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道文近年来发了财，加入收藏爱好者行列,凭着运气和独到的眼光,三年下来，逐渐显现出在古玩字画鉴定方面过人的天赋,经他鉴定的藏品,在断代和估价上准能说个八九不离十,其水平不在省道文物馆权威鉴定专家之下。渐渐的,胡道文在民间藏界有了名气,得了个神鉴的雅号,找他鉴定的人越来越多,后来胡道文干脆不再四处奔波搜珍罗奇,潜下心来专门替人作藏品鉴定,并根据实物的市场参考价收取一定比例的鉴定费。
这天黄昏,胡道文家中来了个女人,女人虽年近中年,但保养得极好,衣着得体,谈吐矜持。一番客套后,女人从一个造型别致的手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物件,揭去黄绸,一尊圆润莹洁的玉佛展现在两人面前。
女人微笑着说:胡先生,请你帮忙看看这是件什么年代的东西,目前市场上能值多少?
胡道文点点头,戴上手套,认真研究起这尊玉佛来。从与女人不多的几句对话中,胡道文感觉她对收藏知识知之甚少。民间干他们这一行的,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管鉴定,不问来历。胡道文自然没有询问藏品来历的意思,女人却主动介绍起来:胡先生,这件东西,是从我曾祖父那辈传下来的。据家父说,曾祖父在世时就喜爱收藏,收藏的范围也挺广,古玩、玉器、字画什么的都有,我家里传下来的藏品也还有好些,以后,可能还要经常麻烦先生呢。
胡道文放下玉佛,此时他对这件藏品已经有了把握,他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对女人说:这是一尊明代的透雕和田青玉佛,雕工精湛,形态逼真,参照目前的行情,市场价格在8万到10万之间。
女人听完,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胡先生,你确信这是真品吗?听说现在市场上赝品盛行,造假手法高超,让人真假莫辨哩。
胡道文心里掠过一丝不快:这你就放心好了,这种玉佛,是很容易鉴定出真伪的,没有十足的把握胡某也不敢信口开河,如果看走了眼,胡某会十倍奉还鉴定费。再说了,这件东西既是你祖上所藏,又何来今人仿冒之说?
女人自感失言,尴尬地笑着说:那是那是,谢谢胡先生指教。然后爽快地付了鉴定费,匆匆告辞出门了。
此后的大半年时间,这女人成了胡道文的常客,隔三差五的就会拿些藏品找胡道文鉴定。看来女人所言不假,其家传藏品种类繁多,而且件件价值不菲。尽管胡道文是见多了奇珍异宝的人,也不由大开了眼界,他在心里感叹:什么叫祖荫,名利浮华转眼皆空,能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两件像样的藏品,那才叫最大的荫庇啊
这天一大早,胡道文洗漱完毕刚要出门,突然发现一个信封,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胡道文好奇地拾起来,信封上写着内详二字,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胡道文先生,久闻神鉴大名,不过,你知道本市最大的收藏家是谁吗?给你一张藏宝图,如果你感兴趣,按图索骥,一定会有令你大吃一惊的发现
胡道文纳闷地翻过信纸,原来所谓的藏宝图是一张本市市区地图,地图上的城郊结合部,有一个地方被显眼地画了个圈,并注明清凉小区左数二幢字样,那儿应该就是宝藏之所在。
胡道文惊讶地盯着这封古怪的匿名信和所谓藏宝图,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说有人想搞恶作剧,他胡道文一向深居简出,交往不多,应该没有这种可能。胡道文对谁是本市最大的收藏家并不感兴趣,可听那信的意思,似乎是要引他去发现一个什么秘密。胡道文仔细看了看圆圈所指的方位,与他的住所相距并不太远,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决定去清凉小区走一遭,不为探宝,旨在揭秘。
坐了两站公共汽车,再打十分钟出租,地图上标注的清凉小区就到了。这个地方胡道文从没来过,小区里清一色花园别墅式的二层小楼,看来是新开发不久的富人住宅区。胡道文毫不费劲就找到了左数第二幢,可他却只能远远的看着,他跟小楼的主人非亲非故,自然不好贸然前往造访;他胡道文不是侦探也非武林高手,也没有胆子悄然潜入宅子探秘呀。想到这里,胡道文不禁哑然失笑,正寻思着要不要放下好奇心打道回府,突然瞥见一个女人从楼房里走了出来,倚靠在鱼池栏杆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胡道文愣住了:这不正是那个常找他鉴宝的女人吗
胡道文正愣神,又见屋子里走出一个腆着大肚子的男人,亲热地揽住女人的肩,附耳说着什么。胡道文看着那男人有些眼熟,他在脑海中快速搜索了一遍,联系起一些纷杂的电视画面,蓦地想起来了,这人是城建局长刘三亚。胡道文听一些收藏家谈起过,这刘局长素爱附庸风雅,更喜好收藏,于是便有别有用心者投其所好,带着藏品与之交流切磋,其实什么狗屁切磋呀,分明就是玩花样,借艺术鉴赏之名行权钱交易之实
胡道文想起匿名信中所说的本市最大收藏家、惊人发现等语,几桩事情一联系,胡道文似乎有些明白了:那写信人是要告诉他,他所帮助鉴定藏品的女人的真实身份,以及女人背后一个隐藏极深的腐败分子。凭那女人的年龄和姿容,胡道文判断她不可能是刘三亚的情人或二奶,那么就只能是夫人。胡道文粗略一算,这大半年来,光是那女人找他鉴定的藏品价值就近百万呀!怪不得她不找正式的鉴定机构,而选中他这个不问来历的民间鉴定家。可是,那个神秘的写信人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如果是为了惩治腐败,直接向纪检机关举报不就行了?或许,写信人是要他在某个时刻举证
