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下过一阵猛雨，天又突然放晴了，虽然天空还翻卷着浓云，但是太阳却从一块蓝天中露出来，发出耀眼的光芒。310国道北边的田埂上，半秃、德旺老汉、马桩老汉、金拴媳妇跟她的两个小女孩，几个人站着看洪水。
今天，洪水的边缘就在他们脚下。浊黄的泥水从西边高处涌流过来，翻着浪，打着旋，挟裹着柴草、木头、衣物、淹死的猪狗鸡鸭，偶尔还漂下来一些桌椅之类的家具。这哪里还是涧河，简直是滚滚东流的黄河了。
德旺老汉说：涧河发这么大的洪水，只在我十几岁时有过一次。妈的，厉害！前天比这还大得多，洪水漫过了国道！
马桩老汉说：水不大，赵能会淹死？前天发水时，村里一个叫赵能的汉子，为了捞一个顺流而下的皮箱，被洪水卷走了。尸体被冲到了下游的弯子铺村，昨天中午才找到。
半秃说：你说赵能，也是该死，发这么大的水，捞什么皮箱？到头来把命送了！
金拴媳妇说：要不咋说人为财死哩？
马桩老汉忽然指着远处浊水中的一团黑色说：你们看，那是什么？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辨认顺水而下的物件。几个人自言自语猜测着：一头猪？一只狗？一块黑塑料？
漂浮物近了，到了人们的正前方，人们才看清了，那竟然是一头淹死的毛驴。两个小女孩跳起来嚷：驴！毛驴！众人啧啧了一番，目送那驴一点点漂远。
半秃说：我操！可惜了，那么大一头驴，捞上来，够全村人喝一顿驴肉汤！
人们都笑：可不是，可谁敢去捞？
然后随洪水而来的，还有一只死羊，一根很粗的房梁，一只红色的大洗衣盆。每一样东西，都使半秃喉咙里咕咚咕咚咽唾沫。可那些东西都漂浮在洪水中间，半秃只能眼巴巴地看它们漂走。
上游又漂下来一件枣红色的东西，金拴媳妇先看到了，说：快看！那红的是什么？所有人都顺金拴媳妇的手指看去，议论着，猜测着。那物件一点点近了，大了，人们不约而同地惊呼：呀，是个大立柜！
大立柜离人们只有百十米远了。是农村家庭常见的那种立柜，上下各两扇柜门，中间并排两个抽屉。上下柜门都锁着，中间两个抽屉也锁着，绿色的锁圈，黑色的弹子锁，都看得清。
人们啧啧有声。金拴媳妇说：呀，柜子锁着，抽屉也锁着，里边肯定有东西！两个老汉说：可不是，说不定还有钱哩！金拴媳妇说：说不定还有金项链，金耳环！两个小女孩都喊：我要金项链！半秃紧盯着那柜，咽了好几口唾沫。
叫人们越发大呼小叫起来的是，大立柜朝他们这个方向漂过来了！50米，40米，30米金拴媳妇说：这么近！我下去捞！说着弯腰挽裤腿。这时，半秃扑通一声下水了。半秃盯着立柜，早有捞它的想法了，岂能让金拴媳妇占了先？金拴媳妇看半秃下水了，自知抢不过半秃，只好眼睁睁看着半秃去捞立柜。
半秃在洪水中向立柜靠近。脚下是洪水淹没的麦田，水起初只能淹到膝盖，往前走，水一点点深了，离立柜四五米的时候，洪水齐腰了，冲力明显大起来。半秃有些心怵，可是看看伸手可得的大立柜，半秃就又有了胆儿。他往前走，大立柜也漂移着，总是距他四五米远的样子。洪水已经在腰部以上了，他不断用手划水才能保持平衡。突然，半秃踩进水下麦田里的一个坑凹里，差点滑倒，他的双手划拉了几下才站稳，不过还是呛了一口浊水。
岸上的人们一直在看着他，两个老汉已经多次喊：上来吧半秃，水火无情，太危险！看他差点摔倒淹没，更是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德旺老汉吼道：半秃，回来吧！大立柜往中间漂了，你不要命了？
半秃回头向岸上的人们笑了一下，有心上岸，却又实在不甘心。半秃稳了稳脚下，继续向大立柜方向靠近。大立柜那会儿向他的位置漂移了一点儿，半秃一伸手抓住了柜子抽屉上的那把弹子锁，大立柜一下停止了漂移。半秃左手拉着立柜，右手划拉着水，脚扎进麦田的淤泥中拼命往外挪。大立柜在水中并不很沉，只是由于洪水的作用，一个劲地向下游挣，像一头犟驴。这头驴不知不觉把半秃往河的中流又拉近了许多。
水齐胸深了。半秃想站稳都难了，他很害怕。脚底被一块石头硌了一下，打了个趔趄，半秃的嘴巴再次被洪水淹没，又呛了一口水。岸上的人们惊呼成一片，都喊他，让他回来。半秃想松了手里的柜子，可是终于没松。他想，只要再拼一把劲，把柜子往外拽出三五米，水就会浅很多，水力也会小很多，他就完全能够把柜子拖到河边，柜子和柜子里的一切东西就属于他了。他用手摸一把脸上的浊水，继续发力拉拽。柜子真的被他拉拽得靠外一些了，水只有齐腰深了，他心中充满了惊喜，感觉立柜已经属于自己了。可是，就在这时，上游翻卷而来的一排泥浪将他冲得差点倒下，他再次呛了一口泥水。
这时，如果他赶紧松了手里的弹子锁，兴许还能稳住脚跟。可是他没有。当他咳嗽着喷出一口泥水，右手本能地划拉着寻求平衡的时候，弹子锁牵着的那头犟驴猛然往前方挣了一下，他就跟着那头犟驴扑倒在洪水里了。
岸上的人们在半秃最后一次呛水的时候，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看到上游的泥浪一浪接着一浪，比刚才明显高了，就扯开嗓子吼，可是，半秃在他们的吼声中忽然可怕地消失了。他们大张着嘴，看到半秃在洪水中浮上来一次，随即彻底地消失了。枣红色的柜子倒是一直漂着，歪歪扭扭地远去。
