一个大水塘,塘边有两户农家。这两户农家只竖着两幢房子,周围无墙无院无篱笆,有两条狗常常吐着舌头凶神恶煞一般地游走在房子周围。老战士告诉我,只要是穿军装的,这两条狗都不咬,这就让我挺奇怪:难道狗也搞军民鱼水情?但我从来不接近这些狗,只是见过连队的其他干部战士从这两条狗旁边走过,几乎就挨着狗走,狗也一声不吭,甚至还摇着尾巴。第二年我当了班长,一天下午我和我们班一个北京郊区的战士在菜地里锄草,锄热了,我们就将军衣脱了,只穿个背心干活。我们的菜地就挨着那两户农家,我们的身上没了军人标志,而且我们也没有防范意识,那两条狗就相约了一般从我们背后朝我们扑来。等我们听到动静,狗已经到了我们身边,少年时期我对狗的恐惧又一下子冲上了我的头。我刚要弯腰,却来不及了,狗的头几乎和我的头相对了,我就猛然一闪,狗没有咬住我,却将我的手抓伤了。与此同时,我那个北京籍战友却相当冷静,狗朝他扑去时他直着身子往后一闪,扑过来的狗就到了他面前,他顺势抓住狗的耳朵,一使劲儿就把那条狗扔进了水塘里,一条凶恶的狗顿时成了一条落水狗,在水塘里使劲儿扑腾。咬我的这条狗见状,一扭头落荒而逃。北京籍战士抡起锄头砸过去,砸到了狗的尾巴梢,狗嗷嗷叫着一溜烟逃跑了,北京籍战士掂着锄头追过去,被我喝住了。因为这无比英勇的战士,可能会一锄头将狗腰打断,或者将狗腿打折,这无疑将影响到军民关系。解放军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怎么能将老百姓的狗打残呢?北京籍战士虽然听从了我的命令,但是余恨未消,陪我到卫生队打了狂犬疫苗后,他有意不穿军装,只穿着衬衣,徒手到那两幢房子旁边走,嘴里还哼着京韵大鼓。那两条狗见了他,远远地躲开,就是不和他照面。晚上,两位湖南老乡拉着他们的狗到了我们班,见了我,狠狠地在狗脸上打了两下,然后指着我,骂狗瞎了眼,连解放军的班长都不认得。两条狗这时候垂着尾巴,低头认罪的样子。

当兵第三年,我到宝鸡出差,路过我的家乡就回家去看。那时候电话很不方便,加上出差是连队领导临时安排的,写信也来不及,我就直接搭公共汽车到了村口,然后走路回到家里。这才发现家里的院墙已经没有了。我们家乡的土是典型的壤土,夯打成墙以后,很结实,经过风吹雨打,五年以后,就成了肥料。看样子院墙已经施肥到地里几个月了,因为墙基已经光得和院子里的颜色几乎一样。我就径直朝房子里走去,正在炕上纺线的母亲一见我,又喜又惊,说:你咋说回来就回来了?还没待我回答,又说:你咋能走到房子门口?

母亲的第二句话问得很奇怪,我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母亲说:知道你怕狗,咱家一直没养狗。你走后,咱家就养了,咱家的狗比狼还凶,谁都近不了咱家院子,所以咱家院墙放了也不急着打起来,狗比院墙中用。说着一扭头,你看你这个东西,你从来没见过他,你咋就知道他是咱家人?狗听着母亲的疼骂,上脸地跑到母亲跟前,摇头摆尾的,又到了我跟前,两眼柔柔地看着我。也怪,我见了它,似乎也有亲情,就伸手摸它的头,它就顺势偎在我的脚上,尾巴却高高地扬起来摇着。

由于院墙放了,我家两边的邻居似乎和我家一个院子。他们已经和狗相处了几个月了,但是狗却知道刚刚回家的我是它的主人,邻居们不是。因为邻居家的一个长辈听见我的声音,从屋里出来,喊着我的小名往我家这边走。他是个瞎子,下他家台阶时栽了一下,差一点摔倒,我就赶紧去扶。狗却以为我俩打架,威猛地叫了一声,就朝他扑去,还是母亲喝住了它。瞎子却吓得缩回屋里去,嘴里连连说着:你家这狗比人还争!争是关中方言,含有聪明、厉害等多种意思。

下午我和母亲到我本家的长辈家里探望,狗跟着我们去了,母亲对狗说:回去,看门去。狗一扭头就去了。等我们串完门回来,看见狗就端端地蹲在院子中间,虎视眈眈地守卫着我家。