胡道文有一种预感,那个神秘的写信人会告诉他答案的。
果然,几天后,又一封匿名信塞进了胡道文的门缝
胡道文先生,相信你已经明白了一切,那一件件经你鉴定过的藏品,都是城建局长夫妇为了验明贿物真伪及分量以便因物施利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说,你这是为腐添翼啊!两三天内,那个女人还会带一件藏品请你鉴定,我不知道那是一件什么东西,但我敢肯定,它绝对是真品且价值高昂。记住,你一定要给她一个赝品的鉴定结论。你不要问为什么,如果相信我,就请按我说的去做,这或许有损你神鉴的美名,却可以为民除去一害,功德无量啊,因为,这个素以廉洁著称的政府官员,原本就是一赝品
胡道文想起了一件令他刻骨铭心的往事。数年前,当中学教师的父亲在一起天桥坍塌事件中不幸身亡,事故追查的结果让人心寒,那座刚投入使用不久的天桥竟是豆腐渣工程,由不具资质的建筑承包商承建。尽管收受巨额贿赂的城建局长很快锒铛入狱,父亲的死却成了胡道文心中一辈子的痛。时间才过去几年啊,一个比当年的城建局长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腐败分子又显露眼前。
胡道文突然为自己曾经深以为豪的鉴定水平感到恶心,那个给他藏宝图的人说得没错,他胡道文替那个女人做藏品鉴定,实在是为虎作伥,与旧时专替地主财阀验租收息的大管家、二走狗何异
神鉴胡道文决心走眼一次
一切如写信人所料,才第二天,女人就踏进了胡道文的屋子,她的气质依然娴雅,谈吐依旧不俗,但在此时的胡道文眼中,女人多么像个高明而伪善的贼!女人展开一幅名叫清风竹影图的画卷,胡道文凝神静气赏鉴了一阵,不由长出一口气,这幅画竟是清人郑板桥真迹,价值不下50万!他定了定神,转向一脸企盼的女人,遗憾地摇摇头:真可惜,你曾祖父看走眼了,这幅清风竹影图系后人临摹,是一幅赝品。
女人脸色顿时阴郁下来:这这怎么可能?胡先生,麻烦你再仔细瞧瞧,曾祖父传下来的其他藏品都是真的,怎么偏偏这幅画
胡道文叹口气,口气不容置疑又略带几分揶揄:这幅画临摹水平极高,几得板桥画意,足可乱真,是一幅绝佳的摹品,也许你曾祖父收藏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件赝品。好的赝品,其实也是值得收藏的。
女人试探着问:胡先生,你看,这画,能值多少钱?
胡道文说:虽是赝品,但也并非一无所值,这幅画嘛,在市场上也能值个一千两千的。
女人脸色难看地卷起那幅画,起身走了。
胡道文看着女人匆匆离去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一个月后,市里爆出一条新闻:腐败分子刘三亚落马,办案人员在其秘密别墅中搜出各种珍贵藏品数百件,总价值逾千万元。据知情人透露,刘三亚败露的原因是:一个名叫马大牙的建筑商为竞标一项重大工程,给刘三亚送去一幅价值50万的名人字画,之后眼巴巴地等着竞标成功,不曾想最后竟是花落别家。向来谨慎的刘三亚做事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受人钱财必替人谋事,马大牙怎么也接受不了50万元打了水漂这个事实,一怒之下,以匿名方式向纪检机关寄去刘三亚受贿的若干证据,当然最后刘三亚又交待出向其行贿的马大牙等一干人,这起震动全市的腐败案由此浮出水面。
半年后的一天,一个面容清瘦的陌生女孩叩响了胡道文家的门,面对一脸疑惑的胡道文,女孩轻声说:胡道文先生,我叫林宛,你肯定想知道那个写信给你的人是谁吧?那个人,就是我。
原来,两年前,年轻美丽的林宛被刘三亚想方设法骗到手,玩腻后又准备一脚踹开,清醒悔悟之后的林宛不仅看清了刘三亚的色狼面目,还在刘三亚的一次酒后狂言中,察觉了其以艺术鉴赏掩人耳目大敛钱财的勾当,林宛还知道刘三亚有一处秘密住所,收敛来的藏品全都放在那里,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发现刘三亚的老婆每收到一件藏品,都要偷偷去找神鉴胡道文鉴定,才想出了这么个惩治恶人的计划
胡道文不解地说: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有关部门举报,却偏要引出我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收藏爱好者?
林宛苦笑一声:如果那样能够扳倒刘三亚,我也不给你添麻烦了,可是,像我这种人为了今后的生活,我不想别人知道自己所受的屈辱;另外,刘三亚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我并没有足以扳倒他的证据,而像马大牙这样的人,才是最有证据和颠覆力的人
几个月后,神鉴胡道文应聘到市道文物馆做了研究员。其实早在数年前,市道文物馆馆长曾多次诚邀过他,称他是鉴定界不可多得的人才,可那时的胡道文心气很高,一直没有答应。
现在,胡道文终于明白,他凭借一双慧眼,能够敏锐地参破各朝各代留下的些微信息,精准地估算出一件藏品所蕴含的价值,可是,他却不能洞悉藏品背后一个个不为人知的故事,甚至在不知不觉间沦为别人利用的工具。
藏品可鉴,人心不可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