回部队后,我还时常想起我家的狗,想起存在于它身上截然相反的性格凶残和温顺,就常常在给家里写信时问及家狗。父母亲回信时有时提及,有时不提。后来就不再提,我也没有在意。两年后我回家探亲时,才知道狗已经死了。母亲提到这事唏嘘不已,说那一晚上狗拍他们居住的房子门,母亲开了门,狗就扑进来,伏到地上,呜呜地低声叫。父亲拉开电灯,见狗两眼是泪,就知道出了事,连忙端来一盆水,让狗喝,还拿馍让狗吃。但狗不吃不喝,哭了一阵,就跑出屋去,一溜烟跑到村外,等到父亲撵到村外时,狗已不见了踪影。父母亲就着急起来。原先听我爷爷说过,家狗临死前就是这样向主人诀别的。他们硬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但是他们找遍了周围十几里的沟壕坡岭,也没有找见狗的踪影,这才不得不相信狗已去世的事实。因为所有灵透的狗,都知道自己的死亡时间,它们都会寻找一个任何动物找不到的地方,悄然地死去。母亲抹着泪对我说:到哪儿寻这么好的狗?前年春天,青黄不接,咱家一天吃两顿稀的,狗就知道家里粮短了,不在家里吃,竟在地里啃麦苗

那一天晚上飘起了雪,我在梦中竟然梦见我家的狗在雪地里撵兔子。醒来后我想着梦里的情景,心里泛酸。起来后见雪已经停了,地上积了半尺厚,风很硬,地上的雪也冻硬了,踏上去咔咔响。我对父亲说:我梦见咱的狗撵兔子了。父亲低下头吸了一口气,说:今日村里人肯定要去撵兔,你跟着去看看耍耍,看着一群狗撵兔子,就把咱的狗忘了。

但是这一天太冷了,出去撵兔的人只有三个,而且都是我们家族的兄弟,知道我想看狗撵兔子,才牵着狗出来的。我一看这些狗心里又难受了片刻,因为其中有一条狗和我家的狗是一个族系,属于细狗,长相也十分相似。我就走过去,想牵着这条狗,心里想,这要是我家的狗多好呀!家族兄弟就将狗缰绳递给我,但是狗不愿意,扭过头朝我的家族兄弟短着声叫,而且不走。我就只好将狗缰绳又交给家族兄弟。于是,我们走出村,走上了白茫茫的关中平原。

风直往衣服里钻,我们就都缩起脖子,尽量只露出眼睛,搜索兔子的脚印。按照以往的经验,走出村一个多小时以后,肯定能见到兔子的爪印,顺着脚印,就能找到兔子卧在雪里的地方,然后放开狗去撵。但是这一天,我们找了将近两个小时,却没有见到兔子的爪印,我心里就很灰,莫非是兔子被冷硬的风吹得不敢出来了?

那儿!我的一个家族兄弟指着一个小小的凸起的雪包说:那儿是兔子!

我不信,没有脚印,哪儿会有兔子?

但是在家族兄弟的手刚刚落下的时候,狗们也骚动起来,显然是它们闻见了兔子的气味,三个家族兄弟几乎同时放开了狗缰绳,就见三条狗箭一般地朝那个小雪堆跑去,并配合以威风的吼叫。雪堆里的兔子立即跳了起来,风卷一般朝前奔去。我根本看不清兔子奔跑的形状和动作,只见一个土黄色的团子往前飞。狗们却跑得非常矫健。这种细狗前裆宽后裆窄,腰细腿长,跑动时两条后腿一伸就到了前裆里,往前一奔就成了腾跃,速度自然就快于兔子。但是兔子是在逃命,加上雪冻硬了,兔子体形小,可以蹬着雪面跑,狗们却因为体积大,身量重,虽然是在腾跃,但是四个爪子还是踏进雪里去了,这就给了兔子逃命的时间。所以这一次撵兔子看似寻常却很艰难,我们跟在狗后面跑,跑得一身大汗的时候,就见狗们把兔子逼到了一个悬崖下面。前面是笔陡的悬崖,后面是要命的狗,兔子情急之下,跳了起来,却没能跳到悬崖上,于是就悲惨地落了下来。三条狗同时跳跃起来,在兔子还没有落地的时候,就已经把它撕成三块噙在了嘴里。

狗们却没有吃,就那样把兔子肉噙着,跑到了我们面前,伸着嘴把嘴里的肉递给主人。我的三个家族兄弟于是将兔子的内脏摘出来,给狗吃了,狗们就吃得很夸张很满足。

这是我参加撵兔最累的一次,我觉得腿都有些软了,身上的汗开始变凉,就提议回去,小心感冒。

经过一片小坟地时,狗们却叫起来,我心里一动:要回去了还能再弄只兔子!

家族兄弟却说:不是兔子,我刚才就看见了,是一条野狗。

我心里一动:莫不是大步走过去,就见一条狗从坟地里跑了出来,抖动着一身的雪往远处跑去,一副落魄的样子。

我停住了步子,这哪儿是我家的狗呀?个子倒是不小,体形也好,完全是在我们关中流行的细狗。若是有人家养着,撵兔时很可能也是好身手,但是成了丧家犬,就没了一丝精神。狗的尾巴本应该是扬着的,可它的尾巴却猥琐地夹在后胯间。

1996年我到灵宝市担任副市长。这里是有名的黄金产地,市里的财政自然是富裕的。但更重要的是,开矿的农民也跟着富了,千万富翁有许多,亿万富翁也近十个。有钱的人家当然重视自己的安危,于是就真正地狡兔三窟起来,而且每一个窟,都建得像碉堡一样结实,并在全世界选择凶残敏捷的藏獒、黑贝或牧羊犬作为家庭警卫,这些品种不一的名狗被他们统一称呼为狼狗。一些仅有十几万或几十万的普通人家,也学着大户,兴起了买狼狗的风气。千百年来在黄河流域看家护院的狗被鄙夷地谓之为本地笨狗。送人是好的,大部分上了人们的餐桌。

但就在这个时候,灵宝、陕西交界的小秦岭产金区,出现了一个跨省杀人的团伙,三年之内,杀了七十多人,而且都是那些养着狼狗的黄金小户,一般都是灭门杀戮,而家里被公认的凶残暴烈的洋狗则完好无损。公安部门布下了天罗地网,也没能网住这伙凶犯。小秦岭地区的老百姓就说,眼和耳朵比人灵一百倍的狼狗都被这些贼娃子糊弄住了,公安再尽职也是人,咋能逮住?

但最后,杀人犯还是被公安干警逮住了。主犯竟然是一个个头不到一米六的精瘦小男人。这时候我已经担任了三门峡日报社的社长,为了做好这个案件的报道,我列席了对这个叫彭妙计的凶犯的审讯。在彭妙计的交代中,有一个情节令我震惊,并且深印在我的心里。

我们都是晚上杀人抢钱,白天踩好点。一般都是我去踩点,如果见这家养着本地笨狗,他家再有钱我都不去。因为笨狗只忠实于自己的主子,你耍尽手段它也不认,只是不住声地叫。这样叫着,还不把家里人叫醒了?狼狗就不一样,狼狗看着凶,其实好哄得很,你一到,它准定要大声叫的,但你不用怕,叫几声主人也不会醒,因为它耳朵太灵,鼻子太尖,生人一到它家院跟前,它就叫唤,这样叫得多了,主人就不在意。但如果它一直不停地叫,而且越叫越凶,主人肯定会起来。但是这儿的人不知道,我只要拿一个竿竿,在狼狗开始扑咬的时候,把拴着它的铁链子拨拉一下,它就以为这家主人把它转卖给我了,我就成了它的新主人,任凭我在这家做甚,它都一声不吭。它家里的人都被我们杀光了,钱也拿走了,我们走的时候,它还对我摇尾巴。

去年秋天,我到俄罗斯访问,我们的访问团里有几个摄影发烧友,一大早就起来寻找好的风景拍摄。那一天早晨我也起得早,就随他们一起行动,看到一处好风景,我们就直奔而去。军人出身的我走路比别人快,自然就不知不觉地走在最前面。没想到我的脚刚刚踏到一个歪斜的栅栏跟前,猛然间从栅栏里面冲出一条剽悍的狗。用剽悍两个字形容它毫不过分,因为它体壮背平,头大眼阔,腿粗裆宽,吠声恶蛮。说真的我吓了一大跳,凭着我少年时积累的经验,我立即猫下腰来在地上一抓,但这条凶恶的俄罗斯狗根本没有理睬我的动作,勇往直前地朝我扑来,我手里什么也没有拿,就只好动物一般地大声朝它喊叫,并且挥动起胳膊做出搏斗状,而且下意识地后退了。也许就因为我后退了这一步,俄罗斯恶狗没有咬住我,而是被它的主人唤住了。这时候我惊魂未定,气喘吁吁,浑身的肌肉都在抖动。这件事立即引起访问团全体团员的重视,随团翻译和狗的主人交谈后,回来告诉我,那是一条俄罗斯退役警犬。我这才恍然大悟,警犬有如战士中的敢死队,任何对抗方式都不可能阻止它冲锋陷阵的步伐。

去年春天,我一个要好朋友的母亲在开封住院了。我得到消息后就去医院探望,探视完大娘后,朋友约我一起到他母亲居住的院子里看看。他母亲居住的地方我去过,因为他父亲在世时是解放军的高级将领,有一个花木茂密的独院。父亲去世后,他母亲养了一条狗。我们过去去他家时,人刚到院门跟前,狗就叫起来,我的朋友说这是欢迎,它闻到他的气味了。但这次我们到了院跟前,却没有听见狗叫,朋友就有些着急,问跟过来的解放军战士:我拜托你们每天给院里扔一个馒头,你们扔了没有?解放军战士立即回答说每天都扔了,只是这几天听不到狗叫,他们也着急呢。我们就开了门进去,宽敞的院子里果然没有狗的踪影,找了一圈,没想到在一个偏僻的小角落,看到了那条曾经生龙活虎的狗。看到我们,它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但当它的目光和我的朋友的目光接触后,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地走到他跟前,用头在他的脚上、腿上蹭,表示着它的高兴与幸福。我们走的时候,它已经完全恢复了先前的样子,摇头摆尾的,还变换着声音叫唤。临出门时,我的朋友摸着狗的头说:你放心,今后,每天都会有人来看你。

这件事使我感慨万千,再好的狗,没了主人,就丧了胆,连宣布自己存在的吠声都不敢出了!

今年过春节,郑州市解除了多年来对燃放烟花爆竹的禁令。所以大年三十晚上,特别是和大年初一交子之时,郑州市的爆竹声已经不能用震耳欲聋一词来形容了,简直是冲破云霄。但在第二天,许多养狗的郑州市民发现,他们家的狗神经错乱了,虽然不是得了狂犬病,但是确实是疯了。经有关人士调查,凡是这一晚疯了的狗,都不在主人身边,要么被铁链拴在院子里,要么被关在狗窝里。而那些跟主人呆在一起的狗,哪怕是胆小怕事的哈巴狗,都平安无事。

晚上我和几个朋友打牌,打着打着不自觉地就讨论起这种现象。我的一个学识渊博的朋友说:被吓疯的这些狗,是纯粹的狗,而不是犬,《说文》上说得清清楚楚,四趾后边有一个趾头平时悬着不着地的狗,才是犬,你只听说过猎犬、警犬,你啥时候听说过猎狗、警狗?

这话使我想起爷爷对我说过的话,好狗的一个趾头是翘在后面的,平时不用,撵兔时,悬着的趾头就发力了。爷爷说得对,我想起家乡的细狗,撵兔时后腿伸到前腿裆里的情景,就是在后腿到了前腿裆里那一刹那,后腿上悬着的那个趾头爆发性地发力。

我刚想到这儿,另一个朋友立即指出:不对,被吓疯的何止是小狗,大型犬多的是!我邻居家的狼狗,后面的趾头就悬着,照样疯了。

大家愣了一下,于是继续打牌。

我心里却一直装着这事,自然不断出错牌,遭到朋友们善意的讥笑,说我也被爆竹声吓疯了。我笑笑,干脆停下来,说:人说心无二用,我这会儿一直在想这个犬字。大家看看,构成犬字的重要部分是大字,大字在一定时候被念作大(di),比如大王、大夫。能凌驾于万人之上颐指气使的人才叫做大王,能治病救人的人才叫做大夫。而犬字,比大还多了一点,可见人们对犬的高评。但是这个大字再拆,就是一个人拿着武器,古时候人最直接的武器就是棍子,一个人扛着武器就是大,而人扛着武器驯化出来帮人狩猎的动物,人们在造字时,在大字上再加一点,为它命名,就成了犬,说明人们对犬厚爱有加。

刚才说出犬和狗的区别的朋友悟性很高,立即接住我的话说:我明白了,这个犬字,主要是靠人字撑着,没了人,犬字就剩下了一横一点,成了地面上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点!

这个说法立即引起大家的共鸣,甚至有人击掌。在座的有一位记者,我对他说:明年过年前,你应该在报上发一个倡议,倡议养狗的人,把狗带到自己身边过除夕。

记者笑了:我不敢保证报社总编能签发我的倡议稿,但我可以把我的倡议贴到网上去。

2007年3月12日于河畔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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